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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收养他的人家是穷得补丁还是富可敌国的皇亲国戚。
他不平的是,为什么他的将来要被掌握在天时差、无地利、人和不彰的宿命中?
因为一堆狗屁倒灶的天灾,他毫无选择权的必须被放逐到远方,难道他真是扫把星?
可恨!
这些年里,他做得还不够吗?临了还是沦落到被送走的地步。他刻意忘记来时路,因为他的家不在这。他发誓要做自己,他的人生要从此改写!
带着满腔恨意和不平,火觞来到了泉城济南。
迸色古香的建筑,悠久的历史,都吸引不了他愤世嫉俗的眼光。既然大家把他当怪物,被所有的人敬而远之,他对人生已经失望心冷,那么,他就如那些人所愿,尽力掀起惊涛骇浪,颠覆世界,他要让那些人知道,送走他是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
此刻,四季分明的泉城冰寒彻骨,枝干树梢全挂着冰柱。
大隆冬的雪地里,火觞从大开的车窗瞥见一抹鲜红的影子。
她站在早开的梨树下,撑着的油纸伞挡不住四面八方卷来的雪,东倒西歪,织锦的红色棉袄落了满肩红梨花还有白雪,红白混杂,十分抢眼,又见她削尖的脸蛋被风雪刮成粉红色,及腰的长发在空中乱舞,那模样凄绝又哀怨,朦朦胧胧,看来不太真实。
大轿车停在马路上,负责开车的司机兼老仆忙着不让引擎熄火,又要把后车箱的行李拿出来,忙得无暇顾及火觞。
他也不在乎,推门下来,对漫天的风雪不屑一顾,一步一个浅印,蜿蜒的脚印停伫在几乎快被狂风吹走的回红绫跟前。
眼波流转,谁都没说话。
不可思议的是,两个人在乍然对看的眼瞳里,惊见彼此火花撞击的光芒。
火觞居然有种错觉,仿佛睇见她无声的眼泪。
而红绫则在他俨然成冰的眼眸中看见撕裂人心的绝望。
他的眼睛比大雪天还冷,就跟被主人丢弃的动物没两样,眼底尽是从悲伤转成不信任的叛逆和怨厉。
好骇人的一双眼。
雪花依然伴着妖艳的红梨花坠地,拂了一肩还满。
他们谁都不知道,彼此相视的眼已让毫不相干的灵魂牵扯成丝,织就了大半辈子的纠葛
“少主,咱们快进去,这种天待在外面会死人的。”一把黑色大伞为火觞遮去了呼啸的风雪,也挡去这户人家门檐上两盏素色的丧灯。
火觞走过红绫身边,径自进了半开的门。
红绫见外人进了家门,这才收起伞,移动早就麻木的腿,随着火觞的身后进门,栓上门闩。
她等待的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他的出现是为了来圆满她吗?
内堂里,扑鼻的茶叶香从古典老旧的建筑物传透出来,一抽屉一抽屉的茶柜放着春夏秋冬的茶收,经年累月,新茶、旧茶混合成浓郁的味道。
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只炭火熊熊的火炉,炉上撒着橘皮,清香的暖意暂时隔绝了冻结人心的寒冷。
里外均没看见一个出来招呼的人,原来做生意的外堂也看不到人,空荡荡的感觉很不好。这时候,老仆瞧见了正把油纸伞放进伞里的红绫。
“啊,小小姐,你怎么跟着进来,这样不行喔。”
“这是我家。”她还带淡淡童音的声音很是坚定。
“原来是回家小姐,对不起,请问令尊”有股怪异在老仆心中蔓延,只是那感觉不是他这外人该说的。
“在那。”她拢起方才被风吹乱的长发,用一柄随身携带的象牙梳固定,精致的五官霎时整个呈现在朦胧的灯光下。
她指着木桌上供奉的一对牌位,香烟袅袅,一切都是簇新的。
“这”老仆震惊得说不出话,一旁的火觞却毫无表情。
“大雪前出的殡,葬在紫青山头。”她的脸色雪白,眉眼间飘逸着灵气,薄软的唇泛着青紫,仿佛梦一般幽缈。
老仆觉得匪夷所思。戴孝的子女居然一身红,这算哪家的规矩?更糟的是,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回家没了主人,应该络绎不绝的人潮只剩下墙角的蜘蛛撑场面,萧条的景象比迟暮美人还不堪。
“那么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抱着一丝希望。
“就我一人。”她点燃了素香,递给他们。
老仆恭敬地上了香,可火觞只以充满野性的眼瞪着香头那点微亮,看似无情的薄唇蠕动了下,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接着把香丢给老仆,眼光又回到红绫绝美的脸上。
“那怎么办?回老爷跟夫人日前答应让我家少主到芝径云堤住一阵子,也才几天,怎么就”
回、火两家真正的关系,他也搞不清,回老当家回浚然他见过一面,也是跟着城主出来办事时偶然相遇。
专卖茶叶出名的回浚然身强体壮,有双铜铃大眼,那么健硕的人居说走就走,虽说人生无常,但不会又是他家少主这扫把星干的好事吧?不管亲疏,只要他家少主要去的家庭,没有一户能幸免于难,不是家中突然被祝融光顾,烧得片瓦不留,要不就全家死光光。现在怎么办?他们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却又碰上这种事,回家是他家少主最后一线希望呀。
这实在头痛!
