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丹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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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阁?

    辟岁年打着油伞踏出大门,也不让小厮备轿,更不让奴婢伺候,她罩上面纱,一人独走在飘雪的大街上。

    她眉头微挑,直视着远方,眺望天际的迷蒙云层,陷入沉思。

    她从未想过要出阁,想都没想过。

    自她知晓是从未谋面的爹硬是把身为妾的娘给赶出门之后,她对男人便没有什么好印象,选择进入逍遥宫有一方面更是为了满足心底那一抹小小的报复快感。

    她厌恶男人,遂她想赚取男人的银两,而且有多少就刮多少,非得要让为她动心的男人倾家荡产不可,让她得以满足暗藏在心底的恨;所以说要她出阁,可真是比登天还难,就算是娘的要求,她也不答应,更何况她不需要依靠男人便能过活,她何必替自个儿找麻烦,把自个儿当成毫无价值的物品般奉给男人?

    真搞不懂娘到底是在想什么,难道爹给她尝到的苦头,她都给忘了?

    哼!娘忘了,她可忘不了!她永远也忘不了岁末年关将近时,人人喜庆新年,唯有她和娘窝在破茅屋里又冰又冻的啃着不知滋味的馒头;而后娘甚至为了她踏进青楼,虽说生活改善了不少,但娘攒来的银两,她可是一分一毫都不敢花用。

    然,现下可不同了。

    每当佳节将近,她便要把宅子大肆整修一番,然后再张灯结彩,点上千根蜡烛度除夕,直到大年初一为止。

    虽是奢华了一点,但一年一度,又是该大肆庆祝的节日,奢侈一点也是应该的。

    她向来只需侍奉娘一人,再打理府里几个下人,然后再把整个宅子妆点得亮丽吉祥些,增添点年节喜气,就这么一年又过一年的,岂不是逍遥?

    她为何要出阁?给自个儿找累赘,也不是这种找法的,是不?

    遂这一回,就算是娘硬要她出阁,她也会拒绝的,就算是当今皇上要钦点她出阁,她也会以死明志。

    她不嫁,绝对不嫁!

    “姑娘,年节渐近,你眉宇之间却犯黑煞,怕是年节前,家中会有亲人病笔。”

    辟岁年忽地停下脚步,眨着浓密如扇的长睫,而后带点怒意地回头瞪着开口说话的人。

    “你该不会是在说我吧,老家伙?”她恶声的问道。

    降下一阵雪之后,街上的人潮早就都散了,前后无人、左右无影,不是说她,难道是在说鬼吗?

    “老夫说的便是姑娘你。”老者不以为意地道,轻捻灰白长须,嘴角抹上笑意,压根儿不怕她的狠样。“姑娘,不妨再靠近一些,让老夫好好瞧瞧姑娘的面相,再为姑娘指点迷津。”

    会,她一定会过去的,因为她要过去痛扁他一顿。

    混帐老家伙,别以为他老了,她便不敢动他,要知道这天底之下,她只在乎娘的安危,其他人在她的眼中都是屁,而且他什么人不提,偏偏提到娘亲,又说什么病笔啥事不提,偏偏提起了她心中的不安,她若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她就不叫官岁年。

    “姑娘的面相极艳、极美,但古有云“红颜多薄命。””见她走近,老者不等她开骂,倒是先开口:“若是老夫没瞧错的话,姑娘的高堂定也是位美佳人,但命运坎坷,正是美人歹命之格,而你则同你娘是如出一辙。”

    辟岁年抡起的粉拳僵在半空中,她倏地眯起晶亮的水眸瞪着他。

    他说的什么格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她是不懂,也不打算弄懂,但是提及她娘亲,这就教她有点

    “敢问姑娘,高堂在否?若是尚在,那么”老者无视于她的反应,迳自再次开口:“她必有病魔缠身。”

    闻言,官岁年立即跌坐在老者面前的木椅上头。

    她瞪大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连带他身旁铁口直断的字样也落入她的眸底,教她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管世风如何良善,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还是大有人在,但他骗吃骗喝的手段也未免太过精明了?

    娘生病这件事情,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况且伺候娘的奴婢全都是她精挑细选的,绝不可能把这种消息带出宅子外;更何况,她们把这等事告知一个江湖术士作啥?她可不认为她们可以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但他实在是说得十分准确,教她浑身发麻,浑身都觉得不对劲。

    “你到底是谁?”她低声问道。

    她突地发现街上的商贩早就因为这一场飞雪而散去,却唯独他一人设摊在胡同里,这实在是太诡谲了。

    他是人吗?应该是吧,现下正值晌午,就算是妖魔鬼怪,也不会在这当头出来作怪吧?

