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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台湾,羽顤才将行李放下,便迫不及待驱车来到台北郊区的墓园。
他手捧一束白色百合,沿着墓园蜿蜒的石子路前进。
从小没有母亲的羽顤,十岁那年,身为警察的父亲因公殉职,年纪尚小的他顿时失去依靠。
那时,亲戚本来打算将他交由社会局抚养,幸而在父亲葬礼上,一位自美返台定居的老友叶云,因为没有儿子,又见羽顤聪颖懂事,于是收养了他。
在商场打滚一辈子的叶云,一心想栽培羽顤成为集团接班人。
不料羽顤非但对追逐名利没有兴趣,更对商场上你争我夺的生态深恶痛觉。
他从不讳言自己将接续父亲衣钵,进入警界服务。
言出必行的他,高中开始努力向学,大学毕业时考取鲍费,顺利出国留学。
两年后,羽顤因各项技能成绩优异,被国际刑警组织吸收训。
二十六岁的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马上被派往国际刑警组亚洲区的领导。
虽然羽顤打破正常的升迁制度,以空降部队之姿上任。但他始终秉持公平、公正原则行事,加上冷静睿智,不争功诿过,每次任务都将伙伴的安全放第一位,因此深得下属的信任与佩服。
三年前,羽顤再次赴美,接受更高级的训练,好为将来升迁做准备。
谁知养父却刚好因一场车祸意外过世,让他不得不中断受训计画,回到台湾处理善后。
谈羽顤绕过满布绿色藤蔓的矮墙,朝养父的墓走去。突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加快脚步轻唤着:“芊婷,你怎么也来了?”
叶芊婷一回头,看见走近的人是羽顤,原本忧伤的脸缓缓展露了笑容。
她有张可爱的圆脸,柳眉杏眼,丰润微翘的的唇,加上层次分明的短发,更显得稚气未脱。
她倚上来,嗓音娇嗲的问:“羽顤哥,你不是到新加坡出差,怎么突然回来了?”
“案子告一段落,待在那办不了事,干脆提早回来。”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凝视的眼神充满爱慕。
芊婷和羽顤虽是法律上的兄妹,多年来却始终不曾掩饰对他的爱慕之情。
叶云生前对两人未来可能的发展从不干涉。他喜欢羽顤,当初领养时虽没有预设立场、计画到这一层,但若是顺其自然的水到渠成,他也很乐见羽顤成为自己的女婿。
但谁也没想到命运捉弄人。
叶云骤逝,不但留下公司庞杂的财物、人事问题要羽顤处理,也将照顾芊婷的责任丢在羽顤肩上。
一直受到父亲保护的芊婷,怎么也不能接受父亲过世的事实。
她因为悲伤过度,得了忧郁症,失控的情绪让她随时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羽顤因此请了三个月的假,寸步不离的带她看医生、四处走走散心,陪她度过生命中的低潮期。
因为羽顤细心的呵护与照顾,让芊婷原本的爱恋渐渐转变成理所当然的依赖和亲近。
她潜意识里甚至已经认定--谈羽顤是她的男人了。
羽顤不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也不止一次暗示两人的感情仅止于兄妹,不可能再进一步发展。
但芊婷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傻,每当羽顤想明说时,她就会借故身体不适,避开这敏感的话题。
芊婷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勾住他的手臂,身体亲昵的贴上来--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耶。”
“怎么说?”
“昨晚我梦到爸爸了,虽然他站得很远,但我感觉得出来他似乎有话要跟我说。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请了半天假来看看他。”她瞇起眼,甜甜的笑着“原来他是要告诉我你回来了。”
羽顤不置可否的笑笑,只能接受这无意的巧合。
芊婷松开勾住的手,蹲坐在墓前。她嘴角的笑消失,圆亮的眼微微泛着泪光,直盯着碑上的照片看。
“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羽顤将花束放下,目光在碑上停留了一会,随即转向墓园的另个方向,那是汐雅安眠的地方。
“不管过了多久,我永远也忘不了爸死前所受的痛苦。他一定很不甘心,所以才托梦要我帮他讨回公道。”
“芊婷。”羽顤意识到她话里隐含的恨意,马上蹲下身,劝慰的紧握她的手。“你答应过我不再胡思乱想的,嗯?”
