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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雄。”
“三王子。”
“呵呵,你还认我这个王子?”
“王子身份,天下皆知,臣岂敢不认?”
庆忌脸色突地一沉,喝道:“你既承认我的身份,为何却相助姬光逆贼?”
王孙雄虽衣甲破烂,身上还缠着划破的鱼网,一副狼狈不堪模样,却高高昂起头,冷笑道:“先王寿梦有四子,诸樊、余祭、夷、季札。先王属意于季札,而季札辞让,是故三子依序为王。到了你祖父为王,季子仍不愿继承王位,这王位依长幼之序,便该由诸樊之子当今大王继承,你祖父却私授于你父,我主本是取回应得之位,何谓逆贼?”
“大胆!”阿仇在他膝弯上踹了一脚,王孙雄膝头一弯,却随即挺起,傲然看向庆忌,毫不胆怯。
庆忌笑了,说道:“长幼之序?你也说先王寿梦属意于四子季札,那时可曾依过长幼之序?那时这王位可曾命中注定是长子长孙囊中之物?季子不愿为王,其余三子依序称王,皆依先王相授,合乎礼法。我父为王,亦依先王遗命继承,国家宝器授予何人,是上一代合法之君的遗命,不是可以随意转让的货物,何来本属于姬光之说?先王即立太子,君臣名份已定,姬光使刺客弑君,你纵然说的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了这逆上篡位的事实!”
王孙雄冷哼一声,昂首说道:“吴国王位,本是吴国姬氏之物,孰是敦非,与王孙雄无关。王孙雄本当今吴王麾下,自应为大王效力,死而后己。”
庆忌大笑道:“哈哈,理屈词穷。是故搬出帮亲不帮理的话来了?王孙雄,你今日率军赴那处城。姬光使你来到底有何用意?凭你的这些人马,我若守城,你难进分毫。如今我出城主动应战。照样打得你大败而归。我本以为,你当另有伏兵,为防万一。还使荆林率军为后备,想不到你的人马逃得影儿都不见,也不见一兵一卒来援,姬光是使你来送死的吗?”
王孙雄重重地呸了一声,恨声道:“王孙雄料殿下不知我的虚实,一时半刻不会赶来应战。这才失了准备。否则,怎会让你轻易得手?罢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殿下想杀就杀,王孙雄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
庆忌笑吟吟地道:“我杀你何益?姬光残暴,以酷厉军法治军尚嫌不够,复以士卒一门老少无辜亲眷为人质,此非仁主。既伐楚国而取郢都,有天大之功,却不知因时利势,安抚楚人。目光短浅。只知扮强盗,淫妇人。此非明君。將军神勇,庆忌一向是佩服的,何必保此昏庸残暴之主?你若肯归依庆忌,不但可保性命,来日荣华富贵、拜將封侯,也易如反掌,你可愿意么?”
王孙雄深深吸了口气,乱发在风中瑟瑟发抖,双眼射出坚毅地神气,凛然道:“多谢殿下美意,王孙雄既拜大王为主,怎可贪生怕死再投他人?我若如此做了,殿下不怕来日我为了求生再次投到他人门下?殿下不必多言,还请成全了王孙雄吧。”
庆忌目光一凝:“你果真不答应?”
“呛呛”两声,两柄锋刃如雪的吴钩已架到了他地颈上,王孙雄夷然不惧,把头一扬,把眼一闭,淡淡说道:“勿需多言,要杀快杀!”“哈哈,果然是一条好汉!”庆忌赞罢,摇头叹道:“我能不杀要离,又何忍杀你?唉!只是可惜了你这等大好男儿,却为姬光那样狠戾残暴、倒行逆施的贼子所用,可惜、可惜呀”
王孙雄愤怒地道:“殿下若要杀我,只须一言,何必辱我大
庆忌凝视他半晌,王孙雄目光不曾避让分毫,庆忌又是一笑,点点头,摆手道:“不错,果真不错。放他走!”
“什么?”旁边众人一齐呆住。
庆忌目不斜视,淡淡道:“我说,放他走。这是军令!”
“诺!”阿仇再仇忍气抱了抱拳,挥手摒退那两名持剑架在王孙雄颈上的士兵,王孙雄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道:“殿下要放我走?”
