第七章

洪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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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朝露未干的清晨,天色也不过刚蒙咙亮,余芊瑛独自一人一脸委屈样地嘟着嘴走在一片杳无人迹的田野上。

    四面微风轻抚,令人感到有些微的凉意。她扯了下肩上的包袱。这一次她是真的要离家出走了,为了表示她独立的意志,她决定一个人走,连那跟了她多年的小岚都抛下,瞧她爹怎么收拾这残局去。

    其实她也不是非走不可,不过就是心里总觉得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是谁呢?当然就是她爹和高羿喽,一个好计得逞地觅得了个女婿;一个唬弄了她半天,若她这般轻易地点头,那真不是窝囊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而且他怎么可以没跟她“知会”一声就跟她爹说要娶她?虽然说她是不怎么反对啦,但是就这么决定了,就是跟她想像的不一样,她以为至少也要跟她说两句好听话吧!像是做番宣誓吧?像他爹对她娘说的那样啊,若有什么三心两意就遭天打雷劈等等什么的。

    这样就好啦,她不求多的,尤其是打小总是听长辈们说女儿的婚姻都是父母作主、天底下的夫妻多的是在新婚夜才头一次见面的,可她不要这么,她的丈夫得要她自个儿挑,而且,还要先征得她同意。谁知那高羿却跳过她直接跟她爹说去了,虽然是情势所逼,但至少他也要在事后补报才是。尤其那高羿还没跟她解释清楚他与仙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像这种大色鬼,她岂会让他进他们余家门?她叉着腰打定主意,以一副他要“嫁”给她的心态。

    只是她正想得入神时,突然咕噜的一声闷响,让她清醒了过来。

    咦!她还没吃早饭喔!摸着自个儿异常扁平的肚皮,难怪她觉得这一路走来走得一点元气也没有,原来是肚子饿了。她抬头望着四周,连个人影也没有,更别提会有什么小贩店家了。想摘点野果、打点野味垫垫肚子,但举目所见,除了菜圃里的青菜萝卜,就是小径旁的野草;而会动的不是蚂蚁,就是田鼠,而这两者她都没兴趣,这岂不是存心要饿死她吗?至少,总有人种种地瓜什么的吧?她不死心地继续找着,总算让她瞧见前头林子里似乎冒出一缕炊烟。

    好极了!只要有人就不愁没得吃。她元气一来,不觉加快脚步。

    “有人在家吗?”余芊瑛轻轻地敲着门连叫了几声,却直候了半天才听见沉重的脚步声。

    “一大早你们就来瞧什么?怕我睡得不省人事,两脚一伸见阎王去了吗?”低沉而严肃的声音随着那张不怎么愉悦的脸出现在门后。在看见门外的是位姑娘家后,他又眯着眼从头到脚将余芊瑛打量了一番,终于开口:“姑娘要问路吗?”

    口气虽较温和,但仍带着股天生的威严。

    “不是的,老伯,我只是想可不可以跟老伯买点食物,我有银子的,你放心。”她忙掏出银子道,心里却也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他。

    眼前这老伯跟她爹差不多年纪,可是看他那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加上他连脸上皱纹都比她爹少一半看来,可见这位老伯的五官极少运动,所谓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除了“毫无表情”的表情,大概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怜!这老伯一定是遭遇过极大的挫折,以致感情如此迟钝封闭吧。

    “跟我买食物?”他的双眼这回更是眯成了只剩一条细缝。“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是瞧见我门口挂着粮店的招牌了吗?一个姑娘家大清早的到荒郊野外买东西?我说小姑娘,迷路就迷路了,说一声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哪!你往回直走,过了桥先左转,等出了那片菜园子再右转,然后顺着路走就可以回到市集里了。”他摇摇头,不甚赞同道,更不掩饰那丝轻视。外头好好的路不走,却走到这羊肠小径来,真不知这年头的年轻人,眼睛都长哪儿去了!

    “不是的,老伯,你误会了,我没迷路,更不想到市集去,我只是路过这里,因为肚子有点饿了,又不知道要往前走在远才能遇到间店铺,所以想跟你买点东西,好带着路上吃。”余芊瑛迹近恳求地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钻回屋子里。

    都说要买东西了,他偏要说她是迷路了,而且还赖她死不承认,这个老伯不但顽固,还很会自作主张,就跟她爹一样!要不是她此时已饿得没力气,她还真想要一字一句地吼给他听个清楚。

    “就你一个人?”他终于又转回身来,却又开始打量起余芊瑛。而且这回好像研究得更为彻底、仔细,因为他足足看了半晌,连一向自信满满的余芊瑛都几乎要以为自个儿衣裳是不是穿反啦,否则他到底在瞧什么?

    “老伯”

    她不耐烦地正要出言问问他又怎么了,却见他扯了扯她衣袖道:“这衣服是你自己的?”

    “穿在我身上当然是我的!”她没元气地回答。心里认定了这老伯不是存心找她碴,就是十天十夜没碰到个人陪他讲话,所以这会儿逮着机会,就是要她陪他抬杠。

    “看你这穿着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吧?”他的眼神盯着她,似想从她的答案中找出她是否说谎的迹象。

    “老伯,你真是聪明,一看就知道我的出身,人家说的‘智者’大概就是指像老伯这样的人吧。既然如此,您更不必担心我会赖帐喽,那么您可以把食物卖给我了吧?”耐着性子,她勉强自己巴结他两句,就求他别再嗦下去,她的肚子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什么都不挑不过以这老伯的个性,就算她想挑,大概也没得挑吧。

    “一个千金小姐一大早的跑到荒郊野外来跟我买食物?”他又重述一次之前问过的话,只不过这回他从一个“姑娘家”改成了个“千金小姐”听起来好像地位提升了不少,但结果仍然一样,他还是站着不动,毫无跟她做买卖的意思。

    “老伯”她深吸口气,控制住脾气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这话您刚才已经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只是路过这里,好吗?”