“可是”
“爸的死是意外,连法医都这么说了,你这么钻牛角尖只是折磨自己。”
“不,这不是意外,要不是关家的人将他逼得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死!”芊婷声音颤抖,一双泛红的眼直瞪着羽顤。
“就算罪魁祸首是关家,他们也付出了代价,不是吗?别忘了在那场车祸中,过世的不止是爸爸”
“你是说关汐雅?哼,她根本是活该!”
芊婷说话的语气虽然愤恨,但当中还是夹带着些微畏怯,因为她大胆的挑衅他的极限,她故意用话刺激他隐而不彰的情感。
但意外的羽顤不但不斥责,反而张开手臂轻搂住她。
这举动让芊婷惊讶万分。
她将脸贴在他胸膛,怯怯的问:“你不气我这样骂她?”
羽顤摇头,接下来是一阵好长的沉默。
他松开手,抬头仰望衔着薄云的天空,不让她看见自己充满眷恋的眼神。
那青透的蓝亮晃晃的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一瞬间,羽顤彷佛掉进回忆深渊,暂时失了神。
芊婷也撇开脸,刻意不看他。
她对羽颡这坚定的神情并不陌生,尤其关汐雅死后,他常常在一个人静默独处时,就会不经意显露这颓然深情的模样。
沉默了好一会儿,芊婷忍不住轻推,语气微愠的问:“你还忘不了她?”
“要忘掉一个人,不是这么容易的事。”羽顤收回目光,用一贯冷静的态度诚实回答。
“你不是说不爱她?对那种任性的女人有什么好留恋!”
“我不是不爱她,我是”
羽顤包容的望着她,没有责备。芊婷一看见隐约浮现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就忍不住妒火中烧。
即使对方早已化成骨灰,她的妒意还是没得到一丝化解。
芊婷冷眼瞅着,语气嘲讽的说:“关汐雅真是可悲,活着时,你对她百般冷漠,从不把她放在眼里,死了才对她有那么丁点怀念。早知如此,她何必这么辛苦的讨好你,干脆早点自我了结,不是更痛快!”
“芊婷,死者为大,你这么说太过分了!”羽顤终于翻,严声责备她的口无遮拦。
但芊婷似乎不想放过这反驳的机会,紧追着说:“我说错了吗?那时她巴着你不断示好,外面的人说得多难听,你不是不知道。她要是还有点自尊、有点女人的矜持,应该早羞愧得无地自容。但她竟还敢大剌剌的出现在公众场合,根本不在乎。她自己的脸可以丢,可没必要连累你吧!”
“她没连累我,而我行事坦荡,也从不在乎旁人的议论。不接受她,是我另有考量,跟你的揣测毫无关联。”
“可她让你难堪是事实啊。”芊婷不屑的哼一声,不解他为何如此袒护她。“已经到这个地步,她都已经化成灰了,你干嘛为一个不相千的女人把责任往肩上扛?干嘛还帮她说话?”
“她不是不相干的女人,我爱她。”羽顤蹙眉,痛心的说。
“什么!”芊婷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她双唇微颤,指甲用力的嵌进手臂,好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
“你是不是太累,头脑胡涂了?你怎么会说你爱她?”
“其实汐雅过世后,我一直后悔没把自己的心意坦白告诉她。”
羽顤扬眉,第一次对外人坦白自己的感情。既然话题已扯开,他也打算一次说清楚。
但根本没心理准备的芊婷说什么也不想再谈下去。她甩手抚着额头,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昏倒似的。
羽顤马上收口,上前扶住她。
芊婷痛苦的皱眉,勉强挤出一抹笑,然后伸手紧紧勾住羽顤的手臂,彷佛想抓住什么似的。
“你不要紧吧?”
“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常常头晕。”
羽顤虽然一眼就识破她装病,但也不忍苛责。
也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或许时候未到吧。过些时日,等案情明朗些,坦不坦白那时再去烦恼也不迟。
“羽顤哥,我不太舒服,你先陪我回去好吗?”芊婷虚弱的央求。
羽顤当然一口答应。
两人走出墓园,分别坐上车。才系好安全带,芊婷便一扫刚刚苍白的病态,脸上挂着甜美笑容说:“羽顤哥,难得你有空,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今天晚上我下厨煮几样新学的菜让你尝尝,好不好?”
羽顤发动引擎,慢慢将车转向时瞥了她一眼。
“刚刚不是不舒服?这么快就好了?”
