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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长安城的一个不眠之夜。
太极宫和大明宫的震天喊杀声惊醒了无数权贵,也吵醒了无数百姓。遥想上一次长安流血夜,人们不禁愈加惶惑,能做的却只有紧闭大门在心中默默祈祷。到了清晨,方才有几个胆大的人打开门张望了一下,却见满大街都是凶神恶煞的兵卒,不由吓得缩回了脑袋。然而,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的当口,兴道坊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宅门口却摆开了车驾,那赫然是一驾厌翟车。
“婉儿死了”
太平公主喃喃自语了一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黯然,旋即便面色如常地弯腰登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和薛崇简说一句话。她确实比别人早知道兵谏逼宫的消息,但仅限于早一步。韦后虽然册立了新天子,虽然自立为皇后,但她可是高宗武后的嫡亲女儿,这几年来一面聚财一面散财,朝堂上文武百官当中,至少有一小半都是站在她这一边。所以,她忌惮的仅仅是韦后手中尚有军权,仅此而已。
可是,想不到李三郎竟然不动声色地做了那么多准备,竟然在李重俊已经失败过一次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魄力。两日前薛崇简说崔日用派人前来提醒,他和李隆基准备发动的时候,她还暗地里调集了所有家丁奴仆,而且准备好了众多信使,万一事情有变就打算联络文武大臣走第二步,昨夜她甚至是抱着武后钦赐的宝剑入睡。然而,到头来李隆基却是一举成功。
韦后死了,安乐公主死了,上官婉儿死了,柴淑贤贺娄闰娘死了,郑氏母女也死了。曾经赫一时的女人们都已经成了夜空中陨落的流星。她虽然仍傲然挺立在众人之上,可这仅仅因为她是相王李旦的嫡亲妹妹。上一次张柬之等人的宫变,她劝武后拟定了传位诏书;这一次李隆基扮演了定国安邦的角色。她能做地,仿佛也只有让那个侄儿退位让贤了。
突然,她地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旋即拉开车帘冲着马车旁的薛崇简叫道:“二郎过来!”
等薛崇简策马靠过来。太平公主便低声问道:“十七娘眼下如何?”
“十七娘?”薛崇简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就笑道“十七娘和我在含凉殿中找到了玉玺,然后在凌烟阁和三郎会合。要不是她替三郎说动了杨思勖。还有那个高力士相助,这一次也不会这么顺利。她既然立下了那样的大功,当然和韦氏余孽不同”
听儿子里唆说了这么一堆,太平公主不禁有些不耐烦,遂打断了问道:“谁问你这些!十七娘和上官情谊深厚,三郎杀了上官,她难道就没有一点举动?”
“说起这个三郎和十七娘在凌烟阁里头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地话,后来三郎面色很不好看地出来,打发我回来接母亲入宫。”薛崇简这才记起某些可疑的细节,心里便犯起了嘀咕。虽说他和凌波的婚事不成。但是他早从李隆基那里得知凌波有了心上人,倒没什么遗憾或是心结,更何况对裴愿也观感不错。此时想起来,李三郎那时候的脸色何止是很不好看,简直是发青。
那个彪悍地丫头不会是在李隆基脸上打了一巴掌吧?他的心里一下子浮现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倒有些后悔当时不曾看清楚。至于上官婉儿的死他倒是无所谓,他不是还在凌波的面前杀了柴淑贤和贺娄闰娘吗?这种清算旧账地时候,可容不得有半点心软!
看到薛崇简在那边发愣。太平公主冷哼一声便放下了车帘。此时。车轱辘的响声,不时传来的马蹄声。军士们的吆喝声,这一切都如潮水般从她的耳边退散而去。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她是那个丫头,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是事情,到头来却换不到至亲的性命,那根本不是挫败,而是深深的绝望。这世上会钻牛角尖的都是聪明人,她似乎有必要去看看那个丫头。
李三郎,论起杀伐果决来,你果然才是深得则天大圣皇后真传的那个人!
