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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嫣欲敲门的手停留在半空,办公室半开着的门扉后,是杰森舅舅、洛士尼跟良杰的声音。
“记得最重要的是确定对好证人的口,别让那老太婆坏了事,找我们麻烦。”
良杰答道:“没问题,老太婆那儿我都处理好了。五十万支票,银货两讫;乡下人最死脑筋,我要她发誓一泄密出去绝对全家死光光,她怕都怕死了,谅她不敢。”
“五十万买一句话,值得。”
“这就是我们胜诉的关键,比起医院偿付一千7赔偿金,区区五十万算什么!王院长乐意都来不及。别忘了,今天晚上在希尔顿摆庆功宴,王院长另外还有‘犒赏’”不去的人算自动放弃啊”杰森朗笑,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尹嫣强忍住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然而心情一时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们瞒着她什么?她以为她全程参与案子的讨论,怎么可能漏掉什么?还是他们蓄意遗漏隐藏掉最重要的环节?尹嫣不停地来回踱着,然后直奔八楼的档案资料室。
列为公司最机密要地的档案室须通过光卡检验和秘书小姐透过荧屏比对才能进入。尹嫣很快调出了这件编号三七一一三的著名医疗纠纷案。其中包括她没见过的一分口供——一位同时在急诊处的老妇人宣称听见死者陈德生一再跟院方人员强调他患有中度糖尿病,但院方人员不闻不问态度冷漠——尹嫣在案子开庭前拿到的资料一切齐备,独缺这一部分。她再一翻阅,整个档案页上方都编有号码数,但她记得她的那分资料页码栏皆是空白,因此她也无从得知自己拿到的东西缺少了什么——
她镇定如常地走出档案室,回到自己的地方。
为什么?他们为何独隐瞒她这个重要的事实?她自视是参与的一分子啊!他们为何故意排除她在他们的“秘密”之外?独独是她——
因为顾忌她的“天真”和原则吗?要不是她的凑巧听见
如果早知事实是如此,她又会站在公司这一边吗?
她想起原告那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在得知败诉时那绝望呆滞的目光,而后是锐利的愤恨、沉默的控诉。她永远也忘不掉那样的眼光。
尹嫣觉得无法忍受再在这儿呆下去了!抓起皮包直奔下楼,她没有开车,茫无目的地在街上胡绕,直到眼前旖旎灿烂的一街花灯提醒她,她不知怎么的竟走到扬波家门下。
她扔石子喊他下来。扬波拖拉着皮凉鞋下楼时,看到的就是她坐在路边水泥槽上失神落魄的模样。
他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失身了啊?”
见到他,她好像才又重新活过来,寻回了一丝人性的暖气。但她唇畔找不到一丝笑容。她开始简短地把今天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在这时候,她竟发现他似是唯一安全可信赖的人。孟扬波?吊儿郎当的花街医生?若是在此刻以前,她会想:这简直荒谬得要笑掉人大牙。但现在他确实在她身边。
“为什么你看来永远这么笃定?像是永远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你从没有慌乱彷徨的时候?”她连声地问他。“难道你未曾感到矛盾?我常被自己的矛盾整得”
扬波烁亮的眼光在她面前一闪,一记突如其来的热吻占领了她絮絮叨叨述说的种种“矛盾”
那真是个热力十足、百分之百的孟杨波式的吻!尹嫣。只觉脑中热辣麻麻地火花一爆,整个人要被他连咬带啃地吸走了,无力抗拒,更无理智思索的空间,只觉自己的身子飞了起来,轻飘飘地温开了!全身敏锐的感官都苏醒伸展开来,身柔如水,心狂热似火,极端刺激地攀在半空,是她前所未有的甜蜜美妙感受——
杨波的唇离开她,她又回到地面,凉飕飕的晚风刺探着炽热酡红的面颊。
“希望这个吻有助于帮你脱离‘矛盾’;你身上的确有太多对立矛盾,绝对不只针对案子这一项。”他两手插在老爷裤口袋,闲闲地端详她。“你还有救,有感觉就是正常反应。所以要——相信你自己的感觉。”
“我不懂”她极力要冷却自己混乱的头脑。
“爱玉冰加柠檬!”他不由分说拖了她走,兴致勃勃。“填饱肚子更胜于挖尽脑袋空想,那既没效率又伤脑筋,要相信医生的话。今晚批准你的脑筋罢工一天,管谁矛盾不矛盾,你能和自己和平相处就行了。走吧,患矛盾病的爱丽丝小姐!” 小貂从恶梦中挣扎醒来,早已浑身淋漓汗透!一双有力的手握住她张惶的手指。她从惊慌坠入现实,是辉煌。
“我做恶梦了!”她嚷道。
他显然一听见她的尖声哭叫就马上跑过来,就穿着汗衫和四角裤,连眼镜都来不及戴上。“不要怕!我在这里,没事了!”
