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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台湾台北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萤幕,快速地打下在脑中思考斟酌再三的文字:
你好。我是小妍,处女,二十岁,目前就读台北某知名国立大学。
因我急需旅费十万元,请善心男士援助我。很抱歉,我不接受议价,因为我需要的就是十万。以下是我的照片网址与联络电话,你可以审慎评估我是否具有这样的价值
她张贴了这篇文章在情色网站上,便不多作逗留地推开了坐椅,一手取走新买的手机,也不理会侍者正送来泡制的奶茶,仓促地出了台北街头某家网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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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搞什么啊?你才几岁啊?穿这个能看吗?”
耗子扯着嗓门,手上的啤酒罐因他激动的反应而被捏得凹陷。
他赶紧拉上了自家公寓的窗帘,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窗外,见没有人发现才舒缓了语气。
“还好没被邻居看见,这里的房子都盖得死密,你别害我被邻居说闲话”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从床缝下抽出一条大毛巾,走近梳粉台,往那个把自己的脸蛋涂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红的女孩的脸上擦去。
“擦掉啦”
“喂”那女孩语气极为不耐,为制止耗子的举动,还拿着口红往他手上画了一个大叉:“你给我闪开啦,我要快点化妆,不然会来不及的”
“哼你跟我借钱就是要买这些东西啊?”
耗子闷哼一声,一边不甘地抹着自己手上的口红印,一边看着散置在她脚边的大包小包物品,有化妆品,有衣服、鞋子、项练、耳环
他恨恨说道:
“小姐,你把我当凯子啊?你买这些干嘛啦?你根本不需要,也不适合这些东西啊。几天前跟我要钱买手机,现在又买这些有的没的我自己的第一支手机还是去年才办的咧,靠!还以为你有什么急用,原来是拿来买这些奢华品。人啊,要踏实的过日子,物质品也要买实用性质高一点的,这样才能用得久呀”
耗子说得很是带劲,不过身旁的她可觉得吵死人了。
“喂!你怎么像老太婆一样说个没完啊?跟你借个几千块钱也要说个半天?我可是都买便宜货!如果不下这些成本,谁相信我满十八啊?”
这多嘴公也太碍事了,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供她置装费的财主,何必管得那么多呢?况且她和他也不算顶熟,只是上网认识,聊过几次天罢了。
虽然她吃定了他的软心肠,要他为她的“血拼”出钱这点是有点可恶,不过非常时期有非常做法,她要赚钱救急,良心她就暂搁不管了。连自己身体都打算用来交易,论起来,她也挺凄凉,不是吗?
不过,这下她无心跟他口争,她就快迟到了,可是眉毛一直画不好,可急死她了
“为什么要故意装成熟啊?你本来就还是个小妹妹,干嘛扮老啊?”
他盯着她一身白色的小洋装,看她又梳髻又别发夹的,那挑高的眉突显出信心满满的双瞳,淡蜜粉扑得她脸上白皙透亮,而后穿了丝袜、踩上高跟鞋,那不高却显得修长的比例令人怦然心动怪怪,这样的女孩子像国中生吗?
见她没有答话的意思,他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次:
“到底为什么啊?”
“你问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答得不置可否。终于化妆完毕,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实在满意极了。
耗子老要不到她的答案,心里呕死了。
“喂!”耗子气得脸红。“好歹我也出钱买了你一身行头,你怎么老对我那么不客气啊?”
