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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不起眼的板车载着一篓篓新鲜果蔬在杭州府的大街上疾行,拉车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庄稼少年,这一带的人都识得他是经常为杭州府一些大户人家送些蔬果鲜货的小炳哥。板车路经一扇豪华的雕花朱漆大门,突然停了下来。
乍见这样的气派,那拉车少年脸上有一点惧怕。这里,正是杭州首富梁维辅的宅邸。
站在石狮子旁的看门奴仆看见板车停在大门口,皱起了眉头,朝着那庄稼少年不悦城道:“小炳,跟你说过了送货往后门去,你又不是第一天做我梁府的生意,这些规矩还要我来教你?”说完一只手左右挥动,赶苍蝇似的。“别在这儿挡着,去去去!”在城里的首富底下做事,梁府的奴仆也一向自视高人一等,对一般市井小民说话向来不怎么客气。
“不是”那个叫小炳的少年红着脸像要解释,突然一阵柔美的女音从他身后的板车上幽幽传来。
“小炳哥,谢谢您了。不好意思,叫你挨了一顿骂。”
手抱稚子的愁容少妇由那些货物间现身,虽然脸上挂着浓浓的忧愁,她的美貌还是令人屏息。她迅速但不失优雅地从板车上跨下来,朝小炳盈盈福了福身。
小炳一张黝黑的脸登时红得像要冒出血来,拉了板车飞也似的离开。
那少妇没再理会小炳,急急转身朝那门房走去,语音有些许颤抖:“这位大哥,请您代为通报一声,说是梁云芳想见你们老爷。”
门房朝这貌美妇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见她一身最平常的青衫孺裙虽然干净却已因洗涤多次而褪色,头发上没簪半点珠花发饰,一张脸素净得连个胭脂都没点上,十成十是个穷酸鬼,手上还抱了个病孩子,一开口却要见老爷。她刚刚说自个儿姓梁?哼哼,他来梁家虽然才两年多,可是已不知道赶跑多少这种半路来认亲戚的家伙。
“去去去,你这乞丐婆,以为姓梁就可以和我们家老爷攀亲带故吗?要饭不会到别处去,想见我们家老爷,门都没有。走!”
梁云芳脸上微微显出怒意,但思及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她还是强忍下来,好声道:“您帮我去通报一声,他会见我的。求求您行行好”她突然像想到什么,从腰带间取出一只玉镯子,推给那门房。“这镯子是我仅有的了,您收下,收下。”
门房在推拒间也看出这只镯子晶莹剔透、成色丰美,是上等的和阗玉,一时有点心动。但是想及如果收下这礼物而放了不相干的人进府里去,所付出的代价恐怕要比这只玉镯子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当场脸一冷,一把将梁云芳推倒在地上。“叫你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这一下摔得极重,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她紧张地探看自己怀中的孩子,她的-儿啊!那孩子紧闭着双眼连一声都没吭,虽然还有鼻息,却像死了似的。想到这孩子的病,她心中一阵难过,泪滚滚而下。
粱府前虽有人经过看见这场闹剧,可是这样类似的剧码一年总要在这里上演个几日,人们早就见怪不怪,所以虽然看见梁云芳哭得哀凄,却也没有人想要伸出援手。
“哎呀,你这乞丐婆,别以为哭哭啼啼装可怜我就会让你进去,你再不走,我报官捉你!”
吵闹间,突然红漆大门“呀”地一声开了一个小缝,一个老成的声音从门缝传出:“阿福,什么事弄得吵吵闹闹?你不知道大夫人等会儿要到灵隐寺上香吗?有什么事还不快点解决?”
