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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错教冯拾翠下棋的事情,让方思咏知道了,足足让这表小姐气恼了许多天,还变本加厉的找麻烦,让她不胜其扰。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为了恭喜她成为台湾的国中生,爸爸从美国寄来绘本,于是她吃过午饭,就偷偷躲到棋院偏侧的榕树下去赏读。
她正兀自陶醉故事内容而咯咯大笑之际,方思咏擦着腰站在不远处的阶梯上,白眼瞪向她。
“我当是哪只麻雀吱吱喳喳呢,原来是你这个丑丫头。怎么,得意个什么劲?说来听听。”她冷言冷语的。
冯拾翠一古脑儿的跳下树下的秋千“没、没有”
方思咏快步走去,一把强扯走她手上的书“哟,你也会看书啊!我以为你这只忘记自己身分的麻雀只会幻想自己是凤凰,没想到你还会看书。”
“还给我,那是我爸爸送我的书。”她的手在空中探了个空。
“还给你?你凭什么命令我?上一次你害我被表哥打,这笔帐我都还没跟你算呢!”仗势着她比冯拾翠高,故意将手中的书高高的扬起,让她就是攀构不着。
“还给我,我跟你道歉就是。”
方思咏一把将书藏到身后“我不要道歉。”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她咬着唇问。
“听话,我只是要你听我的话而已,你不反抗我,我就把书还给你。”她眼眸闪过狡猾的光芒。
“你说。”她只想早点拿回她的书,那是爸爸特地为她准备的波隆纳大赛的得奖作品之一,如果她没有看见围棋的玄妙,她会以为自己人生的目标是成为一个插画家。
“我要你去帮我买一瓶苹果汁、三个布丁,另外我还要五包洋芋片。”
“喔。”冯拾翠凝视着她。
“光会喔怎么还不动?太晚了我可是会改变心意的。”方思咏瞪着一动也不动的她。
“钱呢?你还没给我钱啊!”她把手掌伸向她。
“呵呵,”她拔尖的笑声响起“我怎么知道钱在哪里?反正你得自己想办法去弄来,去偷也行。呵呵”若不是亲身见识,冯拾翠怎么也无法想像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不过大士杰几个月罢了,竟会奸恶得比成人还可恶。
她牙一咬“我马上回来。”
幸亏爸爸有请奶奶每个月固定给她一些零用钱,才不至于让她现时求救无门,反正只要能花钱消灾,零用钱赔了也就罢了。她顾不了许多,转身就的跑。
“旁旗点,我怕我耐性不好,会忍不住吃了这本书,到时候别怨我啊!”方思咏要胁的声音高亢。
平常冯拾翠或许会称许天丰棋院的僻静,但是现在她真讨厌7-eleven的遥远。她在艳阳下跑了大半天,买了东西又辛苦的奔回。
她淋漓的汗水来不及抹,便将塑胶袋递了出去。“你要的零食。”
方思咏猛的一掌拍去“晚了,我不想吃这些腻死人的东西。”看着满头大汗的冯拾翠,她悠哉的推拒了她的贡品。
“啥,为什么?”她懊恼得很。
“没有为什么,我现在不想吃了。”方思咏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你书还是要还我。”
“晚些吧!除非你帮我买一碗三色的布丁豆花。”
“但是这附近没有人卖布丁豆花。”冯拾翠蹙起了眉。
“谁说,我明明就有看过,走过便利商店的下三条街就有,你快去,要不然,我真的会嘴馋的撕了你的书果腹。”
“别撕我马上就回来。”想起奶奶的叮咛,她只得忍下,揽着钱包,再一次拚命的跑着。