这女孩子说话像辣椒般呛人,他简直难以招架。
明明网上的她言语温婉,友善可人,见了面却是如此霸道蛮横。
他原先打算对她敬而远之,但她却偏是要与他打交道,又是喝茶又是逛街地套交情,现在他的个性全被她摸清了,原来这才是她的真目的,要从他身上大敲一笔。
看她剥削了自己半个月的薪水后,态度又是如此傲慢无礼,他胸中腾腾怒火却又不敢发作。
哎!自己真没用,跟前不过是个小女孩嘛
他赌气地坐在软沙发上,见她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心里就怪不舒坦的。突然,他不识相地开了口:
“喂,你该不会要去当鸡吧?瞧你照镜子那副騒样”
在狭小的公寓里,这句话实在过于刺耳,尤其是出自这嗓门特大的男子口中。
她收回注目镜子的视线,冷眼朝他一抛,手也没有闲着,很不留情地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朝那个口出不逊的男人身上狠狠砸去。
“你再说一次啊!你再说一次啊!我做鸡?你说话那么粗鲁不怕问到舌头啊?都可以做我叔叔的人了,嘴巴放干净一点”
她显然过于激动,裙摆竟不慎扫到了一罐他摆在梳粕台上未喝完的啤酒,所剩的酒液就这么大肆泼洒在她的白裙上,她无法阻止这惨剧的发生,只能报以惊声尖叫:
“啊完蛋了”她睁着惊慌双眼看向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吼着:“柯志浩!你看你搞的鬼!你只会喝酒,还把啤酒罐随便乱摆”
耗子被她砸来的东西k得无力招架,无辜地摊手说道:
“是你先发疯的”
“你太过分了,你赔给我一条裙子,赔给我!”她急得花容失色,时间逼得她紧张极了。
“那本来就是我的钱买的啊”她没听到耗子的回话,她听不见什么话了。
她只是颓然坐在深陷的床被上,觉得一切都完了的念头不断地涌上来。
怎么办?这是她惟一能拿到十万元的最好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没人愿意给这个价钱,只有他肯出价,她若无法赴这个约,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流掉,她会完了,一切都会完了。
这笔钱数目不小,又要在短短几天之内筹到手上,要她能做何选择呢?
她都已经心一横打算出卖灵肉了,但是她慌乱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裙上湿了好大一片,散着刺鼻的酒味,这副样子能让“买主”满意吗?连她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要怎么一个谎瞒过他呢?
她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耗子却又不甘沉默地开口:
“你到底要去赴什么约啦?说你不能去就行了啊,干嘛那么沮丧啊?”
他愈看这情形愈不对劲。如此精心打扮,如果不是要去做鸡,那一定是会男朋友了。想到这儿,他竟没来由的火冒三丈。
“喂!你该不会拿我的钱去钓男人吧?还给我,我才不让你去呢难怪最近常跑网咖,一定是认识新网友了!我真是冤大头,你交男朋友干我什么事?我还傻愣愣地帮你出钱,我真白痴,你还真会算计人”
旁边的杂音始终动摇不了她的想法。
不行!她还是要去!她无论如何都要这笔钱才行!
反正她最后还是要“一丝不挂”这外在装扮应该不那么打紧,是吗?
她极力说服自己不能退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才思及此,她马上拿起小包包要走,还在旁边嘀嘀咕咕的耗子来不及反应,门就应声开了又关。
他赶忙追了出去,只见她一脚正踏进电梯,他慌张朝她的背影喊道:
“喂!你真的这样对我啊?”
得到的只是一句从电梯夹缝中传来的声音
“柯志浩!你这个大白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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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小渔沉沉地睡了,好久没有过的安静入眠。
一个无力的垂手,掉落了一本日记。午后的风翻开了一页页记忆,从十五年前交杂错乱地数起
七十五年八月五日
“重新开始”有多难?要断了这分爱有多难?他离开两个月了,我才明白,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多么不简单
我该如何忘记他给过我的耻辱?我就像只被他丢开的弃猫,呜呜地离去了。他毫不疼惜,甚至没有一句再见,就解决了我。我曾经努力维系的自尊,他视若无睹;我的身体,只令他别眼作呕,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个男人!
他给过我的承诺,竟如此地薄弱,他要的是一具完美的女体。我的灵魂生来就不高贵,这点我从未瞒过他一丝一毫,为什么他可以来去自如而不感痛苦?而我又该如何将我对他泥足深陷的爱恋连根拔除?在他离去之后,在我住在这座陌生的北城之后,谁给我答案?
不管是谁,总而言之,你,可恨的你,已无权作答!