庆忌哼了一声道:“你既不降,留在我军中浪费粮食吗?滚,快滚!”
王孙雄倒退两步,目光闪烁一番,随即站定,向他重重地抱拳一礼,然后转首看向一旁季孙小蛮,问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方才交战,他虽被季孙小蛮网住,却也一矛挑掉了季孙小蛮地头盔,看见她的发结,便知她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未曾许人的少女身份了。
季孙小蛮柳眉一挑,说道:“鲁人季孙小蛮,怎么,你不服我地剑术么?”
王孙雄笑笑:“姑娘剑术之奇,王孙雄平生仅见,心中佩服的很,今日被你所擒,希望来日沙场之上,王孙雄能有机会再与姑娘一战。告辞!”
王孙雄说罢转身便走,再不与庆忌说一言。庆忌果然不使人拦截,眼睁睁看着王孙雄自重重士兵队列中昂然离去。
“喂!”季孙小蛮转向庆忌,瞪起一双漂亮的杏眼,气冲冲地道:“你好大方啊,人家费了好大劲儿,险些被他刺死,这才抓住了他,你怎么放他走了,这人死牛般一根筋,必然还要与你为敌的。”
庆忌望着远处王孙雄的背影,目光微微一闪,说道:“我知道,只是杀他一人何益?不如放他回去,反能泄了吴人激忿之心,削弱他们的士气。姬光有言,临阵脱逃者,杀!弃兵投降者,屠其全家。方才那些逃走地士兵,不知他杀还是不杀。王孙雄是姬光爱將,此番大败,损失惨重。不知他杀还是不杀。
此战之败,非王孙雄以下兵將不肯用命。若是都杀了,必令吴军將士心寒,一旦时机不对。就有可能逼反了吴军。若是不杀,这个口子一开,他的军令便成了一道空文。今后吴军再与我做战,势必不能如今日般顽强。”
“喔”季孙小蛮倒是从善如流,听了他的话,转怒为喜道:“想不到一个俘虏,还有这样大地用处,你很厉害呀。”
庆忌得意笑道:“哈哈。那当然,就是一块石头,我都榨得出油来。对了。你别打岔!”
庆忌把脸一板,问道:“谁让你动手的,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向鲁国季氏交待?还有,王孙雄问你名字,怎么就说给他听了?”
季孙小蛮被他当众呵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忿地道:“又是我不对?本姑娘的名字见不得人吗?有什么不敢说的!”
“当然见不得人!哼,现在全天下无不关注着楚国战事,王孙雄回去一说。全天下都知道鲁人季孙小蛮在我庆忌军中了。鲁君和季孙意如一旦听说”
“哎哟!”季孙小蛮掩唇惊呼,然后刷地一下拔出剑来。翘着脚儿东张西望,庆忌见她模样,奇道:“你干什么?”
“快给我找辆战车。”
“你要逃走?逃去哪里?”
“我呸!这都逃到楚国来了,还到往哪逃?难道逃去西狄人地部落?我是要去追被你放走的王孙雄,杀人灭口。”
“原来姬光是要趁楚国勤王之师地先锋大营立足未稳,攻击权邑,又担心我们与楚人消息灵通,怕我发兵救援,是以派王孙雄从鱼阪赶来,牵制我军行动。只是,他没料到我正想借此一战立威,竟主动出击,反打了王孙雄一个措手不及。可是权邑被吴军占领,对我我们是大大不利呀。”
庆忌眉头紧锁地道:“从这个目的来说,吴军虽然败了,其实他们还是胜了。”庆忌走到地图前点了点,说:“你们看,我们的正前方,是郢都。右面,是权邑,左面,是鱼孤。权邑和鱼阪地姬光军队,將我们紧紧夹在中间。我们要想攻击郢都,随时都要防备左右两翼地吴军夹击。如果我们要攻击任何一方,另一支军队都可以拖我们的后腿。如果我们分兵两路,分别攻打左右两路敌军,兵力是否够用还不知道,而且正面郢都之敌可以随时给我们穿心一箭,难呐。”
