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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
瀚海无边,黄沙滚滚平展万里。
自中原而出,往西北取道,经哈萨关后,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荒漠流沙,直绵延横亘至天际的那一端。
浩瀚无际的大漠,界于波斯与中原之间,虽属不毛酷脊之地,却也孕育了十数个小柄、城邦。
“察兰”便是其中一国。地处通往波斯之要道上,居中原与西方之枢纽位置,商业繁荣,兼且拥有难以忽视的强大国力,堪称塞外数一数二的富庶城邦。
然而,也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引来邻近各国之觊觎,不免时有战事发生。是以,察兰子民人人自小便接受严格的武艺训练,个个骁勇善战,就连身为皇族子弟也不例外。
此刻,耸立在察兰城北方,建构宏伟壮丽的皇室宫殿前,正举行着一场武艺竞赛。
雕刻着异族风情的高台上,坐在正前方居中位者,正是察兰国国王拔岳;伴坐其身侧者,则是察兰王的数名嫔妃。
斑台上分坐左右两列者皆为察兰国几位重要大臣,众人视线的焦点全聚集在赛场中央手持弯刀凝神对峙的两名女孩身上。
斑台下则聚满了无数围观的察兰子民。
女孩们年约十来岁,身着皇族服饰,就连手中的弯刀也镌刻着皇室徽章,一看便知是皇家子女。
原来这场武艺竞赛非同一般,乃是为了选拔出察兰国圣女而举行的竞赛。
凡是沙漠子民皆知,察兰国自创国以来,便奉“圣月教”为国教,且真正掌管察兰国的不是皇室子弟,而是地位尊崇的圣月救国师,察兰国国王并无实权。
传言,圣月教乃由波斯分支而出,武艺精湛且诡异莫测。
圣月教自始以来,便传承着圣女选拔制度。由皇室公主里选出一名最为杰出者承继圣女之位。历年来,圣女必与圣月教继位国师结为夫妻。
由于圣女在察兰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仅次于圣月教国师及察兰国王,且在察兰国人民心中占有极崇高的地位,备受爱戴,故圣女之选拔,对于察兰国而言,是一件极为重要且盛大之事。
也因此,身为皇家女儿,自小便得接受各种训练与薰陶,武艺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项。
年满十岁后,由圣月教长老攉出较杰出者,参加最后的武艺竞赛。获胜者,便是圣月教的继任圣女,同时还拥有象征圣女地位的“绯月弯刀”
在众人屏息以待的注目下,身着黄衫、肤色较为黝黑的女孩迅速扬起弯刀,朝肤色白皙的蓝衣女童劈砍过去,招式狠辣,力道也十足,着实令人无法相信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儿。
然而,蓝衣女童却也不弱,反手一挡,便轻易地将对方的力道尽数卸去,进而连攻数招,取其不备之处。
.众人但看她个头虽小,然招招柔中带劲,挥洒自如,不一会儿功夫,便将黄衣女童逼得节节败退,落于下风。
黄衣女童被逼得踉跄退了数步之后,小脸不禁现出慌恼之色,视线也不自觉飘向竞场左侧一道白色身影上。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左列属于圣月教长老席次的首位上,坐着一个年约二十的俊美青年。青年棱线完美的五官线条宛如天神般俊伟柔魅,更有一双深邃如暗夜大海的墨蓝色眼瞳。
身着一袭白衫的他,神态优雅闲适,但见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魅惑人心的蓝眼淡定地落在场中持刃相对较艺的两名女娃身上。幽渺深沉的眼神有着超龄的冷静与沉稳,看似温文,却隐隐流露出一丝幽冷魔魅的气息。
没有回应黄衣女童投来的求助眼光,青年淡淡垂眸,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绯月弯刀。
黄衣女童见状,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暗一咬牙,举刀便又是一阵狠劲的劈砍。
然而,凌厉的攻势并未能替她夺得优势,数招之后,蓝衣女童的弯刀笔直地抵在她颈间,结束了这一场竞赛,也决定了最终的圣女继承人选。
“姐姐,承让了!”