    “就你一个人?”他又问,而且似乎比余芊瑛更受不了这僵局。

    “对!您瞧见我身边跟着其他人了?”她几乎要贴着他耳边郑重地再说一次。

    要不是看他年纪一大把,她真想紧紧地掐住他脖子,问他到底卖是不卖。这老伯得了痴呆症吗?同样的问题非得问个两、三次不可,这样下去就是问到她饿死了,他八成还兴致勃勃地摇着她问:是不是一个人啊?老天!扁想着她就快疯掉了。

    “我看你的模样大概也读过点诗书,妇女的三从四德难道不晓得?不好好待在单房里刺绣习琴,却独自跑到这僻壤之地,是跟情人私奔?还是不守礼教被逐出家门?不像话!还不快回家去。”他拂袖道,状甚不齿她行为地又要钻回屋子里。当然,这买卖是做不成了。

    “你给我站住!”气死她了!这个老伯不但顽固,还挺会编故事的,问了堆毫无意义的间题后,就给她安了个莫名其妙的罪名!避他什么“敬老尊贤”他老虽老,可一点也不值得她尊敬。

    “你你说什么?”他似乎也火了,对她这狂妄的口气。

    “重听是吗?好,我再说一次,你给我站住!”她冲着他再说一次,而且以更大的音量:“我余芊瑛可不是让人耍着好玩的!别以为你年纪大就可以戏弄辱骂人,你这个不辨是非的老顽固!”她又在骂了句。

    “没教养的丫头,竟跑到这儿来撒野!”他气得胀红了一张脸。

    “你才没教养呢!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指着人家破口大骂,还好意思说我咧,要不是看你年纪一大把,我不打你一顿才怪,哼!”她不甘心吼道。可发泄了番,那声音却愈来愈低微,因为这一叫把她力气给全用光了,故待话声方落,她已经缓缓地蹲坐下来,双手托腮,决定谁也不想理了。

    饿死她了,不卖就不卖,她休息会儿,总没碍到他了吧?他要再嗦,哼!有他好看的。

    也许是被她那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给打动了;也许是被她给骂醒了,总而言之,那老伯脸色倒也和缓下来,陪着她蹲坐在门边。

    “喂,老夫当真误会你了?”他看着她半晌后,终于开口。

    “嗯。”她精神委靡地点点头。

    “好吧,若真是如此,那就是老夫的不是了。”

    她抬头轻轻地瞄了他一眼,确定他已有“海意”后,以一副还算可以接受的表情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老伯,你也不用跟我道歉。”

    这丫头真的很不客气啊!竟把他当成个“小人”啦,可是这回他却无法对她发起脾气,反而看着看着竟有股想笑的冲动。他方才是冲动了点,现在仔细看来,这个丫头实在有趣,虽然外表像个千金小姐,言谈举止却古灵精怪得让人觉得有趣,一点也没有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们矫揉做作的习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竟能养出这样的女娃?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看过像她这样的丫头呢。

    他轻咳两声道:“那我真要谢谢你喽。’”

    “不客气啦。”她老实不客气地淡淡道。

    他好笑地摇摇头,算是服了她。

    “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到底要到什么地方?怎么连个婢女都没带在身边?这样太危险了吧?”

    “唉,这事说来话长,而我现在没力气说这么长的故事。”她又吁了口气,今儿个真是出门不利,她确实不想提了,倒是这老伯为什么一见面就对她那么凶?“老伯,你女儿该不会是被男人拐跑了吧?”

    “别瞎说,老夫女儿很乖巧的。”他瞪大眼道。

    “那么是你的媳妇不守妇道?还是她杵逆你,没有点媳妇该有的样子?”

    “你怎么愈说愈难听了?老夫的媳妇温恭谦良,足做天下为人媳者的表率。”听她突地胡说八道起来,他不觉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这般愤世嫉俗?把我批得没一个好处。”她撑着小脑袋,用副怨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我想可能是这样吧,因为你带着个包袱,脸色又怪异的”他难堪地摸着自个儿胡子道。事实是因为他正忙着在厨房升火却屡试屡败而心情不佳,才会一时冲动。

    “老伯,不是我爱说你,实在是你的想像力真的很差劲呢。要私奔当然要跑远一点,不坐马车还慢慢地用两条腿走,不就没两下就被捉回去了吗?至于被赶出家门,那更不可能,我爹怎会不要我,是我不要他们才对。”

    “你离家出走?”他咋舌地看着她。这么个小丫头跟人家学什么离家出走?外头可不是这么好过活的。

    “也算是吧。”她抬起头来,见他一副又要发表长篇大论的态势,她可没兴趣再让人家数落一次,忙站了起来:“好啦,我休息够了。老伯,我走啦。”

    “等等,你不是要跟我买点东西路上吃吗?肚子饿了吧?到我屋里头去,我拿给你。”他愈谈愈觉得跟她投缘,心里愈想弄个明白,否则她一个小姑娘家,万一遇到什么事,可就严重了。

    一想到有吃的,她精神一振。就是会被他念两句,那也值得了。

    进了屋门,余芊瑛欣赏地张眼望着,本以为这小木屋十分简陋,没想到还满雅致的,而且还一尘不染,这老伯的媳妇确实能干。

    “老伯,你媳妇呢?是不是下田去了吧?”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道。

    “喔,是是啊,他们全到田里头忙去了。”他不自然地说道。其实这屋子就往了他一人而已。他从木柜里端出盘小巧的糕饼出来:“来,先吃点点心。”

