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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把葯端去房里给夫人喝了。”靳硕南音调非常嗄哑,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厅的椅子里。
“是呵”冬梅偷偷地打了一个呵欠,眨了眨眼角的泪。
她今天才高升,被分派担任新夫人的贴身丫环。没想到第一天上工,却是马上
被抓去熬夜煎葯!夜阑人静的时候,在厨房看炉火好几个时辰,几乎看成两轮黑眼圈。
“你你荒唐!”柳盛言气得胀红脸坐在大厅上,抖着白胡子对靳硕南骂道。
这小子在他眼皮底下长大,虽然一日比一日有主见、有担当,但是,也一日比一日没天良、没人性!
“啊?”尚在惺忪状态的冬梅愣了一下,无辜地眨眨眼,不明白这碗葯哪里荒唐,惹到柳大夫了?
“我本来还在纳闷,新婚之夜正美好,干么十万火急的将咱们挖起来熬葯?还以为你是心疼媳妇太累太虚,要补一补身子哩。”靳驭北姿态随意地倚在柳盛言的椅背后头,似笑似讽的对着哥哥摇摇头。
“就当作是吧,这碗葯也挺补的,柳大夫不是开了一些补方进去?”靳硕南睇了一眼丫环手中的碗。
“那么,小丫头,还不赶紧把葯端去给夫人?捧好,别洒了。这葯可攸关咱们大少爷和新夫人日后的平静。”靳驭北话中有话的笑笑说道,悠然地踱至一旁的椅子坐下!
要是不小心有了孩子,日后的麻烦可就让所有人头大了。
“是。”听不懂暗话的冬梅,忙不迭地往新房移动。这葯汤烫死了,再不放下,手指头就要烫成两座馒头山了。
等冬梅离开后,憋了一阵子的柳盛言又继续发飙。“你当真铁了心,不要孩子?”
“我要。但是人不对,不该由她怀我的子嗣!”靳硕南不为所动的坐在柳盛言的对面,一脸冰块没有融化的迹象。
“她是你明媒正娶来的,怎么不能怀子?”柳盛言恼怒地往茶几上一拍,他等着靳家子孙成亲生子,等了将近一辈子,头发都等白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可新婚夜还没过完,硕南这小子却说不能让媳妇怀孕,竟然在洞房后没多久就把他从好眠里挖起来,叫他开葯方,熬碗避孕净身的汤葯!
“这女子是冒牌兼卧底的假媳妇儿,你知我也知,何必自欺欺人、假戏真做?”靳硕南懒懒地往椅背一靠,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看她不像,也没那个胆。”这十天里,柳盛言总在远处观察着。这女娃儿成天除了哭,还是哭,泪水多得简直和古时候冲垮长城的孟姜女有得比。
如果说这个假新娘真是恶人派来的细作,那这个女奸细的工作态度还真是不敬业。
“我也觉得不像,她的表现太蹩脚,破绽百出!”靳驭北不客气的批评道,他还没遇过第一天卧底就自动报上名字的傻蛋,这个自称“真儿”的人是第一个。
“你们这么相信她?什么时候开始崇尚起人性本善了?”靳硕南翻翻白眼,嗤之以鼻。
“这个女孩儿本质很单纯,做不了坏事,你要对她好一点。”柳盛言眼神非常固执,自信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错,他一辈子吃的盐巴,不会比这小毛头吃的米饭少。
“放心,我会对她好的,她还有绝大的用处,不会这么快将她打入冷宫。”靳硕南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僵硬,对于柳老头老是想左右他的想法和行为感到不耐。
“啊,差点忘了,咱们曾研议一套计中计,打算收服这个姑娘,成为反制新罗山寨的棋子,她目前还很有用处,大哥不会对她使坏的。”靳驭北一脸恍然的表情,随即转头好心的安抚老人家。
柳盛言听了脸色全变了,更加火大地哼了一声,站起来重重一挥袖子后,转头就走。
这两个小子,没一个肯听他的!
