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华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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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沉沉,月昏昏

    心怕怕啊呜阿锁背了个小包袱,虽然瞒过了峻德平偷偷溜出门,但如今却傻眼地站在林子前。

    这林子怎么远比她想像的还要暗啊?可是不穿越林子,她要怎么回峻德城去求治王来医平主子的眼睛?怎么办怕黑的阿锁望向林丛深处,黑鸦鸦的一片,脑中的想像力也瞬间急飙到最高点,树摇草动的暧昧剪影,成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妖魔恶兽,狞笑着睨视她。

    以前不是没有披星赶月、半夜入林赶路的经验。可是,那时她是陪着平主子一道走的,现在要她一个人过林子不行、不行!她不能怕。平主子的眼伤害要靠她去通知治王呢!这附近的大夫全是庸医,没一个能医好平主子的眼。

    “不要怕,不要怕,我数到三,数完后就一鼓作气地冲进去,说不定天亮前就可以冲出林子,找到大路啦!”阿锁抚着狂跳的心脏,不断地替自己打气,双脚还是不断的在原地打颤。

    可是,上回一个人在林子里等着峻德平回头找她的恐怖记忆、夜里各种令人悚惧的风吹草动,直到现在都还鲜明地印在脑子里呢!

    “要是找不到大路,反在林子里迷路了呢?”一道轻柔的嗓音在她身后过,带着淡淡笑意,有如夜风低语,在她颈背引起一阵阵的麻颤。

    “平主子”阿锁乖乖地转过身,果然看见峻德平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站在她身后。

    “你想去那里?”峻德平的左手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枝,悠闲的在地上轻轻击点着。

    他手上的那根竹枝是她白日在后山里无意间看到,她见这竹枝的长度刚好适合让他持用,便带了回来,峻德平一拿到竹枝,像是非常满意,也头一次自行扙着竹枝走出门外。

    “我我想回峻德城去找治王来,他一定可以医好你的眼睛。”计划失败,阿锁只得低下头嗫嚅道。

    “不用麻烦了,他想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的。”峻德平的嗓音带着笑,不自然扬高的音调甚至是有些调侃的,像是故意要让谁听清楚似的。

    “可是,我不去找治王的话,他怎么直到咱们现在在朗日城外的秘密村子里头?”

    “小笨蛋,不该知道这里的人都已经找上来登门拜访了。你想,峻德城的人还会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那”那城主也知道了吗?一抹惊慌的神色浮现在她脸上。

    “你放心,有个吉星贵人一直在暗处相助呢!”峻德平微笑着转身,缓慢地往回走去。

    阿锁见状,马上趋前扶住他的肘,体贴地引导他一起走回村子。

    “平主子,我还是觉得你挺神奇的,明明眼睛看不见,有时候却又觉得你好像其实是看得见的。你额头中间是不是偷偷长了一只眼啊?”

    任凭阿锁嘟嚷着,峻德平只是淡淡的笑,不置一词。

    直到回屋子后,暗林深处,一声笑叹隐隐约约地飘远逸去。

    那颗“月亮”又来了。

    排场阵式照例是华丽盛大、金光闪闪,一大群随侍奴仆一字排开守在门外,所有村民全吓得闪得老远,不敢靠近。

    峻德平与她闭门相谈的时间,也破天荒的很久、很久,久到阿锁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在得知那颗“月亮”驾临之前,峻德平甚至吩咐她打开他很久没动过的包袱,替他整装打扮,谨慎得让她好疑惑。

    “好几个时辰没法见着平主子了,好想他哦!”她像只小猫般的咪呜了一声。这么小声,里头的平主子正忙着,肯定听不见。

    阿锁蹲在峻德平的房门外,托着腮,百般无聊地看着飘在树顶上的绵绵云朵。

    这段日子看到峻德平和来来去去的香粉珠色如此亲昵、谈笑风生,甚至偶尔还关上门密语晤谈好一阵子才开门,着实让她吃味得几乎要发狂,心头猛冒酸气。

    唉唉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意平主子的桃花来了?

    平主子是个了不起的人,峻德城里就属他最聪明、最有口才,身边自然会围绕着与他身份一样高贵的贵族仕女嘛!