小貂恍恍惚惚地张望四周,神志还有一半停留在清晰的梦境里;她刚梦见周瑞阳恶声恶气地跟她要孩子,她惊惊地死命奔逃,还是免不了被他尖刀利剪开膛剖肚的命运!她不停不停地尖叫,鲜血淋漓、尚未成形的一团血肉流糊了满地她的手不觉歇斯底里的紧抓。
“有人要杀我!”她哭道。“要抢走宝宝!他”
辉煌关切地拍着她。“没事了!那不过是梦而已。”
“抱着我!好不好?”她央求地。“不要走。”
辉煌迟疑了下,依言在她身旁躺下。小小的单人床铺显得狭窄,他觉得有些燥热起来。
“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在这,谢谢你。”抱着那壮硕温热的身躯,小貂感到安心而温暖。多好的感觉啊!“这样可以吗?我会乖乖睡觉。”
“没事,我在这儿,你不用怕。”辉煌简直是无意识地喃喃复述这句话。他心里在悲叹,怀中的小貂是他见过最天真无邪的女人了!乖乖睡觉?他毫不怀疑她能一睡甜觉到明朝,怕只怕自己得一夜无眠到天亮!
小貂本来已沉沉地又要睡去,霎时什么东西在她脑中一闪!她突然清醒了过来。那是她耳膜下剧烈噗通的心跳声!他没睡。她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退了退,闷哼——
“大哥。”她抬起脸。
他闭着眼,没有表情。“嗯?”
她支起身子,凑近他的脸。“大哥,你想不想要?”
他望着她。“想,可是,不要。今天做了,明天会后悔。”
小貂静静。“我不会后悔。”
“我会。”
“无关权利义务,但这是应该的,你对我”
辉煌叹口气。“别傻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做生意。”他重新抱着她,祛除心里多余的遐想。抱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不起欲望那就不是正常的男人了,但不要是这种情况、这种时机下。过滤掉那恼人的杂质,他还是喜欢抱着她。小貂娇小柔软的身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喜欢就这样单纯地抱着她,像宠溺一具大娃娃。
“宝宝五个月大了,她最重要。”两人相偎;小貂的肚子从上半个月开始大得特别迅速又明显。
“大哥,从明天开始你回来房间睡,我们可以换张大些的床,我喜欢像这样子,不再做恶梦,好不?”
“我睡着了!真的睡着了!”天啊!那到宝宝出生前,他得失眠多少天?辉煌烦恼归烦恼,但能距小貂如此之近,更近——他连梦里都会满足地笑出来。 辉煌陪小貂晨起散步回来,扬波蹲在店门口嚼口香糖;小貂说还要到超市买瓶洗洁剂,辉煌先开店门。
扬波调侃叫嚣着——“哦!今天总算用不着我‘克代夫职’了!”
辉煌窘了,笑笑不语。
“小貂都告诉我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你这种糊涂虫?别人是好吃的好玩的中意的自己抢着藏起来,你是拼命往外推,好像跳楼拍卖大赠送!”扬波大摇其头。“等这么久总算等到你开窍了!”
辉煌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对小貂”他呐呐地。
“老天!你真后知后觉,还不是普通的迟钝!我认识你大半辈子了,你心里有什么事还藏得住、还瞒得过我?”他跨坐在方板凳上。指指眼皮,学陶儿的。“这是什么?”
