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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
听闻身后有人喊着,吉祥头也没回地端着茶盘迳自往前走,突地,一抹身影挡在她的面前,笑得有几分尴尬。
“昨儿个,你没事吧?”包悦泽开门见山地问。
他演练了好几种版本问她,可想来想去,最好的方法还是直接问清楚。
“你说呢?”她扯颜冷笑着。“呃,他欺负你?”
闻言,吉祥越过他的身边,径自往前走。“生意正忙着,闭上你的嘴去干活吧。”她不想提起昨儿个的事,她连想都不愿想起。
痛心哪怎会又痛了?
六年前被爹给卖进文府,纵然知道爹的无能为力,明白卖了她,家里头不但可以少个人吃饭,还能拿笔饷银养底下的弟妹;但她的心里多少是有几分怨,而如今她是这般尽心尽力地侍奉文字慎,可他竟听信他人的话而误解她。哼,由着吧,她老早以前就觉得无所谓了。
可,心依然会痛,很痛很痛,痛得快要气死她了!
她这一辈子全都教这干男人给搞得一塌胡涂!
“吉祥”包悦泽紧跟在她身后道:“外头的人都说文府四少的脾性不好,而且他自视甚高,又有架子,所以,其实你当初根本就不需要”
“小包,客人的茶水哩?”另一位茶博士迎面跑来,对着包悦泽吼着。
他不禁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能不能请他们等一会儿?”没瞧见他正在忙吗?“不能等!要是能等,我何必催你?”
“真是”他恼火地正要骂他一顿,却见着吉祥拐进右手边的小径里,连忙又跟上。“吉祥,我话还没说完啊。”
“我正忙着呢。”吉祥面无表情地道。双眼直视着不远方,听着拱桥上头的凉亭里传来的大笑声,还有夹杂在笑声之中显得刺耳的丝竹声,见着数个花娘身穿清凉衣裳在亭子外头闻乐起舞,她不由得勾唇冷笑。
哼,打一开始还挺感谢她帮忙挡了那票狐朋狗友的,如今却请他们过府,特地摆上一桌酒菜,还从摘月楼里带了几个花娘助兴。
他可真是了得,那么快便忘了自个儿曾经说过的话。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笨蛋就是笨蛋,绝对不会在一夕之间就变成识得是非的人!
逞一口气能当饭吃吗?只有不懂世事、不解人间疾苦的富家子弟才有本钱同人逞一口气!
她居然笨得相信,或许有一天他会有所不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吉祥?”见她浮现在唇角的冷笑,包悦泽不禁打了个寒颤。
吉祥面无表情地走上拱桥,端着的茶盘里头却不是茶,而是酒就见她像没事般地走过文字慎的身旁,放下一壶壶的酒。
“咦?这不是你家的丫环吗?”酒过三巡,王敬带着几分醉意突地擒住吉祥的手,对着文字慎道:“这不就是你家那个会偷人的丫环吗?怎么她就不来偷我?我倒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个偷法哩。”
话落,除了文字慎以外,其余一干人皆哄堂大笑,笑声震耳。
吉祥没说什么,只是拿一双冷眼望着不发一语的文字慎,唇角隐隐浮出自嘲的笑意;真是笨,居然还奢望他能够替她解围。
“公子,吉祥想偷也是会挑人的,就可惜你入不了我的眼。”她冷淡地道。
想等人救她,倒不如自力救济吧。
“你说这是什么话?意思是说我配不上你?你以为你是谁啊!”听到身旁同侪哈哈大笑,王敬挂不住脸,直扣住她的手腕拉扯着。“你不过是个小小丫环,我要你,是我瞧得起你,要不你还以为自个儿是出自大内的公主啊?”
“你”吉祥吃疼地抿紧唇,见文字慎颤了一下,身子也动了下,但依然没起身,不由得又扬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突地,有另一只手扯掉抓在她腕上的力道。
“悦泽?”
“公子请自重。”包悦泽冷凛着俊脸。
“哎呀,你又是谁?”王敬眯起醉眼,半晌才道:“你有几分面熟,该不会就是这丫环的姘头吧?”
闻言,包悦泽抡起拳头,但还未来及得落下,便见着一个人已经跳上石桌,一脚往王敬的脸上踩下。
“全都给我滚!”文字慎忍无可忍地道。
想要闹,好歹也得要先问过他吧?
今儿个不论吉祥到底做了什么事,可只要他没休妻,她依然是他的妻子,他岂能眼见她遭人欺侮而不吭声?
欺负她,不就等于是欺负他一般?教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是你要我们来的,你又”王敬已不支倒地,一干人帮忙扶着起身,他不禁虚弱地指责着他。
“怎么着?全都给我滚!要是不滚难道要我请人把你们丢出去吗?”混蛋,老虎不发威,真把他当病猫了。“吉祥,同掌柜说从今儿个开始,万福宫不卖酒,省得这一干酒鬼成天在这里闹事!”
以往就知道有一些酒鬼总是会趁着酒酣耳热之际对她动手动脚,而她居然笨得任人上下其手,简直是教人不敢相信。
天晓得,她的姘头到底是不是其中一个?
