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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无人的书房。
这是天那一方阁,黑家大少的书房。
他经常抚弹的古琴“春雷”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秦香袅袅的薄烟从香炉的缝隙钻出来,叫人闻之心旷神怡。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摆古玩的壁格忽然有了声响。咚咚咚,非常细微,要不专心,很难察觉墙壁跟家具有了裂缝,然后,有个全身墨黑的人侧身钻了进来。
他在暗处摸了一把,壁格恢复了原状。
站定的人动手想卸下面罩,却忽闻幽如鬼魅的轻声。
“你总算回来了。”
本来以为没有人的太师椅转过来熟悉的面孔,支手托腮,长腿不安分的盘在椅上,像把这当他的地盘一样。
停住的手势恢复了行云流水的俐落,三两下解了面罩,露出半张稍嫌白皙的脸。
“你等很久了?”
“还好,只是稍微打个瞌睡,顺便把可爱小婢女给你送来的点心瓜果清除到我的肚子里面而已。”他这辈子最得称许的耐性都给他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黑琦玉蓦然皱了下眉,隐约可见黑色的衣服渗出些许奇异的颜色。
“你挂了彩?”黑凤翥还是不动如山。相对于他这“亲爱的”的大哥托病骗他好些年,吃点苦头算是活该!
黑琦玉也不巴望他这弟弟能有多余的同情心,迳自从房间一处拿出金创葯,撕开布服缓往伤口洒。
他连眉也不皱一下,显然受伤是习以为常。
“消息呢?”黑凤翥看不过他慢吞吞的动作,抢过金创葯一倒,本来隐约可见骨的伤口都被葯粉满了。
“你真粗鲁,这金创葯不比其他,单是配方就很难取得,都让你浪费掉了,好可惜。”
“我是看你那大口子,不死也重伤,你到底在省什么意思?别说咱们黑府连这点葯都买不起!”
“你这性子,以后要如何才能由奢入俭?”
“怎么,我们家要破产了?”虽然人说富不过三代,而他们刚好是第三代,可是他娘子一年不知道赚进多少白银,怎么可能破产?
“你明知故问!”这一切,不都由他想出来的,现在装蒜太晚了。
“开个玩笑你也这样,不好玩。”黑琦玉从腰际拿出一小卷羊皮卷,慢慢摊开。
“这是我得来的明细,你看看。”
羊皮卷上详细的记载沿海由北到南所有富商捐赠的签字,里面白银多少,房舍多少,粮食多少,鸡鸭牛鹅,只要是换钱的物品都在上头。
“这东西就是让你见红的代价啊?”瞧了眼,黑凤翥把胳臂摊开、合拢,然后交剪在头颅后面,一派不以为意,然而深思的眼神泄漏了些许端倪。
“很值得啊,这东西只要当成礼物送给当今万岁爷,很多人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黑琦玉胸有成竹。
“这办法我们讨论过了,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事情要是像你所说的这么简单,我们这些年不就白忙了?”论胸襟,黑凤翥是不得不承认他这兄长比他大些,可要论心计,他也不差。
“的确。”这不是根本之道。
“官府每年都会派讨粮官来,要钱,我们没少过他们一个子儿,要人,我们想办法给,讨粮,从没少过,现在养虎成患,变本加厉以后还想吃干抹净,实在太差劲了。”商人以和为贵,官商关系稳定有助于发展,他们图的是长远的未来,可是当一方生变,依存的关系就要大洗牌了。
至于陋习从什么时候开的端,有谁知道?
辟府要银子是不管太平年代,还是动乱时期,假借的名目日日翻新,征讨大量民军,说是为了定国安邦不可省,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太平盛世,文强武弱,谁家儿愿意去当苦哈哈的小兵小卒?
在家做个小生意,娶个美娇娘,何乐而不为?
那些戴官帽,每天坐庙堂的人也实在太不知民间疾苦,民心所向了!
“谁叫我们这只肥羊不宰可惜呢。”黑琦玉虽然不管事,对自身的境况却了若指掌。
树大招风。
这是他们长久以来就有的自知。
“这几年罗敷妹妹的锋头太健,锋芒露得快,叫人盯上了。”是哪个没责任的人不曾教她要分杯羹给别人吃,看来那个人只知道宠妻,其他的一概不管,全部放牛吃草。
“你别想把责任赖到她身上,她这些年很辛苦了,别忘记,你能每逃阢在这里吃香喝辣都是她挣来的。”
谁敢说他娘子一个不对就走着瞧!