    这很正常的吧?她干么吃味呢?无聊透顶!

    低下头,阿锁随手抓来一截枯枝,在泥地上昼呀昼的可昼着、昼着,心情越昼越糟,她忍不住丢下枯枝,抬头看向树梢头,重新托起腮,吁了一口气。

    天上的云儿,好漂亮、好优雅、好洒脱、好好远哪!

    但朗朗白云映入眼里,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异常刺目

    “见鬼了,最近怎么回事?看个天空也会浑身不舒服”阿锁猛然低下头,抬起手揉揉眼,想揉掉莫名涌上眼眶的酸刺感所带来的水雾。

    “阿锁。”一道轻柔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嗯?”听出来人是官凤儿,阿锁没抬头,只是抱着膝,懒懒的应声。

    辟凤儿起先是欲言又止,最后一脸落寞地坐到她身旁,这才惹来阿锁好奇的一瞥。

    “官姑娘,你有心事?”阿锁侧着脸端详官凤儿经过装扮的细致脸蛋,柳眉胭唇金步摇。虽然这个官姑娘乍看之下有些天生稚气,但其实还挺耐看的。

    “女为悦己者容”官凤儿应当是为了平主子而打扮的吧?

    阿锁看着她唇上的淡淡胭脂,忽然间涌起一股冲动,她想好好打扮一次。

    即使穿了十年男儿衣裳、当了十年的男孩儿,她的本性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女孩儿,到了一定的年纪,爱漂亮的天性怎样也压抑不住。

    凡是女孩儿,总想要装扮一下吧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毫不起眼的布衣裤装,阿锁突然羡慕起官凤儿的漂亮衣衫和胭脂发饰。

    “平公子的人缘总是这么好吗?最近从各个大城来了不少娇美贵客,都是专程来看他的。”官凤儿看向密闭门扉的眼里,藏着与阿锁类似的微酸心思。

    阿锁心有所悟地看了她一眼。官姑娘的心也开始朝向注定心碎的方向飞扑过去了吗?

    为什么人通常都见不着眼前的幸福,只望得见远处的美景?

    她很想让官凤儿在陷入遗憾神伤的爱慕之前,明白某些事、某些人是可望而不可求的,而她的身边,有一个她应该更在意、却明显快被她忽略的人。

    眼尾瞄着树后头的黑影子,阿锁几乎摇头失笑。说人人到,那人绝对是官凤儿的师兄官探时。

    她还是帮帮那个藏在树后头不停徘徊的可怜男人吧!

    “人缘?不,平主子的人缘一点也不好,事实上,大家都挺害怕接近他的。”阿锁眯起腿,将小巧的下巴顶在膝盖上,晶灵灵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瞧着官凤儿。

    “怕他?平公子个性温和、斯文潇洒,人们怎么会怕他呢?大家怕的应该是峻德四王里的修王,他才是以嗜血闻名的‘战鬼’,不是吗?”官凤儿不解。

    想起和修王几次短促的会面,商谈阻挠平王赴朗日城的交易,即使师兄就在身边护着她,修王浑身散发的冷凝煞气依然让她止不住的心惊胆战。

    尤其当修王当场抓到她和师兄误伤了峻德平的眼,砸了交易后打算畏罪逃逸时,她几乎要以为修王会徒手杀了她和师兄抵过。

    “你错了。修王是很明白的警告生人勿近,从来就没掩藏过他的杀气。但平主子不一样,他是个善于斗智、周旋的笑面虎,很多人就是输在忘了防备他斯文皮相下的攻击本性。平主子的脑筋好、心机深、口才又极佳,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手段都敢使,尤其最会玩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他历次出使各城国、不费一兵一卒便拉拢城邦结盟支持的功迹,不是靠平主子圆滑手腕得来,而是那些倒霉的城主都曾被他恐吓过,所以才乖乖听话的。还有啊,他这个人很自恋、很爱打扮,舌梁莲花、长袖善舞的能力只对美女施展;他从来不曾对人真心真意过,却照样惹尽天下红粉痴心。你想想,这种人伴在身边一辈子是多么可怕、多么不可靠?”阿锁很严肃、很严肃地问。

    辟凤儿张口结舌,愣愣地听着,好半晌才有些反应。阿锁描述的是峻德平吗?怎么好像是另一个人?