    “哇!老伯,这点心也是你媳妇做的吗?好精巧呢,而且味道真好。”她咬了一口马上赞美不已,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尴尬。

    “你喜欢就好。”他抿嘴笑着,不再多说,只是静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还没看过哪家的姑娘吃东西可以吃得这么随兴,快乐得毫不拘束的,连他看着都觉肚子也跟着饿了起来,只是他的早饭还在炉灶上安静地躺着呢,想到这他不觉叹起自己的无能。

    余芊瑛连吃了两三块糕饼止饥后,终于注意到空气中似乎有股焦烟味,还有那老伯脸上的无奈。

    “呃,老伯,你在熏烤鸭吗?怎么屋子里到处是烟哪?”她举起手来煽了煽,想驱散那愈来愈浓的烟雾。一眨眼,那烟却是愈来愈浓,以致她连老伯都快看不清了,就好像陷在五里雾中。

    “糟!我忘了灶坑的火还没升好呢。”

    他边咳着边往后面的厨房里跑去,不过那里头的烟雾更胜外头,一进了厨房,连跟前的东西都分不清,以至于跟因为不放心而尾随他进来的余芊瑛两人撞成了一团,双双跌倒在地,就听见阵阵哀叫声在烟雾中连连响起。

    终于,在一阵手忙脚乱后,小小的木屋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老伯”余芊瑛盘腿坐在灶坑前,很不欣赏地看着他。“哪有人把堆又粗又大的柴塞得灶坑满满的,然后才在坑外头起火?塞得这么密,火当然点不着啦!升火不是喂猪,不是一直丢东西给它就好啦!要形容的话比较像是在做陷阱诱捕猎物,火苗好比猎物,要留点空隙让猎物进来,然后小心地拿小树枝喂饱它,等它大了逃不掉,你就是拿根碗口粗的枝干往灶坑里塞,它照样乖乖地烧得火旺,明白吗?”

    “是是是,听你这一说,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这么蛮干了。”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不过,这小丫头,你这千金小姐平时在家也需做这般的家事吗?”

    他甚为怀疑地看着她,瞧她一双手细致白嫩,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过粗活的。

    “做是不必,但学过就是。我爹他是白手起家,自幼吃了不少苦,为了生活,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甚至中原塞外;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他都有交情的。正因为见识多,更是看尽了人事盛衰实在没个准儿,所以,虽然我是他唯一的女儿,家中随从随唤随到,但他仍希望我学会照顾自己,所以啊,我会的事儿可在着,打猎骑射、舞刀弄枪、琴棋书画,当然也包括生火煮饭,我都会的!因为谁知道将来会怎么着?他老说,可不希望在他百年后,在天上看到我连给自己煮顿饭吃都不会,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一缸子米饿死。不过我都笑他,管好他自己可别下地狱就好啦。”她扮个鬼脸笑道。

    “要你学着下厨,这我可以理解。但舞刀弄枪?这就太矫枉过正了吧?姑娘家终归要嫁人的,将来你的丈夫自然会保护你,何须学这些玩意儿。”他看着她一个纤细的女孩,玩那些刀枪?不不!这太危险了。

    “就是要嫁人才恐怖,才更该学着点儿呀!你不知道,男人喔”她不客气地看着他道:“姑且不论他们天生风流性子,光是仗着他们块头大,就喜欢对女人颐指气使的,要是惹他们一个不高兴,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着?老伯,你别不服气,这话可都是我爹自个儿说的。所以啊,为了避免我被欺负,他才要我在学着点,再怎么样,我总不至于谋害亲夫吧。”

    “你爹实在很有趣。”会跟自己的女儿把男人的劣根性说得这般明白的爹,确实是有趣,难怪会养出这么个可爱的女儿,他愈来愈想认识认识这个“奇人”他要有个这么可爱的丫头当女儿该在好啊!可惜,他除了几个不擅表达自己感情的儿女,简直一点趣味也没有。

    “既然你爹这么疼你,为什么你还要离家出走?”他相信其中大有问题。

    “因为”她考虑了会儿,不好意思垂下头:“他帮我说了门亲事。”

    就这样?他还以为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剧变呢!

    “这是好事啊,难道你不喜欢那名男子?”

    这回她考虑了更久,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高羿,只知道

    “还不算讨厌吧。”

    “那是他的才貌家世配不上你?”他仔细地端详余芊瑛。这小丫头,除了那活泼的性子对一般人家而言可能有点“难以适应”外,其它条件应该是无可挑剔,自然希望能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也不是!只要人品好,其它都不重要。”她使劲摇着头。

    “那到底是因为”他更疑惑了。

    “因为你们男人最可恶了!为什么谈的是我的婚事,却不先问过我就擅自做了决定?就算我不讨厌他,那也要先问问我肯不肯嫁他啊。哼!他都还没跟我赔罪呢,我才不要嫁他,而且他实在太可恶、太不老实了!”

    她拿着树枝拍打着地面,愈想愈气。哼!那可恶的高羿,他瞒了她那么多事,却要透过别人来告诉她真相!想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那被忽视的感觉,就教她不痛快极了!他简直是不可饶恕!