梁云芳听到那声音,眼睛忽然一亮,大喊一声:“连总管?连总管是你吗?我是云芳啊!”说到自己的名字,她的声音竟有点窒碍。
好一晌门里没有任何回应,她的眸子从期待转为黯淡,接着是深深地绝望。这个家,当真已没有人愿意认她了吗?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门板突然大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在门后现身,他凝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少妇一会儿,激动地开口:“姑小姐,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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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这孩子再不医治就要没命了,我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明儿啊!求求你。”眼前是五年不见的大哥,她最亲、最要好的大哥;然而大哥此刻脸上的冷酷,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我知道那株药玉灵芝就在府内,哥,我求你,只要你施舍半株就能救这孩子一条命,我求你哥”
梁维辅仍然不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妹妹一眼,他怕,怕只消看上她一眼,自己就会心软。梁家这一房就他们兄妹俩,从小的感情就好到教人嫉妒。要他突然如此绝情,他真的做不到。可是想到往事,他又硬了心肠。
“云芳,你知不知道爹三年前辞世了?”梁维辅口气平静地问。
“我知道。”父亲是江南有名的神医,他辞世的事情很快便传遍扛南一带,所以人在广州的云芳也辗转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你知不知道,爹是因为当年你执意跟那姓花的走而活活气出病来?”讲到这段往事,梁维辅的声音不禁哽咽。“他明知自己病了,却不肯医治,就这样一有衰弱,直到、直到”他无法再说下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泪流满面。
一旁的连总管想到当年老神医因思念姑小姐成疾的事,也不禁默默抹泪。
当年为了追随一份爱情弄得父女决裂,她未曾留下只字片语便寓家,这二走天人水隔已教她抱憾终生,却没想到父亲竟是因为她的任性而死。梁云芳一时之间只觉得无法支持,险些要晕过去。但想到她的1月儿上股母亲的韧性教她不能倒下。
她泪涟涟地抬起头,坚定地说:“大哥,爹”说到父亲,她喉头一紧,接下来的话几乎无法成声。“是云芳不孝。但是人生若能重来一回,我还是要跟着花郎走的。“她无惧地迎视大哥投来的心痛的眼神。“这孩子,已经失去了父亲,眼看又要失去母亲,可是她还小,还不能死啊!扮,云芳用这条命求你!”
梁维辅听到妹妹说她的女儿眼看要失去母亲,心中一震,还来不及阻止,云芳已经口吐鲜血倒下。他赶紧冲到妹妹身边,扶起气若游丝的她。
“云芳!云芳!”他搭上她伪脉搏,发现她竟自绝经脉。
她用最后一口气幽幽开口:“哥找爹和花郎我、一条命换明儿一条命,求你”那双美丽的眸子带着恳求,就这样凝视着他,悄悄失去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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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梁府-芳馆,
一名年方及笑的女子正端坐在亭子里看书,她的眉毛因为专注而蹙起,长长的睫毛在她黑亮的杏眼上掩下一道阴影,虹唇也檄微向下抿。
时序己入隆冬,但南方的暖和的气候让花园里仍有绿意,愁芳馆里一向安静,只有假山流水的声音恰到好处地点缀这一园静谧。
冷不防地,她身后一个轻浮的笑声破坏了这个宁静的早晨。
花铭明清丽的脸因着这笑声浮起了一抹厌恶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漠然。
“明表妹,这么早就在用功?”亭子里走来一个阴柔俊美的白衣少年,一面摇着摺扇,一面来到花铭-身后,见表妹还是背着他没有回应,他不怒反笑。“表妹你还是那么不爱搭理人。”说着一只手抚上了花铭-白皙的颈子。
花铭明像被火烫着了似的拍掉表哥的手,倏地转身站起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鄙夷与厌恶再也藏不住。
梁修文对眼前这女子鄙夷的表情不以为意,他挑起一边眉毛,脸上勾起一个邪气的微笑,闲闲地说:“火气真大。”
“表哥,男女有别。以后请您行止放尊重点。”她已用尽克制力让自己没有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
“明表妹,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又何必假惺惺呢?”梁修文不怀好意地说,一手拉过反应不及的表妹,将她搂在怀里,就要强吻她。
“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梁修文闻声回过头,手里却没放松,看见连总管正一脸怒意地站在-芳馆入口,想采刚刚的事情连总管都看见了。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脸上没半点愧意,眸子却因这老仆刚刚的顶撞而变冷。
连总管看见大少爷脸上的变化,心里一凉,他知道这个大少爷向来记仇,今天他一时看不过坏了大少爷的事,只怕大少爷不知道会如何整治他。随即念头一转,口气紧张地说:“大少爷您快放了表小姐,老爷正往-芳馆来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梁修文一听父亲正往这儿来,马上放开花铭。他理理自己一身的白衣,又摇着摺扇悠哉地离去,仿佛刚刚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只不过经过连总管身边时,冷冷说了一句:“你倒忠心得很啊?”
