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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闲暇时，我常独自躬身返问，于是心灵回答：“没有！即使有过，也是秉承对组织的信任，执行组织的嘱托。”可回想再三，以人心比自心，我不免浮上几缕“悔不该当初”的歉意。
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一是从当年大环境考虑，二是从“应当如何正确处置人际关系”去深思。
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凡有人的地方必有左中右，阶级敌人无处不在”、“每个人的言行无不打上阶级烙印”的荒唐年代，人际关系含家庭关系已异化成无亲情无友情无人情的相互猜疑相互提防的惶惶不可终日的关系，人们的耳朵成了窃听器，眼镜成了望远镜和放大镜，随时随地搜寻着“阶级敌人”例如，当年我所在工厂，在文革中揪出了检验科葛科长，并把他关进了“牛棚”这位秃顶的长者因何有此一劫？不得而知。在一次大会上，专案组长大谈“阶级斗争新动向”他说：“阶级敌人是十分狡猾的，时刻变换手法。大家注意到没有？只要天晴，葛老头就把一些砖头拿出去晒太阳。早上、中午、下午，砖头不断地变换方向，正反面也不断变来变去。他为了什么？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们切不可书生气十足，麻痹大意。我们要时时刻刻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注意敌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现回想起来确实好笑：葛老头把砖头当枕，为了头部避免寒湿，把砖头放在阳光下晒晒，并按阳光的方向调整砖头的摆放。这是用膝盖都能想到的常理竟然成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匪夷所思。
中国古代伟大哲人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希腊伟大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德谟克利特也说“在别人面前更知耻。这是人的首要美德。”
在此，我深深地为自己曾做过的一事而忏悔。
那是在所谓“四清”运动亦即“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一天四清工作组成员小黄特地找我谈话。他说：“这个厂原从上海迁来的。有人检举说，你们技术科张科长在迁厂时捞了不少油水。他们发现，合金车刀在搬迁中损失了不少，而张科长是车工，又是车床刀具搬家的负责人。我们查问了张，他矢口否认。我们对他提出了警告：若发现情况，他负全部责任。他估计我们会采取行动，这两天会有活动。我们决定，交给你一件特殊任务：你是他家邻居，要求你全家密切关注他家，看看他家这两天有没有情况？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你一定要在三天内完成任务。此事不能向他人透露。”在那个知识分子被列为仅次于地富反坏右资之后的年代，对组织如此信任和托付，我受宠若惊。但想到要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好邻居做秘密侦查，那么对得起应有的知耻之心吗？我感到十分为难。小黄看出了我的心思，就鼓励我说：“你有顾虑，是吗？这样，请相信组织。我们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绝对会给你保密的。至于你怎样做？相信你会想出巧妙的办法。”我无奈地回答：“好吧，既然组织信任，我一定尽力而为。”
为了如期完成使命，我和妻着实地研讨了一番侦查方法。我们和小孩玩起了踢球，故意让球滚到隔壁张科长家。我入他家捡球，顺便留意观察了一下情况，发现床下有一包袱。次日，我又重抄故伎，再次入他家捡球，却发现床下包袱不见了。于是，我将情况向小黄作了汇报。
至于四清工作组如何举措，我不得而知。在不久开展的文化大革命中，张科长对我进行了恶狠狠的报复。他对我的好同事沈技术员进行威胁，公关直到深夜，要他公开揭发我的所谓“罪行”声称“你不能同他划清界限，那么你的下场就危险了”果然，次日在办公楼显著处出现了“打沈xx这只鬼”的横幅，吓得沈只得搜肠刮肚，用大字报写了我几条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避灾躲难。由此可知，张科长完全误解了我，认为我是“不知耻的”于是欲置我死地不可。这样，我在文革中备尝了可怕的苦果。他哪知，我完全是执行组织交待的特殊使命，做了“阶级斗争”的驯服工具。
这就是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无数丧失美德的事例中的一例。因而那时人人胆战心惊，时时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会不会被他人怀疑。因为，多少人被监视，又有多少在窥视着他人的一举一动。人际关系是不可思议的紧张和险恶，真是不堪回首。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这首著名的诗句就是对那时代的控诉。
写于2010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