蓝衣女童双手合抱,朝黄衣女童拱手一揖,白皙的脸蛋丝毫不见获胜的骄矜之气,有的只是难掩的喜悦。
“胜败已出,特此宣告冰月公主为察兰国圣月敦之新任圣女!”
待长老宣告完毕,高台下围观的群众随之报以热烈的欢呼声。
此时白衣青年手捧绯月弯刀,缓缓起身走向蓝衣女童,俊美如魅的面容漾开一抹淡笑,徐柔地道:
“月牙儿,你果真没让我失望,从今以后,这把刀是你的了。”
小冰月喜不自禁地笑开了脸,乌黑剔透的明亮大眼直盯住青年俊美的笑颜,小小的脸蛋漾满了纯真的崇拜与仰慕。
“小师父,我已经成为圣女了!等我长大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当你的新娘?”
小冰月接过代表圣女身份的绯月弯刀,仰起脸,难掩兴奋神采地望着青年问道。
癌视着她那张充满喜悦与企盼的秀丽小脸,白衣青年深湛的蓝瞳不觉隐隐浮现一抹复杂神色,但随即一闪而逝,转瞬间又回复一贯的淡凝幽魅。
“去吧,去好好享受属于你的胜利”他俯下身靠近她耳旁柔声低语;“今晚庆贺活动结束后,到圣月宫找我。记住,这是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语毕,不待她回应,白衣青年径自从容地转身离去,所经之处众人无不恭谨地让出一条路来,以无上尊崇的眼神自送他离开。
待他走后,小冰月这才回过神来,一双小手抱紧绯月弯刀,不自觉地绽开一抹傻笑。
“月儿。”一声温柔的女性呼唤忽地自她身后传来,只见一名身着华丽丝缎的美妇正朝她走来。
熟悉的呼唤引得小冰月回头一望,带笑的脸庞一看见来者,不禁笑得更加灿烂夺目了。
“娘!”
随着一声呼喊,她快速奔向前,投进美妇的怀抱里。原来这名美妇正是察兰王最为宠爱的嫔妃惜妃,也是小冰月的母亲。
撒娇地在美妇怀中揉蹭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满足地抬起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蛋,炫耀地举高手中的宝刀。
“娘,这把刀是我的了,我以后就是察兰国的圣女了哟!”
惜妃忍不住莞尔一笑,一手爱怜地轻抚着女儿柔细的发丝。“月儿这么喜欢当圣女呀?”
小冰月频频点头:“嗯!因为只有当上圣女,月儿长大以后才能成为小师父的新娘呀!”
一听到她的回答,惜妃不觉蹙起一双秀眉,美丽的容颜悄悄浮上几许忧心之色。
她当然明白女儿口中的“小师父”指的是谁。
荆无极察兰国历年来最年轻的国师,有着一张能够魅惑所有人的俊邪面孔,那深幽莫测的墨蓝眼瞳里,深沉冷—魅中荡漾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不知怎地,她并不喜欢这位年轻国师,总觉得他城府极深,是个危险又可怕的人物。
身为察兰国国师,同时也担负着皇族子弟武艺训练之责,他非但游刃有余,还将圣月教教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小小年纪却已有了过人的智谋与心计,令人佩服之余,也不兔让人心生惧意。
“月儿,当上圣女可不是在玩办家家酒,你明白吗?”惜妃面带忧色地道,心头突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对于女儿参与圣女选拔一事,她心底其实是不愿意的。一来,是因为自己出身中原,月儿的血统并不纯正,这和历年来圣女的资格不符;再则,皇宫中多位嫔妃莫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夺得圣女之位,个个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她不想让自己和女儿也陷入这场斗争之中。
只是没想到,王上竟执意要月儿参与圣女选拔,加上月儿杰出的表现,让长老们不得不破例认同其参与竞赛的资格。
如今,月儿真的成为圣女了,但,这就表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吗?