    “我还是不懂,他这么厉害,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不是吗?”官凤儿迷惑的轻轻拧起眉。峻德平不仅相貌俊秀、人品出众,气度、才华更是人中之龙,光是这些不就吸引了无数佳丽女子的倾心爱慕?

    所谓“相由心生”她曾看过峻德平的温柔眼神,那应该是装不出来的吧?

    “英雄?哈,平主子根本不屑当个英雄。他呀啊”阿锁哈哈大笑之际,突然从后头伸来一只大手,轻轻盖上她的头顶,她浑身一震,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小阿锁,你在谈论我吗?这么快乐啊?”峻德平缓缓蹲到阿锁身旁,大手依然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头顶,蒙着双眼的脸庞侧转向她,好看的唇角隐隐勾着宠溺的笑意。

    他的举动越是温柔,就越发让阿锁背脊生凉、肌肤猛冒疙瘩。

    背后道人是非,果然不是明智之举;想鸡婆帮人牵红线而拿自己主子开刀,更是不智!

    阿锁咬着唇一动也不敢动,怯怯地皱着小脸,一副“我死定了”的懊悔表情。

    她想点明官凤儿张大眼认清谁才能给她幸福的话,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呢,平主子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呢平公子你们谈完了?”官凤儿一脸尴尬地快速起身,面对不知何时打开房门双双走出来的峻德平和娇贵千金,视线不知所措地死盯着地面。

    “平王,你这个小书僮还真了解你哪!”悦谅公主微微倾身,一只白嫩小手轻搭在峻德平肩上,姿态亲密,若有似无地昭示某种微妙的宣告。

    辟凤儿抬起眼,瞧见了她的姿势,果然脸色一变。

    “小阿锁从懂事开始就跟着我了,除了她,天下还有谁能比她更懂我的?”听到阿锁对他的批评,峻德平像是完全不以为意似的,反而还有一抹赞许的意味。

    倒是阿锁红了脸,显得不大自在。

    悦谅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阿锁一眼,随即柔柔地笑道:“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仆人,平王真是好运气,真希望我也能拥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心腹奴才。我先告辞了,希望平王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父王朔善城主期待您的驾临,而我也很期待您来访。”

    她的笑容意味深长。

    “悦谅妹子,这事等我考虑清楚了,一定会给朔善城主一个肯定的答覆。”峻德平也一样打着只有他们两个懂得的哑谜,四两拨千斤地不推拒也不答应。

    悦谅公主的脸上似是闪过一抹失望,接着又强打起笑容。

    “好吧,那么,我先走了。”

    峻德平将手移到阿锁的肩上拍了拍,阿锁马上会意,扶着峻德平一同起身,引导他陪着悦谅公主走到轿子边。

    两人不需言语的默契,落在所有有心人的眼底。

    直到华丽的车阵浩浩荡荡地离开村子后,峻德平长臂一伸,环住阿锁瘦小的双肩,开口说道:“小阿锁,扶我回房去。”

    奇怪的是,与其说阿锁领着眼不能视的峻德平,倒不如说是峻德平暗地里挟着阿锁,将她拖回房,脚步丝毫不见迟滞。

    “喔。”死了!难不成主子要清算了?脚跟一转,阿锁怯缩地低着头,认命地跟着峻德平走回房里,一点也没发觉到峻德平太过流畅的步。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官凤儿。

    被冷落在一旁的官凤儿不发一语,只是一直静静地站着、看着,直到所有人都走开了,她才黯然的垂下泪。

    “凤儿”宫探时轻轻走到她身后。

    “师兄,我懂了,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云泥之间,相差有多远了”官凤儿转身投入师兄怀里。