“门鸡眼。”他老实地。
“眼睛!还是火眼金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第一眼就爱上小貂了,承认吧!”
“你又知”
“单单看你看她的眼神也知道,要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你干嘛那么好心帮人家考虑安排未来?比她老爸爸还操心!以前胡大妈那个咪咪圆仔花故意在你店门口拐伤脚,也没见你安慰人家一句。”
“那不同,咪咪狠心拿铁棒打野狗才追扭了脚,有你这医生兼情圣在,哪有我说话的分?”他反击。“你也很狠,在心里算计我,却不坦白说。”
“什么?”
“我说小貂。”
“我等你这傻子自动开窍啊!自己的感觉自己哪有不知道的?总算让你给碰上说话不脸红的女孩子,这就是最准确的指标。你这种人就需要一点点强迫,让小貂来逼逼你,才会长进。管它是不是打鸭子上架,总之幸福到手最重要,别让幸福女神溜走。喂!你老实招来,你们到底‘那个’没有?”
“当然没有。”
扬波一副很痛心疾首的表情——像是听到孩子无用不成材的员外老爹爹,悲叹地看着他。“我看你下午得到我那儿去看看,我彻底帮你检查一下!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你这种君子傻瓜了!面对美女不心动,简直有失男儿本色!你们天天在一个屋檐下都在干嘛?吃斋念佛打坐啊?小貂都来了那么久,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虽然有孕在身,注意一下姿势和安全就好了,我真弄不懂你们小貂才二十几岁,又不是死了丈夫就得守一辈子活寡清心寡欲!那会发疯的,你有责任解救她!除了宝宝,追求爱情也是人生很有意义的事情。”
辉煌不打算隐瞒。“那个男人并没死,只是不要这孩子。小貂是因为这样才决定离开那段伤心往事。”
换了个剧情,扬波也不意外;这个社会,这条花街,发生过的风浪云烟数也数不清,已经没有什么会让他意外的。“散了也罢,你更可心安理得地追求她。”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我们的小貂妹妹还念着那个浑蛋?”
“我不知道,至少她现在的心思没有放在感情上,宝宝是她的第一生命。我猜她短时间里还忘不了那段恋情带给她的伤害,也无心去寻觅新的人。其实我对她真的没有什么要求,只要看她过得好、过得快乐,我就很满足了。”
“唉!你们这些人!算了,不管你们。一个你是二十世纪末大圣人,一个校花是没有胆又多情的痴情汉!说了半天,跨不出一步,就一辈子继续暗恋下去好了。”
“那你呢?校花说你失恋,那时我除了小貂,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是失恋,是乱七八糟恋,现在进行式。那位常常在做梦的爱丽丝小姐说她常处在矛盾状态中,我只有跟着团团转,祈祷她早日从梦中醒来,头脑清楚点作选择——到底是要矛还是要选盾,她再迷糊下去,矛跟盾都跟着不好过,矛跟盾会弄得她更矛盾。”
“你说什么,我有听没有懂。”他说。“她急需要用生发水吗?”
扬波哈哈大笑。“对!等她不再需要矛盾,就可以让你们见到她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扬波跑来通知校花发生了命案;死者是毕慧隔邻的小美。在按现场整齐的环境和遗书来判断,确定是为情想不开上吊自杀。事情是毕慧发现的,据她说晚上听见小美和已婚的男友阿祥发生争执,十二点钟时去看她,人还好好的;毕慧做了恶梦醒来,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前去敲门久无人应,叫了人来撞开门,才知道小美出了事。半夜就断了气,早已回天乏术。
局里的人来过又走,葬仪社的人也通知了,校花赶走好奇指点围观的女人们,在楼上没看见毕慧的人,匆匆跑下楼,见她一个人蹲在路边,恍惚出神。
他知道小美跟她一向交情不错,小美突然出了这种事,又是由她第一眼发现,对她心里的冲击可想而知。一夜未睡,她泛着红丝的眼睛显得憔悴不堪,整个人在清晨寒风中像株脆弱得随时会断折的芦苇。校花默默脱下自己的夹克递给她,示意要她穿上,毕慧仿佛这才认清他是谁,顺从地接过夹克,但抱在怀里并不穿上。校花注意到,她右手臂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虽然血已凝结,但蜿蜒纠爬在她白皙的臂上,格外触目惊心!校花急得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
“你受伤了!”