“他又生气了。”靳驭北无力的摇头。
靳硕南拢起浓眉,无言的目送柳盛言离去,嘴巴闭得紧紧的。
他懒得开口留人,尤其是个性越来越古怪的老人家,他更敬谢不敏。
“对了,大哥。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怎么想,可是我真的非常好奇。”靳驭北突然想起在整个计谋中,一个不算太重要的小细节。
“什么?”靳硕南心不在焉地望着外头。
“你那个水做的小媳妇儿姓什么?毕竟吃了人家,总该了解一下人家的闺名吧?我想那个小傻蛋很好套口风,应该不难问出来。”靳驭北有些好笑地提醒。
“我会知道的。”靳硕南疲倦地揉揉额头,这才想起,他一直只叫她真儿,姓什么倒真的从没问过她。
过了今夜,两人关系改变,他突然生出一股非知道她名字不可的莫名冲动。
有名有姓的奸细,感觉起来似乎多出了那么一点人味。
“还有,别叫她傻蛋,她是你嫂子。”
“夫人,请起来喝葯吧。”冬梅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轻手轻脚地摇醒韩真。
韩真才刚入睡,便被人从一团纷乱的梦境里拉出来,因此醒得迷糊。
“嗯?你是谁?”韩真呢喃一声,慵懒地翻过身,抬起一条皓白的玉臂揉揉眼,觉得身子有些酸痛。
“奴婢叫冬梅,从今天开始专门负责侍候夫人啊!夫人,你的衣裳”冬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目不转睛地瞪着韩真从棉被底下溜出来的光滑香肩。
“什么?”韩真下意识的想扯一扯衣襟,小手往胸口一探,只摸到触手光滑的裸肌,倏然倒吸一口气清醒过来。
“我的衣裳?”她酡红的芙颊烧得火艳,紧紧揪住被子往上拉,包住不小心外泄的青光,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不久前,她与靳硕南才才洞房
然后然后?
再来怎么没记忆了?夫君人呢?韩真迷惑地蹙眉回想。
“夫人,要不要换件衣裳?”冬梅收回好奇的目光,体贴地拿来一件单衣。
“谢谢你。”韩真有些难堪的让冬梅替她披上衣服。
“夫人,这儿有碗葯,是大少爷吩咐的,请你趁热喝了。”冬梅捧来桌上的汤葯,端给坐在床沿的韩真。
“喝葯?为什么?”有人半夜喝葯的吗?她的身子没病没痛的,喝葯做什么?韩真微微蹙眉,一脸疑惑的盯着又浓又黑的苦汤汁。
“不知道耶,是大少爷要我熬的。二少爷说这碗葯很补,大概是要帮夫人补身子吧。”冬梅耸耸肩,也是一脸的不明白。
“是吗?”韩真轻声的说了一句,将碗接过来,对着黑浊的液体发怔。他让她半夜喝葯的用意是什么?
真的是为她补身?靳硕南的心思,像眼前这碗葯汁的颜色,黑黑浓浓的,怎么也瞧不透。
懊不会是毒葯吧?一个惊骇的念头倏然窜过脑海,心虚惊颤的冷意从韩真的头顶往下蔓延,很快的凉透四肢。
“夫人,你是不是怕苦?要不要冬梅去厨房拿些糖水来?”机灵的冬梅在韩真的脸上读出一抹迟疑。
“哦不,不用了。”韩真回过神,不再犹豫的捧近碗,一口一口喝下。
若是真的毒死她也好,省得她左右为难,饱受良心煎熬。
极涩的味道勉强吞咽后顺喉而下,苦气在胸腹间沉积,在心魂间浸蚀,凝成一股挥散不去的悲哀。
背叛的苦,要怎么承受才能轻一些?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无声地落进碗里。
手中这碗葯汤的涩苦,比不过灰暗惶惑的心境。
“夫人,这葯这么苦啊?”喝葯喝到掉泪?冬梅拧斑了眉,心中很是同情。
这个新夫人怕苦,下回一定要记得加蜜水。
小女婢暗暗的提醒自己。
天一大亮,韩真迫不及待地溜至后门,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伸出手小心的在后门口的石柱底下摸索。
摸到了!