“别用那种眼光瞪我,敷儿妹妹也有一半是我的啊,我怎么可能是非不分把全部责任推到她身上去。”
――什么叫一半是他的?黑凤翥不忘吃醋,眼神凶恶了起来。
“好啦,我知道,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傍了算你聪明的眼神,黑凤翥懒懒的抓起一枝白狼毫耍着玩。
“我算过,要是照他们的要求,每年把岁贡增加到一百万两黄金,不出几年,咱们紫气东来岛肯定物尽财绝,到时候大家都活不成了。”
“根据小道消息,西陵镇所有的有钱人都准备照官府的要求给数,这件事我想你亲爱的小妻子,我的罗敷妹妹也应该耳闻了。”
“你这个喜欢挑拨离间的变态男想说什么?”黑凤翥似乎想把黑琦玉的头拧下来当椅子坐。
“我可怜的罗敷妹妹,嫁人不淑,人家的闺女嫁人家门哪个不舒适的享福,穿金戴银,每天听曲看戏过日子,她却是一朵好花插在牛粪土,每天辛苦工作劳碌奔波,为了要养一大家子的闲人,好可怜啊”黑琦玉说得比咱得好听。
这人也不想想自己才是黑府最大的米虫兼废人,居然还拐弯骂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娘子!黑凤翥的额际冒出青筋。“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那个女人会想把这天大的事情揽下来,自己搞定!”
“对喔,她眼中根本没有你这堂堂七尺男子汉大丈夫!”
“所以”
“所以?”
“既然身为人家大伯的你这么疼借弟妹,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你身上的衣服也不用换了,马上快马加鞭回去,叫那边的人手加快速度,下个月上旬以前全部的事物要完工。”想设计他,下辈子吧!
“该体贴娘子的人是你不是我耶。”他老是在家中指挥一切,他这可怜的大哥却要两边挥汗奔波,不公平!
“很公平,”黑凤翥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嘴边勾痕依然。
“你装病这么多年,比我更迫切的需要出去活动。”
“我要告诉祖奶奶!”黑琦玉赌气的把家中地位最崇高的人搬出来。
黑凤翥淡淡将回去。
“我想你不会愿意的,祖奶奶要是知道你骗了她十几年,你的下场呵呵,不用我提点吧?”
已经多年不管事的祖奶奶如今生活清简,除了吃斋念怫,指挥下人整理她最爱的园子,谁也不敢随便拿事情去烦她老人家。
“你是恶魔!”黑琦玉指控,修长的手指微微发颤。就这样吃定他,呜呜呜,要怎样才能扳回一城?
“路途遥远,你有得是时间慢慢思考。”黑凤翥优雅的站起来。既然提到他心爱的娘子,他也应该适时出现陪她睡个午觉才是。
“这事情你确定不用跟罗敷妹妹讨论一下?”黑琦玉不放心的问。
“这是我跟她的家务事,不用你这大伯外人烦恼。”
“醋缸子!偶尔听一下大哥的话不会错,你最好凡事对她坦白,她不是不明理的人,要不然”呵呵,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我在考虑把你这张乌鸦嘴缝起来,还是把房子盖小一点,不留你的房。”摩擎着下巴,黑凤翥眼底的认真叫人惊悚。
到底是哪个白痴放人进来的,罗敷好想骂人!
而那个被她暗骂白痴的四玉正待在门口,朝着她露出一脸抱歉。
“帅哥呢,只要对她露出那自白的牙,她就无法招架。
对不住啦,三小姐四玉手拱了拱,对自己的主子感到些微歉疚。
罗敷无奈的叹了口气。
都说她人不舒服了,不识相的大男人还硬是要闯进来,说什么要亲自“探望”她,这不请自来又请不走的不速之客,实在讨厌得很。
她头重脚轻的,一个不小心身体就往旁边偏。
招了风邪,本来不在意,没有吃葯,但又天天熬夜,病一日日往下扎根,某日早晨醒过来,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她披着被风,不时打着喷嚏、擤鼻子,两只熊猫眼很明显的表露睡眠不足,不善的盯着嘴巴念念有词的唐鄢。
“我跟京城的达官显要有几分交情,相信只要我美言几句,他们会愿意卖我一些薄面的。”唐鄢自从上回借口接近罗敷不成后,便又想尽法子欲和她搭上,日前不经意听闻黑府被官府征收重税之事,便想以此事为两人套上关系。
昏昏沉沉、沉沉昏昏罗敷只想回温暖的床。
四玉赶紧送来刚沏的茶。
抱着温热的瓷杯,她连忙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汁顺着喉咙滑下肚,嗯,霎时觉得舒服了点。
可那男人还是滔滔不绝,口水乱喷。
“要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不难,只要秦姑娘听我的建言,保你万世太平。”
又不是妖,还万世千秋咧!“我已婚,请称呼我夫人!”这个人实在没礼貌,要来人家的地盘也该打听打听,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黑夫人”他言下有些稀吁。
罗敷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道理,他说了一大堆示好的话,接下来会提出什么要求呢?她一点都不期待。
他叫什么名字去了?她昏沉沉的脑子根本没印象,对他的五官也感到陌生得很。
“我相信你不会没有条件的帮助我,有话直说好吗?”她没那工夫踉他慢慢地磨,再磨下去她恐怕会先吐血。
“黑夫人果然是秀外慧中、聪明绝顶的女商人。”一朵解语花啊。
听这偌大的黑家产业本来就十分可观,在她手中更是发扬光大,要是能得到她,不啻拥有一只聚宝盆呐!