唉,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排外性向来强烈的圣月教会接受一个血统不纯正的圣女吗?更何况这还攸关察兰国皇后册立之事。
依察兰国律法,身为圣女之母,地位便由嫔妃一跃为一国之母,荣升察兰国星后之位。这也是后宫嫔妃之所以对选拔圣女之事如此汲汲营营的原因之一。
因此,她总觉得月儿当上圣女,对她们母女俩而言,只怕是祸不是福!
见女儿一劲开心地把玩着手上的绯月弯刀,似乎没将她的话听进耳里,惜妃忧心忡忡地又唤了声。
小冰月这才抬起头,对着娘亲咧嘴一笑。
“娘,我听见了。可是月儿不是在玩办家家酒呀!月儿是真的想当圣女。”她煞有介事地朗声道:“我答应小师父要和他一起保护察兰子民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豪气干云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认真的模样像个小大人似的,教惜妃怜疼不已,心中忧虑却也更深了几分。
“傻孩子,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得;况且保护察兰子民,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呢!”惜妃温柔笑道,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没察觉娘亲轻蹙的眉头,小冰月依然圆睁着一双灵灿大眼,神采奕奕地回答:
“没关系,我有小师父呀!他会教我好多事情,我不怕!”快乐的语气中洋溢着绝对的信赖。
惜妃登时无言,只是怔怔地凝睇着爱女。半晌后,她在心里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唉!对月儿来说,就算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她也不怕!
这全是因为荆无极的关系!在月儿眼里,他就像是天神一般,无所不能,让她全心全意的信赖,甚至对他充满了无上的崇拜与仰慕。
只怕荆无极在月儿心里的地位,不下于她这位亲娘吧!
其实,这也怪不得月儿,毕竟自她出生以来,荆无极伴着她的时间比她这个做亲娘的还来得多了!
身为察兰国公主,自小便得为将来成为圣女做准备,所有公主年满周岁后,便被送进圣月宫,待在亲娘身边的日子并不多,月儿自然也不例外。所幸她们母女俩之间的亲情并未因此而淡薄。
然而,她终究还是比不上荆无极吧。就任圣女之位后,月儿待在圣月宫的时间会更长,即使她再怎么舍不得,到最后还是得将月儿交给荆无极,这是身为“圣女”的宿命,也是月儿的宿命。
只是,私心里她并不想将月儿交给荆无极,他太深沉了,令人看不透。但,尽管心里有诸多忧虑与百般不愿,她却无能改变一切。
“娘,你在想什么?”
带着稚气的柔嫩嗓音在惜妃耳边蓦然扬起,将她自怔忡出神的状态中唤醒。
“没、没什么!”惜妃赶忙收摄心神,微微一笑。
“那月儿要回宫换衣服了。”
“嗯,你去吧。”
目送女儿离去的小小身影,惜妃只觉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更浓重了。抬眼望去,只见原本碧蓝如洗的沙漠天空,不知何时竟染上了丝丝缕缕诡异妖艳的彤彩
夜色悄然无息地浸染了整片大漠,一弯新月从天边升起,沙漠的夜空星子显得特别闪亮。
而今夜的察兰城也显得特别的热闹缤纷。
美丽宏伟的宫殿外,四散着一座座毡棚,高台前的沙地上正熊熊燃烧着数堆营火。察兰子民个个容光焕发、衣履鲜洁,兴高彩烈地围着营火欢笑畅饮着;烤牛羊的烤牛羊、做饭的做饭,还有人弹琴奏乐,洋溢着一片喜乐景象。
忽然间,一声号角响起,只见一队士兵从皇宫中走出,随即分列两侧,民众见状,忙不迭停下手边之事,立即恭谨地屈膝跪伏于地,齐声欢呼:
“恭迎王上!恭迎圣女!”