毕慧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似对那道伤漠不关心。
“我们得去包扎一下,我带你去阿波那里”
“是门上的钉子割的。”毕慧叹口气。慢慢站起来,要往楼上走。“小美走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傻。不值得阿!我累了,想回去睡觉了。”
他真怕她这样恍惚游离地也跟着出事。“你得先处理一下伤口,生锈钉子会感染破伤风,严重地话会死人的,我不能就这样放你一个人回去。我们先去阿波那儿。”
“我很冷,先吃点东西好不好?”她像个稚气的孩子,信赖地询问他。
“好,先吃东西再看病,不过你得先穿上外套,否则着凉就麻烦。”校花粗声粗气地。不知怎么的,这情景让他有些难过、有些激动。她这次单独站在他面前了,他想尽量温柔,可是却忍不住泫然欲泣的冲动;他一定是被她的哀伤给感染了。“等看过伤,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下午到我办公室来做笔录,不用紧张,只是一些简单的必要程序。我会来接你”毕慧安静的眼光停仁在他脸上,校花说不下去了。
清晨阒静无人的花街,就他们俩一前一后拐出小巷弄,循着香味找寻那有着嚣杂人气的温暖。那天的风很大,校花仔细地看着走在他前头的她,白色单薄的裙浪在风中翻飘;他想:这会是他毕生难忘的<天。 尹嫣循址找到那排破败脏污的木材违建小屋,32号,她敲敲那扇破了个大洞的门——说实话,说它是一块勉强拼凑钉合的木板块还比较恰当——门吱呀自动开了,昏暗的小屋里满是臭尿骚和怪异的杂味。
“请问”她步下门口的两个浅阶。
一个瘦小的身影颤巍巍地奔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饭碗与汤匙;那个头发散乱的老妇人见到她不禁一怔!她认出她了!
那双敏感的眼里马上武装起敌意。
“你来干什么?”王珍极不友善地。“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禽兽、冷血”
尹嫣递出了手中的牛皮纸袋。“陈太太,这里面是可以让你们翻案的证据。很重要,记得别弄丢了。”她欲转身离去。
“请等等!”王珍放下饭碗,颤抖的手打开纸袋,很快的看了里头的东西。半分钟里,她的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滚落在蓝布衫上,一半激动一半不敢置信。“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只是想做些对的事吧!”尹嫣笑笑。“我本来不知道他们我想为我们曾造成的二度伤害致歉。有了这分证词,你们可以打赢官司;很遗憾救不回陈先生的生命,不过至少你们一家人往后的生活就有着落了。”
那天,尹嫣没有马上离开,她在陈家待了很久,和健谈爽朗的老太太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也见过她的儿女们。没有一丝不安,她始终很清楚自己的作为和意愿,包括后果。相信自己的感觉?她只是听了扬波的话,多给了自己一点勇气,或者该谢他,她会去找他,把到陈家的感触同他说。 今天店里公休,小貂下午决定上美容院去洗个头,都出了门,才发现把钱包忘在厕所洗手台上,只好折回。店里没有人声,她以为辉煌还在露台上修水管;走过房间,却见半掩的门后人影闪动。她止下步子,却看见了叫她意外的一幕!
是辉煌;他显然不知道她去而复返。他躺在床上抱着她的枕头,似是依恋着她的馨香。
一会儿,他下了床,开始整理房里的一切:摆齐她一正一反的狮子头拖鞋,将散置桌上的书和稿纸叠好,细心地掸掉海报和画幅上的灰尘,倒掉杂物筒里的灰尘和纸屑;他细心地看墙上软木栏新钉上的卡片、留言和风景照。那是小貂的习惯,她爱把喜欢的图卡和诗、一句话。一个笑话、谜语、一段感性的歌词集中起来亮相,他看得专心时,会心一笑。
然后他浇花,尤其把那株绿意盎然的卷相当孩子看,摘掉枯黄的须须,还拍拍植物跟它们说话
小貂只能踮着脚尖静静退出小走廊。直到大街上,她在人行道上的铁圈椅坐下,呆呆的还不太能思考。一束温煦的秋日阳光兜头朝她洒下,只觉炫目——
现在她总算知道卷柏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了!非因风水宝地,也没有什么神仙小精灵,是因为一只绿拇指和一颗温柔如朝阳的心。
若非亲眼所见——她以前完全不知道,真的都不知道啊!