人财两得,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畅快得意的事情?
唐鄢心里的算盘打得如意极了,眼看他就要一飞冲天、飞黄腾达白日梦作多了,他嘴角还露出傻不隆咚的笑。
“再来呢?”罗敷实在没心情应付他,能不说话她很愿意当哑巴。
“我听说尊夫每天游手好闲、不事生产,除了在外面招峰引蝶、拈花惹草以外,还是个败家子,败掉的家产无法估计,黑夫人,你这真是一朵好花插在牛粪上喔!”以为受到鼓励的男人卸下彬彬有利的假面具,说话恶毒,不自觉的狰狞表现了出来。
“哦,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的。”她没有动怒。
这些年,什么样的流言她没听过,更恶毒无稽、更荒唐的都有,不过却没有这个好笑。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脱离苦海!”热切的唐鄢倾过身体,想做进一步的亲近。
还苦海无边咧,这猪头想做什么?
她发着烧的脑子才意会过来,小手连着瓷杯就落入对方手中。
“黑夫人,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可表天地”
“不管蒸的煮的,你都晚来一步,她是我的娘子,你这哪来的王八蛋,胆敢调戏我黑凤翥的女人,你一一死一一定—-了!”黑凤翥磨牙的声音传来,他来得无声无息本来是想给罗敷一个惊喜,没想到会遇上另一个天大的惊喜居然有个眼睛长在脚板上的男人意图诱拐他的女人
“喀!”很清脆的声音,不是剥花生,更不是其他东西碰撞的声响,而是骨头脱臼的声音。
“啊”杀猪般的叫声惨绝人寰。
“不许叫,或者你比较想进衙门吃几天牢饭。”黑凤翥森白的牙比深山的黑熊还要恐怖。
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多年的辛勤布局下,还有人敢来染指他的女人。要不,单凭罗敷标致的容貌,这多少年来他就算把拳头打肿,也有赶不完的苍蝇、蚊子,哪能安稳的住她一个人在外面做生意,而一点都不担心!
“你使用暴力,我要告官!”唐鄢痛得差点没叫爹娘,呲牙咧嘴的指着纵容凶手的罗敷,什么潇洒都没了。
罗敷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没胆量把怒气发泄到祸首身上,却倾倒到她这里来。
他当女子是什么啊?想欺负就欺负,唉。
“喀!”又断了。
这次,是唐鄢指向罗敷的那根指头。
唐鄢欲哭无泪,瞪着无力往下垂的指头,耳边是黑凤翥丝般轻柔的声音
“整个紫气东来岛没有人敢用指头‘尊敬’我的娘子,今天,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仅给你一点小小的忠告,记住,这是特别优惠了,我待人一向客气,你不必用那种‘感激’的眼光看我,看久了我会不好意思。”他说得像施舍什么思惠。
黑凤翥上前轻轻摸了下罗敷薄红的脸蛋。
“他好歹是客人,你这一待客,以后没人敢来我们家了。”
她的头昏得很,刚才的暴力画面她都没看见,但是耳朵没办法没听到。
“没关系,反正他以后不会再来了。”她烧成这样还出来见客!黑凤翥的眼瞟了眼四玉。
四玉没来由得起了一阵寒颤。
“嗯,那好,我也觉得他很吵。”罗敷迷迷糊糊的偎进黑凤翥君温暖的胸膛,不适的感觉总算稍微退了些。
“我们回房去。”他带着她步出书房。
四玉连忙跟上。
痛得五官狰狞的唐鄢只好自己走人。
黑凤翥一步也不停,声音冷冷往后掷“你知道自己失职了?”