在察兰子民崇敬的迎接下,察兰王牵着新任圣女的手徐徐步出皇宫,踏上高台。身后跟着一千嫔妃及众皇子皇女。
察兰大臣及圣月教长老们早巳分立高台左右两侧,恭敬地俯身迎接。
待察兰王等皇室一族坐定后,奏乐声再次响起,民众齐俯首磕拜了数下。
乐声缓歇之后,察兰王朗声道;“各位察兰子民们,今天是本王爱女冰月公主荣任圣女之日,大家尽情欢乐吧!”
话语一落,众人轰然欢呼,乐声再度昂扬,交错的鼓声琴声中,歌声四起,欢笑不断,食物与酒的香味四处弥漫,一些男男女女甚至在营火旁跳起舞采,成双成对地载歌载舞。
斑台上,小冰月身着圣女服饰坐在察兰王身边,金色与红色丝线交织而成的绫罗绸衣上绣着一枚明灿耀人的弦月形圣月教教徽,衬得她那张瓷娃娃般的脸蛋更显得白皙粉嫩。
此刻,镶嵌其上的乌溜瞳眸正睁得圆圆大大的,不住地瞧向圣月教长老席,心思显然没放在眼前的欢乐景象。
“咦?小师父呢?”稚嫩的童音有些失望地响起。她以为小师父也会参加这个为她举行的庆贺大典。
听到爱女的喃语,察兰王原本畅悦的笑颜微微敛下,转首望向长老席,不甚热络地问道:
“荆国师呢?怎么不见他一同欢祝庆贺?”
为首的长老徐徐站起身,俯首回道:“启禀王上,国师近日身体微恙,加上教务缠身,所以不克出席,还请王上见谅!”
察兰王闻言,神情掠过一丝不悦,却只是淡淡轻哼了声,并未多置一言。
一直以来,他对于圣月教主揽政权、干预朝政,心中早已非常不痛快!虽说这是察兰创国以来必遵循之例,但时移事迁,皇室实不愿也不该再屈居于圣月教之下。
原以为上任国师因练功走火人魔而暴毙,他终于可堂而皇之总揽朝政,谁知又来了一个荆无极!堂堂一国之君,竟得事事征询国师之见,尤其荆无极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他这个察兰王做得真可说是窝囊透了!
然而懊恼归懊恼,他仍是颇为忌惮圣月教之势力与影响力,毕竟对方拥有波斯这个强大的后盾。因此,他只能私下暗中较劲,倒还不敢明目张胆与之公然对立。
不过,他相信这种处于劣势的景况不会持续太久的。今日月儿成为圣月教圣女,将会是他夺回政权的一大契机。他会好好利用惜妃与月儿之间难以割舍的母女亲情,将月儿掌控在手心。
当初之所以坚持要月儿参与圣女选拔,无非是为了不让圣月教继续把持政权。他不能让荆无极和拥有波斯皇族血统的庆妃再联成一气!若让庆妃之女霜儿成为圣女,那他这个察兰王的地位与权力就更加不值一哂了!
虽然圣月教在朝中占有泰半的势力,但他自有一干忠心的臣子。这些年来他暗中不断培养、扩充自己的势力,就待时机成熟,伺机而发,夺回本该属于皇室的权势。
而一旦掌控了在察兰子民心中具有崇高神圣地位的圣女,便有了足以与荆无极抗衡的力量。到那时候,相信皇室主揽朝政之日亦不远矣!
“启禀主上,臣认为国师就算身体微恙,也不该缺席才是。今晚可是冰月公主荣任圣女的庆贺大典,国师身为指导师,怎可因区区小事而怠慢?”一名大臣颇不以为然地跨步出列,语气严厉地道。
这番话说得正好,句句都说到察兰王心坎里去。心头虽颇感快意,但他仍佯装一脸为难的模样,微挑起眉睨向方才回话的长老。
“萨长老,右将军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今夜的庆贺大典不见荆国师还真是有些美中不足哩!”
