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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叫嚷,薛崇简面色一变,猛地抬起头来厉声喝道:“是谁在胡说八道!”
他乃是太平公主之子,卫尉卿又是从三品高官,这一发怒自有一种非同小可的威势。一喝之下,刚刚颇有些鼓噪的众羽林渐渐安静了下来,但仍是有人用凶恶的目光反瞪着他。此时,他便回身上了几级台阶,又转过身来面对众人,陡然提高了声音。
“各位都是羽林大好健儿,需得明辨是非分清黑白!阿韦李裹儿曾经多次企图暗害相王,都是永年县主在其中多方转圜。相王染疾在身无人在旁边照应,又是永年县主在旁亲自侍奉,还多方设法将临淄郡王调回了长安。此次阿韦李裹儿鸩杀先帝大权独揽,若没有永年县主心存忠义,费尽苦心从中传递消息,相王怎能安然无恙!”
凌波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听某部传奇话本,面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偏偏在这个时候,耳畔又传来了云娘戏谑的声音:“要不是我知道薛二郎已经娶妻,还以为他是看上了你方才如此煞费苦心。啧啧,十七娘你还真是有福之人,他这话一说,便奠定了你功臣的身份。只不过,要安抚人心,靠他这区区一句话还不够,毕竟他不是那位李三郎。”
果然,面对薛崇简义正词严一番话,羽林飞骑中的騒动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时候,另一边属于万骑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喝道:“要不是永年县主忍辱负重,这番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成功!”
“就是就是,大伙儿平日都在宫中宿卫,说话要凭良心,这些年进进出出,宫门口的人哪一拨没得过县主的好处?”
“要是县主该死,天底下就没人不该死了!”
心头大震的凌波竭力往黑压压的人群中望去,却没法分辨出为自己说话的那几个人。然而,兴许是她平常待人和气出手大方的缘故。兴许是火头上的士兵渐渐冷静下来的缘故,为她说好话地人渐渐多了,原本带有十分敌意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丝敬意来。正而随着裴先这个赫赫有名的忠义裴相国之侄亲自向几个刚刚投诚的飞骑将领分说了一番,自此再无人质疑凌波这个铁板钉钉的韦后党为何依然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然而,当这件生死攸关的问题得以解决之后,当事者本人却是心不在焉。当和薛崇简一同上马前往凌烟阁地路上。凌波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十七娘!”
凌波正纠结在种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忽然听到这一声叫唤,顿时茫然地抬起头,见是薛崇简策马和自己并骑而行,她便挤出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薛二哥有什么事?”
“刚刚那番话是三郎早就预备好的。”薛崇简见凌波面色一僵,不由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你屡次相帮母亲和舅舅,我和三郎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再说你这次又货真价实立下了大功,自然不能把阿韦李裹儿做的事情清算到你的头上”
“我明白。”没等薛崇简继续往下说。凌波就用三个字截断了他的话头,随即苦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我曾经狐假虎威享了那么多年富贵如今安然无恙,她们这些虎却死于非命,这很有些荒谬而已。”
“十七娘你一不曾为非作歹,二不曾插手朝政。三不曾恃宠生骄,说什么狐假虎威?至于你所说的那几只虎手段和野心不相匹配,自然就是这样地下场。”
尽管薛崇简仿佛就事论事,凌波却听出其中颇有些有感而发的意味,不禁疑惑了起来。不过,人家这一番话好歹也是宽慰自己,她少不得感谢了一番。心里却思量起了裴愿这会儿应当在什么地方,是否安然无恙。当然,对于裴先居然能事先神通广大地混入了羽林飞骑之中,她也很感慨了一番神通广大。再想到不知所踪地上官婉儿,她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胀。
总之,今天夜里是没法睡觉了!
凌烟阁前已经会合了好几拨人。熊熊燃烧的火炬映照着一张张满面红光的脸。尤其是为首的几个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这一路的成就。到最后竟是心痒难耐地比较了起来。功高莫大于拥立,要知道张柬之等人之前得以封王,不就是因为他们拥立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李显?虽然李显昏庸害死了功臣,但相王最是仁慈宽厚,又有临淄郡王李隆基这样果毅地儿子,他们的未来自然是一片光明。
“薛大人来了!”
陈玄礼眼尖,看到了那边疾驰而来的薛崇简,连忙招呼了一下四周同僚。众人不敢怠慢,纷纷约束了手下部属迎了上去。当看到凌波抱着个锦匣从马上跳下的时候,葛福顺眼睛大亮,上前一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县主,这里面可是可是玉玺?”
凌波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举目四望,却没有发现裴愿的踪迹,不禁有些失望。这时候,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裴公子奉命前往太极殿护卫先帝灵柩,这是一等一的要紧大事,却又不需要拼杀,郡王不放心交给别人,便交给了裴公子。裴公子既然是裴相国的侄孙,此番又立下了莫大地功劳,事后论功行赏的时候,相王必定会亲自主婚。县主下嫁之日,可别忘了请我们喝一杯喜酒!”