“唉呀!人家只是心口闷,有你陪着我,就算是绝症也都会好的。”
“又口无遮拦的胡说。”
“好嘛好嘛,不说就是了,你不要生气。”
芊婷撒娇的拉拉他手臂,突然无预警的侧过身来,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吻。
羽顤虽然惊讶,却因为车子正在行驶,所以没有做出制止的动作。
两人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车子在路口遇到红灯停下,羽顤才说:“芊婷,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我对你其实”
芊婷不等他说完,再次侧身过来,但这次不是吻脸,而是直接攻向他的唇。
羽顤机警一退,将身体往车门挪动。虽然躲开了突袭,芊婷的唇还是得逞的从他唇上轻轻擦过。
他伸直手臂,明白制止她的靠近。
芊婷知道自己没机会,于是才甘愿的缩回座位。
这时灯号刚好转变,羽顤只好先踩油门将车驶离。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为什么?我正大光明的爱着你,为什么不能说、不能做?”芊婷执拗的说:“我就不信我会输给一个死人。”
“芊婷”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我绝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尤其是一个死人。”她重申自己的决心。
但听在羽顤耳里却有说不出的不快。
“我不爱你,也不可能对你有兄妹之外的感情,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你应该清楚。”
“以前是,但那并不代表以后也是。我不再是小女孩了,我希望你能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重新认识我。”
她直视着前方,圆圆小脸虽然稚气未脱,却已经有了成熟女人的娇媚。羽顤本来想解释,却在发现她脸上那股豁出去的坚决时,收回了话。
“我只有你了。”她幽幽的语调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定。“爸死后,我就只有你了要是连你也不要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芊婷,你不要说傻话。”
“这不是傻话,是我的真心话。”
“我没有不要你,我答应过爸,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一定会做到。至于是什么形式,我无法给你保证。”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转过脸,用一双噙泪的眼盈盈望着他。
“别哭了。”他空出一只手帮她拭泪,接着转移话题“不是说要作饭给我吃?我看我们先到超市买点东西准备准备,我还要添些吃的用的,将近一个月没回来,冰箱的东西都坏得差不多了。”
“那今天我们就到你那吧,反正我有空,就顺便帮你打扫整理一下。”
“好啊。”芊婷听了他爽快的允诺,顿时笑开了。
看她心情转晴,羽顤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就这么一天吧。
他要把所有关于工作、案子,还有那神秘女子的事统统拋开,将脑袋放空,专心享受一顿美食和难得的假期。
嘴上说要放松,但还闲不到二十四小时,羽顤就又坐回计算机前,从头开始仔细详读手上的资料。
避开警局吵杂的环境,他的思绪也逐渐恢复以往的清明通澈。
这天一早,羽顤才睁开眼,望见透进窗户的阳光,新想法和新计画便同时浮现脑海。
经过简单梳洗,他换上棉质素面t恤,宽管长裤,到公寓附近的公园慢跑。趁着这段时间,再将每一步的行动从头构思一遍。
正当他带着充盈的思绪急奔回家准备记录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
“喂,羽顤,是我。”
“唐sir,早啊。”羽顤一听来电的是直属长官,马上放慢脚步,调整略微急促的呼吸“真巧,我正想打电话约您吃饭聊聊。”
唐sir高声笑着,精神似乎不错。
“那正好!下星期我要参加一个学生的婚礼,许多老朋友都会到,你既然有空,就陪我一起去吧。”
“喔”
“怎么,有事吗?”他关心的问:“还是这次请假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不,我很好。休息只因为累了。”
“累?羽顤啊,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这么多年来你从没喊累,更不可能为这种理由休息大半个月。”
羽顤沉默没应答。
“其实我已经看到报告了。严格说来,这次行动失败错不在你。”
“不管有什么理由,我是行动的总指挥,当然得为失败负起全部责任。”羽顤坦然笑说。
“就算错,那也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用不着闭门思过吧。你啊,向来用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其实说穿了,这又有什么呢?没有失败,怎么能从中学习拟定更缜密准确的计画呢?”
“这道理我懂,不过”
“没什么不过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明天才是你该好好把握的。”
唐sir意有所指,羽顤当然懂他的暗示。但他真正在意的是该不该提出对这案子的疑问。
“唐sir,关于这案子,我有一些发现”
“羽顤,你对这案子实在过分投入了。”唐sir打断他的话,劝慰的说:“你不该把所有心思”间都放在工作上,案子一结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你该好好为将来打算了。”
“你别担心,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羽顤强调。
“我记得之前你提过想换个环境,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下星期这场婚礼,我特地请了几位老朋友,要帮你引荐引荐。”
“唐sir,你知道我不善交际,向来不参加这种场合的。”
“认识他们,对你将来升迁多少有些帮助。”
“唐sir,你的意思是”
“我这几个朋友都是fbi、还有国家安全组织的资深刑警,跟他们谈谈,你能对不同环境有更深的了解。他们详读过你的资料,对你他们很有兴趣,所以不要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羽顤往回家的方向走,却因为心不在焉绕了远路。他干脆找了个矮墙坐下来,细细审思,考虑要不要对他吐实。
“羽顤,怎么了?”