萨长老尚未回话,却见小冰月眉眼微蹙地滑下座椅,向察兰王福身道:“父王,月儿担心小师父,能不能让月儿先去探望小师父?”
察兰王眉一耸,原本愉悦的心情骤然消褪大半;看来,他是不能再让月儿和荆无极生活在一起,否则情势的演变只怕难以如他所愿。
“月儿,今晚是你继承圣女的庆贺大典,怎可擅自离席?”察兰王徐沉地道,低冷的嗓音透着不悦。“荆国师年少体健,小小的劳累应无大碍,你大可放心!”
语毕,没让小冰月再有开口的机会,他站起身,换上一张笑脸,牵着她的手走下高台,朝围聚着众多察兰子民的熊熊营火走去。
“月儿,该是你展现圣女风范,让察兰子民好好地膜拜崇仰吧!”
小冰月瞧礁父王,复又转首望向炯炯营火红光照耀下一张张充满喜悦兴奋的期待脸庞,察兰子民们那毫不掩饰的崇慕眼光,让她不自主地踏步向前。
在这一刻,虽只年仅十岁的她,也隐隐然感受到自己身为圣女的责任,只不过她小小的心灵仍惦记着一抹无上崇高的身影,那个她自识人以来便追逐不断的身影
沙漠的夜色沁凉如水,小冰月踏着轻盈却又显得有些急切的脚步在夜色中行走。小径两旁跳跃的火炬映照着她灿亮兴奋的秀致小脸,也映射出她熠熠闪烁的慧黠乌瞳。
趁着众人酒酣耳热、神智醺然之际,她悄悄离开庆贺大典,一路直奔圣月宫。
圣月官,一座由青玉石筑成,耸立在沙漠中的伟丽圣殿。在弯刀似的弦月映照下,闪着冷白幽碧的光芒,衬得丝绒般的夜幕更显神秘深晦。
小冰月双手提着裙摆,愉快地奔进圣月宫,绕着再熟悉不过的宫中走道,来到一处燃着数盏荧荧烛火的寝官。
拨开层层拂苗的帘幕,她探进一颗小小头颅,圆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地转动着。视线内并无人影,她不觉微蹙起眉,跟着以清嫩的嗓音轻喊:“小师父,月儿来了,你在吗?”
须臾,一个低沉柔魅的嗓音缓缓响起:“进来吧!”
小冰月翘首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通往寝宫外的楼台,在飘荡不定的白色纱帘后,立着一道欣长的身影。她旋即绽开一抹灿笑,往那道身影直奔而去,浑然没察觉到在幽暗的寝榻垂帘后,斜躺着一名风华艳丽的中年美妇。
楼台上,荆无极双手垂负身后,狭长幽深的墨蓝眼瞳淡淡垂敛,直凝住圣殿后那一弯闪着冷冷月光的月牙泉。待身后小巧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他这才牵动嘴角,勾起一弧足以魅惑人心的柔邪笑颜,转身迎向朝他直扑而来的小身影。
小冰月止不住冲势地扑进荆无极怀里,仰着一张洋溢甜笑、红扑扑的小脸蛋望住他,旋即却又揪起两道细致蛾眉。
“小师父,萨长老说你身体不舒服,月儿好担心呢!本想立即过来看你,可父王不许,才拖延到这时候。”乌亮的黑瞳纯真赤裸地显露出她的担忧与关切。
望着她盈满关心、情感毕现的瞳眸,荆无极深不可测的眼瞳里蓦然闪现一抹柔光。然而也只一瞬间,那柔光便像划过暗夜的流星一样,迅速隐没,再也无迹可循。
“月儿,这天底下会这么关心我的也只有你了。”他牵起她的手走回房内,让她坐上软榻,自己就着手织的毡毯席地而坐。垂眸深凝住她好一会儿,他忽地逸出一声轻叹,似笑似怜地轻喃:“你真是个傻丫头!”