正当老仆犹豫不决的时候,火觞启齿了“你为什么穿这一身红衣裳?”
“穿红衣裳不对吗?我娘说她最喜欢看我穿鲜艳服装的模样,我穿这样,也许她跟爹会回来看我。家里空荡荡的,我很不习惯。”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沮丧,但是眼神一派认真,显然她一直把父母说的话奉为圭臬。
火觞暗忖,一个被教养得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就连家中有丧事也不晓得要穿素衣,可见她的父母对她宠爱至极,给了她一个无忧的生活环境。
懊死的是其他亲友没一个人教她吗?
“少主,我看我们先回日光城吧。”老仆叹了口气。
他是可以就这样把少主丢下,但良心不允许啊。
“不用了,我决定住下来。”火觞与他唱反调。
老仆不赞成的表情形诸于外。
“少主,这样有违伦常,会遭非议的。”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
“我呸!哪门子的伦常,我爹把我扔在这里就是天理吗?”火觞的反应是吐一口口水。
“少主,按辈分来说,这小小姐是您的姨婆,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妥的。”老仆在心里思考了老半天,终于理清两个人的辈分。
火觞懒得理他,去他的惊世骇俗,去他的纲常人伦,去他的龌龊思想,愈是反叛的事他愈要去做。“她是我祖奶奶也一样,回去告诉那些巴不得我死在外面的人,他们可以安心的多苟延残喘几年,我在这里住定了!”
“是唉,少主。”也许,离开是非多过家庭温暖的日光城,能让他快乐一点。“那
老奴回去了。”
唉,还是担心啊!他可怜没人爱的少主。
尽管忧心如焚,进退两难的老仆还是要罗唆一番“请姨婆好好照顾我家少主,他在家的时候吃了很多苦”
可说归说,老仆心中着实怀疑,一个小巧可人的小姐,柔弱的气质真有能耐照顾他家性子不定的少主人吗?
“我会的。”红绫飞快答应,并不知道这一应许将会扛下什么样的重任。
“还有”老仆把连夜抄写有关他家少主习惯、嗜好的清单掏出来,却被火觞扯过去撕得粉碎。
“你说够了没有?说完就快滚!”火觞最恨人家戳他痛处,偏偏这老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老是把他吊在心坎上,当他是无能懦弱的笨蛋。
“是,老奴回去了。”会吼人,表示他家少主总算活过来了,这一路他比天气还阴森的样子真教人提心吊胆。
“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火觞红了眼。一个庞大的家族没有谁敢多看他一眼,为他操心的居然是个仆人,哈哈哈可恶!
一直插不上话的红绫突然出声“你真是个好人,为了不让老爷爷担心故意说反话呢?弦惴判模沂且唐乓一嵴展怂模乓话侔耸鲂暮昧耍摇褂幸桓銮兹四亍!彼h坏难劬β冻鲆幌呤锕猓柑觳恢ψ涛兜乃蚱鹆司瘛?br>
“你?就凭你”火觞睨着比他还矮一个头的丫头片子。
“就是我,你以后要叫我姨婆喔。”老实说,红绫是有点惧怕火觞勾魂摄魄的眼睛,不过,一晓得他们两人从此以后要相依为命,对他的观感马上有了改变,是一家人嘛,又在她举目无亲很傍徨的时候出现,那种感觉就像在大海中看见一根浮木,她马上抓牢,再不放手。
她知道,纵使他老是恶声恶气,从头到尾没对那可怜的老人家展露一点亲切,可是,她爹娘说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心情摊在太阳下,也许他就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
她相信只要经过一番特训,他会变成一个能够沟通的好男人。想到这里,红绫认真的把火觞仔细看了个明白。鬈翘的黑发往上梳,露出额头的风流尖。大冷天的只穿一件宝蓝背心,卷裤管的七分裤,休闲布鞋,古铜色的胳臂上有个臂环,雕着光芒四射的太阳,闪闪发亮,非常的显着夺目。一单一双的眼皮下燃烧着敌意,尖锐的脸上全是不驯的恨意,神情叛逆,挑衅的眉表明只要谁敢侵犯他,就有可能被大卸八块。
这样的人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她恐怕要有超强的心脏才能承受他恶劣的态度。
真正的困难从两人相处的第一秒开始。
“这是什么鬼玩意?”老旧的灶旁是张简陋的木桌,纱网罩着一堆祭祀剩下来的粗食。
“对不起,本来应该还有一些肉的,可是姑爹说他家孩子多,就带回去了,今天你将就着吃,等明天天气放晴我再去想办法。”她是人家的姨婆,张罗吃的是她的责任,呼!“养小孩”似乎不是简单的事。
“别要我吃这些猪食,这到底放了几天?”一鼻子的馊味,东西早发霉了她不知道吗?