韩真小脸一喜,在柱底的一道细缝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小张折得细细长长的纸条。
拿到纸条后,她颤抖着手指塞进袖里,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一步一步的走回房里。
直到进了房,韩真终于忍不住心焦的飞快合上房门坐下来,屏着气拿出纸条,在桌上小心地摊开,拭掉灰土,娘亲熟悉的笔迹渐渐展现眼前。
吾儿:
为娘一切都好,毋需挂念。唯盼真儿谨记,勿忘当日划剪为誓,不可一日轻弃,否则无以面对韩家先祖训示,为娘之苦心教导也付诸流水。
另,母女团圆之日应不远,盼来日相聚不久待矣。
母字
“娘娘”韩真哽咽,手指流连地在墨渍之间来回轻抚,划剪之誓已让她毁弃了,娘要知道了,会怎么伤心?
但娘说团圆之日不远,是什么意思?她不太明了地瞪着白纸上的黑字,心里也沁出微小的期待。
罗腾久改变主意要她回山寨?还是要放了娘下山来找她?
虽然从小随着爹娘四处投亲迁居,但是从来没有与双亲分离过。
三个月前爹去世时,便已经觉得恐惧不安。离开娘身边才短短十日,却已让她惊怕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她万分忧愁的挂念身陷狼窝的娘亲,十天前被罗腾久逼下山时,她与娘亲连相见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强硬分开送走,新罗山寨不远,就在城北外的山上,看似相近,却不得相见,远得像海角天边。
正在发怔时,房门突然被推开,韩真一惊,立即将纸条撤进衣袖里。
虽然迷糊,可是这次她知道这封要命的信万万不能被靳硕南看见。寥寥数语,便能完全揭破她的假身世!
“真儿,怎么关着门?”靳硕南两只长手搭在半开的门板上,状似悠闲。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颀长的身躯完全堵死她的逃路。
“我”韩真眨眨大眼,扇形的眉睫不安地扇呀扇,心虚的模样一览无遗。
“看门关着,本来以为你还睡着,可是冬梅告诉我,你已经起床了。”他眯住眼精锐的扫向她,搜索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我不知该做什么”而且,公婆在八年前已仙逝,新嫁娘奉茶请安的礼仪因此全免了。
新婚第一天,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调适。
“新官上任都不免三把火,你这个新当家夫人不去四处看看、督促下人?”靳硕南推开门,走近她身边坐下来。
“我不懂这些。而且你已把靳府管理得极好,各司其职,有条有序,根本不用我操心。”韩真没有野心,认真摇摇头。
“是吗?”他抬手拂去她脸上一道不太明显的灰泥印子。“听说你一大早到后花园去了一趟,挖到什么宝?”
“挖宝?我没有啊!”韩真发傻,后花园有宝吗?
“不是挖宝,难道是种花?”靳硕南抓起她的两只软嫩小手,抬高至两人的眼前,有些刻意的一指一指细细端详。
“我我只是去透透气,摸了廊柱还是栏杆”韩真吞吞口水,懊恼的瞪着自己指尖上的尘污。
有人看见她到后花园?那么,有人看见她打开后门拿信吗?韩真开始坐立不安。
“那我该罚那些打扫庭院的下人,竟然脏了你的手。才说府里各司其职,有条有序,没想到马上出纰漏来了。”他轻抿嘴唇,露出严厉的表情。
“不是、不是。他们扫得很卖力,是我自己摸脏的。”她紧张的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头,深怕他真的惩罚无辜。
“那你摸的到底是哪里?”靳硕南脸上没有笑容,定定的看她。
“后后门石柱”韩真低下头,害怕的躲开他的视线,乖顺的全招了。
“是吗?后门常有人车来来往往的,蒙灰是自然的,叫人注意打扫就好了。”他没再追究,反手用一只大掌将她两手合拢包住,另一手轻拭她指尖上的灰尘。
“嗯。”韩真重新抬起头,漾出一朵放心的微笑。
良久,两人没再出声。
靳硕南专注地抚拭她葱白细指上的尘埃,韩真则怔忡的凝望他一双黝黑大手。
他的手好大,指节修长有力,和她的柔弱细润截然不同。单个手掌就可以将她的两手一起握住,仿佛也能掌握她的未来似的。
让这个男人扶持的女子,必定一生安全无虞。而那女子绝不会是她。
她心底有些妒、有些酸,他的扶持、他的温柔,只会到她背叛之日结束!