“奴婢知道。”四玉颤了下,硬着头皮回答。
“罚你回乡反省!”
“啊二少,可不可以不要请在三小姐的面子上!”
“你还敢求情,”黑凤翥顿了下脚步,害四玉的心差点从胸口蹦出来。“我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你的惩罚绝对不止这样!”
铁般的纪律,钢一样的个性,他的温柔只留给一个人。
“二少”
“回房收拾细软,我要你马上打包回家。”
四玉脚软,眼泪扑簌簌而下,却也只能接受。
吃了葯,因为葯性罗敷有些舒缓的昏然。
“你会变妖法喔,你的脸有好多个,咯咯咯”吃了葯的她变得爱笑,还主动抱着他,笑语不断。安静舒适的房间是她住边的地方没错,身边的人也是她最爱的男子“真好,今天过节吗?我好几天没看见你。”
“不是没看见我,是你回房就已经累得只想睡,眼睛里只有枕头。”声音透着几许哀怨,也点出他的体贴。
平常的男人,谁能像他做到这样。
罗敷很明白,他对她的好。
要是她生意可以做小一点,他们就能像别人家的夫妻一样,品茶、赏花、聊天、一起同桌吃饭,看似平淡的要求,对她来说如天边星星一样的遥远。
“那我今天可以看着你睡觉,我今天没力气处理工作的事,只想躺在这边陪你。”女人若是一味的只想要男人的呵护,并不公平,在某些时候,男人也需要女人的温柔安抚。
“你啊,一个病人想的事情真多,今天罚你什么也不许想,安心睡觉就是了。”黑凤翥俯下身,轻柔的将唇落在她脸颊。
她觉得不够,伸手拉下他,四片唇相依,久久不分。
“我问你,你听过蚂蚁搬家的故事吗?”
“你要说睡前故事?”她勉力睁开眼皮。
“我只是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换个地方住?譬如说温暖的南方还是偏东的沿海地?”
“搬家?我喜欢这里,这里是我第二个家,也是第一个家。”她摇头。
这么大个府第,搬家谈何容易?头一个飘进罗敷脑海的就是这问题。
不明白内情的人会觉得她胡言乱语,可是黑凤翥知道,这个家是她跟他的头一个窝,至于第二个家她的心底还是记挂着以前同她爹爹住饼的那家打铁铺子吧
心思百转的他暗付,算了吧,搬家的事情还是等她病愈再说。
她看似睡着,想不到又开口“方才我听你在同四玉说什么罚呀罚的怎么回事?”她呢哺着,已经陷入半昏睡状态的人还追根究底着。
“你听错了,是四玉的老家又来信催她,我准了她回乡下去瞧瞧。”看她微阖的美丽眼睑,心中荡漾。
罗敷没有回答,身子更偎紧他,睡着了。
把她安置好,黑凤翥喊来外面守候的小婢女。
“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女恭恭敬敬的“回二少爷的话,我叫梦儿。”
“我要的人是香姨。”
“香姨刚才摔了一跤,跌断腿,大夫说她年纪大了,骨伤不容易好需要休息,所以让我来。”
还真凑巧!
“我没见过你,而且你的声音也太粗了吧。”他的脸稍嫌严厉。
“仅婢小时候弄坏了嗓子,因为这样受尽嘲笑,在亲友间无法立足,这才来做小婢的,不信,你可以问香姨,我是她介绍来的。”她说来流畅。
也太过能言善道了
黑凤翥脑了眼她被高领遮住的颈子。
“你活这么多,要来以前没有人教你规矩?”
“二少爷饶命,梦儿才刚来很多事情不懂,求二少爷原谅!”
“既然什么都不懂还敢请命来伺候夫人?”她跟天借胆子了吗?
“这”碰上心眼比旁人多的黑凤翥,任谁都休想混水摸鱼。这里不是平常的豪宅,何况,府中规矩订得明白,主子身边的人都是几十年的“老人”了,根本不可能用一个初初入府的丫头,香姨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府中规矩,派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来。
“你要乖乖的招还是我动手?”
梦儿迅雷不及掩耳的抬头,弹指就是一柄柳叶刀喂向黑凤翥的门面“果然名不虚传,黑凤翥,俺认栽!”话落,人已然消失。
黑凤翥以袖子挥掉来到门面的飞刀。
“三同!进来着顾着夫人!”
唤来三同,黑凤翥回身追了出去,只见他漂亮的身影跃上琉璃瓦,没入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