她扳起手指,抱歉地挤出微笑“我不大清楚耶,它们看起来还好好的嘛。”
花花绿绿的菜色是多了些不常见的黑点,这样就不能吃了吗?好浪费。
火觞把所有的东西扫进垃圾桶。
“你是女人吧,煮点新鲜的东西来吃。”
“哦,好吧。”是谁规定女人就要掌厨的?那些锅碗瓢盆看起来都带着陌生感。
结果,硬着头皮上场的红绫三秒钟后就被判出局,换手了。
她不是败在笨拙的厨艺或火觞的同情心下,是她太矮,矮得够不着厨房的任何器具,为了避免一顿饭还没到口就出人命,没耐心的他勉为其难地卷起袖子准备煮他这辈子的第一顿饭。
除了身高足以耀武扬威以外,火觞的做菜功夫只能用一个“逊”字形容。
就算被人家当怪物,他的脸色也没这么难看过。
“一餐不吃饿不死人的。”他气得摔掉让他十根指头都起泡的锅子。妈的,那些天生会煮菜的人都死哪去了?
一气之下,他板着臭脸回房睡大头觉,留下满目疮痍的厨房给红绫。
好隆重的见面礼。红绫这样觉得。
蹲下身慢慢收拾残局,她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把厨房恢复原样。长时间蹲着的她把抹布上最后的残渣放进水槽,也许是蹲太久了,突如其来的晕眩和满眼星星让她差点摔倒。捂着饿过头的肚子,茫然中才想起来,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
家里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她忙着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长辈支使,一下守灵,一下跪在坟前,像傀儡的走来走去。除了怕人非议,没要求她张罗吃喝伺候那些美其名来帮忙却不知道帮了什么忙的亲戚,她什么事都做了。
感觉上她有一世纪那么久没睡过一场好觉,也没吃过一顿好饭。
“娘爹爹”
有爹娘的日子跟失去后居然差这么多。
硬撑着爬回自己的床,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又冷又饿的她紧紧卷住被子,长夜漫漫,她茫然地想着她的未来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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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觉地辗转反侧,梦魇紧扣住她极为疲倦的身子,除了不停的呓语,大量的汗濡湿了她的发和鬓。
透着微光的门口,火觞看见她不安的情况。
从熟悉的地方来到陌生地,他的适应力没有强到一上床就能呼呼大睡的程度,本来就心烦得睡不着,大风雪又来凑热闹,让他更加心神不宁,干脆爬起来找水喝。
此刻透着微光望去,红绫的身形轮廓也显得朦胧,只穿一件单衣的她因为不停的翻转,浑然不觉腰际的肌肤裸露出来,旧式的睡衣袖口也滚到手肘处,一截藕白的手臂看来透明如脂。
他可以无声无息地扣上门走人,但是,不由自主的脚步却走进去,为红绫盖上被子。
“妈妈。”暗夜中摸索到温暖的触感,红绫马上抓住再也不放,僵硬紧张的身子自然地靠了过来,想寻求慰藉。
“搞什么”从来没跟女人接近过的火觞下意识想甩掉那只黏上来的手。
但惊讶让他的动作定住,他发现她的手非常柔软,像蒸熟的羊羹,不,更接近抹上一层油的栗子糕。
去!他的脑子里居然都是吃食。
才这么一迟疑,红绫微凉的身体已经蜷缩在他的怀里,小小的头颅把他的大腿当枕头,寻到令她感觉舒服的位署以后,双手揽着火觞的腰,呼吸逐渐平稳的睡着了。
“你可好了。”他怎么脱身?接着一股酸味窜入他的鼻端“拜托!”她究竟几天没洗澡了?
不只是她,自己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去,原来他们两人都一样累坏了。
从日光城到这里,又是船又是飞机,还有颠得人屁股发疼的车,就是缺乏让人通体舒畅的热水澡让他洗去一身疲惫。
浓浓的睡意袭来,反正他一个人也睡不着,在异乡的第一晚,与其抱冷枕头失眠,两人挤一张床还温暖些。
把红绫挪到一边,隔着被,火觞手牵着她的手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