他说过,他要的妻子是对他全心全意、永不背叛。而她却迟早要毁了他的信赖。
“夫君”韩真小声呢喃道。
“什么?”靳硕南抬起头。
“没事。”她只想趁着还有机会时多喊几声。只有此时,她喊得理直气壮。
“傻瓜。”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将她拉至他强健的大腿上,双手亲密环住她。
迷诱于那片胸膛的温热,她羞着脸,轻轻将小手搁在他结实的腰上,整个身子软软偎进他暖暖的怀抱里。
“对了,天快亮时,你怎么叫冬梅端葯来给我喝?”韩真想起心底搁了好些时候的疑惑。
“你喝了吗?”靳硕南状似无意地瞟她一眼,语气难以察觉的紧绷起来。
“全喝了。”她诚实的抬头回答,注视他的眼中一片清澄。
“你身子太虚,昨晚甚至昏了过去,所以马上让柳大夫开葯,让冬梅去煎。”有些回避的,他没有衔上她的视线。
昨夜,她哭着在他怀里突然晕厥过去。当时他急得马上冲出房门,将好不容易睡下的柳老头从床上挖起来。
但是,当柳大夫磨磨蹭蹭的终于打开门后,他也清醒了。他开口向柳大夫要的,变成一帖防孕的葯方。
“噢”韩真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千回百转的念头,一片单纯的小脸因他的话全烧红了起来。
难怪昨天晚上,她最后的印象还在他火热的怀里,再来便完全没了记忆,原来是自个儿糗人的昏倒。
“忘了问你,你现在身子还好吧?”他看着她粉艳的芙颊,眼眸微微眯起。
她看来似乎就像个洁净的孩儿一般,未曾沾染过人世险诈。而他像足了正要开始利用她的纯白的大奸人。
这股情绪,突然让他的心头蒙上一层乌云,心情开始恶劣。
“我很好”天哪,他能不能别问了?她羞得直想钻入地洞去。
“你手腕的伤该换葯了,我带你去找柳大夫。”他倏然将她左袖一撩,露出腕上一圈又一圈的白布巾。
一片小纸头几近无声的从她袖口飘坠落地。靳硕南突然绷紧下颚,微微眯起眼。
“冬梅。”视线从桌底下扫过又飞快收回,他不动声色的叫唤冬梅进来。
“大少爷。”冬梅动作敏捷的出现在房里。
“你先扶夫人去找柳大夫。”他拉起韩真,将她交给冬梅。
“是。”冬梅像对待珍宝一样,轻扶韩真。
“那你呢?”韩真让冬梅扶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眼底泄出一丝踌躇。
“我马上就到。”靳硕南给了个保证的微笑。
韩真点点头,随即柔顺听话地离开。
成功支开韩真后,他马上敛住笑,冷着脸,弯身拾起纸片飞快细读,随即蹙着眉将纸片丢回原地,一脸火气的走出房门。
不一会儿,他跨大的步伐轻易地跟上讶然回身、毫无心机的对他漾出一抹甜笑的韩真。
“你来得好快。”韩真温柔的笑道,清丽的笑容有种安心的喜悦。
他没说话,低头看着她的笑容,却觉得莫名刺眼!虽然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但揣测是一回事,当真看到证据,心头仍然旺盛的燃起一把怒火。
他不想厘清胸口纷乱的抑郁从何而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果然是诡骗狡猾的双面人!