    余芊瑛那闷了许久的委屈,在老伯一再的探询及鼓励的眼神下,终于一古脑地全说了出来,还从她女扮男装起,到她上百花楼钜细靡遗地相告,听得老伯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地瞧着她。

    这丫头也实在够胆大了!但瞧她那失落的神态,分明是对那男子已生情愫。

    “有趣!你们俩实在胡闹得可以!”他摇头笑着,这两个年轻人的行径实在够惊世骇俗了,他故意逗她,不过心里仍有丝期待就是:“丫头,要是你不想嫁他,那么,你给老伯当媳妇好不好?告诉你,老伯有几个儿子挺不错的,个个一表人才、文武皆备,而且你别看老伯住这破木屋,其实老伯还有点家私,论家世也不差。”

    “不不,谢了,我就是不要嫁才偷跑出来的。老伯,你有所不知,我很皮的,皮得我爹都受不了了,根本就没人要我。”她吓得忙把自己批得一文不值,却惹得他呵呵大笑。

    虽然他早猜到她的答案,但他确实是挺希望她做他媳妇的,虽然他已有个贤慧的媳妇了,但就因为是个传统的大家闺秀,跟他那几个儿子一般,孝虽孝,却太拘谨了。现在听这丫头谈及她家中的生活情形,那有趣的生活实在教他羡慕得紧。

    “好吧,这事也不能勉强,但你能告诉我,对方是谁吗?老伯帮你评鉴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你,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

    能说吗?再怎么样他们高、余两家也是苏州名人,若张扬出去,会不会难以收拾?而且她还要离家出走耶!到处嚷嚷一她是谁家女儿,会不会三两下就被逮回去了?不过看这老伯这般热心,又挺和善的,不像是会论人长短的人,应该不要紧吧!反正她也说了大半,大不了她待会儿溜快一点,就算他要上她家告密去,她早溜得不见人影了。

    “他叫高羿。”她毅然道。

    “什么?”高羿?他没听错吧?

    “我说他叫高羿,是城里巨贾高正阳的三子。”这老伯重听的毛病又犯了吗?余芊瑛扯着喉咙叫道。

    “我怎么没听说他”他惊讶得瞠目结舌。什么时候这小子竟要成亲了?为何他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对啊,因为他向来游于四方,甚少与其父兄一块出现,所以虽是苏州巨富高正阳的儿子,但也没什么人听过他。”余芊瑛了解地说。

    “那么令尊是”他揉着自个儿的太阳穴,皱起眉头问。

    算了,男婚女嫁这是迟早的事,再说这小丫头也挺讨人喜欢的,虽然事出突然,但想通了也没那么大不了的,只是那被通知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难怪这小丫头心里不痛快。

    “我爹?呃,他也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家,他叫余翰林。老伯,这你应该听过吧?”她挺得意地说,虽然她爹老是做些教她难为情的事,但他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余翰林?你说的是城南那个余翰林,他与高家向来不是”他张着嘴,一只手停在半空中道。今儿个真是惊讶连连,他不知道自个儿还有几个胆可以禁得住吓。

    “王不见王,对不对?”她替他说道。“老伯,我告诉你,但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喔!其实啊,我爹倒不是因为和高家竞争而不和,而是他又羡又嫉人家高老爷子呢,瞧见那高老爷多子多孙,羡慕得不得了,可又死要面子,只好每次见了他就装做没瞧见。否则做生意竞争难免,而且有竞争才显得出他能干,不是吗?”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有女如此,相信那余翰林确实不是个小器之人。他拈须微笑,心生一计:“那你想不想报仇?”

    “报什么仇?”她纳闷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那个高羿太不尊重你吗?”

    “对啊,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离家出走。”

    “他的不是,却要你离乡背井在外头吃苦?这算盘可打得不够精明,照我看应该礼尚往来地吓吓他才对。”

    “说得也是,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错的人是他耶!应该要吓吓他才是,可是怎么吓?再说,他很贼的,会上当吗?”

    “放心,有我帮忙,绝对骗得了他,不过有个条件就是。”

    “条件?什么条件?”

    “你最后还是得嫁他喔!”他贼兮兮地笑道。

    “这你先把话说清楚,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她已经上过高羿的当,可不想连这老伯都耍得她团团转,所以这回绝对要问个清楚,因为这老伯精明的程度可不比那高羿差。

    “好!既然我们要合作,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咱们趁早合计合计,你也好赶在家人发现你离家出走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好进行咱们的计划。其实”他呵呵地笑看着她,好整以暇地准备慢慢道来。

    看着他那莫测高深的微笑,她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老伯到底打什么主意?又为何这般有把握能替她扳回一城?余芊瑛期待的双眸跟随着他,也许她是遇到贵人了吧?她喜孜孜地等着他说下去。

    向晚时分,眼看着夕阳余晖将尽,一天又即将过去,自她离家出走回来至今已经过了三天,可至今什么事也没发生,余芊瑛不禁怀疑,那老伯该不会是唬弄她的吧?否则,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害她一日盼过一日,就不知何时得见那高羿心慌意乱、手忙脚乱的样子。

    “小姐!小姐!斑公子来了。”小岚雀跃地跑了过来,向余芊瑛报喜道。

    “真的!在哪儿?”那久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可让她盼到了。

    一旁的小岚,看着余芊瑛毫不掩饰的兴奋之情,还当她是待嫁女儿心,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期盼,她暗暗地为她高兴,也庆幸那高羿终于出现,否则这园子里的花草枝叶,顶在再撑个两天,就会被余芊瑛给摘得光秃秃了,一片叶子也别想留着。

    “就在前厅,正在和老爷谈你们的事呢。”

    “好,我瞧瞧去。”

    “小姐,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谈的可是‘我的’婚事呢!”说着,她才不管那什么矜持害羞,这会儿有什么比看高羿出糗更重要了如果,那老伯没骗她的话。她开心地快步向前而去。