“哼,这个笨蛋倒还挺好使唤的。”方思咏甩弄着书,嘴巴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别以为表哥教你围棋,就自以为飞上枝头了,反正人笨,怎么教都是蠢货,即便飞上枝头,还是一只麻雀,呵呵呵”冯拾翠就这么来来回回的被折腾,九月的台湾,天气酷热得不像话,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让太阳晒得红通,方思咏的欺凌还没结束。
跑了四、五趟后,这回换成买剉冰。她得赶在剉冰溶化前,把东西送到方思咏那个大小姐面前。
沿着马路努力的跑着,她的腰侧都痛了。
这时一辆轿车错身驶过,没多久车子停住还倒车,停靠在她身旁。
车窗缓缓降下“拾翠,你跑来这边做啥?”是张士杰。
“我来”她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扬扬手上的剉冰。
这时后座车门倏的打开,张错道:“上车。”
冯拾翠让太阳晒得两眼昏花。反正方思咏又没规定她不准寻求帮助,没道理有车坐还推辞的。于是她一屁股的坐进了车子里,二话不说就是拚命的喘气,像搁浅的鱼似的。
“家里有雪糕,你干么跑出来买剉冰?冯奶奶说,外头的剉冰材料不大乾净,不许我们乱吃的。”张士杰说。
谁想吃那种苍蝇捧场饼的东西,要不是那个表小姐刁难,她买都不会买上一回的。
但她还是没气力说话,几乎是瘫着的,车上的冷气凉爽得叫她想哭。
“以后想吃啥告诉我或是大哥一声,每个月大哥都会陪我上医院作检查,帮你带回来就是,犯不着这么辛苦。”
冯拾翠惨澹一笑。
一旁的张错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样。
兴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叫人很难不发现,她瞥了一眼,赶紧正襟危坐起来,此刻她的脸色全然分不清是热极的结果,还是害臊所致。
车子一停在天丰棋院的广场,她连声谢谢都没说,就又一古脑儿的奔跑进去。
“哥,拾翠今天怪怪的。”
张错将弟弟安放在轮椅上,交给了仆人“我去看看。”
“你你要的剉冰,我、我已经买回来了。”冯拾翠抹着人中上的汗珠,人还喘着。
方思咏从秋千上起身旋了过来,敛去嘴边的笑容,忽地双手一撒,成百上千的纸片像雪花似的凌空而降,洒了冯拾翠一脸一身,还落了一地。
“晚了,我捺不住等待,所以就一页一页的撕了下来。”她脸上全然没有丁点的愧色。
“你”刷白了脸,冯拾翠瞪着那残破的碎片,不敢相信她爸爸漂洋过海寄来的礼物,已经被撕成了纸屑。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下回你再敢不听话,一定会有你好受的。”方思咏唇边漾着残忍的笑。
“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甩下手中的剉冰,她咬着唇,强忍住泪花。
“哼,不过是一本破烂书,你哭什么?还敢跟我闹脾气!”方思咏气不过,狠狠的把她推倒在地,害她的手掌摩擦出血珠。
“你又在欺负人!”邵恩新顶着严肃的脸出现。
方思咏先是一愣,随即又气焰不减的抬起下颚“随你怎么说,难道敢打我不成?”
“你实在太可恶了,我就打你怎样”他抡起拳头,朝她挥拳。
冯拾翠赶紧拉住他“不要,你别打她,你用力气逼她屈服,还不是跟她一样可恶”她难过的掉着泪。
原想趁胜追击的赏她一巴掌,然而方思咏的目光在落向邵恩新身后的人影时,骄气全消,怯怯然的喊了声“表哥”
张错站在远远的角落,冷眼的看着榕树下的三人,一切对错他都了然于胸,然而他却没有吭声,只是远远站着冷眼旁观。
方思咏敛敛神色,赶紧匆匆跑离现场,没多久,张错也跟着转身离去。
“靠,阿错是白痴吗?只会站在一旁当哑巴,不会出面教训教训他那可恶的表妹。”邵恩新气得大骂他的无情“有这种朋友,我真是倒八辈子的楣了。”
冯拾翠无言凝睇,蹲下身,拾着那一地的碎片。她不懂,为什么阿错哥哥这回不帮她了?
