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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过半,夜苍没有丝毫睡意,漆黑双眸望着身边空空如也的位置。少了那团一年四季都暖烘烘的小东西,尽管是夏夜,周身也尽是微凉气息。
他暗自决定过不会对她动心,可是日复一日相处,无论他如何故作冷淡、如何言不由衷,一颗心却总要被这狐狸左右。她肚子里的小狐狸迟早有一天要拿来做药引,留在王府对她有多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辗转反侧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放她走。终于等到她主动要走,夜苍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伸手在她蜷缩过的位置轻轻摩挲,木盐白天说过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晚上睡觉会抽筋会痛怎么不说呢,穿得那么单薄就出去了,肚子里的小家伙还闹个不停,她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有麻烦。
想了很多,只是没想过自己会陷得这样深,后悔的又何止她一个。
木盐在京城游荡了五天,也变着花样把夜苍这个骗子骂了五天。
一低头就能看见这个庞大的肚子,连脚都给挡住了,想到这个她就真的很生气。夜苍那家伙性格讨厌也就算了,心肠居然也这么坏,骗她连个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是柳郎好啊她这几天一直想回山里,心里却记挂着一定要再见柳郎一面。哼,柳郎那么聪明,肯定已经飞黄腾达了!她把柳郎的长相记在心里,沿路见到面容和善的人就问上一问,这几日一边游荡一边找,竟有些眉目。有人听了她的描述,说是在城中南附近的坊市见过,每每打量她的身形之后,又忍不住叹息。
狐狸疑惑不已,这些人叹什么气啊。
她大概知道了柳郎的住处,就在夜间变回原形赶路,肚子在下面坠着又疼又影响速度,一到这种时候她就恨夜苍恨得要死。几日下来离城中南越来越近,见过柳郎的人真的越来越多,可是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感觉知道柳郎的人都对他多有忌惮,甚至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同情。
这一天是七月十四,几年前她就是在这一天遇见柳郎的。那是她十岁以后第一次下山,想去找自己父亲,途中颇折损了些法力,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父亲”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一口一个孽障把她打个半死,无奈她那时法力弱回不去山里,逃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昏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柳郎,家里还有一个年幼病重的弟弟。
柳尤离无微不至待她,她心里感激,治好了柳尤离弟弟的病,却在某天下午柳郎不在的时候,被他弟弟挥着棒子赶走了。
她修为浅,被赶回山里就再不敢下山,一晃六年,被夜苍抓来之后,第一件想的就是见见心心念念的柳郎,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不敢忤逆夜苍的意思,不过是想再见到柳郎一面而已。
只是见见他就好了。
七月十四是个好日子,木盐心里很高兴,觉得今天一定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芙至秋”门前围了一圈人,木盐闲的没事做,扶着腰挤进去打算凑个热闹。
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张浮在心头六年的脸,是柳郎木盐捂着嘴巴震惊许久,定睛看了好一会才确定是他,半天回过神来却不明白眼前这番景象是怎么一回事。柳尤离衣着尚算光鲜,神情倒似乎已经迷离,一身酒气,显然喝得酩酊大醉了,趴在芙至秋门前石阶处不肯走。
芙至秋是城中南最有名的青楼。
一个中年女子步子细碎移到柳尤离面前,他痴笑一声,拽住了她的裙摆,喃喃道:“棠春”那中年女子不屑地踢掉他的手:“公子身上没银两就别来找我们棠春了。”
狐狸愤恨地瞪起眼睛,干嘛踢人啊。她挤过人群,小跑几步,略微吃力地蹲下,扶着柳尤离半坐起来:“柳郎、柳郎你还好吗?”
柳尤离双目迷蒙:“谁”
“木盐!”小狐狸喜出望外:“我是木盐,你还记不记得我”
“嗬”老鸨尖声截过话头:“二位要叙旧能不能换个地儿,我们芙至秋还要做生意呢。”
木盐仰头瞪她:“那你先解释解释你刚才为什么踢人,我们再换地方。”
老鸨嘴角半扬,蹲下来摸摸她的脸蛋:“这位柳公子身无分文,还整日缠着我们的头牌棠春,不踢他踢谁?”
缠着棠春?
木盐思索的工夫,半靠在她怀中的人清醒了些,贴近她耳边:“你身上有没有银两?”
“有、有。”木盐那日出来得急,其实没带银两,不过卖糖人的说她身上的首饰链子都可以换钱,她就换了一些。
对啊,她身上有银两!
木盐阔气地把银票甩给老鸨:“我们有钱,让我们进去,让柳郎见棠春!”