    佳人投怀,让官探时有一刻手足无措地僵立着,不知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很愚蠢?以为他的眼伤可以让我离他更近一些;他看不见我没关系,我来照顾他就好。可是,他刚刚彻底的忽视我不论那位尊贵耀眼的城国公主,即使是小小的书僮,都能得到他的专注疼宠,而我却只能站得远远的,一点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完全看不见我的存在”官凤儿因认清了事实而心碎,将脸蛋埋进她最信赖的人的胸口,忍不住痛哭失声。

    “傻凤儿!”官探时低叹一声,有些笨拙地将她揽进怀里,细细地呵慰轻拍,直到怀中佳人泪水渐干

    进了房后峻德平放开阿锁,迳自摸索着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摸起茶盘中一个杯子举向空中。

    “阿锁,帮我倒杯茶。”他微微侧首温柔地笑道。

    “喔。”阿锁局促不安地赠到桌边,倒好茶后,又飞快地站到墙角去。

    峻德平慢斯条理地啜着,一副一点也不打算开口的模样,任由两人之间的静默无限的蔓延。

    “平、平主子”阿锁抓着头,终于受不了无言的滞寂感,硬着头皮先出声。

    “开口了?我以为你的舌头给猫咬了去。”峻德平轻笑。

    “平主子,对不起,我不是爱嚼舌根向官姑娘说那么多有关你的事,我是”阿锁急切地澄清,却被他轻声打断。

    “我没有要责备你,紧张什么?你放心吧,官姑娘应该想开了,现在正让人好生安慰着呢!”

    “啊喔”阿锁眨了眨眼,随即耸耸肩。

    原来平主子什么都知道啊!那她不就浪费口水,白忙一场了?

    记得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学会不要对平主子料事如神的能力感到惊奇了。

    有一次她曾忍不住问峻德平,为什么他会对别人的心思了解得这么透彻?他只是淡淡的回答:“察言观色,就这么简单。”

    察言观色可是,平主子现在是瞎子耶!

    阿锁一皱眉。“平主子,你的眼睛都被蒙起来了,应该是什么都看不到,怎么你察言观色的能力好像一点影响也没有?”

    “就是因为眼不能视,见不着纷纷扰扰的东西,所以察觉的能力自然更清明。”峻德平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阿锁见峻德平没有发火的征兆,胆子也回来了,自自然然地坐到他身边,捧起茶壶帮他再度倒满空杯,也为自己添了一杯茶猛灌一大口。

    刚刚说了好多话,现在好渴。

    峻德平慢慢喝完茶水,也不开口说话,修长的手指有些心不在焉地抚着杯缘把玩着。

    阿锁则咬着杯子,很是正大光明地盯着他的手猛瞧。

    每回她闲来无事时,就最爱看平主子的大手,他指节的线条既修长又有力,像是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把全世界握在手中似的。

    他的大手牵过她的手、抚过她的头顶双颊,干燥温暖的坚实触感,没有一次不让她心跳莫名加快。

    “阿锁。”他突然的轻唤,打破一室静识。

    “嗯?”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当英雄?”

    “这个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种感觉,说不上来,但我就是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她想了想,有些苦恼地搔搔头。

    她的话,让他大乐。

    她单纯直接的心思,一直是他心机算尽、神思俱疲后的救赎。

    不必追究原因,也没有任何的计算,全都只是纯粹的感觉两字。

    “原来,我的小阿锁也学会了我透心的本事?”他挪揄她。

    “别人的心我才通不了,也不想透,我只要懂得平主子的心就好了。”

    他呵呵一笑,准确地朝她伸出长臂勾住她的颈项,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半开玩笑地用力圈住她。

    阿锁翻翻白眼,乖乖地任他搂着,脸蛋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娇晕。

    虽然从小就习惯了他高兴起来就爱抓着她往怀里揉去的举动,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一、两年她的心脏好像变得虚弱了一些,常常被他的亲密动作扰得不由自主地乱跳一拍,脸皮也薄了一些,老是会浮起无法控制的薄热。

    “就这么约定了,你永远只懂我一个人的心。”峻德平心满意足地在她头顶低喃道。

    “对了!有空的话,包袱就整理、整理吧,我想,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要开始流浪了?”阿锁抬头直觉地问道。

    峻德平愉悦地大笑道:“是啊,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