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深蓝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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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找了一个打工。上课、社团、上班,生活填得满满的。衣服也没办法天天洗,有时候还会积成一堆花钱丢洗衣机。遇到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过遇到的时候招呼的方式也越来越亲热,他们开始学我比较熟的高中同学喊我婷婷,我也开始学著叫他们时不再连名带姓。

    有时我会想念宇庭叫我馄饨学妹的样子。那时的我想必呆呆的很可爱吧。现在的我做收银,每天精准利落地点货找零:上课报告时间和同学言辞犀利地针锋相对,抓到同学报告的某个论点有误就直击猛打,不像以前懒洋洋地上台用亮亮的嗓音顺完投影片就下台睡觉;社团是我唯一的松懈,去得不那么勤了,偶尔没班要上的时候就在舞蹈教室跳到整个人快虚脱,再回家冲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睡大觉。

    不再是青涩的大一生,升上大二以后,一切就都不同了。系学会问我有没有兴趣,拨点时间也好。“听说你以前做过学生会,应该会很快就上手。”我摇摇头拒绝了。会做学生会不是因为我有兴趣,而是因为赶鸭子上架我闭上眼,想起从前,就有种欲无泪的冲动。

    我在商院出现的次数慢慢变少。有时跷了课,待在家慢慢地洗衣服抹地板。看衣服上的污渍一点一点褪去,或是衣服在微风里轻盈招展的样子,我就觉得很开心。秀才在南院少看到我了,常常打电话来问候:“怎么变得这么堕落?”口气依然温柔如故。

    “累了吧。”我闭上眼睛,想着他的脸。好久不见,都快要忘记了。

    刚找到工作、还是新人的时候,学著认货架上的烟,常常连带想起他。他在我面前抽过几次烟?每次是不是拿著同样品牌的烟?曾经是我最最喜欢的学长、我完全无法抽离一刻目光的焦点啊。为什么我对他的烟一点象也没有?甚至他肩头的气味、他的脸我都快要忘记了。我真寡情。

    “你大概是太忙了吧,没有很急著用钱的话,就把工作辞掉吧。”我听见他身边流动的声音,大概在大街上走路吧。“现在有空吗?你最近很难找,我去商院等你或者按你家电铃都找不到你。”

    “没空的话连电话都没时间跟你讲。”我懒懒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要出来见个面吗?”他愣了一下“你想吗?”

    “连我学妹都会训斥我,说我不该玩你们”我倏然觉得好委屈,就对著电话这么哭起来:“可是我不想啊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哭著说著,连电话怎么挂掉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已经是天亮。又是崭新美好的一天。

    后来秀才想了一个好办法不让我耍堕落:天天到我家拎我去上课。有时他的课和我的课没排得那么刚好,他就硬是把我早早叫起来,然后把我丢在系图。

    “好好念书以后甄试,研究所还要继续当我学妹啊。”他信心满满地笑。

    宇庭偶尔在上课的路上遇到我们,也是笑笑的没说什么。我想,也许我们就会这样稳定的持续下去吧。就这样秀文选先生变成我男朋友,而凌宇庭先生终于接受他只是我好朋友的事实会怎样,谁知道?

    有天下雨,我在商院楼下,字庭拎著伞走过来。

    “干嘛不走?”他问。大概以为我在等秀才,口气冷冷的。

    我理直气状地应声:“等雨停啊。”

    “原来你在等我啊。”他明明知道我想说的是雨停,却刻意曲解。“你和阿秀呢?”

    “不知道。他天天来接我,我觉得好像多了个爸爸。”

    宇庭听著我的形容,笑了起来。

    还是那么帅的笑脸,可是时间也改变了他很多。不管他怎么修饰他的笑容,看起来总有那种社交公关的味道。

    “宇庭,你也变了耶,有没有人说过?”

    “很多人说过说我变得很适合马上进职场。”他笑“你也变了啊,阿秀都没说?”

    “变什么?”

    “以前开会很强调讲话要有建设性的你可是现在你的感情路一点建设也没有。”他笑笑地揉揉我头发。我的头发已经好长,也许就快过腰了吧。从我们认识以来我偶尔去修修发尾,就没想过要剪短。也许哪天剪掉了,会是我们一群人认识以来最好的纪念品。

    “我会检讨改进。”

    “对我也耍官腔?”他故作正经,没几秒又回复温柔神色。“没要等阿秀的话,就一起走吧,伞应该够大。”

    他小心地张开伞。伞面不小,但是也需要两个人保持极短的间距。我想起高中和秀才一起撑伞的样子,那种甜蜜的心情,已经是多么遥远遥远的从前。我和秀才从高中分手以后就一直拖泥带水的,也没能变成普通朋友,也没办法心一横完全不联络。

    初恋情人果然是要小心处理的,否则就沾黏著一辈子了,后头的恋爱运都享用不得。

    “你现在,还会希望雨下了就永远不要停吗?”宇庭突然问我。

    我耸肩“不知道。很久没有心情好好去享受下雨的时候的心情了。”

    然后,我们又没话题可以聊了。和宇庭一起撑伞,我也没有高中时那种浪漫的心情了。成长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啊,当年的一朵玫瑰可以让我多么感动,现在大概已经只剩下情人节店里包装促销一枝索价两百五十元的价值观了。