他一直都这样吗?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默默为她做好一切?
为什么?若只是纯粹同情没有人会对另一个陌生的人那么好,而且毫无保留!
直到看到他为她那样用心尽力的样子,小貂心里的平静愉悦全然瓦解!”说不上原因,然而这次她感觉心乱如麻,以往的理所当然全被推翻,她猜她是太大意而忽略了许多许多
她真的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啊! 这次不知道谁开始发现,花街开始“扫黄”;这是二十年来的“创举”!而且说来奇怪,整条营声燕语飞浪的花街不抓,偏堵上了私娼区。校花戴了十年来未用上的臂章,专门埋伏在大院楼门口抓嫖客,一个晚上就这了四十五个。
这是个獐头鼠口的小八字胡。“干嘛呀你,没长眼睛!滚”他大概是被浆糊蒙了眼,搞不清楚状况。
“警察!”手铐咔啦一响!校花之不爽的,捶他一拳消气。“不识相!想抱女人不会回家抱老婆啊?一看你就知道不是好东西!身分证拿来!还敢嫖?给你盖个‘大嫖虫’看你还坏不坏、还要不要脸!”
小八字胡一听是条子,两条腿都软了。他可是xx外贸公司的经理,事情传出去怎么得了?“大哥,我不敢了,这次请别计较,我保证再也不来了!”
“谁叫你今天还来?来了就给你好看!”
“我前天来也没人抓啊!”八字胡一下子说溜了嘴,打恭作揖拼命弯腰到地又猛掏钱。“不是不是!我没那意思!大哥请多包涵,小意思给大哥添个茶水钱,不要盖章!不要!今天饶了我!我保证绝对不敢再来了!”
“你敢贿赂警察?好啊!我看你有几条命好死”
他吓得魂都飞了,连连求饶,紧张得尿湿了裤子!校花看他被吓得差不多了,谅是不敢再找来,抓他进小亭子写切结书签字画押,狠狠地踢他一脚。
“败类!就有你们这些缺德家伙败坏男人的名声!嫖一次妓会报应在你自己头上减寿败德三年!敢再嫖,下辈子你老母老婆女儿全被嫖光去,懂不懂?快滚!回去路上要是还碰到人,叫他们也滚,否则把你们这些死嫖虫关起来灌几天臭烂米饭!”
“是!是!”八字胡连爬带滚跑开了。
“大淫虫!看你们还敢来!”校花气唬唬地坐在大院楼门口,像守门狮。“有我在,现在开始就不一样了!” 尹嫣和良杰约了吃晚饭,有要事谈;她不知道他所谓的要事是哪件,不过的确是该谈谈的时候了。尹嫣偶从车窗看到下了另辆车的扬波,同时他也看见她了,一怔!她猛叫良杰停车,良杰一扫骑楼下追来的扬波,不但没停下,反而加踩油门一路奔驰,也不顾她的责问抗议。尹嫣一时脸色非常难看,到了餐厅,她开了车门回头就走,拒绝跟他交谈。
良杰脸色也不好看,追上她。“朱朱,你等等!我们有约,至少心平气和吃完这顿饭”
她的表情又冷又硬,连怒气都冻结在气忿的指控下。“约会取消!我无法忍受跟你这种没风度没礼貌的人同桌吃饭!”
“你是为了他生我的气。”他冷静指出。
“‘他’是你大哥,不是陌生人,就算你和他毫无干系,他也是我的朋友,我受不了你这种自私又狂妄的举动!你把我当成什么?兄弟竞争的工具?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从没有这个意思,也不希望让你有这种差劲的感觉。朱朱。”他握住她的肩。“看来我们真的需要谈谈。”
“就在这里谈,否则我无法保证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保持好修养。”尹嫣强迫自己深呼吸,保持冷静。她走开,背对着他。“我首先声明,不管你跟你哥哥之间有过什么不快的过节,不要把我搅进去,更不要拿我当成你示威的筹码,我不玩这一套!”