懊死,她怎能这么对他?
“是。”吉祥点头道。
总算知道酒鬼最会闹事了?了不起,才过没多久,他便已经知道了。
见她冷凝着脸,文字慎跳下桌面对着她,指着一干已经跑远的酒鬼道:“还有你,能不能放聪明一点,那群酒鬼对你乱来,你就笨得让人有机可乘?”
吉祥侧眼睨他,嘲讽道:“往后不会了,刚才英明的老板兼相公已经说了不卖酒,我想往后应该是不会有这种问题。”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她现在不只会顶撞他,甚至还会转弯抹角地讥讽他?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吉祥耸了耸肩,却发现包悦泽还在身旁。“悦泽,你还在啊?”
“是啊,我一直都在。”包悦泽没好气地道,漂亮的眼直瞪着文字慎,极为恼他没有好生保护吉祥。
“现下是怎么着?”文字慎抓起他的手,而他的手居然还抓着吉祥。“你当着我的面,牵着我娘子的手?”
而她居然还不甩开?乖乖地任他牵着,如何不启人疑窦?
难不成他们俩
“你不保护你自个儿的妻子,我这个看不过去的下人只好英雄救美了。”包悦泽咧嘴笑着,笑却不达眼,只是冷冷地瞅着文字慎。
这一个表情,让他突地觉得他们两人竟有几分相似?
“那是我的事,不关你的事!”文字慎微恼地甩了甩头,气恼自个儿八成是醉了。“她是我的妻子,我想要怎么着便怎么着,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但是喂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给我晕在这儿!”
见他颀长的身子晃啊晃的,果真失去重心地往前一倒;包悦泽尽管不愿意,还是对他伸出援手,将他倒下的身子接个正着。
“喂,现下该怎么办?”他无力地道。
“你把他背回后院厢房。”吉祥走近轻探他的鼻息,嗅闻他身上香醇的酒气,不禁微蹙起眉。
说他们是酒鬼,他自个儿还不是一般?
“他很重耶!”
“你不背,难不成要我背吗?”
“背就背嘛。”屈膝将文字慎背上,包悦泽不禁回眼交代道:“对了,吉祥,今儿个还得要你跑一趟,你”“我知道了。”她淡声道,着手整理一桌的狼藉。
“还有,等他醒来,你可要同他说清楚,别教他误会你了。”
吉祥微挑起眉,不置可否地挑起冷笑。“无妨,他想要怎么想便怎么想,倘若他到最后想要休妻,我也不会太意外,横竖我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到手了,只要一到手,我立即走人。”
当初他答应娶她,逞的不过是教人激的一口气,过了个把月,他也差不多要生腻了,是不?
腻了也好,就到此为止吧,她倒觉得这样也不赖,省得她心烦。
***
夜半三更,一抹纤长的身影自万福宫后院的小门闪出,挂在围墙上的数盏灯火投射在她脸上,照出一张清冷的小脸。
吉祥缓步走过依然人声鼎沸的街,藏青色的身影缓缓地闪进不着灯火的宁静小街,仿若快要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不知道在哪儿
今儿个回房没见着文字慎的身影,茶楼里也找不着他的人,八成是晃到赌坊,再不然就是上妓馆去了。他向来如此,她老早见怪不怪,这一阵子会如此安分地待在茶楼里,她才觉得有鬼。
不过,打从成亲以来,他们一直是同房而睡的,这会儿倒感觉有点空荡。
床榻就是那么大,突地少了一个人总觉得床榻太空,躺在上头,教她翻来转去,怎么也合不了眼。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毒,不过是个把月的时间,她竟是这般习惯他的存在。
她入府六年,还是头一回每日都见着他,每日都同他腻在一块儿。这八成是个毒瘾前兆,只是她现下才明白。
哼,常腻在一块儿,怎能不腻?
身为天之骄子的文字慎会腻,她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不知道怎地,总觉得心头有点闷,心情畅快不了。
畅快不了,心头闷得胸口都疼了!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着。
风很冻,吹在脸上彷若会刺脸,但她身上明明穿了件他买的水波锦织镶毛大袄,怎么还会冻得剐人心头?
吉祥敛眼在暗夜的小胡同里走着,不着灯火的穷街陋巷,只能凭借着些微的月光朝她想去的地方前进,忽地,却听着身后传来窸?的声响,那是上等锦罗摩擦的声音。难道说,文字慎在后头跟踪她?
她快速地闪进右手边的小巷,向前走了几步,略微回头地瞪着身后的影子,果真见着一抹鬼祟又笨拙的身影紧急地贴在转角的墙上。
真是他?
他跟着后头做什么?难不成他是打算要捉奸在床?
好个混蛋,他为何就是不愿意相信她?难道在他眼里,她是个低下的奴婢,便连最基本的妇道都不懂了?
简直是混蛋!
“吉祥。”
她一惊转过身子,盯着往她背后拍了一下的包悦泽。“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应该是在茶楼里的!”