    默默地走到校门口,秀才正要开车进来。他拉下车窗示意我上车,看到宇庭也在,要他也一起上车。

    我开了后座门要进去,宇庭笑了一下,把我推到前座车门旁。“你这个傻瓜,阿秀又不是来当司机的,是来接你的呢。”自己躲进后座去了。

    “干嘛这样”我嘟哝著系上安全带,不知道为什么带子拉不太顺,秀才俯过身来替我系好。我想起也是好久以前了,他曾经为我系上安全带,然后轻轻地吻我。

    那时的吻总像是肢体碰触的一部分,秀才不是太在意它们的价值。即使我们已经分手(虽然只有我觉得),他依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让双唇触碰在我脸上的任何一个位置。

    “发呆啊?”红灯停在路口的时候,秀才的手在我面前挥了几下“我和宇庭已经快要谈好要把你卖到非洲去了,你现在是在想要怎么跟非洲象打好关系吗?”

    “啊?”

    “你啊,还是像颗馄饨一样,水都滚了也不会出声叫人捞你起来。”秀才踩了油门,握住方向盘的手势非常优雅。“宇庭跟我们一起去吃饭,我们想去玫瑰园,你今天要不要上班?”

    “要”

    不能悠闲地吃饭喝咖啡,宇庭小带遗憾地改变主意:“那我们改去个出菜更快的地方好了。”

    “哪里?自助餐吗?”我看着秀才憋笑的脸。“还是要来我店里买微波便当?”

    “都不是,”秀才放声笑出来“我们去你家。”

    于是当两个男人让我家的电磁炉忙个没完,我心里不断哀嚎下个月的电费又要爆增了。不过真心的,能有个人在家中煮一顿香喷喷的饭菜真是一件幸福无边的事。

    吃著他们煮给我的饭,想着以后可能可以嫁给这样的好男人,我越来越想赶快嫁人了。

    自从那天在我家做饭后,秀才每天除了接我上下学以外,又加了送我上班、接我下班、做宵夜给我吃的任务。

    “你都没事做喔?”虽然有人煮东西给我吃、挂心我上学上班平安与否,我铭感五内、非常感激,但是合理的怀疑还是要有的。

    趁我吃宵夜的空档,他笑咪咪地翻开书准备做重点卡。

    “我不打工啊。而且这样我可以多陪你一点。”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下去,你一辈子不会变我男朋友,迟早会变成我爸吗?”

    “除非你有其它对象,不然的话我想我早晚会把你娶回家的!”

    老天,他讲这种话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看着我?我全身鸡皮疙瘩快掉满地。

    “你在想什么?”

    “没啦。”我若无其事地把他煮给我的夜宵吞进肚子里。

    婚姻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相依为命或是一方被殷勤照护?他觉得他很会照顾我,就构成了他娶我的条件;那对我而言呢?找到一个会照顾我的人,我就可以嫁给他了吗?

    就像对恋爱而言,应该有什么条件呢?手牵手一起去看电影就等于恋爱?吃饭的时候把不敢吃或者吃不下的食物推给隔壁的男生就是恋爱?我觉得那些都不是。高中的时候,每次学生会一群人跑去吃东西,有男有女,我们也都彼此不分地亲亲匿匿,分食食物、手挽著手去看电影那是我们感情良好的证明,不能成为关系是情人的佐证。我们是伙伴、是朋友,可是我们不是情人。

    情人之间的心会更靠近,会有更多更多的交心时刻。但是那种会心的感觉和朋友之间不同!

    一直到这个时候,对于要怎么去处理我的感情,我仍是没有答案。

    当我从这些思考里跳脱出来,秀才的脸突然映在我面前,我差点打翻碗。

    “干嘛靠这么近啦!”

    “你真的在想事情。”他笑嘻嘻地靠得更近“到底在想什么?”

    “我要去洗碗了。”

    我跳起来,被他拦住。

    “也许你会觉得”他本来大概打算说一些以前说过的话吧,就像我刚才又在想一些以前就想过的问题。但是还是打消主意了。“算了。”

    “确定不说?”

    “嗯。”他顿了一下“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平常他都会待更久的。

    “我前阵子刚过了大专生国科会计划回去整理一些资料。”他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手,很快地放开。“过阵子要开始忙,就不会常来了,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他这么说,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舍不得他走?只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哪里和平常不一样。心里的异样我仍然小心掩饰,嘴巴上轻描淡写、义务式地关心一下:“指导老师是谁?谢老师?”

    我其实和他们系上的老师不熟。如果今天拿到国科会计划的是宇庭,我一定会有兴趣得多,指导老师也是系上的教授、研究的题目也是自己可能关心得到的议题,学院不同了,话题的距离也拉远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聊。联谊或社团,即使是不同学门,我也能从天南聊到地北。有时真的不懂就静静地听,当作是上一堂课。可是对象是秀才的时候就是不同,我完全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王老师,我的题目是他的专长领域。”他摸摸我头发“你不用勉强想讨论这个,我领到奖学金再请你吃饭。上班小心。”

    送他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被路灯照亮。啊,好像还是昨天一样的事,我在学校念书念到晚上、和他一起去吃东西,手挽著手搭车回家。

    可是睁开眼,天都亮了,这些已经是很早很早的从前了。已经是,很早很早的,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