“别哭,以后我保护你。”他豪气万千的拍胸保证,帮她拾着碎纸。
邵恩新嘴上还不住的咒骂张错的无情与冷漠,他说什么也没想到,阿错竟然看看就走,实在叫人失望。
。。
棒年的春天,张错到日本参加围棋升段比赛,胜利理所当然。
遍来那天,天丰棋院前都是欢迎庆贺的人,他们都等待张错带来比赛的心得,或是关于日本围棋界的丁点新闻。
冯拾翠矮小的身躯就躲在众人之中,不住的跳跃、引领期盼着。
“你安静一点,阿错三不五时就会到日本一趟,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干么那么兴奋?”邵恩新的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带点不以为然。
“没有啊!”她连忙收敛些。
冯拾翠仰头看看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恩新与阿错哥哥疏远了?好像就是那次方思咏的刁难后。
门口驶来黑色的轿车,张错从车上下来,大家莫不鼓掌欢迎他。
“大哥”轮椅上的张士杰兴奋的挥着手。
张错提着行囊走下来,对着满满的人群一点欣喜的感受也没有,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围棋对他而言只是责任,甚或是寻求一种平静的方式,而不是做为众人喝采的工具。
然而这次不一样,人群中,有个呆呆笨笨的傻丫头正一上一下的跳跃着,他看见她了,虽然他外表保持着沉静,心却无端的发暖。
那天的晚餐前,天丰棋院难得的热络,大家纷纷缠着张错聆听这一次的升段比赛的情形,还拚命探问他是否亲见了哪位围棋高手。
“恩新,你在干什么,闷不吭声的,以前你不都抢第一个跟我大哥对弈一盘的吗?”张士杰不懂他为什么闪得远远的。
“不了,跟拾翠对弈更好玩。”他冷冷的站在角落,把玩着自己棋匣中的黑白子。
以前他可以容忍阿错的冷淡寡言,因为他以为那只是阿错不擅言语的表达,但是自从他目睹阿错看见拾翠被欺负却冷眼走开后,他不再容忍阿错这种不发一语的死样子,甚至是讨厌他这种冷漠的高傲。
“恩新,来一盘吧!”张错主动走向他,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邵恩新只是一迳瞅着他,嘴边漾起嘲讽的笑“怎么,在棋赛中捉对厮杀后的胜利你还尝不够,还要我来垫底充数?几段了?这一次你应该是五段了吧?”他笑得叫人发冷。
“恩新”张士杰错愕的看着他。
张错双手搁在大腿上,依然是不发一语的看着他。
“邵恩新,怎么,你怕输了我表哥?”方思咏显示着得意“你早该怕了,反正你从来没赢过。”
她的笑容刺眼得让人作呕,张士杰厌烦的瞪了她一眼“思咏表姐,现在还是春天,用不着你扇风点火的添暖。”
“张士杰,你窝里反啊!吧么帮外人骂我”
不理睬旁人的言语,张错迳自问:“我先,还是你先?”取饼邵恩新面前的黑子,等着他的回答。
邵恩新看他脸上无所谓的模样,越看越生气,干脆一脚踢翻了他面前桌子上的棋盘跟棋匣,上百颗的黑白棋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他一把揪扯起张错的衣领,逼他面对面“我真讨厌你那种视而不见的态度,如果可以,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让你的眼睛跟心都清醒过来。”
空气中陷入了凝肃,方才还热络的氛围,转瞬间沉入海底,化作一摊死水。
冯拾翠愉快的奔来“吃饭了,大家!”却让现场的怪异气氛愣住了舌头。
“光会喊吃饭,你是猪还是牛?成天想吃。”方思咏训了她一句。
邵恩新把目光转向她“少故作清高,有种你就一天都别吃饭,方大小姐。”
他锐利的目光让她气短了几分“你”拳头拧得死紧。
“怎么了?”冯拾翠呐呐的问。
“拾翠,我先回去了,明天再陪你下棋。”邵恩新转身离去,走前还揉揉她的头发,一派的宠溺状。
“恩新”张士杰徒劳无功的喊。
“怎么了?”冯拾翠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怎么了、怎么了!你是白痴还是傻子,只会问怎么了,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看啊!”方思咏推开她,趾高气扬的离开。
张错不怒反笑着,蹲下身,悠闲的收着散落的棋“恩新不下,那谁要跟我下这盘棋?”