“过几天再带来,现在诊不出状况。”柳盛言白胡子一甩,硬是不理那个表现出一派温柔、细心呵护小娘子落座的靳硕南,脉也没诊,便想将他们两人统统赶出他的视线之外,省得烦心。
他晓得靳硕南带来他媳妇,是要诊断那碗葯是否能有效杜绝怀孕,分明是不信任他的医术和葯方,才不可能真是为了他妻子的健康而来。
而要他亲手扼杀靳家子孙,让他更加郁闷不已。
“人老了,连医术也不济了?”靳硕南也是不给好脸色的冷哼,他现在一肚子火,正嫌无处发泄。
“你”果然!这个心机深沉的臭小子,果然不相信他的医术!
“那先看看她的腕伤总行吧?别说你也诊不得。”靳硕南继续讥刺。
“你给我闭嘴!我就治给你看,包准她腕上日后连一条皱纹也没有。我要是治不好,我名字倒过来写!”柳盛言气炸地撂下话。
随侍在韩真身旁的冬梅忍不住噗哧一笑。
“夫君,别说了。”韩真偷偷拉了拉靳硕南的衣角,总是对她温柔体贴的夫君,对年逾花甲的老大夫怎么这么不假辞色?
“一大早就这么热闹?”靳驭北笑呵呵地从门外踱进来,对于一室的烟硝味视而不见。
“二少爷。”冬梅笑容加大的行礼,现在又来一个二少爷,看来这儿的炮火不会变小,只会满天飞窜,更加壮观。
“你这浑小子,一大早也要来找碴是不是?”柳盛言气红了眼,开始见人就咬。
“柳大夫,息怒、息怒,我只是以病患家属的身份,来看看小嫂子。”靳驭北笑意满面的高举双手澄清立场。
“两只黄鼠狼,没一个好心眼。”柳盛言转身从角落一个大葯柜里,捧出葯箱。
靳硕南冷冷地瞪他一眼,轻柔地拉起韩真左手置于茶几上,认真嘱咐。“真儿,柳大夫夸了海口要治好你的伤,日后若仍留有疤痕,记得尽量嘲笑柳大夫无能。”
“要嘲笑我?等到死吧。”柳大夫不客气地推开碍路的靳硕南。“杵在这儿干么?有本事自己医。”
“大哥,放开嫂子的手,退开点。你的确挡到柳大夫看诊的位置了。”靳驭北隔山观虎斗,立场颇为中立的说道。
韩真面对炮声隆隆的状况感到些微坐立不安,又莫名的觉得一丝有趣。
激烈的言语之间,不含恶意,反倒像是家人间无伤大雅的亲迷期角。
新罗山寨上的人粗鲁残暴,一言不和便大声咆哮、斗殴互砍。她曾不小心撞见过一次那种火爆恐怖的场面,吓得连连作了好几夜噩梦。
不知不觉的,韩真的唇边漾出一抹醉得能融化人心的微笑,荡得三个男人心里瞬间紧紧拧窒、霎时沉默。
她的笑太单纯、太干净、太没有心机了。
这么单纯的女娃儿,真是来卧底的?
让柳大夫看完腕伤,靳硕南只说和驭北、柳大夫还有事要谈,便叫冬梅先送韩真回房。
“夫人,我觉得你好好命哪。”冬梅陪着夫人慢慢走到回廊上,一脸羡慕的说道。
“好命?”韩真愣了一下,她的命好?
“大少爷对你呵疼极了,昨儿个大半夜的要人送葯不说,刚刚为你的手伤,还和柳大夫吵了起来。哗,就看三个人吼来吼去的,好精彩。”冬梅兴奋的比手画脚。
“是啊。”韩真心不在焉的附和,心中沉重起来,寻不到丝毫欢快,目前的她,算是命好吧!
有个丈夫疼爱体贴,谁不羡慕?但是,这像是梦的欢悦,能持续多久?