掩余公子点头道:“是啊,权邑之敌,就在我百津渡左近,对他们,我们今后要打起十二分地小心了。如今看来,我们是不能轻易行动了,楚人的先锋被吃掉一半,他们的余部,现在驻扎于罗江,等候子西將军的大队人马赶到。我们也要等,只有等楚人的大军开到,占据一处要隘,把姬光大军的防御圈打开一个缺口,我们才能行动。”
庆忌点点头,说道:“嗯,至关重要地,是消息。可是现在楚国到处一片混乱,消息根本不够灵通。敌我双方的势力分布又是犬牙交错,匆忙间,很难设立固定的消息周转处,派驻消息搜集人,临时派出地斥侯探马,只能在明确敌人动向后,去探认一下敌人的位置和大致的人数,是很难搜集到更有价值的情报的。”
梁虎子无奈地道:“那也没办法,楚人在附近的牧守官吏逃的逃、死的死,楚人的统治在这片地区已经瘫痪,要及时有效地收集传递情报,就是楚军怕是也办不到,我们这些外人自然更难了。”
庆忌点点头道:“是啊,及时传递情报,收集有价值地情报,要有专门地情报收集人员和固定的情报归集、传递地站点,我们现在是根本办不到这一点的。不过,姬光的人同样办不到,所以说,在这一点上,敌我双方同样没有优势。”
他走回席上坐了,说道:“既是这样,同姬光对敌,我还是颇有信心的。现在我牵挂的,是吴国那边啊。”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了厅壁,看向远方虚无处:“消息传递。是个大问题。不能及时掌握烛庸王叔和孙武、英淘他们的动向,我们就不能与他们遥相呼应,互相配合。如今国内驻军虽然不多。却毕竟占了地利人和,好歹烛庸王叔在军中,多少在人心向背上还能挽回不少助力。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死死拖住姬光的大军,一旦烛庸王叔那边偷袭成功,夺取泵苏城,则我们的信使和夫差的信使必然同时往楚国传送消息,那时胜败地关键。就是我们与姬光的人马赛跑,看谁先赶回吴国了。”
说到这儿,他轻轻苦笑一声。喃喃道:“所以,即便烛庸王叔他们成功占领了姑苏城,也不代表我们就取得了胜利,而是看谁地信使先行赶到,谁先赶回吴国去。在这样迟钝的消息传递中,进行这样的远程配合作战,实是前所未有,很多时候,胜败只能靠天意了姑苏城刚刚落成不久。城中百姓和富绅全是从全国各地迁来。做为姑苏城地核心所在。吴王宫更如一座城中之城,虽然不象中原国家的宫城那般雕梁画栋、金壁辉煌。却也极尽宏伟。
一匹骏马从宫城深处向外轻轻驰来,迎面是宫卫和寺人们扶着一辆辆车子向宫城深处而去。那车上满载的都是从楚国运来地金珠玉宝、绫罗绸缎、金银铜器,已经运到的财富,比吴王宫的财宝总和还多了三倍,目前装载着楚国财富的车辆、船只仍是络绎不绝。
见到马上的青年,那些宫卫和寺人忙不迭地停下向他施礼,那青年毫不在意,打马扬鞭,轻快地向前驰去。他身穿青色深衣,上饰山河龙凤等各色饰图,发挽如椎,发髻间横插一枝翠玉簪,面如冠玉,神清气爽,竟是一个极俊朗的年轻男子,策马轻驰时袍带下环叮当,端得是玉树临风。
这个人就是吴王阖闾之子,当今吴国太子夫差。
王宫里边按着从外到内地顺序划分出不同的区域,再往外走,虽然也有庭宇楼阁,但更多的却是花木繁盛,间或还有一畦畦果疏菜园。这个时代王宫里也有种植禾稻疏菜地地方,宫外更是如此,姑苏城里也有许多田地,一旦发生战事,只要城中有活水,困上三年五年也不愁吃用。
前边稻田旁出现一道桥,桥边站着二十余名卫士,一见夫差赶来,众人纷纷施礼,夫差將马鞭轻轻扬起,然后向前一指,驱马从他们身边驶过,众人忙随在后边。
战马缓缓跑动,驰上宫道,到了宫门前,士兵推开厚重的宫门,夫差径直出宫,后边二十余名卫士随之出去,身后的宫门轰然关上。前方左右有两座巨大的阙楼,夫差勒住马缰,扬首看看湛蓝的天空,一阵风来,风中隐约传来女子的歌声。
