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蔡小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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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勤拖着沉重的身躯和脚步,慢慢地踱出大楼。

    这栋位于商业区精华地带的新办公大楼,听说单单是霍亚就买下了大半栋,所以这栋大厦也可以说是霍亚台北分公司的“总公司”

    很拗口,却是实情。

    她走过大厦前洁净优雅的广场,正想到对面去坐公车,背后却猛然被拍了一下。

    “喂,一个人失神落魄的,在干什么呀?”美丽精明的敏君一身浅黄色套装,如同逃陟般的出现在她身后。

    若勤有气无力地看了敏君一眼“嗨,下班啦?”

    “你今天怎么了?这种表情!”敏君没啥气质地搭着她的肩笑道。

    “压力很大。”

    “你?你有什么压力?”敏君睁大了眼睛。

    她做的是最没有压力的工作耶!只要乖乖在办公桌前完成上级交代的工作就行了,既不用对上也不用对下,还不用对外,她有什么压力?

    若勤忍不住哀怨地白了她一眼“这么说我真过分。我好歹也是企划部的勤劳员工,又不是每天都在里面混吃等死。”

    敏君掩住笑意,勉强正经地道:“嗯,对不起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是说,你平常都是很乐天知足,从来不会把过多的烦恼往身上揽,所以今天你这模样我才会很担心啊!”“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担心我。”若勤睨着她。

    反倒是想看热闹的样子。

    敏君心虚了一下“被发现啦?唉,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的。”

    “黎秘书,说了半天,你到底是哪个意思?”若勤眨眨眼“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在关心你。平常这个时候你都是高高兴兴下班,今天心情不好,很可疑喔!”

    “唉,说来话长。”她头低低。

    “说来听听,我有一整晚的时间。”敏君看她还是没什么劲儿“那晚餐我请好了。”

    咦?

    若勤突然抬头“一言为定!”

    “咄!”

    “不要这样啦,你知道我今天中午多可怜,连便当都没有吃,而且做了一整天的事,忙到不知道该怎么忙才好。”她开始装可怜。

    “好啦好啦,都说要请你吃晚餐了。”敏君忍俊不禁,勾着她的手臂往前走“我的车停在那边。”

    “敏君,你真是我的救命菩萨。”若勤涕泪满衣襟。

    敏君拖着满眼感激泪汪汪的好友,又好气又好笑。“好。那请你走快一点好不好?等一下太慢会塞在路上的。”

    “我爱你。”

    “少恶心了。”

    两个女人又疯又笑的上了白色toyota,缓缓驶离了办公大厦,投入六点多的下班车潮中。

    她们来到了位于内湖一家大型卖场内的咖啡馆,这里是她们最?匆沧钕不兜牡曛弧?br>

    这里的蛋糕超级好吃,果汁和茶都好喝极了,而且最棒的是它很便宜,停车又方便。

    “我要吃意大利面。我饿死了。”若勤和年届五十却依然风姿绰约的女店长打过招呼,迫不及待地翻开菜单“还要一客波士顿派,糖粉多一点。还要一杯曼特宁,一客烤布丁。嗯我再看一下。”

    “你是饿死鬼正逢普渡是不是?吃这么多,晚上回去量体重的时候不要哭。”敏君只点了一客海鲜浓汤和一杯热蓝山。

    “没办法,我太饿了。”若勤顶了顶黑框眼镜,依然搜寻着菜单。

    唉,她跟敏君除了外表有天地之别外,就连诸多习性也南辕北辙。外面的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为什么她们俩会这么契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敏君那么美,又精明能干,虽然是同一期进公司的,但是晋升的速度比坐火箭还快。反观她自己,俗啪仔一个,做事的能力呃,除了很认真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她们为什么会这么合呢?

    应该说是前世宿命的缘分吧!

    除了这个原因外,她也没办法解释。

    “好了,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心情不好了吧?除了午餐没吃之外。”

    若勤用银叉子压取波土顿派的一角,叹了口气“早上起床,我发现我的头发状况越来越糟。”

    “可以想见。”敏君瞥了瞥她,强忍住笑。

    “然后我昨天晚上还无缘无故就生气,跟一个网友差点对冲起来,还火速断线。”

    敏君啜饮着热咖啡“嗯。然后?”

    “然后今天中午企划室的同事要我一定要问你,究竟怎样才能在春酒抽奖中获得大奖。因为大家讨论得太激烈,以至于我忘了吃午餐,经理对我发飙,下午我又把一份企划书不小心喂给碎纸机吃了。”

    敏君一口咖啡险些喷出“咳没事,继续。”

    “然后快下班的时候,我又把副理心爱的杯子打破了。”忏悔完毕,若勤沮丧得想把脸埋进波士顿派厚厚的奶油里,就这样闷死算了。

    敏君已经忍到快不行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很怕嘴里还未吞下的咖啡直接从鼻孔喷出来。

    千万得忍住,不然她一世形象全毁。

    “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难道这样还不够惨吗?”她猛然抬头,不可思议。

    “我记得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天做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你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被毁掉好心情呢?”