“哥”张士杰益发困惑。
他不懂恩新怎么了,也不懂大哥为什么不怒也不吭,总之就是两个都怪啦!
棋院里一片的宁静,谁都没敢吭声,也没人有胆跟张错来上一盘,只是面面相觑,你推我诿的。
半晌,冯拾翠那矮小的身影走近他,带点犹豫“阿错哥哥我可以跟你下一盘棋吗?”
张错抬眸看着她“就你来吧!看看你有没有进步些。”
她心虚得脸都红了。
没有,她没有进步,看来她对围棋真是一点天分也没有,不管阿错哥哥怎么指导、恩新怎么解说棋盘,她的程度还停留在粗浅的入门阶段,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帮忙着收拾混乱,然后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不安的放下第一子。
张错的棋法不同于以往,他松散的铺陈着,让她的白子可以准确的走着。
她感受到他引导的意味,好让这盘棋的时间逐渐拉长。
她诧异的看着他的眼,他只是淡淡一说:“专心。”声音不大不小,就只让她一人听见而已。
也许是经过方才的狂风扫境,而对弈的对象又是棋艺拙劣的冯拾翠,围观的人少了,大家一个一个的开溜,最终只剩下两个对弈的人,还有张士杰。
黑子在棋盘上形成优美的雁形,翩翩飞舞在这方块之上,冯拾翠的白子则如同孱弱的鹤鸟,透出一股困顿的哀凄美。
虽然苦撑,过不了多久,她仍是不敌黑雁的攻势,频频退出这个空间,逐渐的萎小。
“我输了。”
“你知道吗?你错过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张错抬起平和的面容说道。
“啥?”冯拾翠一脸的惊诧。
这怎么可能,她的棋艺差到不能再差了,谁都知道她没天分到了极点,能和阿错哥哥对峙这么久,已是一种奇迹,而且还是他刻意营造的奇迹,她万不可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的。
“哥,你明说吧!我也看不懂。”张士杰问出她的疑惑。
“先去吃饭,晚了冯奶奶会担心的,待会再说。”
因为邵恩新的冲突插曲,晚餐没有预期中的热闹,甚至还有些闷,很多话就这么不了了之。
冯拾翠原本想问问升段的事情,但是就连平常多言的张士杰都懒懒的,她更不好说话了,只得把所有的问题全都吞进肚子里。
“我先回去了,明天学校有考试。”说着,他便转动轮椅离开。
餐桌边只剩冯拾翠跟张错两人用餐,她不只一次的打量他,却发现胜利归来的他没有她想像中的快乐。
他冷不防的抬头,将她的打量逮个正着“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她心虚的低下头去。
他搁下碗筷“吃饱没?吃饱了跟我来。”
“喔。”食不知味何来饱意,她跟着搁下碗筷,小心翼翼的追上他的步伐,紧紧跟随。
来到张错的房外,他走了进去,在行囊里翻找着东西,最后取着一个大纸袋走出来递给她。
“喏,拿去。”
“什么?”她不懂他的意思。
“给你的。”
傍我的!冯拾翠的心跳动得厉害,喜悦几乎要淹没她了。
“阿错哥哥,谢谢。”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你不打开来看看?”
“嗯。”高兴的眼眸像细细的弯月,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纸袋,一一的取出里头的东西。
是个摺叠式的精致棋盘,还有两个雕刻精细的棋匣“真漂亮!唔,还有。”
纸袋里还有一样东西,她把手探进去取出。
一见,她只能发出这喟叹的呼唤“阿错哥哥”
她的绘本,是她心爱的绘本,阿错哥哥买了一本崭新的绘本送给她!
张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平静却纠结的眼光瞅着她。半晌,他转身回房带上了门,始终是一句不吭。
她忍住泪的摇摇头,爱怜的把礼物捧在怀中。
“谢谢”
她还年轻,一时间找不到贴切的宇句形容她当时的心情,尔后,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说的是,如果幸福就是围棋中的包围战,那么她会毫不留情的扼杀生命中的苦难,求得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