    “老夫不过是以卜卦、看相维生的术士罢了?戏虮鸷拧吧窕保私饣蟆1芑瞿耸翘熘埃筒恢拦媚镌覆辉敢馐掌鹈嫔矗美戏蚪媚锴频酶忧宄萌美戏蛱婀媚锝舛颉!?br>

    辟岁年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拉开面纱,直睇着他。“你说近日内,我家中必有亲人病笔,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只有一个亲人,而她正病着别告诉她噩耗,她承受不起。

    “确实是如此。”老者将她瞧得仔细,轻点着头。

    天啊!彷若是青天霹雳一般,疾雷好像正打在她的身上,痛得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年节正近,这般喜气洋洋,合该是大肆庆祝的新年,年年都是娘陪伴着她度岁末的,难道今年她宁可是她自己,也不愿意是最亲爱的娘亲。

    “大师,是否有方法可解?”她突地双手一探,揪住了老者的衣襟。

    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

    这老头说了要替她解厄的,他就一定要帮她,敢不帮她的话,她就要他往后再也无法出现在这个市集上头。

    “倒不是无法可解,可否请姑娘先松手?”老者没料到她会有此动作,吓得老脸苍白。“只要姑娘赶在大年初一之前出阁,并且在大年初一之前与男子有夫妻之实,以冲喜的方式化解凶煞,如此一来,高堂必可无葯而愈。”

    天啊!辟氏没同他说她女儿撒泼起来会是这般德行早知如此,他就不愿为了屈屈五两银子而假扮术士了。

    不管了!把话说完后,他得要赶紧离开扬州城,免得他日东窗事发会招来杀身之祸。

    “嗄?”她一愣,纤手一松,大眼直瞪着他眨也不眨“出阁?”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先是大夫同她说要查清娘烦忧之事,后来娘又说她最挂心的是她的婚事,现下这术士又道要解厄得要她出阁冲喜才成倘若不是自个儿遇上的,她真要以为有人在设计她了。

    “倘若是我府里的奴婢出阁,能不能化煞?”她追问。

    她不要出阁啊!她若出阁的话,谁来照顾她娘啊?

    “那怎么成?奴婢与高堂非亲非故,她成亲了又与令高堂何干?”老者很无辜的说,连忙揪紧自个儿的襟口,生怕她一时冲动又擒住他不放;他年岁已高,禁不起任何折磨的。

    “若是我娘收之为义女的呢?”她又问。

    “终究不是出自于血亲,岂会有用?况且,愈近年关,你娘的病就”

    他回答得相当合理,其实心底正暗自庆幸自个儿把官氏所拟给他的台词背得一句也不漏。

    “是吗?”

    叹了一口气,官岁年再无心思去细听他又说了些什么,她的心已经乱成一团,乱到连银两都尚未付给老者,便黯然离开。

    是老天要逼她出阁吗?

    为何她不想出阁,却逼得她不得不出阁?

    而且还要赶在大年初一之前天啊,那岂不是要在除夕夜之前完婚?这当头要她上哪儿去找人啊?

    逍遥宫是扬州城首屈一指的勾栏院,有号称江南第一美人的艺伶官岁年坐镇,底下还有许多才华洋溢的花娘。

    逍遥宫里有供客倌休憩的雅座,也有让客倌投宿的雅致客房,更有自皇宫大内特地聘请而来的御厨。

    逍遥宫里丝竹声不断,琴声、笑声绵延千里,茶与酒的香味扑鼻而来。

    酒醇惹人醉,美人教人迷,到逍遥宫一游的客倌莫不酒酣耳热,迷恋到流连忘返。

    “舅子,此处乃是号称扬州第一的勾栏院,若是到扬州一游而不入逍遥宫,就等于是从未到过扬州。”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极为骄傲地道。

    “是吗?”赫连泱兴趣缺缺地道。

    “这逍遥宫可是仿大内后宫建造的,瞧瞧这里头的木头,全都是由南蛮运来的上等黑杉所制,而里头的纱帘帷幔,更是自苏州织造局所购,而咱们现下所拿的箸子可都是白玉所制,这桌子可是半月石所凿”

    易至黎说得口沫横飞,压根儿没发觉身旁男子的脸色愈来愈沉。

    “姐夫,你该不会是住在这儿吧?”赫连泱呷了一大口茶。

    他特地从苏州到扬州,为的是谈一笔生意,更是顺路探望嫁到易府数年的姐姐,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和姐姐寒暄几声,他便让姐夫给拖了出来。

    他是没猜着姐夫要带他到哪里去,但他再聪明也不会猜到他竟是把他带到勾栏院来了

    “我怎会住在这儿?我可是有妻室的人,你以为你姐姐会让我住在这儿吗?”易至黎没好气地道:“倘若我真打算要住在这儿的话,我又何必特地到府上提亲,把你姐姐给迎娶过门?”