    兴冲冲地赶到前厅,那就要踩进厅里的脚却临时缩了回来,她得先听听他们谈些什么才是。否则,要是那老伯没达成任务,她这么一脚踩了进去,岂不成了自投罗网,那高羿说不定还臭美得以为她等不及要见他呢!对对!还是谨慎点儿,先偷听一下吧。

    她躲在帘后,竖直了耳朵仔细地听着,可怪的是这两个大男人讲话怎么像蚊子聊天似的,轻声细语的,听得她好辛苦。

    他们到底在谈什么?该不会聊天聊到睡着了吧?她悄悄地掀开门帘偷瞄着他俩。

    就在她探出个头,努力地张大眼睛望着时,突然“啪”地一声拍桌声,紧跟着随之而来的咆哮,差点教她吓得滚出帘外。

    这两人聊天的方式真是非常奇特,高低起伏的变化程度直教人听得头皮发麻。

    “你们高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余翰林高声吼道。紧握的拳头因为忿怒而不停颤动着。

    “余伯父,请您再给晚辈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说服家父答应这门亲事。”高羿恳切地说。

    “给你时间?好让你们高家办好你们的喜事后,再回过头来好好地嘲笑我一番?”他气得连脸都扭曲抽搐着,对他余翰林来说,这简直是生平最大的耻辱了。

    “伯父,请您相信晚辈的诚意,若我有意要悔婚,今日就不会到此了。”高羿急得向余翰林保证。

    对余翰林的忿怒,高羿能够谅解,会有今日这窘境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管他事的父亲,只因到乡间休养身子,却巧遇故友,更巧的是那位挚交携女同行,而他爹又与她极其投缘,竟自作主张地替他谈了这门亲事,故当他自信满满地向休养归来的父亲提起他与余芊瑛的婚事时,得到的竟是断然的拒绝,以及另一桩出乎他意料的婚事。

    经过他这几天的力争,却仍无法扭转局势,而余翰林还在等他回音,他这才不得不之前来央求余翰林在给他点时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放弃余芊瑛;但看余翰林的反应,他要说服的恐怕不只是他的父亲,现在还得加上这显然已经气昏头的余翰林了。

    “相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要传出去,你教我以后拿什么脸见人?我这老脸丢人也就算了,可是你教瑛儿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我是不会让我女儿受委屈的。”

    “当然,我也不会让她受委屈,我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余翰林垂首一思,毅然道:“我告诉你,你别想要享齐人之福,我的女儿不可能让人做妾,而你若想娶她,更不许纳妾!”

    “那是当然。只是,请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哼!”他甩过头道。但想了想,为了女儿他也不好做得太绝。“好!我就再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要仍没给我个满意的答覆,我会证明给你看,想娶我余翰林女儿的人多得是,而且每一个都不输你们高家人!”

    余芊瑛看着这两个人一个脸红脖子粗,一个愁眉深锁,总算稍解她的不甘,一个得意忘形,竟笑出声来。

    在那紧绷的气氛中,她这一声轻笑自然显得格外刺耳,教人想要不注意都难,以致厅里那一老一少极有默契地同时投射过一责怪的眼神,循声而至地瞅着她,待看见她那颗半露在布帘外的小脑袋瓜,两人又同显惊愕地急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只怕刚刚那些话伤了她的心,爱护之情显露无遗。

    真是吓人!这两个男人潜意识里恐怕都拥有后母性格吧,瞧他们一转头时那恶毒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她生吃活吞了;可一眨眼,又换了张慈善温和的表情,转换之快连孙悟空的七十二变都没他俩厉害哩。

    只是也不知怎地,待她与那高羿双眸交会时,她竟有种羞赧的感觉。怪了!不过几日不见,她干什么这么别扭?真是太没道理了。

    可是想归想,一张脸仍不由自主地蒸蒸发热,她该不会脸红了吧?果真如此那多尴尬,她慌乱的脑中乱哄哄的;但更丢脸的是,既然被发现偷听了,照她以往的做法,就是干脆抬头挺胸、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听个清楚。谁知正想这么做,但一抬起脚来,那脚却不听她使唤地自动转个方向,羞答答地往回走,连脑袋瓜子都垂得快掉了下去

    这回她竟是败给自己了!

    三天后

    同样的时间与地点,余翰林与高羿默默无语地对坐着。

    对余翰林来说,这三天他是天逃谌日如年;但对急于说服高正阳,却又频频碰壁的高羿而言,自然觉得这短短的三日眨眼即逝。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无时无刻都有股如坐针毡的焦虑,而现在终于到了解决这事的时候。

    “你的答案是什么?”看着沉重的高羿,余翰林心里已有了谱。

    “家父仍然坚持他的决定,不过,我会比他更坚持。”他毫不犹豫道。相信坦白会比要求余翰林在给他点时间更好,否则只怕下场包为难堪。不过,看来坦不坦白的结果似乎差不多。

    “来人!送客。”余翰林霍地站了起来,不再多言。

    这己是他忍耐的底限了,他余翰林岂能容高家人再羞辱下去!