“当初我确实这么说过。但不瞒您说,想换环境并不是为了自己。我之所以动念,其实是为了汐雅。”
“什么?你跟她不是从没交集,什么时候”
“我爱她。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从没跟任何人提过。”羽顤深深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说:“关家政商关系的复杂,相信您比我还清楚,因此我才会刻意跟她保持距离,不想让有心之人搬弄是非。”
“你保密的功夫做得真好。”唐sir佩服的说。
“但如今人事全非,她不在,我就完全失去改变的动力了。”
“关汐雅不在,但你还有芊婷啊。就算不为自己,身为男人的你也该为她的将来想想吧。”唐sir语带责备的说:“无论你对关汐雅用情多深,毕竟她已经死了,你该多为活着的人努力。”
“可是”眼看就要说出关于那神秘女子的事。
但念头一转,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芊婷是我的责任,我绝不会逃避。但我养父这件车祸案子疑云重重,追了三年最近才有些进展,我不能在这重要关头松懈下来。”
“办案跟计画前途是两回事,根本不冲突的。”
“我知道,芊婷不但体谅,也全力支持我追查下去,所以我想全神贯注在这案子上,暂时不想其它的。”
“也好。既然你们俩对这件事已经有定见,我也不多说了。那婚礼”
“嗯,既然您已经安排,我当然不会推辞。”
“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唐sir松了口气,愉悦的笑开来。
聊了几句,约定时间之后,便挂上电话。
羽顤握着手机,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他上了楼,开门进屋,一脸沉郁的走进客厅。他脱下运动外套,扔下毛巾,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开灰蓝色窗帘,思考刚刚的那一番对话。
他不由得将唐sir的话和几天前芊婷的失控反应联想在一起。
难道真是他太执拗了吗?
三年来他深深自责汐雅的死与自己有关,要是当初不要顾虑那么多,大方接受她的爱,或许事情不会演变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一开始,他本来只想弄清养父的死究竟是谋杀还是意外。谁知正当案子陷入胶着时,竟意外让他发现一宗跨国诈欺案中的神秘女子,竟跟汐雅长得非常神似。
他马上向总部争取,自告奋勇接下这案子。
这一追,就追了三年。
虽然他对这集团的情资掌握得非常充分,但是对“她”他们却始终没有更多的情报,甚至连她的真实姓名都还无法得知。
三年来,他想的、念的、睁开眼看到的,都是这女子的照片。
忘,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羽顤往房间走,顺手点起一支烟。走过书房时正好听到计算机传来信件送达的铃音。
他钻进房间,坐在计算机桌前,随手按了几个键,屏幕马上跳出实时讯息。他扫了一眼,开始阅读下属传来的最新消息。
“她叫湛柔?还是柏元铠的表妹?”羽顤重复屏幕上的字,不以为然的自言自语。
这个“湛柔”他或许不熟,但柏元铠的出身他可是一清二楚。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亲戚表兄妹。
这个谎言不攻自破,他带着疑惑,继续往下检视新拍摄的照片。
他本来想吃说服自己,就相信她正如资料所显示,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女子。
但这念头只维持了几分钟。
只要一想起那天她坐在墙头回眸凝视,汐雅的身影就紧紧与她结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羽顤自嘲的摇头苦笑,接着撇开自尊,大方承认就是忘不了她。
他关了信箱,不再白费力气跟自己过不去,因为他决定带着这份坚持去面对。
想通了,思路也没来由的豁然开朗,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他开始敲打键盘,将脑中构思好的计画转化成具体文字记录下来。
而下一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找到她。
因为唯有面对面,这谜团才有解开的一天。
离开新加坡之后,柏元铠手下的组员便兵分多路疏散到不同国家暂避风头。
在湛柔的坚持下,他们回到了台湾,躲在北部郊区的高级住宅里。
这天,湛柔起了个太早,坐在客厅读着新加坡报纸刊载关于他们的消息。这时楼上传来声响,一抬头,正好看见戴着墨镜、一身深灰色休闲西装的柏元铠缓步下楼来。
湛柔好奇的起身,盯着他那一头刚染的头发瞧。
柏元铠这跟平常大相径庭的装扮,似乎暗示着他有新行动。
湛柔放下报纸,快步跟在他身后。
“你要出去?”