修长的手指随着他的话语抚上她的脸颊,以指腹来回轻柔摩挲。
小冰月咧子邙笑,憨纯的笑颜中微带一丝羞怯,却掩藏不住满心的欢快,开心道:“小师父是月儿最喜欢的人了,而且还是月儿未来的夫婿,月兀当然要多加关心呀!”
荆无极眼色一黯;“傻娃儿,你知道‘夫婿’两字代表的意思吗?”
“月儿知道!”小冰月用力点头。“夫婿,就是月儿要与之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的人!”
见她认真的模样,荆无极不禁失笑。“这就是你要的?”
小冰月毫不犹豫地点头。
荆无极收回手,轻敛眸,未见丝毫喜色,只淡冷地续问:“如果我要你放弃圣女之位,你可愿意听我的?”
小冰月先是愣愕了下,随即猛摇头:“我不要!我喜欢小师父,不当圣女就不能和小师父做夫妻,我不要!”
墨蓝的眼瞳骤然阴冷;“你不听话?”低沉柔魅的嗓音也瞬间变得冰冷疏漠。
小冰月微微瑟缩了下,并不是因为害怕,小脸上写满的是困惑不解。她张着无辜的眼,却仍是固执地对他摇头:“月儿什么都听小师父的,就这件事月儿不能答应!”
自她识字懂事以来,他便是她努力追逐的目标。为了他,她勤学不断,不论是文才或武艺,皆下足了功夫求精进。为了他,她小小的心灵早已立下了圣女之志,因为唯有当上圣女,她才能永远陪在他身边。现在她做到了,愿望好不容易实现,为什么要她放弃?她虽然不想违逆小师父的命令,可这件事她绝对不同意,绝不让步!
“为了当圣女,你连命也不要?”幽沉的嗓音一字一字冰冷地吐出,深邃的双眸进出幽蓝的冷光,寒气瞬间笼罩住整个寝宫。
从没见过他如此阴冷骇人的模样,小冰月不禁怔愕,只能呆望住在清冷月光下他那更显冷魅阴森如冰雕似的脸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何必跟她哕哕嗦嗦一大堆,你若舍不得下手,就让我来吧!”
呆愣间,一道不耐烦的女声毫无预警地响起。话语方落,随着一阵裙裾摆动声,纱帘后走出一名身段婀娜、容貌艳丽的女子。
小冰月一见来者,小脸显得更加困惑了。
“庆妃娘娘”她惊讶得忘了该行礼,只是愣愣地喃语。
庆妃显然没将她放在眼里,一步步径自走向荆无极,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贴在他胸膛上,暧昧地摩挲,妩媚地笑语:“我早说过了,叫你别玩过头你偏不听,这丫头是认真的,现下咱们只得多费点儿劲收拾这后果。”
荆无极浓眉一挑,薄唇弯成一弧嘲讽的笑意。“你还真耐不住性子,别忘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庆妃娘娘!”
庆妃闻言,眉一扬,艳容乍现一丝愠恼,不悦地收回手娇斥道;“少说风凉话!你我都明白这丫头绝不能当上圣女,拔岳那老家伙心底打什么算盘,你应该很清楚,要是让他如了意,首先要摘除的眼中钉便是咱们圣月教!”
荆无极斜挑浓眉,轻睐了她一眼,丝毫不为她的怒气所动,仍是一派闲适,幽冷的嗓音直指出她心底真正的忌惮:
“我想你更怕的是失去了后位,被打入冷宫吧?现下失宠的你所能凭藉的,也只有母以女为贵这最后的翻身机会了!”
“你”被指出事实的难堪与羞恼让庆妃倏然怒目相对,扬声叱喝:“无极!你好大的胆子!你我皆属波斯同宗,论辈份你还得称我一声姨娘;更别忘了你位居圣月教主事者所担负的重责。波斯皇族不会允许察兰王自立,唯有让霜儿当上圣女,我们才能继续掌控察兰,这一点你应该很”
“姨娘啊”一声轻柔至极的叫唤让她蓦然止住话语,荆无极唇畔噙着抹笑意,低垂的眸子微闪,摄人心魂。“怎么当你害得爹爹走火入魔之际没想到这一点呢?”