“新的一年开始了,而天下也开始大乱了”夫差想:“齐晋联手南征,楚秦结盟反抗,天下诸侯纷纷加入两大阵营,一场大乱马上就要开始。而吴国,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吴国偏居东南一隅,北有大江天险,南方则是小小的越国,东临大海,至于西面,则是楚国。
楚国看似庞大,现在却被父王攻入郢都,齐晋一旦南下,秦楚联盟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了吴国之事。这场燃及天下地大火是很难烧到吴国地。吴国挟新胜楚国之威,又有楚国举国积累数百年的财富作为倚助,趁着天下纷争,努力壮大,待各国元气大伤之时,吴国已成东南一霸,欲争天下霸主,也不是没有机会。
想到这里,夫差不禁热血沸腾。
“太子,咱们去哪儿?”侍卫长追上来,恭敬地问道。
夫差轻轻一甩马鞭,幸灾乐祸地笑道:“随处走走,如今东夷人作乱,与鲁国一同抗齐,大盗展跖趁机发兵造反,与齐国遥相呼应。嘿,隔着一条大江,咱们地北边热闹着呐,听说有些东夷部落也时而渡江南下,劫掠边民,都城里有些谣言。楚人与庆忌结盟的消息,更是令人心浮动,做为太子,我奉父王之命镇守姑苏,时常在城中走走,亦可起到安定人心之效。”
“是,卑下等护侍太子巡城。”
众人將夫差簇拥在中间,沿着姑苏城的主要干道慢慢游走,前行导引的武士持戈使行人闪避道路。夫差悠哉行至一座桥前,正欲驱马过桥,路旁突然蹿出一人直奔马前。夫差身边侍卫大骇,唯恐那是刺客,立即有两名武士持戈交叉刺去,那人身手极是灵活,翩然一转,便避过锋利的戈刃,一抬双手,將双戈抓在手中,高声大叫道:“且慢动手,小人见太子,有大事禀报!”
“慢!”夫差一抬马鞭,止住自己部下,神态从容地向那人望去。
那人一身葛袍,头戴竹笠,遮住了面容,看其站姿动作,却是身手矫健,气宇轩昂。夫差双腿轻轻一磕马腹,驱马近前,毫无戒惧,坦然问道:“你是何人,要见本太子,有何事相告?”
那人慢慢抬头,向马上看来。只见这人容貌十分周正,虽谈不上英俊,却很耐看,尤其一双眼睛,沉稳有神,眸光锐利。
他缓缓放开双戈,倒退三步,一撩袍裾,翻身拜倒,说道:“小人有要事,只盼能见太子一面,当面禀奏。方才喜见太子巡街,惊喜之下赶得急了,冲撞了太子,还祈太子恕罪。”
夫差淡淡地道:“你说来意。”
“是!”那人恭敬地答应一声,摘下头上斗笠,恭驯地低头道:“小人本是鲁人,自曲阜而来,有事关吴国的天大机密禀奏于太子。只是事关重大,街上不甚方便。”
“鲁人?自曲阜而来?”夫差目光一闪,他抬头一扫,见桥边有一小亭,便吩咐道:“来啊,把那边清理出来。”说着一按马背翻身下马,大步向亭中走去。几名武士立即赶过去,一通大呼小叫,把行人都远远地赶了开去。
夫差在亭中大马金刀地坐了,瞥了那人一眼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那人道:“是,小人是鲁人,本是鲁国叔孙玉大夫门下客,姓李名寒。李寒久慕吴国大王和太子您的威名,是以赶来相投,并献大功一件。”
夫差倒底年轻,虽听了他身份,料想必有机密大事禀报,但是见他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心中仍是沉不住气了,不悦轩眉道:“既有机密,只管言来。若果是对我吴国有利的大事,本太子可代父王做主,赐你高官,赏你厚禄。”
李寒大喜,连忙拜倒称谢:“李寒谢太子。太子可知,庆忌的大军现在何处?”
夫差道:“自然是在楚”
他语气一顿,心中忽然警醒,眼中射出怵然神色:“你说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