两人穿过玄关,走下阶梯,司机已经发动车子在门口待命。
“嗯,我有事到日本一趟,下个星期回来。”
“到日本找朋友吗?”
元铠没回答,只是轻拍她的肩,叮咛说:“外头风声紧,这段时间你尽量待在家,不要乱跑,知道吗?”
“嗯。”湛柔欲言又止,点点头。
元铠拉拉衣领,准备坐进车里,湛柔马上叫住他说:“元铠,我有件事想问你。”
“有话快说,我赶着去机场。”他倚着敞开的车门,转身应着。
湛柔朝司机的方向看看,确定他没有在听,才放心问道:“你听过汐雅这个名字吗?”
柏元铠心一惊,虽然脸上没有显露惊愕之色,但还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没听过。”他淡淡说完,又要动身,湛柔又问:“你真的没听过?”
“你怎么啦?没头没脑的问这么个名字,她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吗?”
虽然他语气微愠,但却刻意避开湛柔探询的目光,望向花园。
湛柔对这小小的反应有了警觉,也开始怀疑元铠的回答。
“因为那天逃跑时那个国际刑警这么叫我,我只是好奇。”
元铠一听,马上释然一笑,随即找了个借口搪塞。
“或许他认错人了,你别再胡思乱想,否则晚上又要失眠了。”他看看表,故做急切的样子说:“我赶时间,有话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可是”
柏元铠一说完,侧身坐进车子,要司机马上开车。
湛柔目送他远去,心中的迷惑却怎么也化不开。
本来这是件小事,但元铠的反应似乎透着些许玄机,平时冷静又冷漠的他,今天不但慌张,更明显有逃避的意味,让人不怀疑也难。
她跟佣人要了杯咖啡,回到房里。坐在阳台思前想后,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忘了这件事。
“好吧,反正这两天没事,就查查那个国际刑警是什么来头好了。”
她坐到计算机前,利用集团机密的特殊管道寻找资料。
她冒着被追踪的危险,大胆侵入国际刑事组的人事档案中,取得谈羽顤的所有身家资料。
湛柔边看屏幕秀出的讯息,一边警告自己,这件事要是被元铠知道,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但她就是身不由己,宁可冒险也无法克制对他的好奇。
“只是看看而已。”湛柔自我安慰的说。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正因为这个好奇,竟意外的让她开启了通往过去的那扇门。
周末夜,台北最高级的五星级饭店前门庭若市。
虽然下着小雨,气温也比昨天下降了五度;但寒风再冷,也挡不住前来参加婚礼宾客的高昂兴致。
下了车,踩上精心铺置的枣红色地毯,门口一片艳红的玫瑰花海让人目不暇给,加上穿梭其间的政商名人、巨星、名媛仕绅,镁光灯四处闪耀,更让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谈羽顤坐着唐sir的黑色轿车前来。
一出现,那高大俊美的身影马上吸引所有媒体记者的注意。
他谨守分际的跟在唐sit身后,面带微笑谢绝一切访问。
走进厅堂,唐sir在收礼处遇上熟识朋友,高兴的寒喧起来。
羽顤送上礼金,弯身签下自己的名字。刚起身,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巧闪过眼角余光。
“是她!湛柔怎么会在这?”