    “伯父”他不放弃地跟着站起来,期盼会有转圜之法。

    “不必在说,我还得张罗我女儿的婚事,没时间陪你们高家人玩游戏,等佳期一到,欢迎高公子来喝杯喜酒。现在,你请回吧。”他语气冷漠地甩手道,头也不回地往后堂而去。

    看着余翰林断然的态度,高羿心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在高家人的生命中,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深夜时分,余芊瑛毫无睡意地凭窗独思。

    今儿个高羿来过,与上回和余翰林的长谈不同的是,这次两人前后说了不到五句话就不欢而散,对话简短到让她可以倒背如流地重述一次。

    她虽没亲眼瞧见,但根据小岚的描述,她可以想像得出,两人的脸色绝对比那千年僵尸脸还要难看;而她之所以不再偷偷地躲在一旁窥伺,并非她突然自觉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而是怕自个儿又做出像上次一般的蠢事,那就真的从此无脸见人了。

    说起来也真难为她爹了,余芊瑛难得良心发现地同情余翰林起来。

    这两日老远见着她就像老鼠见着猫地躲得远远地;逼不得已见了面,也是头垂得低低的,一副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惭愧不已的模样。说起来天下父母真是难为喔,而她余芊瑛的父母更是其中之最。

    至于那高羿好像也挺可怜的,听小岚说,不过三日不见,竟是清瘦不少,可见这几日忧心之深,可以想见他必然左右不是人地处处捱训。

    但她怎能轻易地心软,不过是见他受点小挫折而已,她干什么舍不得?简直就是妇人之仁!

    “你这个笨蛋!没用的东西!”她用力地敲了自个儿脑袋一记,骂小孩似的恨恨咕哝道。

    “你这是在骂我吗?无论是不是,以后都不许再这么使劲地打自个儿了。”高羿深情款款道,眼中果然流露出万分不舍。要不是碍于男人昂扬的气概,恐怕那令人听了心都融化的“他会心疼”这话都会冲口而出。

    “你什么时候来的?”乍听他声音,她还以为自个儿得了幻听症,差点儿又敲了自个儿脑子一记,但想到他说不许她再打自己,那手又缩了回去。头一偏,不信邪地瞧瞧左右,想不到真见他就站在窗外不远处,不觉又惊又喜地傻愣愣看着他。

    “刚到。”他微微地牵动唇角,掩饰那沉重的心思。

    “对了你等等,我先换件衣裳。”她不安地捏着自个儿的罗裙。她还未曾以女装出现在他面前过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衣冠不整般的尴尬不已。想不到只不过是装扮不同,她竟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没用!没用!她怎地愈来愈没用了!

    “傻瓜!怕我笑你吗?”从她脸庞微醺般的红晕,他猜出她的心思。

    “谁谁怕你瞧了,我只是觉得换件衣服会舒服点。好啦,主随客便,我就委屈点,不换了。”她愈描愈黑道。硬是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以示她才不是因为难为情呢。

    他微笑着,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头次打从心底发出的开心笑容,但也没能持续多久,毕竟他心头还有个解不开的锁。

    “我们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嗯。”岂止听说,她还可以从头到尾背一次给他听呢,不过她还是含蓄地轻点个头。

    斑羿深恐她误会他的诚意,故将他与其父力争的经过仔细地说与她听;而她仍只是默默看着他,间或点着头。

    想必是跟他一般烦恼吧。高羿心疼地想。

    但事实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之所以不答腔,一来是因为她从没碰过这种场面,要她矫揉故作矜持,她是怎么都学不来;若要她安慰他或说点什么,却又做贼心虚地怕不小心泄了底,只好傻子似的呆看着他。

    想不到那老伯果真言而有信,不但演技好,还真够狠的!斑羿碰到他,就跟她爹遇到她一般,够倒霉了。

    “所以”他仍旧深情道:“我今日来此,只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嗯!”余芊瑛见他停顿了下,以为又轮到她稍作表示,故自然地又点个头,但见他眼中竟闪过欣喜之色,才发觉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要她跟他走?喝!意思摆明了是跟他私奔?这她头也点得太快了点儿吧!要不是那颗不把话听清楚就答应的脑袋瓜是长在她脖子上,她真想把这乱点头的脑袋摘下来算了。

    可是,就算她不答应跟他走,他就会打消这念头吗?表面上看来他好像会尊重她的意愿,不过,余芊瑛看着他坚定的神情,她怎么觉得即使她诅天咒地宁死不跟他走,他还是会把她扛在肩头掳了去?

    因为他好像有点被逼急了,以致狗急跳墙吗?不不!这么形容他实在不道德了点,她良心不安地决定收回这句话。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他朝她伸出手,准备接着她道。

    “可可是,我总得收拾点东西吧?”眼看骑虎难下,她只得想法子拖延,希望有人发现他俩。

    “不必了,我已有准备。”他自信地笑道。

    “是吗?那好吧。”她失望地说。她猜得果然没错,就知道他早打算好,无论如何扛都要把她扛走,难怪刚才会说“只是问问”她而已。

    虽然有点不满他的霸道,不过心窝还是暖暖的,有个人不顾一切地视她为唯一终身伴侣,而那个人她也不讨厌所谓“不讨厌”已是她承认这段感情的方式。总而言之,人生难逢知己,她余芊瑛从小到大尽做些出乎大家意料之事,这回不过是为自己的骇人事迹再添一笔罢了!

    她噗哧笑着,一脚踩到椅上,准备让他接着翻过窗去,可突然想起件事,回身叉起腰来立着不动,让高羿接了个空。

    “怎么了?”他困惑地看着她一脸怒气冲冲。

    “你还没跟我说清楚,你和那个仙儿是怎么回事?”她嘟着嘴竖眉道。夜深人静中,这声质问似在空气中不停回荡。

    “傻瓜,到现在你还怀疑我和仙儿姑娘的关系。”他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竟在这关头吃起醋来?但看来他不说个清楚,她铁定是不会跟他走的。“那仙儿姑娘乃是有事想请托于我,但又不知我是否值得信任,故一再借故攀谈,好测试我的人格,其实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有什么事得要这么大费周章?还得测试?你别想随便编个理由诓我,我又不是笨蛋。”她不信道。

    “因为她有意从良。”他颇为同情地叹息道。“这些年来她也存了一笔钱,足够赎身之用,有次她正感人生茫茫而到庙里参拜时,遇到个忠厚男子,而那男子竟也不计较她的出身。虽然他只是个小生意人,论财势自是与那些想要纳她为妾的大爷、公子难以比较,但真情难买,日子过得苦些她也甘之如饴,只是那男子老实,她怕若由他出面为她赎身,鸨母必会刁难,所以,想委由我出面。你想,以她在百花楼的地位,这赎金自是不少,她怎会轻易地将这么大笔钱交给我?所以才会借故测试。这种忙,你说我能不帮吗?”