    “我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被安慰的感觉?”若勤困惑地问。

    “咳,对不起。”敏君摸摸她的头,笑咪咪道:“好了,不要因为这样而难过,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可是企划室里的活宝,他们不会舍得这样就把你开除的。”

    “我知道。可是我好沮丧,为什么这些鸟事统统发生在我身上?”她也想跟出色的敏君一样,做一个人人见到都会竖起大拇指的女孩子。

    而不是人人见到就摇头的活宝。

    “往另外一方面想,像你这样的ol无仅有,这是你的一大特色。而且有你在,全公司都很开心,想想看,你的贡献良多啊!”敏君正经地说。

    “你干脆在我身上挂个牌子叫活动笑话算了。”她很闷地道:“我想变成一个有自信的美丽上班女郎,可是看样子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怎么会呢?”

    “唉,不说了不说了。”若勤摇摇头,开始叉卷着意大利面条“你可不可以稍稍透露一下秘书室夺得大奖的秘方?”

    “我们有好狗运哪!”敏君又咯咯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一看到若勤就觉得好想笑。

    “喂,我是说真的。”她是很认真的。

    敏君勉强忍住笑“对不起。唉呀,其实是真的很好运啦。我听其它人说,每年秘书室总会中一、两项大奖。”

    “七项。上次七个大奖都被你们拿走了。”秘书室里十个秘书就拿了七项奖,说来也挺不公平的。

    她可以理解为什么其它同事会捶心肝了。

    “好吧!”敏君承认“我们真的非常非常幸运。不过可能也跟我们折纸鹤有关系吧!”

    “咦?”若勤耳朵竖了起来。

    “没错。你有没有注意到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把抽奖券直接丢进箱子里?可是一张张的纸平贴着就不容易被抽中了,所以只要在边边折个角度出来,让纸不是平贴着的,这样幸运之手伸进去的时候,就比较容易抓到。”

    “咦?”她睁大眼睛。

    “所以说我们秘书室一律折纸鹤,这样被抓中的机会又大了一些。”敏君神神秘秘地道:“千万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哕!”

    “可是”她内心强烈挣扎“这样不是作弊吗?”

    “作弊?哪有!我们只是尽量让纸张特别一点,比较容易被抽中罢了。而且也不是百发百中的,要不然怎么会十个秘书只拿了七个奖?”

    “是这样的吗?”她狐疑。

    “现在你也知道了,你要告诉企划部的同事吗?”

    “是啊!”不说会被打死的。

    “唉,更多人知道这个方法后,就不容易摸中了呢!”敏君煞有介事的叹了一口气。

    若勤倒不忍心起来“还是我当作没有听见你刚刚的话,就当作我今天什么都没问好了。”

    “你实在太善良了。”敏君忍不住捂着肚子,不敢笑太大声。

    天啊!

    若勤皱了皱眉“干嘛啦!一直笑一直笑,你太不够朋友了。”

    “没有,我不是在笑你。”

    “骗鬼!你还说不是你看你看,又笑了。”

    “哈哈哈”***

    若勤把一把面条丢进滚水里,一旁的计算机唱出摇宾乐来,她随着蹦蹦跳跳的音符摆动身子,边唱边笑。

    玛丹娜的音乐真是百听不厌不过公司的同事可能永远也不会相信,她是那种会在家里披头散发听玛丹娜跳乱七八糟舞步的人吧!

    面条煮滚了,她把一把青菜和鸡蛋加进去,长长的筷子两三下搅拌着。

    今天是二十八号,离发薪日还有三天,她身上只剩下五百块,得省着用,所以今天晚上吃的是简单却丰富的八块钱泡面煮鸡蛋青菜,和一罐二十元的玉米罐头。

    简单爽口又营养,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吃过饭后,她看了一会儿书,突然想起两三天没有上网了。

    不是说要上网看看那个爱说梦话的尼克,跟他道个歉吗?

    她有点迟疑又有点志气地上了网,憋着的气倏然泄了。

    上头尼克的id,那个圆圆的象征脸形闭目养神他不在。

    她只好上雅虎的聊天室去,寻找梦话室。

    尼克的id在,但是毫无响应,所以她没有办法确知他在不在。

    而且里头有一个“克莉斯汀”一个“娜亚”一个“宝贝”七嘴八舌的字迹弹跃而出。

    “尼克在吗?”

    “他的id在啊!”“尼克你究竟在不在”

    十几句话夹杂而出,看起来好像怨女在找旷男似的。

    他可能不在吧,否则在这么热门的状态下还忍着不出来,还真不简单。

    突然间,她的messenger出了敲门声,然后有道讯息进来。

    黄色笑脸出现,神秘尼克现身了!