庆妃闻言,倏然白了一张脸,朱唇微颤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荆无极缓慢抬眸,低低轻笑:“这事,你以为能瞒得住我?”
庆妃踉跄后退了几步:“我我不是存心的”
“是啊,你当然不是存心的!”他垂眼而笑,表情却倏然阴恻,语气忽转凌厉:“你只是因为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一时错手罢了,是吗?”
丽颜霎时更加惨白了几分,骇愕了半晌,她强挺起胸膛与他对视,僵硬道:“怎么,你现在是打算跟我清算总账吗?别忘了要不是有我的力挺,你现在还能承继你爹这个位子吗?”
荆无极低笑了声,将视线转回小冰月身上,见她一脸呆愕,圆睁的大眼尽是迷茫,显然被他们这一番怪异的对话给困惑住了。
他抬手,轻划她的眉,低吟道:“讨人情啊这可伤脑筋了,波斯总教那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你”庆妃蓦然转身,双手握拳强忍颤意地咬牙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唉呀!姨娘言重了。”荆无极好生懊恼地摇头。“只不过我做事向来不喜欢旁人出主意,姨娘若信得过我,现下这位子不但坐得安稳,还可更上一层楼,其它的就不劳您多费心了!”淡垂的眼眸忽转锐利地睨向她。
庆妃胸口一震!她早该知道不能小看他的。不敢直视他冷厉的视线,垂下蛑悻悻然道:“我是怕你一时心软,让这丫头碍着了你的路,一不小心可会成为你的弱点、致命伤哩!”
“致命伤啊”荆无极皱起墨浓的眉毛,带点烦恼地低喃,而后抬眼望住小冰月,叹息地摇了摇头:“月牙儿呀,庆妃娘娘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小冰月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她整个脑袋已经乱成一团了,犹迷眩在他们方才的对话中,似懂非懂。
正怔愣间,眼前忽地一片银光闪亮。
“月牙儿,这把匕首伴随小师父身边已经很多年了”荆无极手里把玩着一把以青玉石为柄的银刃短刀,柄上镶嵌着以红宝石缀成的弦月形饰徽。“你很喜欢这把刀,老缠着我要我把它送给你”唉,也罢,这把刀现在是属于你的了!”
他的眼神温柔似水,嗓音醇浓似酒,小冰月仿佛被催眠似的,不能自已地盯住他俊魅的面容,直至胸口一阵椎心的痛猛然袭来。
小巧眉头不觉蹙拢,她缓缓垂下眼,乍见自己左边胸口上那闪着青冷光芒的刀柄,她无法置信地眨眨眼,用力地猛眨了数回,那光芒依然刺目地闪着,胸口的痛更加入骨了几分。
“小”她试着张口叫唤,却被他以指轻抵。
“你不该赢的”熟悉的信赖眼瞳泛着幽冷蓝光,美丽的唇吐出她无法理解的字句。
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她只是在做梦吧?一场噩梦,梦醒后就会没事了
她困难地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耳边只听得她最喜欢的声音低喃道:“月牙儿,睡吧好好地睡吧”
困惑的眼终至无可抗拒地闭上,小小的身子软倒在他怀里。
沙漠的风冷冷地渡进一室诡异的暗寂,细凝神,仿佛可听见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荆无极将小冰月放置在软榻上,而后站起身轻撩发梢,垂眸淡睨向怔愣在一旁的庆妃。“现下姨娘总该安心了吧?眼中钉已除,娘娘请回吧!”