    君子有成人之美,若真是如此,这个忙怎能不帮!余芊瑛转过身来瞧他那耿直的表情,她若再有丝毫怀疑,她的屁股可能就要遭殃了。

    “那她现在呢?”她不好意思地问。

    “前几日她来向我辞行,夫妻俩准备到个没人认得他们的地方,买几亩薄田,过平凡安静的日子。”他道,顿了会儿,瞧她还站在椅上。这傻丫头要站到什么时候?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他再次伸出双手。

    若她仍站着不动,他可是准备动手了,直见到她点个头地欠身让他抱了出去,他才松口气地笑看着她。

    “小姐,你刚在叫我吗?”从另一端匆忙奔出的小岚,边走还边拉着衣裳。

    好不容易她才能躺下歇息,想不到才正要入睡,竟听见余芊瑛的咆哮声;在余家目前这在事之秋,即使她想装作没听见地继续睡她的觉,可也会睡得不安稳,只得换了衣裳赶过来探个究竟。

    只是才整好衣裳一抬头,竟见那高羿抱着余芊瑛站在窗口,还没回过神来想起这是怎么回事,两人已经消失在窗前。而她,还愣愣地到余芊瑛房里,确定她确实不见了后,终于扯开喉咙,以一种连死人都会被吵醒的音量恐怖地大叫起来。尾声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我我非要到衙门里告他们父子不可!”

    一夜未眠的余翰林,焦急地在大厅里来回地踱步。

    从昨儿夜里被小岚吵醒后直到现在朝阳高挂天边,他嘴上仍不停地念念有词,内容不外是咒骂那拐走余芊瑛的高羿。虽然说要告他们父子,可迟迟跨不出那门槛,因为他虽然气忿,却仍保有丝理智,因为再怎么说,这种事传了出去,吃亏的还是姑娘家,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能暗地里把余芊瑛给找回来。

    “老老爷”管家刘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怎么样?找到小姐了?”余翰林期望地问。

    “不不是。”他咽下口气,忙道:“是高家老爷,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咱们府里来了,这是他差人先送过来的拜帖,人恐怕就快到了。”

    “什么!他还有脸来?我没找他要女儿,他倒先来给我下马威、嘲笑我!好!叫所有的家丁全给我出来!我余翰林可不是好欺负的,要比阵仗我还会比输他吗?”

    他怒不可遏地往太师椅上一坐,吩咐刘丰打开大门,所有的仆役站在两旁“恭候”高正阳大驾光临,那气势像要上战场拼死似的,引得街上路人纷纷围观。

    果然,刘丰通报过后没在久,那高正阳已经来到。下了轿,瞧见这阵仗,他非但不怒,反而笑脸盈盈地一路点着头,欣赏似的进了大厅;而身后则是跟了排壮丁抬着大大小小不是盖着红布、就是贴了大红纸条的箱子,而且每个箱子似乎都颇有分量。

    “亲家,让你全府出动地欢迎我,小弟实在过意不去。”高正阳笑呵呵地拱手道。与他这欢欣表情同样令人讶异的是,这高正阳竟就是那日在林间小屋里与余芊瑛巧遇的那位老伯。

    “我姓余,不姓‘亲’!连我姓啥都不晓得,还敢上我家门来,你不觉丢脸吗?”余翰林气呼呼地回道。因为气忿过度,以致没会意过来那高正阳言中之意。

    “啊!怎么瑛儿没跟亲家说明这整个计划吗?这孩子真是健忘,说好了只是整整我那不懂事的儿子,怎么连亲家都一起捉弄了。”对余翰林的方寸尽失,他虽看似颇为意外,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他早猜到那余芊瑛绝对会守口如瓶地连她爹爹都不放过。看来待他们两家做了亲家后,他们高家大概也会“生气勃勃”地每天有看不完的趣事吧。

    “你在说什么?什么计划?”在高正阳一再的亲家长、亲家短,以及瞧清楚那从门里直摆到门外头的礼箱后,他终于听懂了。

    斑正阳不是错把“亲家”当成他余翰林的名字,而是对他的称呼,而这称呼代表的意义是若只有“亲家”这两个字,他当然仍旧毫无头绪,但若再把高正阳亲昵地口称“瑛儿”、“计划”什么的连在一块儿,他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天大的事不!应该说是“天大的阴谋”瞒着他!而算计他的人之一,可不正是他的宝贝女儿?