羽顤想都不想,马上拨开人群追上去。
转了弯,爬上阶梯,站在高处往下眺望,但无论他眼力再怎么好,要从拥挤的宾客中识出一个身影,实在太难了。
“羽顤,你怎么啦?”唐sir仰着头,站在楼梯口对他招手。
“喔,我刚看到一个熟识的朋友。”他边走下阶梯边拨弄头发整理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不致太失态。“可能是我看错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两人一走进宴会厅,上前寒暄的人便络绎不绝。
表面上羽顤一脉轻松自然,对前来敬酒的人抱以微笑,适时呼应这热闹的场合。但事实上,他却非常心不在焉。
他无法克制不断地左右张望,试图在人群中搜寻可能的身影。他对自己的眼力一向很有信心,出过上千次任务,几乎没有失误过,今天更不可能看错。
“羽顤,来,这位是mr。green,他现在是美国国家安全局的干员,这位是”
唐sir介绍时,羽顤只是礼貌的握手点头,除了简短的交谈外,他多半只是回答他们的问话,明显的敷衍应付而已。
眼尖的唐sir不是没发现他的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抓到个空挡,他才靠过来低声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不健谈,也不擅于应付人,怕给您丢脸了。”他大大吞了口酒,稀释自己撒谎的不安。
“哈哈!别担这个心。既然来了就放开心情,把最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就行了。”
羽顤点点头。
两人才说完,三个穿深色西装的男子满脸笑容的过来问候。
因为他们都是唐sir的学生,不需他招呼。他干脆起身,趁着婚礼还没开始,到外头透透气。
站在人烟稀少的外廊上,他抽着烟,反省刚刚过度的反应。
这件事也给了他一个警告--
若事实真如他猜测,湛柔就是汐雅,那么他这些日子来的魂牵梦系还情有可原。
若不是,那他的反应真是可笑至极。
抽完一根烟,冷静下来的思绪慢慢厘清现实和想象间的差距。
羽顤熄了烟,准备再回宴会厅接续末完的应酬。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大厅出口处走出来,站定在那,刻意转过头朝他看了看。
她眼眸含笑,眉梢带着挑衅意味伫立在羽顤视线所及的中心点,回望着。
“果真是她。”
羽顤难掩兴奋,眼睛像雷达般紧紧锁住那美丽的身影。
她还是这么美。
黑缎般的长诽在脑后,耳垂、胸前没有任何缀饰,就连那一袭银灰色的复古晚礼服都朴素得令人惊讶。
比起场中那些无所不用其极想引人注目的女人们,她的素净、淡雅,就像是朵初夏绽放的荷,充满优雅的古典气息。
羽顤踏着沉稳而快速的脚步朝她移动。
他一动,湛柔也跟着动起来。
她像个胸有成竹的猎人,吸引了猎物的注意力后,信心满满的转往走廊的另一端。
两人渐渐远离大厅,沿着温室花园的边廊疾步行走。
羽顤加快步伐,几乎用小跑步才不至于错失她的踪迹。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穿著高跟鞋跑得最快的女人。上回婚礼时他已经见识过了,因此这次他格外谨慎。
就这样拉锯的追逐几秒后,羽顤发现她是故意要将他带离人群。
洞悉她的用意后,羽顤反而轻松了,他不急切,刻意与她保持约十公尺的距离,享受这短暂追逐的乐趣。
他也想看看这调虎离山之计的背后,藏着什么动机。
沿着弧形的城廊走了两分钟,就在绕过一个较大的转弯处之后,羽顤失去了她的踪影。
他停下脚步,在原地仔细观察,并回想一路上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正当他陷入深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
他反射性的先退一步再转身,但下一秒,他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抵在太阳穴上,凭着以往经验,他马上知道那是支枪。
于是他自然的将手抬起,一动不动的站着。
“像你这样娇柔的女人,拿这种东西挥舞是很危险的。”
“不要动。”
羽顤试探的想转身,湛柔却用力把手往前推,同时打开保险。
“没错,我既娇柔,胆子又小,一受到惊吓就会失手扣下扳机,你最好不要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她甜美的嗓音透着不容商量的强硬。
羽顤再次抬高双手,识相的挑了挑眉。
“既然不能动,问个问题应该可以吧?”
“你要问什么?”
羽顤微微转头,原本只想看她一眼,没想到因为站得近,一回头马上被她脸上那抹绝尘的冷艳震慑住,呆楞着说不出话来。
湛柔同样被他墨黑的深眸所吸引,本来还无惧的回望着;但几秒后,还是不敌他的目光,匆匆撇开了眼。
她知道自己错了。
当她查到他的行踪,决定冒险与他碰面时,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化解他任何一种方式的攻击,找出“汐雅”是谁。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估形势。
就连这男人睁眼看着自己就令她如此心慌,更不要说攻击了。万一枪落入他手中,后果真不堪设想。
为了掩饰心慌,她只好用加倍冷酷的语调问:“你到底要问什么?”
“你啊。”
羽顤轻松回答,嘴角和眼角同时泛起了笑。那迷人的神情轻易攻破湛柔理智的城墙,朝极限进逼。
“你为什么在这儿?两个星期前你差点被抓,应该找地方避避风头才对。但你非但不低调行事,反而换了装扮,大大方方出现公众场合,你是故意挑衅不给警方面子,还是另有企图?”