此时站在这里的都是羽林万骑军官,全都认识凌波这个曾经炙手可热的县主。然而,除了陈玄礼葛福顺等寥寥数人之外,其他人心里原本都有些犯嘀咕。直至陈玄礼笑嘻嘻地插了这么一句话,那几个不明所以的人方才恍然大悟,某个心直口快的甚至在自己地左脸上使劲拍了一下巴掌。
裴愿进入万骑虽然时间不长,但由于为人朴实最好说话,武艺又没得说,别人都对其很是另眼看待。毕竟,这年头敦厚老实地年轻人几乎绝种了,偶尔看见一个实在是稀罕。更稀罕的是,这小子居然不声不响就拐骗了一个媳妇?
打趣地话凌波听得多了。脸皮早就历练出了相当的厚度,当下竟是忘记了这一路上的压抑,没好气地瞪了陈玄礼一眼。就在这时,只听远处又是一阵马蹄声,赫然是浩浩荡荡百多号人朝这边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一身紫衣,正是临淄郡王李隆基。于是。众人纷纷上前迎候,待李隆基下马便炫耀起了自己地功绩。
“郡王,某斩了武延秀于肃章门外!”
“我在太极殿西边杀了内将军贺娄迪!”
“阿韦逃入飞骑营,已被飞骑所杀!”“据称安乐公主正在紫兰殿,我已经命人赶过去了!”
听着这些鼓舞人心的战报,李隆基含笑和众人点头打了招呼,这才看见捧着一个锦匣的凌波。他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径直走上前去,竟是深深一揖到地。凌波见状吓了一跳。待其弯下腰去却又没法搀扶,只得赶紧往旁边闪开。
平时没人的时候开开玩笑也就罢了。现如今如果是相王李旦继位,那这位主儿指不定就是皇太子,她凭什么受人家这一礼?
直起腰来,李隆基方才朗声道:“这一拜不为别的,是谢十七娘你救了父王!无论是父王在病中时你和裴兄弟的悉心照料,还是你此次暗中送信让父王勿要进宫赴宴。抑或是之前林林总总总而言之,身为人子,这份大恩我决不会忘记!”
百善孝为先,尽管李隆基此话完全将忠字暂时抛开到了一边,却引起了周遭羽林众将士地共鸣,就连某些原本对凌波带有敌意的人也不禁有所触动。而凌波本人刚刚听薛崇简当众说过那么一番话,倒是没多大震动。但也知道李隆基这个人情送得相当不小。当此之际,她捧着那个装有玉玺的锦盒腾不出手,只好躬身回礼说了些理当如此之类的话。
李隆基又安抚了众将士一番,旋即竟是借口有话要说把凌波带进了凌烟阁。直到那扇大门关上,他刚刚在人前的自信和神采倏然间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压抑的凝重。
“上官昭容死了。”
凌波起初还在想别的事。乍然听到这六个字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她陡然间明白这话究竟代表什么含义时。她的脸一下子变成惨白一片,手中地锦盒砰然落地。然而。她却顾不上里头装着的是玉玺,她能想到地只有李隆基刚刚说的那句话---上官婉儿死了!
李隆基瞥了一眼从锦盒之中掉出来的玉玺,蹲下身将那玉玺捡了起来,这才沉声解释说:“我和刘幽求率兵入宫的时候,上官昭容带着人秉烛迎候,还拿出了她当日草拟的先帝遗诏。论理,她之前照应过我和父王,这一次也在诏书上留了地步,也算是有功之人,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一口咬定,立温王李重茂乃是先帝之意!先帝分明是为阿韦李裹儿鸩杀,哪来的什么遗命!”
当此之际,凌波反倒冷静了下来。看着李隆基那张冷肃地脸,她冷冷地问道:“也就是说,你想让姑姑宣称遗诏乃是伪造,真正的遗诏另在别处?”
见李隆基沉默不语,她不禁冷笑了一声。
上官婉儿会主动秉烛前往迎候,这自然是可以预料的事。上官婉儿一向以识时务善抉择著称,并不是会在一条要沉的船上坚持到底的人。之所以会坚持那份遗诏,是因为她料定了韦后安乐公主必死无疑,若是李重茂还坐在帝位之上,那么她乃是后宫品阶最高的妃嫔,少帝年幼,兴许她还能求得皇太后尊荣;而李重茂若是被废,她这个前朝妃嫔便一文不值。自然,其中也许还会有对先帝李显的一点情分,不欲大权旁落。然而,在那种节骨眼上,上官婉儿想得太多太远了。
“十七娘,你要知道,上官昭容不是你,她党附阿韦卖官鬻爵淫乱宫闱地劣迹天下皆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若是真的有心辅佐父皇,你能做出的选择,她为何不能?而且,只有父王即位才能安大唐天下,才能镇天下民心”
“所以,但凡是韦氏余孽都要死,所以她也必须死,我说的没错吧?”
凌波打断了李隆基的话,忽然有一种狂笑的冲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上官婉儿并不是她,上官婉儿地一生都和皇权联系在一起,除非迫不得已又怎么会放弃所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早应该知道,李三郎是做大事地人,与虎谋皮,原本就是最大的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