比起早有准备的太平公主来,当相王李旦一大清早看到风风火火地裴愿奔进来,听说奸佞已除时,他先是感到一种货真价实的茫然,旋即又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如释重负。被人拥上象路车之后,他在沿途看到无数甲士满大街地飞奔,看到他们在马上朝自己毕恭毕敬地行礼。当抵达宫门,再看到李隆基率领一大群文官武官等候在那里,他一瞬间竟是觉得悲从心来。
于是,面对伏地请罪的儿子,他只是拍了拍那宽阔的肩背,却没有说任何话。想当初他上头有三个兄长,他从未想过什么继承皇位,唯一的愿望就是读万卷书,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亲王。然而,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他被立为天子,被废为皇嗣,被封为相王,兜兜转转,他最后却又站在了这太极宫前。
他的父亲是皇帝,他地母亲是皇帝,他地哥哥和侄儿也是皇帝现如今,无论自愿与否,他都不可能后退了。眼下的局面比昔日他那位母后末年倦政地时候何止要乱上一倍,李重茂又怎么可能收拾得了那残局?他就算是老好人,被人几乎算计到死路,自然不会再同情某些人的死,他也没有资格去同情某些人的死。
望着那龙飞凤舞的承天门三个大字,李旦忍不住泪水涟涟。周遭众人见他如此光景,不由得面面相觑,李隆基更是心里咯噔一下。若是从好处说,他这一夜自然是诛除逆乱力挽狂澜,救大唐社稷于水火之中。可是,这一切毕竟还要父亲李旦的认可。看父亲如今这架势,他纵使昨夜策划了那么大的事端,此时也不禁心有惴惴然。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想着宫内情势未定而让裴愿回去接父亲,而是应该自己亲自走一趟的!
就在李隆基着实有些吃不准意向的时候。仰头盯着承天门久久不曾挪动步子的李旦倏地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儿子沉声说道:“社稷宗庙不坠于地,皆汝之力也!”
这一句斩钉截铁,周边文武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都是一振,李隆基原本尚担心事到临头李旦却又谦逊让国,此时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比相王李旦先一步赶到地太平公主见此情景,嘴角也流露出了一丝欣慰地微笑。于是。众人簇拥着相王李旦先往太极殿拜谒了先帝李显的梓宫,又前往蓬莱殿谒见了战战兢兢的少帝李重茂,得其“亲口”许相王辅政大权,一切也就名正言顺了。
这一夜。宫中显得异常安静。原本歌舞升平热热闹闹地太液池,如今也变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尤其是作为中宫的含凉殿在月光下更是凄苦悲凉毫无生气。甚至连往日喜欢在太液池边悄悄许愿的宫人们,如今也不敢往那池边靠近漫步。就在昨天夜里,这碧波荡漾的池水曾经埋葬过好些人命,那些惨叫声仿佛现在仍然听得到。
距离太液池较远地朱镜殿原本住着李显的两位美人和一位才人,但李显驾崩之后,韦后便命三人迁出,这座还算富丽堂皇的宫殿便空了下来。然而这一晚,冷清了很久的朱镜殿却是又流露出几分人气。但住在这里地主人却是面色苍白眼中无神。
“从今儿个早先开始,长安城九门就都关闭了,太极宫大明宫和皇城的宫门也全部关闭搜寻逆党,宫里此时大概已经告一段落了,但外头还在抓人。据说宗尚书和他的弟弟想要趁乱出城,结果却在通化门被人认出,当场格杀;皇太后韦庶人的堂兄韦温被斩于东市;相王奉陛下御安福门,慰谕百姓。斩赵履温以谢天下;韦巨源相公执意出门入宫。为乱兵所杀;对了,说起来有两个人是最无耻的。秘书监汴王邕和雍州牧窦从一都亲手杀了自己的夫人,一个是韦庶人的妹妹崇国夫人,一个是韦庶人的乳母,结果还是被双双降职打发出了长安”
“别说了!”
凌波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打断了陈莞的话。陈莞为什么说这些她当然明白,不过是告诉她,这兵谏逼宫难免死人,这么多王公大臣死于非命,上官婉儿的死也在情理之中----比起某些遭了池鱼之殃地人来说,上官婉儿无疑坐实了某些罪名。可是,明白并不代表她就能够接受,这么多年的情分,这么多年的教导,这么多年的照应,又岂是一句在所难免可以打发的?
陈莞没料到这位素来最好伺候的主儿如今就是转不过弯,心里这无奈就别提了。站起身看到那根本不曾动过的红豆粥和枣泥糕,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正要转头叫朱颜一起帮忙相劝,却看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慌忙下拜行礼。
“拜见太平公主。”
陡然听到这个声音,凌波这才抬起头来,见太平公主款款走到面前,她连忙掀开腿上盖地羊毛毯子便想下地。然而,她地手一动就被人按住了,紧跟着对方竟是贴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十七娘,逝者已矣无可挽回,就算婉儿再不甘心,你这个活着地人也不可能从九幽黄泉把她拉回来。婉儿还有不少诗赋流传在外,你若是真的想她,不若找点事情做,把这些搜集之后刊印出来。”太平公主如是一说,见凌波脸色稍缓,她便顺势岔开了话题“今天要不是八哥提起,我还不知道你和裴愿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昔日裴相国本就是冤死的,八哥自然会为其平反。话说回来,万年韦氏关中大族,这一次死伤无数元气大伤,武家受到株连的人也是不知凡几。可以说,武氏如今都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