七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
他好吗?他难道喜的就这样把我打发?他想必将我看得不值吧,我竟然接受了他派人送来的金钱,就这样顺从他的指示离开了东海岸。我不可否认,我是需要那笔钱的,否则家无长金,如何替父亲发丧?傅严,你说过的话你一句都做不到!难道你真的可以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难道你从未把我当真过?我是这样深爱你,深爱你,在你把我伤得如此之重以后,还是爱你。
你知道吗?你给我的书,我天逃诹,日夜读,我相信当你为我送书、为我攀墙时,是喜爱我的,也许短暂得只有一秒钟,我都分外珍贵!我爱得如此卑微,如此低贱,我已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的心里只住着你,没有办法再容纳别人。你明天就回来吗?你明天就回来吗?好,我等你。
七十五年九月十二日
上天又开了我一个玩笑,我的肚里、竟怀着一个她
不!你不能出生!你不被允许降临这世上。我怎么可以让你重蹈我不被祝福的人生?你没法拥有父爱,我更不能带给你完整的母爱。我的残缺还不够吗?你必须马上走!明天!我一定打掉你!
七十五年九月三十日
我梦见了一个如此脆弱的小生命,那弯着小手、不解红尘百变的容颜,你是来解救我枯槁生命的天使吗?抚着日益圆滚的肚皮,看着镜里我残破的肉身,你是我生命中惟一的长住者,不再会有过客了。如果命里注定有你,那么我要你来我的孩子,我要你来带着你父亲欠我的爱来好吗?我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叫你“念严”“傅念严”你喜欢吗?
七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害喜害得严重,医生说胎儿并不健康,要我多休息。
只是不行!我攒了一部中古裁缝机,我必须赶紧改好李太太他们家的衣物。念严预计生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我得多挣点钱,买些布料为她缝些小衣小鞋。
孩子,我不能给你大多,至少要让你穿得暖吧。你踢了我一脚呵!你在对我抗议吗?别傻了,抗议无效!
七十六年一月二十八日
念严早来了一步,庞大的医院费用我根本无力负担。我先向地下钱庄借了五万元,得赶紧还,他们的利息实在吃人。身体还很虚弱,不过没得坐月子。
我今早去应征了垃圾车清洁人员的工作,待遇不错,我得撑住。
棒壁的林太太愿意帮我带那三个小时的孩子,不过条件是要我把家中的书转送给她的孩子们读。看着那些诗集,我多不舍,只能留下一本他写得满满笔记的“文学概论”其它的都留不住了。
念严,你是一月一日生的,愿这美好的日子能带给你无穷的好运,愿你必须承担的一切灾厄,都能由我代你领受。你是我的天与地,从今而后,我们母女只能相依,永远记得你的名字的意义:“想念”的“念”“严父慈母”的“严”
八十年一月一日
这本日记能写多久?工作与养育念严的忙碌,显然使我无法琐记大多。今天我又打开了它,因为她在一边吃着我工作完为她带回来的蛋糕时,第一次跟我开口问了父亲。
我含糊跟她这样说(我得记下免得以后自打巴掌):爸爸很爱妈妈,只是不得不离开妈妈,不要怪他,爸爸是好人。
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听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我只知道,终有一天,她会长大,而我现在应付她的童心童语,终有被刺穿的一天。
八十年五月八日
我打了她的脸!天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念严,你怎么可以指着我对我说“妈妈臭臭”?我挥着汗水奔波在每条暗巷大街,麻痹地举起每篓沉重的垃圾,是为了谁?你不可以这样说我,我是你妈妈,你惟一的亲人,如果连你都看不起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彬着!我要你在我房外跪一夜。孩子!尽管不忍心但是我要教育你,职业无贵贱,重要的是一颗,高贵的心!
八十二年二月十四日
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只是看到了玄关上有着一封信和一朵纸摺玫瑰花。我好奇打开来看,竟是念严的字,上面这样写着:“祝妈妈情人节快乐,念严要做妈妈一辈子的情人”
孩子,我惟一的依靠,我多么幸运有了你。你和你父亲一样写得一手端正的字,想必你将来也有不凡的、又采吧。我在你那张纸笺上画飞鸟张开翅膀包住了一只小鱼的图案,将它轻轻摺放在你的枕边,标示着飞鸟是我,小鱼是你,附注着:“你的贴心,妈妈收到了喔!”
转眼七年过去,而你呢?情人节到了,也祝你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