    “我很抱歉。”

    荧幕上突然出现的这四个字敲傻了她。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三天前,我太自以为是。”

    他还是惜字如金呵,不过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挺诚恳的若勤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

    “要不要用麦克风?”她竟然提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提议。

    画面停顿了很久她的呼吸也快停顿了。

    “好。”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若勤虚软着手,翻箱倒柜地找出只有跟敏君聊天时才会用的耳机麦克风。

    “喂喂喂,你听见我没?”她勉强抑下兴奋的喘息。

    她变得好奇怪,她从来没有这么迫不及待和一个人声对声地接触就算他是老油条公务员,就算他是个尖刻爱批评的人“嗨。”一个低沉磁性到让人炫目的好听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她心跳漏了一拍,几乎忘了接话。“嗨。我以为我会听到一个变态的中年人声音。”

    他一怔,随即笑了,笑声低低沉沉如大提琴的音色,悠然回荡敲击在她耳上和心上。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乱跳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变态中年人?”他的声音宽厚磁性,有种奇特慵懒的外国腔调,不过基本上来讲是很字正腔圆的。

    不像她,紧张起来的时候“观”和“光”一律念成“光光”

    “我就是知道。”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谢谢你的信任。”

    “嗳,聊天室里头有很多人找你耶!”她忍不住提醒。

    “我的聊天室不是开给她们找金龟子的。”他淡淡地道。

    她噗地笑了出来“对不起。咳,我控制不住。”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怎么了?”

    “没有。只是你既然不是开给她们交友用的,干嘛开?”

    “信不信,梦话室三天前才开张,是我一时无聊做的好事。”他微笑“现在尝到苦果了。”

    “那干嘛还开?”

    “可能是为了等一个没有风度的拇指姑娘来敲门吧!”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心窝情不自禁一阵温暖。

    不不不,网上无真情,她不应该把这些话当真的。

    “骗人。”她故意笑谑“如果是真的,那一票女人怎么会像苍蝇见到肥肉一样死盯着不放?”

    “我也疑惑。”他只不过是打开它,搁了三天,偶尔回一句简单的是或不是,对或不对,就有人蜂拥而至。

    现在他相信了,寂寞的人很多。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万几辰寰的公事,依然补不满他心底某一处空洞。

    开聊天室是第一个失轨的冲动,和她接触是第二个。

    或许他真的很寂寞吧这种寂寞不是独自坐在夜里啜着酒,望着窗外满城灯火,而是处在满是人们的会议大厅里,突然从内心深处涌现出寒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病了,也或许就像他的弟弟所说,他应该去找个专属的心理医生。

    事实上他很清楚,心上的空洞是从哪一日开始越裂越大的“难道你真的是金龟子吗?”这就比较有可能了。

    “我是跟你说真的。她们会那么热中一定是有原因的呀!”她沉吟“说不定她们去查过你登记在上头的资料了,发现你是身价百万的金龟子,所以他忍不住又笑了“我不认为我公开的资料有附上银行存款。”

    “那你是怎么登记的?”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好奇心也重得吓人。

    “男,三十岁,纽约人,未婚。”简单至极。

    “你是外国人?”骗人,哪有外国人中文打得这么好?

    “华裔。我二十岁才从台湾到美国。”

    “所以你是移民人氏哕?”怪不得。

    好厉害,她竟然跟一个美国移民相谈甚欢而且令人欣赏的是,这个移民人氏并不会像其它美国移民一样,学了洋文就爬上墙头骂汉人这是亦舒的名句之一。

    由于她待的是美商公司,常常看到很多明明就是华人、中国人、台湾人故意一句话里挟杂两三个单字,狂得比真正的外国人还夸张,好像一句话里没说上那么几个英文字就会怎样似的。

    教她这个英文有专科程度,会话讲得还可以的人都有种想扁人的冲动。

    “勉强是吧!”他想了一想,不以为意地道。

    “你现在在纽约哕?”

    “是。”

    “我知道为什么很多人上你的聊天室了。她们多半查过了你的资料。”她啊炳一声。纽约耶!

    “太冒险了。也许我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是哟!你不知道这年头崇洋的人还是不少吗?就算你是个出租车司机,只要别给人家知道了,依然很吃香的。”她很热心地建议。

    “你呢?”

    “我怎样?”她一愣。

    “假如我是个出租车司机,你还会这么热情吗?”

    她脸一红“谁说我热情了?你哪只眼睛看到的?你在做什么一点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就算是出租车司机又怎么样?总之凭自己的劳力赚钱,谁敢取笑你?”

    他有一丝感动“真的?”

    她先是点头,后来才发现他根本看不到。“嗯。”他的笑意明显了不少,语气有一抹轻快“你很有趣,很特别。”

    “多谢夸奖。”她嫣然,有些些羞涩。

    “不客气。”他温和地道:“而且声音很美。”

    她心脏怦咚一声,差点打嘴边蹦出来。“呃,谢谢。”

    “我必须工作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晚点再聊。”他微微一笑。

    她强自按捺住一股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努力轻快着声音“好,去载客吧,祝你今天满载而归。”

    他忍不住轻笑“把所有的客人都往我家载?这恐怕有困难。”

    她一怔,也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结束了对谈,她的笑意始终在唇边荡漾着怎么也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