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偷窃得越多,得到的报应就越重!她对因果轮回深信不已。
她不敢想、不愿想,更不能奢想太多,只要在他身边的日子,能汲取一点点的温热,偷偷的存放在胸怀里,她甘愿沉沦,死而无怨。
两人走进房,冬梅提起壶摇一摇,发觉没水了。“夫人,茶水没了,我去提壶茶来,给您解解渴。”
韩真点点头,在桌旁坐下来。冬梅出门后,她好奇的目光开始流转,像第一次观看般,仔细探索四周的摆设。
在婚礼前,她一直住在另一院的客房里,直到昨日才踏进这里。但是,洞房花烛夜让她心头又纷乱又紧张,根本没机会好好观察一下属于她和靳硕南的卧房。
整个房间的布置阳刚而简朴,除了必要的床、柜、桌椅,还有一组山水屏风,再没有多余的装饰,像极了房间主人自制而内敛的个性。
唯一有着一丝女性气息的,应该是那张倚在床角、簇新的雕花梳妆台。
韩真踱过去伸手缓缓抚着,这张梳妆台的存在,像是在昭告将有一位新的女主人,长长久久的进驻在这儿。
这个存在,强烈的讽刺她她现在的角色,微渺脆弱得可悲,随时会从靳府里消失。
“不要想了。”韩真摇了摇头,制止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
垂着眼转身,无意间瞥见地上一张小纸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突遭震慑,无法动弹。
韩真心头完全僵凝,惊骇地瞪住地上的纸条。
这是?她抖着手蹲下身,飞快地捡起纸条摊开来,脑中轰然一响,瞬间空白!
“娘亲的信?怎么掉在这儿?什么时候掉的?我怎么这么大意?”她不信似的在自己袖中翻找着,果然找不到任何纸片。
她惊慌的回想自己可能掉落的时间,恐惧的联想到靳硕南早上来过房间,曾经先支开她和冬梅。
他单独在房内的这段时间里,是否看见这张纸条?
她六神无主的将信纸压在胸口,眼里涌出慌乱的泪水。“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泄漏了身份,娘不就有危险了?”她骇然想起罗腾久的警告。
当冬梅回来时,见到的便是韩真失神的模样。
“夫人,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大少爷来。”冬梅放下壶,紧张地撩起裙摆就要往门外跑去。
“不要。”韩真尖叫,死命扯住冬梅。“不要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心神全乱,拉住冬梅的手臂不断哭泣。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夫人你先冷静。”冬梅愣了一下,一脸的莫名其妙,直觉的便伸手揽住韩真,不住安抚的轻拍,口里也喃喃哄道。
韩真在一片几乎将她淹没的恐惧感中,像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板,紧紧的攀附冬梅,什么都不敢再想下去。
忠心的冬梅一边哄着泪汪汪的韩真,一边同情的摇头。
才刚说夫人好命呢,一转眼便成了怀有满腹委屈的泪人儿。
这夫人,好爱哭啊!
在柳大夫的房中,三人仍旧开着会。
“她姓韩?韩真?有名就好办了,我让人去查一查。”靳驭北轻抚下巴思考他大哥转述纸条的内容。
“既然捡到她的纸条,为什么不干脆揭了她的身份?”柳大夫不解的问,白纸黑字的铁证,谁也赖不掉。
“不,游戏还没结束。新罗山寨没被剿掉之前,我不准她离局。”靳硕南冷冷一笑。
“你的仇人又不是那个女娃儿,干么将怨气出到她身上?”柳大夫一提到这事便有气。
“她为虎作伥,一点也不无辜。”靳硕南不为所动,坚持己见。
“依那封信里的讯息表示,她很可能是遭人威胁,身不由己。”靳驭北细想了一下,觉得还有内情。
“这只是猜测之词,万一她与她娘根本就是山寨里的人呢?”靳硕南反驳道。
“也是有可能啦!”靳驭北耸耸肩,对于韩真卧底的来历没什么兴趣知道,确认她对靳家是否会带来风险才是当务之急。
“信里提到她们母女团圆之日不远,是什么意思?”柳大夫问出另一个疑点。
“也许罗腾久近日就会有所行动。”靳驭北猜道。
“很难讲。可是韩真根本还未有任何行动,他冒险放一颗无用的废棋在我们这儿做什么?”靳硕南不相信罗腾久吃饱了撑着,安排一个除了可能扯后腿外,什么事也不会做的卧底来看戏。
“与其在这儿猜测,不如先发制人,主动提供情报给他们算了。”靳驭北笑笑的将脚舒适的抬到茶几上。
“什么意思?”柳大夫有些恼怒地瞄瞄他的脚,坐姿总是不端正的靳驭北每回来都会弄脏他的桌子。
“让韩真早点得到情报送上山寨,然后就可以引虎出洞啦。”靳驭北扬起眉。
“这不难,让她跟咱们一起‘讨论’策略,自然会有人接应她传递消息。”靳硕南想起咋夜在宴席间溜进新房去的两个鼠辈。
靳驭北点点头。“事情结束后,你要怎么处置她?”