    “那你为何会对这儿如此熟悉?”赫连泱眯起深邃的大眼。

    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如今他只身在苏州,姐姐在扬州,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倒也要费上好几日的时间才到得了;倘若姐夫待姐姐不好,待他回程,他也会顺便把她带回家。

    “那是因为这儿是我同他人合作开设的。”见赫连泱微愕,他又接着道:“以往是我爹经营的,而后我就找了另一个人合作,把逍遥宫打造得更加金碧辉煌,好让上门的客倌从此流连忘返,以此为家。”

    “难怪姐姐压根儿不在意你到这儿来。”他总算懂了。

    姐姐再怎么遵从三从四德,也不可能允许自个儿的相公到这烟花之地,而且姐夫说得相当正大光明,姐姐也答允得理所当然,原来是自家营生,这也难怪了。

    “谁说的,这儿到处都是她的眼线,就连嬷嬷都是她掌控的人,遂我到这儿来,她自然是放心得很。”易至黎没好气地说道:“我可是她的相公耶,她犯得着防成这德行吗?我看起来像是会偷腥的猫吗?倘若我真要偷腥的话,自然不会偷自家的花娘,她布的那些眼线全都是多余的。”

    “姐姐没亲自上阵坐镇,已算是给你十足十的面子了。”赫连泱嘴上泛着笑意,方才所窜起的杀气全化为眸底的一池柔意。

    他可是极为了解姐姐的性子,倘若不是姐姐对他一往情深,她又怎会自愿嫁给易至黎这以风流闻名的浪子,就是因为姐姐的执着,他才不得已让姐姐出阁,让他唯一的亲人嫁至远方。

    倘若姐夫胆敢背着姐姐干尽风流事而冷落姐姐,他会二话不说地杀了他,再带姐姐回苏州。

    “那倒是。”易至黎也轻笑着,替他斟上了一杯茶,又道:“这茶是顶尖的贡茶,是我到番禺一带取来的,在别处可是尝不到,多喝一些,倘若你要的话,回苏州时顺便带一些回去。”

    “不用了。”赫连泱淡然推拒。“你倒不如快告诉我,带我到这儿来,究竟有什么用意?姐姐应该告诉过你,我向来不喜欢到这种地方,你刻意带我前来,又是经过姐姐答允,想必其中定有阴谋。”

    他的眼中只瞧得见如姐姐一般知书达礼又懂进退的贤淑女子,勾栏院的花娘艺妓他根本瞧不上眼,因此甚少踏进这等地方。

    有时为了生意不得不前往,也是短暂停留,绝不休憩或留宿,这一点姐姐相当清楚,可姐姐却让姐夫把他带到这种地方,能为了什么?不外乎是要他对女子多些兴趣罢了。

    “嘿嘿嘿”易至黎有点尴尬地爬了爬头发。“舅子,你还年轻,你不懂得女子的好,姐夫知晓你甚少踏进这种地方,遂想带你到这儿来开开眼界,纯粹只是带你来散心,你不用多想”

    他愈说,赫连泱的脸色便愈沉,见他一张俊秀的脸庞益发森冷,他便说得愈心虚。

    “很遗憾,我的眼中瞧不进那些庸脂俗粉,别说是要伺候我,即使只是要暖我的床,我都嫌累赘。”赫连泱很不给面子地嗤道。

    这等地方,会有像姐姐一般的女子吗?

    他倒不是瞧轻了这些出卖灵肉的女子,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不需要有任何交集。

    “嘿,你把我逍遥宫看得太下流了,我这儿大多可都是只卖笑、卖艺不卖身的,瞧你说得好像我已替你挑选好美人要暖你的床似的,这话要是让你姐姐听见了,包准她吓得不识得你是谁。”易至黎话中有话地暗示。

    赫连泱微挑飞扬的浓眉,审视了他半晌,面无表情的俊脸抹上高深莫测的光彩,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我只不过是想要介绍扬州第一花魁让你瞧瞧而已,你犯不着这样盯着我瞧吧?”啧,就知道这坏差事定是十分棘手,该要让湾儿自个儿出马才是“咱们逍遥宫的第一花魁官岁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长相、论才艺,几乎都与湾儿不分轩轾。”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岁年怎么还未到?是嬷嬷忘了告知她吗?

    “是吗?那么你是打算要享齐人之福啰?”赫连泱沉下的俊脸忽地抹上戾杀之气,魅眸泛上冰冷的阴诡光芒。

    “我”

    没有啊,他哪敢啊!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为何他还要受他的威胁?况且,就算他不当他是姐夫看待,至少也要看在他年纪比他大的份上,多少尊重他一点吧?以为过了几年,他会同他亲近一点,孰知

    “易大哥,你找我吗?”

    倏地,帘外浮现一抹纤细的倩影,那如滑玉般圆润的嗓音在帘外响起。

    易至黎仿佛是遇见了救星,连忙扯开喉咙大叫:“岁年,你进来吧。”

    赶紧来救救他吧,他快要被自个儿的舅子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