“娘病了,我回来瞧她。”
“我不是说了我回来照顾她便成?”
“可,我也担心她啊。”他不由得扁起嘴。
“啐,依我看,你根本就是偷懒。”
“哪有,我是真的担心娘,听你说这话好似娘才是你的,不是我的。”包悦泽抱怨着,然见她眉头深锁,便搔了搔头问:“你是怎么了?臭着一张脸是不是那家伙又欺负你了?”
“不关你的事。”吉祥不予理会,绕过他的身旁走着。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包悦泽忙跟在她身后。“你以为我混进茶楼是为了什么?我是担心你,听人说文字慎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怕你教他给欺负了,所以我才想要混到里头,若是他欺负了你,我还能帮你报仇。”
今儿个才发生的事,她不会那么快就忘了吧?
“哼,倘若是担心我,何必等到我嫁给他之后?老早在我被卖进文府的时候,你就该混进府里保护我了。”她没好气地道,径自往前走,压根儿不管后头还有个人正跟踪着。
“我想去啊,可是”
“爹是不可能让你这么做的。”听他嗫嚅着,吉祥贴心地替他接了话。
爹就是为了他才舍她的,又怎么会让他入府为奴?可他的心意,她也是知道的这六年来,他常在文府附近晃来晃去,为的不就是要瞧她一眼,想知道她过得到底好不好。
当年爹要卖掉她,最不舍的人,不就是他?
她知道,可阔别六年的相处,饶是双生子,也会有些生疏的,是不?
再者,她天性淡漠,尽管心里头有一团热,她想说也说不出口,但只要她懂、他懂,那就够了。
“确实是如此,可是我也曾经想要混进去,可人家不要我啊,他们说要姑娘家,你总不可能要我扮女装混进去吧。”包悦泽双手交缠着,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吉祥,咱们可是双生子呢,可我在家里享福,你却到文府里试凄,我真的于心不安,我不舍啊。”
闻言,吉祥不禁微涨红脸,侧眼瞪着他。“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真是够了,满嘴肉麻话说得这般天经地义,真不知道他怎么说得出口。
他想说,也得要先问问她要不要听,害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真的知道?可你还怨我?”包悦泽问得更加小声。
她瞧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圆溜溜的,活似庙外的野狗,可怜极了。她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
“你笑了。”见她难得发笑,他情难自禁地搂着她。
吉祥赧然地羞红脸,不断地推拒着他。“好了,你放开我”她这身子就只有她家相公能碰,尽管他是她的手足,她也不允许他随意碰触。
“你总算不生我的气了。”他埋在她的颈窝。“我就怕你不睬我,我就怕你为了我吃苦,就怕你为了我连笑也不会笑了。吉祥,要是你在文府过得不好,你就回来吧,咱们现下的生活已经比以往好多了,再者我长大了,我可以养你。”
闻言,她不禁苦笑。“我过得很好。”
有得吃有得住又有得穿,有什么不好的?
“可今儿个,他眼睁睁地瞧你遭人调戏也不动声色,这种男人要怎么托付终生?”包悦泽愈想愈气。“今儿个要不是有我在,你岂不是要教人给欺负了?”
“他”吉祥心头突地闷紧,顿时仿佛教人给指紧了喉头,呼吸上不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为何偏要在这当头提这件事?
“你对他有情意?”
“与其说是情意,倒不如说是情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六年的相处,再加上他待她并不薄,怎可能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若不是他待她好,她又怎可能如此无怨无尤地顺从到底?
可,她的为人,他怎会不懂?
他若是懂得也就不会误解她,更不会蠢得跟踪她了,是不?
他还在后头跟着,八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他定是瞧见她和悦泽两人搂在一块儿的情景。对了,难不成他说的偷人,指的就是她和悦泽?
懊不会是有谁撞见她同悦泽在一块儿,才传出这等流言来着?
想到此,她不由得推开他,往转折的街角探去。
“怎么着?”
见方才投射在街角的影子消失了,不知怎地,她的心也空了;老觉得这一双脚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连踩着地面都不觉得踏实,总觉得有点浮、有点虚,整个人都快要恍神了。
“你到底是怎么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冷着了?”见她有些失神,包悦泽不禁轻摇着她的肩。
“不我没事。”
文字慎终究没走上前来问个明白。可不是吗?他哪里拉得下那一张脸?
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啊,向来恣意妄为、骄纵任性,若他真的误解了她和悦泽,他又怎么可能上前问明白?
看来,她是注定要离开文府了。
“吉祥,你的气色真的不妥,先到里头歇歇吧。”包悦泽拉着她走过一家妓楼的后头,闪进一幢简陋的房舍。
吉祥借着里头昏暗的灯火,来回看着简素的客厅,还有两间隔间的房间。“悦泽,我要真的回来了,你真愿意养我?”这儿可还有她的立身之处?
“嘎?”
见他张大嘴,下巴都快要垮掉,她不禁扬唇轻笑道:“说着玩的,你甭放在心上,我去探探娘。”
包悦泽望着她向来不急不缓的脚步,总觉得她不对劲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