“你没听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她挑眉,不在乎的眼神中有股绝傲的美。
羽顤屏息,努力压抑心头那把正在灼烧的火。
“你们有新计画?”他问。
“这是机密,不方便透露。但我不会无聊到跟警察过不去,刻意到这来挑衅。”她贴近他耳畔,用近乎呼吸的嗓音说:“这种场合是最好的掩护,这样一来,你才不会有防备。”
“你是专程为我而来?”羽顤一则惊喜,一则疑惑。
因为两人如此接近,他更加肯定她是汐雅。但她的态度,却陌生得令他疑惧。
羽顤想再开口,湛柔不再给他机会,抢先说:“你问完该我问了吧。”
“你有话问我?”
知道她的来意,羽顤便冷静下来。他松了口气,两手一摊,投降似的说:“放心,我不会反抗,但这样好象不是谈话的好气氛。”
他用手指了指枪口,朝周围看了一下。
“为了表示你的诚意,至少得先把枪收起来,然后我们找个安静地方再慢慢谈。”
“虽然你没有武器,但我还是不能大意。毕竟,你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刑警,而后面的厅里更有不少你的同事、长官,我没必要冒这个险。”
“但你这样拿枪指着我,万一被人看到,不是更难解释?”
“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你太久。”
“走?”
羽顤心一惊,刚刚的愉悦感瞬间消失。
她表明了她随时会走,而他随时可能再次失去她。
羽顤开始不安,并思考着该用什么方法将她留下来。他根本不管太阳穴上随时可能走火的枪,转过身来凝视着她。
羽顤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轻易地让湛柔失去了冷静。
“你干什么?不要动!”
湛柔不解他的举动,却也不想让他认为自己只是虚张声势,于是将枪口转到他的眉心,用力抵着。
“你再动我就开枪了。”
“你不会的,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枪可能连子弹都没装。”
“你这么有自信?要不要试试?”
湛柔嘴硬,心却早被那炽热的目光融化了。
她感觉到双颊正用她无法控制的速度加温,心跳、呼吸都开始紊乱。她警告自己要反击,即使不能,也要制止情况恶化下去。
但最后她还是输了。
湛柔垂下眼,甚至移开目光不敢看他。她深吸一口气,想尽快将那初恋少女般的窘迫赶出身体。
就在这时,羽顤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先抬手移开枪口,然后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取枪,再将她转身,往自己身上带。
怀里的湛柔轻得像朵云,彷佛稍一用力就会烟消云散。羽顤既不敢用力,更不敢大意。但湛柔毫无反抗的束手就擒让羽顤意外,于是趁着两人贴近,他凑到耳边问:“你不会只有这么点本事吧?”
“少啰唆!”
湛柔也意外自己的臣服。而在他言语刺激之下,说什么也得做些反应。
于是她借力使力,巧妙转身,本想藉柔软的技巧挣脱,没想到谈羽顤技高一筹,一挡一托之间,又将她拉回怀中。
湛柔一时情急,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挥打。
她的蛮力碰上羽顤的坚持,两股力量相互拉扯,穿著高跟鞋的湛柔一个重心下稳,脚这么一扭,踉踉跄跄就要跌倒。羽顤怕她跌伤,除了及时伸手拉住,更在撞上石墙前张开手臂,把自己当成垫背保护着她。
他闷哼一声,忍住强力撞击带来的疼痛。
湛柔知道他为了保护自己而撞疼了,但眼下怎么也说不出个谢字。
“你干嘛不放手?”
“要是放了,你不就跑了?”
“不走的是傻瓜。”
湛柔才跨出一步,羽顤马上抬起手臂把她圈在胸前。
他凝视着她。
即使痛得皱眉,他还是不让她脱离自己的势力范围。
“你冒险来这,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他叹近她,几乎贴上她的嘴唇。
湛柔红着脸,倔倔的响应:“我现在不想说了,让我走。”
“不说就别想走,必要时我还要请你到警局坐坐。”
“我不说就是不说,你要抓就抓,别啰唆这么多!”