庆妃悄悄抚着胸口,心中暗颤。
爆内人人皆知冰月乃众位公主中最得荆无极疼宠之人,如今亲眼见他眼不眨、眉头皱也汉,皱地一刀捅进她心窝,着实教人心惊!虽说这丫头留不得,可没想到他真会亲自动手!那下手的狠、快、绝,令自认已够无情毒辣的她也不由自主地心生寒颤。
勉强收摄心神,她回过身准备离开,眼角不意瞥见榻上人儿腰间系着的宝刀。“那把刀得留着,绯月弯刀是圣女信物,没有刀成不了事!”凝住身势镇定道。
荆无极冷冷嗤笑了声;“留下这把刀好让众人皆知人是我们杀的?”
庆妃愕愣了下!她太心急了,竟没想到这一点。
“没有那把刀那霜儿她”总还有其它办法可想吧!
“没有刀,我依然能让霜儿坐上圣女之位,这把绯月弯刀—就当是给月牙儿陪祭。”低醇的嗓音轻柔却由不得人异议。
望着他邪魅俊美,像沙漠弦月般冰冷的侧脸,庆妃只能任反对的话语在喉头滚动,却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o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就依你之意吧!”半晌,涩涩开口,随后旋身离开,现下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娘娘!”荆无极在她离去之前唤住她。“我讨厌有人挡住我的路,今晚你可全亲眼看见了,我对月牙儿能下得了手,对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心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森冷的嗓音隐隐带着魔魅邪枭之气,让人无法克制地打从心底发毛起来。
颤愕了下,庆妃不觉握紧冰冷的手心,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自己错得多离谱,荆家的人,从来不是任何人能够掌控得住的!
夜,深沉。烛火闪烁依然。
扁影中,一双墨蓝的眼瞳幽幽渺渺地凝视着榻上似已无生息的小人儿。修长的手指依恋地划过秀致小巧的眉眼。
“你真杀了她!”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进入寝殿,来者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脸孔在左眼旁有着一道深长的伤疤。
“你来了。”幽冷的嗓音淡道。听不出丝毫情绪,手边的动作却仍持续。
黑衣人微皱眉:“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要下手?凭你的智谋,应当尚有它法。”
“舍不得?”荆无极停下动作,弯唇一笑。“依我看,舍不得的人是你吧,寒江?你视她如女,对她的好犹胜我百倍,今日我这么做,你心里肯定是极怨我的吧!”
名唤寒江的男子冷肃的表情微微一黯,涩哑道:“你这么做必定有你的理由,寒江无怨!”
荆无极直起身抬眸望向他,而后叹道:“唉,我也很无奈呀!”
说得好身不由己,俊魅的脸容却不见丝毫无奈为难之色。
“月牙儿真真留不得,光瞧你这么在乎她就教人担心了,将来只怕会成为。自们的弱点,绊住前头的路。”他悠然续道,随后蹙起眉,一手抚着下巴,看似好生烦恼:“拔岳那老狐狸蠢蠢欲动,波斯那边也等着看我怎么做,我们可不能让人抓着了弱点,我可真是百般为难呀!”
寒江不语,似是有所思,垂眸顿立半晌,方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冰月公主的尸体?”
荆无极扬眉睨了他一眼。“你这么疼她,这事就交给你办吧!”
寒江依言走上前,视线二触及榻上的小人儿时,原本垂敛着的隐闪着哀伤的眸倏然一睁,而后不解地望向身旁莫恻高深的人。
“怎么,还杵在这儿做啥?”荆无极唇角慢慢地牵出一抹笑。“现下她还有一口气,迟了些,我可不保证那口气还在。”
寒江闻言,迅速抱起小冰月,回身往寝殿外疾步而去。
“记住,将她送得愈远愈好,我不希望再看到她!”荆无极在他身后冷冷叮嘱,飘逸的身影始终背对。
寒江顿了一顿,随后又跨步向前,却又在即将踏出寝殿时停下脚步
“你说她是我们的弱点,也包括你吗?”
俊逸的身影微一凝,半响,优美的唇微启,带笑轻吟:
“一个不存在的弱点就不再有讨论的必要,你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