老人已惊出一身凉汗。
见表哥终于离开,花铭-颓软地跌坐在石椅上,身子已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向连总管投以感激的目光,颤声说:“连总管,多谢你。”
老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姑小姐当年用自己的一条命换这孩子活命,如果她知道表小姐现在过的是这种日子,会不会后悔当年没带她一块儿走?
想及来意,连总管收起心神,清了清嗓子说:“表小姐,老爷是真的往这儿来了。您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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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花铭-的脸上有浓浓的惊讶,但随即浮上喜悦的笑容。
看见外甥女的笑容令梁维辅愣了一下,今天来告诉她自己为她说定了一门亲事,原本以为花铭明会反抗就像她母亲当年的反应,却怎么也没料到一向漠然的她竟会如此喜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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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嫁人了!婚期就在明年三月。
嫁人,代表着她将脱离这个地方。
从舅父告诉她已为她与徐州知府的三公子定下婚事开始,铭朗的心一直都没有停止过雀跃。
她很早就体认到自己在这栋宅子里的孤立无援,所以一直都在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但是这些日子,她放任自己笑,放任自己发怒,放任自己对梁修文不假辞色。
没有人敢得罪梁大少爷,也没有人敢向舅父揭发他的恶形恶状,包括铭-自己,所以,梁修文在父亲面前也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形象。而且很明显的,他所有的恶意都是冲着铭-一个人。
十年前随母亲到梁府依亲以来,她便感觉到大表哥对她莫名的敌意。小时候,他带着其他表兄妹对她一句句“杂种”、“贱胚”的辱骂,甚至带着他们殴打她。她当然曾试着反击,那次她用石头打破了大她三岁的梁修文的额头,换来的是差点被他淹死在莲花池里,而那些下人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幸而舅父经过制止才让她捡回一条命。
不过,当时大家年纪尚小,舅父以为是小孩子玩疯了,只是狠狠训诫了一番,也没有真去深究事情的前因后果。
年纪稍长,表哥似乎对言语的羞辱失去了兴趣,开始只要在舅父视线未及之处便公然骚扰她,所有的人也都装作视若无睹。
她一面忍耐,一面也感到恐惧。她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到底逃不逃得过他的魔瓜
她也不止一遍想过:她若求救,会有人来救她吗?
无数个夜里,她在被褥中流泪,恨母亲为什么把她抛下。她知道,自己的命是母亲以死为代价换来的,可是,这样担心受怕的日子她真的快受不了了。
所幸,所有的折磨都将结束了,只要再忍耐三个月。
花铭-凝望天上那轮皎皎婵娟,再次任由自己沉浸在喜悦里。却不知道恶意的人影将在阴影中悄悄地潜入,就要打破她原本该有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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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已深,更夫敲着梆子告诉大家已是三更天。
隆冬的寒风吹得打更的浑身一阵哆嗦,忙抓起腰间的小酒壶,狠狠灌它一口二锅头。一会儿手脚渐渐暖和,他的脚步才又开始轻快起来,继续在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街道上敲着梆子,向大部分早已熟睡的人们报时辰。
一路来到粱家后门,更夫和平常一样正敲完三更的梆子时,那小红门突然“蹦”地一声打开,跟着跌出一道人影,险些就要把他撞倒在地。还未回过神,就见那人,显然是个女人慌张地奔进黑暗的街道。他望着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愣了半晌,突然有一股腥臭味钻上鼻翼,一低头,竟然见到自己胸口有几处暗色的
“血血”更夫再度望向那女子消失的方向,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只听得他拔开嗓子大喊:“杀杀人啊!杀人啊!”三更天,家家的灯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