湛柔挺起身子,再度试图挣脱。羽顤为了能好好跟她说话,只好把她双手反扣,用身体压住她。
那强大的力道让湛柔吓了一跳。
尤其羽顤在确定她完全受控之后,马上将那股强势转换成无比的温柔,紧紧包裹着她。
这前所未有的感觉让湛柔害怕。
她不知道男人身体里竟隐藏着这么大的力量。那胜过强风、大过暴雨的能量几乎将她吞噬。她更不知他在何时对自己施了魔法,竟让她的理智、冷静荡然无存。
湛柔咬着唇,试着让疼痛唤回最后一丝清醒。
羽顤见她失控,心中忍不住暗喜。他就是要挑战她的极限,看她究竟想演到何时才肯罢休。
知道她无路可退后,他绽放出胜利的微笑。
“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感觉?”羽顤温柔的命令:“看着我。”
“谈sir,枪已经被你拿走,我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你这样压着,我只有被性騒扰的感觉。”
“你那张嘴愈来愈伶俐了。”
“你再不让开我就叫了。”她威胁。
羽顤只是挑眉,吃定她不敢。
湛柔心一横,毫不迟疑的张口要叫,羽顤见状,不加思索的凑近,将她未出口的话全吞进自己嘴里。
他的温柔来得突然又强势,湛柔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征服了。
等她清醒过来,直觉的便想退后,但羽顤的手早已稳稳的揽在她腰上,她根本没有退路。
羽顤的舌尖带着一波波奇异的甜蜜,不断入侵。湛柔觉得一阵晕眩,抓紧他胸前的衣领,直坠心荡神驰的深渊中。
“不”
“不?”羽顤被用力的推开,脸上带着不悦。“你明明要我,明明无法抗拒,为何还要这样惩罚我?”
“是你无礼的騒扰我,我”她低头企图掩饰羞红的脸,却适得其反。
“汐雅,三年了,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才甘心?”羽顤紧紧扣住她的手臂,压低的声音中有着一触即发的忿怒。“要我认错、道歉怎么都行,只要你说出,我就做得到,我只求你别再演戏了。”
“演戏?”湛柔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抗议说:“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好,既然你不承认,我就只有请你到警局了。”
羽顤说着,便要拉她走向大门,湛柔适时加以反击。
“谈sir,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汐雅,你不要看到人就胡乱道歉。”
“你叫湛柔是吗?这是柏元铠替你取的名字?”
“没错,我叫湛柔,这名字一出生就跟着我,你干嘛扯到他身上?”
他双眼怒视,对她的不肯承认忍到了极限。
“柏元铠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我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但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我绝不会出卖他的。”
“你爱他?”
湛柔扬起下巴,一时没意会过来他话中影射的含意,只想反驳他的话。
“我跟他的情感,不是你这种所谓正义之士能够了解的。”
这理直气壮的宣示一下子把羽顤远远推开。
他不甘自己的地位被取代,更不甘这场战争,是在他还未出手就已经决定胜败。
湛柔其实也不懂自己为何要一再刺激他。
这样僵持的结果不但问不出什么,还会使自己深陷险境,无法全身而退。
“你倒是说说看,他是怎么爱你的?”无论他怎么压抑,语气还是充满了妒意。
“这不关你的事,让我走!”
“就算输,我也要输得心服口服、明明白白。今天你要是不卸下伪装,把事情说清楚,我绝不让你走!”
“你疯啦?我都说我不是汐雅了,还要我说什么?而且我根本不认识你,要道歉要赎罪你找别人,别来烦我”
羽顤在她说话的当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上她。湛柔不再逆来顺受,她试着反抗,推、打!但她愈是反击,羽顤就愈用力的箝制。
为了让她臣服,羽顤拋开绅士风度,摒弃温文有礼,抓着、压着,粗暴的举止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本来他只想戳破伪装,拆穿谎言,找回她昔日的热情。
但是当舌尖交触的一剎那,羽顤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他的心像是被刀刃深深刺进,全身血液沸腾,渴望的欲望如溃决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缠绵的深吻,那股热情就像滚烫的岩浆,不断流入她的记忆深处。
短暂的迷炫过后,湛柔的眼前出现一个画面--
她看见自己穿著一件红色礼服,被一个男人抱着、吻着。但她并不快乐,相反的,她正因为即将来临的分离而伤心落泪。
突然,男人松了手,推开她。
湛柔望着男人的脸,心一惊,那竟是此刻紧抱着她的男子--谈羽顤。
她紧皱着眉头,像喘不过气来似的急促呼吸。
羽顤感受到她的惊恐。他试着安抚,并企图冲破阻挡在两人之间的一堵高墙。
旋即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开了他。
羽顤睁开眼,发现驱离他的力量不是别的,正是湛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