“如果她够坦诚,可以考虑饶过她。”靳硕南眯眼沉吟一会儿说道。
对于她,他的心里开始有些迟疑,这一点点的迟疑,让他脑中响起警钟。
她的泪,已经不经意地烫过他几回。
女人果然是祸水!他烦躁的下了一个结论。
“你不能主动放了她吗?小心到时候被这个祸水的眼泪淹死。”靳驭北开玩笑地调侃老哥。
“哼,我会让她自己先被淹死!”靳硕南冷下脸。
可,他才说完,便被心头突然蔓延开来的一阵冰凉愣住,仿佛他刚刚犯了什么口讳
随即,他甩去这个荒谬的罪恶感,爹娘的血海深仇不可能停断在一个女人的眼泪里,尤其是罗腾久派来的女奸细!
“够了!才新婚第一天,吃了人家就想着怎么把人家甩掉,还想要她怎么死,有没有良心?”柳盛言从一开始就不赞成他们的计划。
不管来历如何,韩真怎么看就是个没心眼的好姑娘,却无辜牵连进来,被两边的人一起合力糟蹋!
人心哪能当作筹码赌注来使?
“她只是颗棋,不需要良心。”靳硕南铁了心肠,父母血仇要报,非得利用她不可。
“总有一天,你会自食苦果。”柳盛言再次无情预言他的失策!
三天来,日子过得平静,静得没有一丝征兆。靳硕南对她的态度也一如往常,丝毫未变。
这股平静反倒让韩真过得寝食难安,自从她粗心地将娘亲纸条掉落在房里后,心头一直担惊受怕,又愧又苦,几乎耗竭她所有心神。
韩真坐在幽静清美的庭间花亭里,两只小手抚着胸口娘的玉坠子,心头空空荡荡、灰灰暗暗的。
从小到大,她从没做过坏事,从没想过害人,就连说谎也说得极不高明,骗不了人。
爹娘对她周密的保护疼爱,虽然在狼虎环伺的山寨里生活了五年,却仍然不解世事险恶,干净得一如白纸。
没想到,现在竟被逼为双面人,扮的不能是自己,说的不能是真话,想的更不能是任何期盼!
不!她现在不能绝望,事情也许有转机!
爹死了,她现在只有娘可相依为命,看到娘之前,她绝不要死!为了再见娘一面,即使要她付出贞洁作为代价,她甘愿无悔!
“娘,女儿的清白给了靳硕南,至少经过大婚三拜,不算违誓吧?除非除非东窗事发,他不要我,否则,女儿宁愿苟活,只求再见娘一面,请娘原谅女儿没有遵从誓言的私心。”韩真眼神迷茫地望向北方,落在山寨可能盘踞的山头处。
“夫人,你说什么?”冬梅在一旁忧心地看着自言自语的夫人。
夫人这几天老是失魂落魄的,根本不像一身喜气的新嫁娘,倒像是被皇帝老子遗忘的深宫怨妇。
可是,大少爷对夫人呵护备至,温柔极了,一点也没有冷落她啊!
“没有。”韩真收回视线,转回眼前细致精美的林园景致。
“明明一大堆心事,遮也遮不住。”冬梅撇一撇唇。
“我这么容易看透吗?”韩真摸摸自己的脸。
“整个府里,就只有夫人的脸色最好捉摸,喜怒哀乐一看就知,让咱们下人好办事极了。”就是韩真不挑剔、好亲近,有时还会附上真诚的谢意,侍奉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那么,他应该也看得透吧。”她再度神游太虚。他已经知道她的隐瞒了吗?