    “哈哈”高正阳看着余翰林那恍然大悟的表情,虽然觉得有趣,但仍努力地克制自己别笑得太惹人嫌。他歇了口气后,看着门外青天道:“不知道咱们那对小儿女现在扯平了没有?亲家,我想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咱们可有得聊了。”他兴致昂然道,而余翰林更是迫不及待。

    在城外的小河边,余芊瑛脱下鞋袜、绑起裙角,开心地边玩着水边不改调皮性子地追着河中小鱼跑来跑去,而不时传出的无忧笑声让高羿的一对浓眉皱得更深,因为她是如此地信任他。

    昨夜他原本打算带着余芊瑛出走,远离苏州城,直到他父亲明白他的坚持因而让步为止,可是他又不忍让余芊瑛在不被人祝福下委屈地跟着他。他有这个责任让她得到更好的待遇,所以,虽然走了一夜,他们仍只是在城外打转,也许会有更周全的解决办法,只是他还没想到罢了。

    “丫头,过来歇会儿吧。”他朝余芊瑛唤道。

    “喔!”嘻嘻笑着点个头,她一跳一跳地跑到他身边坐下。经过一夜的相处,她已经很习惯以女儿身面对他。

    瞧她玩得满脸都是水珠,他执起自己的袖子就为她拭了起来。

    “后不后悔跟我一起走?”他努力地用那平淡的语调道。

    “不会啊。”她甩甩头,认真说。

    “累坏你了吧?竟让你陪我餐风露宿。”见她语气真挚,他更加自责。

    “我真的不累,而且还觉得好好玩呢。”她嘻嘻笑得天真,果真一点烦恼也没有的样子。

    唉!斑羿深深地在心中长叹一声。她愈是不在乎,他就愈觉对她不公平,瞧她为了安慰他,还故作轻松地说“好玩”

    “我实在想不通,我爹他为何这般坚持?他从来不过问我的事情,但这回”他喃喃道,双眼看着远方。打他还是个少年起,他爹就对他采取放任态度,想不到都自由自在地过了十几年,他老人家突然又管起他来,而一管就是他的终身大事,怎能不教他懊恼不已?

    “可能是因为你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跟他商量吧!再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爹,也许他嘴里不说,心里还是挺关心你的,而你却什么事都不麻烦他,这会让他觉得他这个做爹的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然后就会跟我爹一样,心里不平衡地故意找我碴。像我爹搭那什么凤铃阁,还办什么招婿大会,不把我烦得人前人后跟着他,叫他爹、求他高抬贵手,他就不甘心似的。”余芊瑛同情地看着他道。

    听她这一分析,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丫头看她有时像个小孩子,心思却也有细密的一面。

    他含笑地轻抚她长发道:“你说得对,也许我爹他真是这种想法。”

    否则,为何他一再恳求,他仍不松口?或许他再同他求情,他也许就会答应。

    “不是也许,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你连上我家提亲的事都没同他说一声,他心里当然不舒坦啦。再怎么说他可也是把你拉拔大的亲爹,你的终身大事他却是最后才知道的人,连我都觉不舒服,更别提他了。”余芊瑛带着训诫的口吻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把我们的事告诉我爹?”他深为疑惑地瞅着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然是你爹告诉我的喽,他还说啊,你这个儿子从小就没老老实实地听他话过,实在太不把他当爹瞧了,所以这回他非要让你知道他这个‘爹’可不是白当的,还是有些权威在的!”她得意洋洋道。“你看吧,做人不可以太自作主张,这是给你个教训,以后有事也不可以再瞒着我。”

    “你见过我爹?”她最后那训辞他根本没在听,只是瞪着她。

    “对啊,就那天”嗯奇怪了,他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怎么现在像看仇人似的瞪着她?余芊瑛急忙住了口。

    “快说!”他凶恶地逼问。

    “这这不能怪我,所有的事都是你爹计划的,我只是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他说要教教你什么叫‘尊敬父母’,顺便帮我出口气,真的,一切都是他的主意,跟我无关。”她无辜地撇手道。本来是无须怕他的,只是瞧他一夜辗转难眠,为他俩的事频频皱眉,她就觉自个儿似乎过分了点,但现在可不是认错的时候,谁说自首无罪?瞧他那眼神,他准会把她当共犯审理。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骗我的?”

    “嗯。”她乖巧地点头,再不敢有半点迟疑。

    “很好!”他咬牙道。

    “天天亮了,我先回家去了,你不用送我了。”她抓起自个儿的鞋袜,连半刻都不敢逗留地准备溜之大吉。

    不过高羿哪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他弹身一跃,把她拉了回来。

    “哇!杀人啦!”余芊瑛吓了跳地大叫。

    “杀了你,那岂不太便宜你了?”他冷笑看着她道。

    “是你爹出的主意,你应该先找你爹算完帐再找我,这才公平。”她哀哀叫道。

    “找他我自然会找,不过你可知这几日来我有多担忧?”他扳过她脸道。

    “对不起啦”她心虚地垂下眼来。

    “一句对不起就想要摆平我?”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似的急得团团转,那五味杂陈的心岂是轻易就能抚平。

    “那你说,到底要怎么样嘛?”这回她真要当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余芊瑛知道自己错就错在不该在没有救援的情形下说溜了嘴,才会落得求救无门。

    “把眼睛闭上。”看她那傻样儿,他发不起火地款款低语。

    “做什么?你不会连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肯吧?”她小心地偷瞄他一眼,当他是个小器鬼。

    “好吧,不闭也行。”这丫头,真以为他小器到要找她索命吗?

    他好笑地抬手勾起她的脸,垂首寻觅她红嫩的双唇,索取他这几日来所受折磨的报偿;而她,除了怔红了双颊外,最大的疑问是

    那眼睛到底闭是不闭?这可难倒她了。

    一个月后,轰动全苏州城的高、余两家联姻婚礼正式举行。

    婚后的高羿与余芊瑛,则另于“城中”置一豪宅以为独立。而光是他俩新居的地点,竟就引得那好事者声称,曾于深更半夜瞧见那高、余两家的总管,拿着皮尺一步一步量着从城北高家到城南余家的距离,好找出个让两家都服气的“中心点”;而那个中心点就是高羿与余芊瑛的新居所在。

    看来原本话题不断的高、余两家,并未言两家的联姻关系就少了让人闲聊的题材,反而言那对小儿女的趣事,让整个苏州城每天都有聊不完的闲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