那老鸨一愣,端的捋不清眼前这姑娘的来头,早就注意到她挺着个肚子,心说是被那无赖负了来寻他下落的吧,谁料却替他拿银子进青楼。
莫非痴情到这个地步?
不解归不解,生意还是要做,老鸨让开地方,请两位进去。
木盐扶着柳尤离,小声却惊喜地同他说话:“柳郎,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啊,我看见你好开心,你呢,看见我开心吗?”
柳尤离无所谓地移开目光:“我不认识你。”
狐狸心尖一紧,是不是她长大变样子了他认不出来?还是他喝多了神志不清楚?
“我是木盐啊,这名字还是你取的,六年前你救了我,那只黑色的”
柳尤离全然没有心思听她说话,一心奔着棠春姑娘的厢房,脚下步子都发飘。
“棠春”
“柳公子这是又有钱了?”
那位棠春姑娘倚在门口,一眼注意到他身侧的木盐,肚腹浑圆,带着一脸懵懂错愕。
“怎么”棠春冷笑一声:“欠下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我不认识她。”
“柳郎”木盐有点委屈。
柳尤离忽然伸手将棠春拉进怀里,咬住她耳垂,喘着粗气吐字:“春儿,我同你发誓,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们快些进里屋,我想你想得紧。”
棠春嘴角一扬回抱住他,横了一眼木盐:“那她呢?”
柳尤离头都没回一下,打横抱起棠春径直往屋里走。
木盐下意识地伸手搭他肩膀,却被他一句低低的“滚开”吓得立刻缩回手,厢房的门在她面前狠狠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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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盐心灰意冷地出了芙至秋,她垂着头,与一个慌张少年撞了满怀。
“对不起!”少年充满歉意地道歉。
木盐没理他,绕过去继续走。
走了几步,忽听身后的少年轻声唤她:“木盐?”
“嗯?”她疑惑地回头,打量了许久,这个神态“小秋?”
叫做“小秋”的少年就是当年挥着棒子把她打跑的小男孩。
“真的是你。”男孩穿着朴素,神情间却透着些许慌乱。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无奈地笑笑:“找我哥,他最近经常在这一带晃悠,你见过他吗?”他见木盐脸上的斑斑泪痕,心想应该不会那么巧吧,却还是试探地问出了口。
木盐肿着一双眼睛,指指芙至秋的匾额:“在里面。”
果然少年眉角皱起,就知道他死性不改。
“他对你做了什么?怎么哭成这样?”
“跟你没关系。”木盐不喜欢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一句也不想多说。
少年却退后两步,伸开胳臂挡住了她的去路:“我请你吃点东西,你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了。”
木盐想拒绝,可是饿了嘛,这也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
小秋带木盐来到一家面馆:“熟食能吃吗?”
“能。”
木盐行动有些不方便,小秋细心地替她拉好椅子,说起来她这是有了身孕吗?
“你这是?”
“啊?”木盐见他盯着她肚子看:“哦,没什么,被人骗了。”
小秋有些惊讶,这么云淡风轻,也真是看得开:“说说吧,我哥欺负你了?”
木盐眼神上下游移片刻:“没有,就是”然后便一五一十说了刚才的事:“连你都记得我,他怎么就忘了呢。”
小秋眼眸瞬黯,声音低下去几分:“木盐,我要对你说几件事,可能会伤了你的心。”
“不听。”已经够伤心了。
“是关于我哥的。”小秋掰开她捂住耳朵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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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木盐找了棵树,坐下来靠着树干乘凉。
“我真蠢。”她左手扶着腰,右手拿石头在地上乱画。
那柳郎本就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只是会讲些大道理。救她也好,对她无微不至也好,无非是因为他读过些医书,知道她这样的墨狐价值连城,想把她养胖些再拿去卖钱,木盐两个字,不过是那日晒盐时随口取的,小秋感念她救命之恩,不想让哥哥卖了她,才背着哥哥将她赶走了。而后柳家兄弟做生意赚了些小钱,那位柳大公子便开始过上了挥霍无度的生活,和些烟花女子纠缠不清,时常还要小秋扶持度日。
木盐已经不想知道小秋说的是真还是假了,她把脖子上一条银链子留给他,说如果柳郎日后有难,能用得上的话,就卖了帮帮他,虽然不知道值几个钱。
反正无论如何,柳郎都已经把她忘了。
狐狸闭着眼睛,眼底有微微湿意,耳畔忽然响起脚步声。她警惕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居高临下的深邃眼眸。
身着月牙色锦袍的玉面男子挟风而立,眉眼清隽依旧,却不再有平日朗朗的神采。
狐狸瞳孔放大,惊讶得连眨眼都忘了。
“夜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