他做事一向犀利敏感,即使现在不知道,恐怕也瞒他不了多久,她无力地想道。
他曾在新婚夜里说过,要她全心全意,不得背叛!如果真到那么一天,他会如何待她?
会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情分上宽容她?还是,就如他说的,带着她一起下地狱?
“夫人,你有什么心事的话,告诉大少爷,他一定会帮你出头。他那么强,绝对可以倚靠!”冬梅毫无心机的说。
韩真笑一笑,强壮的倚靠、安心的胸怀,的确很吸引人。她就是这样深深陷落在靳硕南暖热的拥抱里,失了芳心、无法自拔。
她知道她是懦弱的,但是,现在她想靠自己,在爹娘的保护下过得太久,再继续躲在另一个羽翼下,她永远也无法自立生存。
“人心是会变的,只有自己,才是最真实。我想独自尝尝人世的滋味。”她含着深意微笑,但冬梅听得一头雾水。
突然间,她顿悟了一些事,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已经全都无所谓了!
她唯一想的、唯一期待的,只有和娘团聚的日子。
至于靳硕南,日后就埋在心里当作这辈子的遗憾,他的幸福不会在她身上,他的温柔她也承受不起,就当作她无福得到的报应!
她太软弱,无法和命运对抗,只能注定背叛负君的下场,希望下一世,她能以清清白白的姿态,无尘无垢,再次遇见他。
“大哥,官府派了人来,要和咱们商量合作计划。”靳驭北面孔有丝难得的严肃。
靳硕南点点头。“你先去接待他们去议事厅,我马上就到。”
“你要去接小嫂子一道过来?”驭北侧着头。
“今天这场会议主角就是她,她不来,咱们的剿寨会议要开给谁看?”
靳驭北挥手表示了解,便转身出去迎接客人。
靳硕南思考了一会儿,踅回身向花园走去,在一片花海里找到正愣愣的望着远方发呆的韩真,冬梅在她身旁安安静静地站着。
“在看什么?”摒退冬梅后,他轻声地走到她身后,双手环住她。
“天上的鸟儿。”她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天上。“鸟儿有一对翅膀真好,好像没有人能缚住它们似的。”韩真叹息一声,向后软软倚偎进他的怀里。
“你想挣脱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涵义。
韩真细微的僵了一下,才细细吐出心底深切的愿望。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切永远都不要变。”多么沉重的愿望。
一瞬间,靳硕南被她的话搞混,她的话似乎有些难懂,永远不变?永远在他家当卧底?他对自己打结的思绪突然感到好笑。
“无聊吗?”甩开打乱的思绪,他将下巴抵在她泛着清香的发顶上,手指撩起她颊边一绺乌黑的细发,开始引鱼上钩。
“嗯,有一点。”韩真没有心机的承认,又清又闲、无事可做的日子,让她觉得烦闷。
靳硕南察觉到她似乎不怎么喜爱妆扮,发上没有什么装饰,只简简单单的用一支玉簪将发尾绾了一个髻。
一般美人计里的美人,不都是极尽妖媚、以色惑人吗?她似乎没学到半分,反而很安分、很柔顺的当她的靳家夫人。
难道真如柳大夫说的,她不像是卧底?这盘棋局里,哪里出了错?
“那走吧。”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往议事厅的方向带去。
要试出她,干脆用险招,直接将她带入禁地去。
“去哪儿?”韩真任他拉着走,小脸上净是一片迷糊。
“陪我开会去,很好玩的。”让她好好收集情报,绝对获益匪浅。
“真的?”有好玩的?心思单纯的韩真双眼亮了起来,高高兴兴的陪他进议事厅。
她只想陪着夫君,看夫君做事,至于身系的任务,在这一刻,她真的忘了。
过了半日后,她瞌睡连连的发觉,夫君对她撒了谎,看几个大男人开会,一点也不好玩!
只听他们满嘴的运货、路线,气氛严肃又沉闷,应该是在谈论一桩买卖的细节。
最后,她毫无身为卧底探子自觉的,在一群枉费心机、白作一场戏的男人面前,睡倒在不敢置信的靳硕南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