“这件事纯属突发意外。”良杰适时岔开话题。“我约你本来是要讨论博爱医院的纠纷案,原告要求上诉,法院通知了下个月初开庭。你舅舅建议我该找你谈谈。”
“有必要吗?你们应该是在案子开审前坦白地跟我谈清楚,而非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传言,是我拷贝整分完整档案没错,也用不着等到开庭,陈太太赢定了,这个结果是公平的。我明天一上班就去找舅舅,我已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放弃工作都不在意。我已完成想做的事,其他都已不重要。”
“为什么要这样?”
“扯公司后腿?”尹嫣倚在车门上,抱胸而立。“各人原则问题吧!我只能这样说。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良杰,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为何想成为律师?不也是凭着一股傻劲和热诚”
“你舅舅说你太年轻太天真不是没有道理。这些挣扎每个人都有过,但是工作和理想是两回事,生存竞争有时原本就残酷。”
“但是我就是我,不会变,我也不愿它变;而且这是我一直深感自傲的地方。或许这也就是我们最不同的地方。”
“朱朱。”他审视她良久。“我发现你变了。”
“变得没有刚开始时那么甜美?柔顺?惹人喜欢?吸引人?像个纯粹的女人?”尹嫣不带一丝感叹地望着他。“你错了,这才是原来的我,最真实的我。一些永远无法件逆的原则——我就是我,独一无二。倒是你,你才真的变了。”
良杰默然无言以对。尹嫣继续往下说——
“特别是自你哥再度出现在你们麦家,你变得残酷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怎样的滔天深仇大恨,不过我希望你记住一句话:永远要先看清自己的真心,不要让盲目的仇恨掩蔽了你的眼睛。在这世界上,爱的力量永远比恨更伟大。你还没跟你自己商量清楚。好了,我想实在不必再多话,不用送我,我想一个人散步回去,我不是容易迷路的人。”
良杰还想追她,但尹嫣那洒脱、自得其乐的背影让他止了步。
停车场外飘过一股桂花香。尹嫣抓着皮包背带,怀疑那股花香是来自何方,她举目搜寻一阵,还是放弃了!满街炫目霓虹迎向她——这个光怪陆离的都会本来就无奇不有啊!她在穿过人行道时这样模糊想道。 毕慧悄悄掀开窗纱一角,暗淡街灯下还是看得到那个粗壮的黑影“盘据”在大楼c幢出口,像只忠贞不一、屹立不摇的守卫巨狮。都半夜了!这个人癫狂了吗?她悄悄放下窗帘。
三天了!因为这“一人扫黄”行动,使得大院楼上下左右5连幢的姊妹都被迫“休市”断了钱路,抱怨连连。偏偏没人敢去跟那个大黑脸说,全透过跟毕慧特别好的一两个姊妹传话过来。
“小慧,人家都是为了你啊!”“校花警官这样子做不行的啦!”牡丹蹭着脚丫子。“他心情不爽,我们也得过活啊!”“小慧,拜托你下去跟他说一声,你跟他熟点,叫大哥别断我们财路。”
怎么箭头全指向她?毕慧满头雾水。牡丹磨着她那口黄澄澄的板牙,把花麻裙一捞,盘起白嫩嫩的两条腿。“咱们这幢楼里谁不知道,校花打从老久以前在对面廊下天天站卫兵站到四点望的是谁的窗,搓着手在街上来来回回走又是念着谁的名字。妹子,你好歹下去跟他沟通沟通,你跟他的恩怨是一回事,要嘛找这靠山过享福日子,要不敲他一棒断了他的妄念。其他姊妹的日子还得过下去,三天不做生意,芳芳她儿子奶粉罐就见了底,她那死鬼老公不时来奸淫掳掠一番,逼得她快疯了!”
可是,毕慧没有勇气。
她开始躲在窗帘后愉看他,弄不清怎么有人体力如此超强,从早上十一点到隔天凌晨四五点,风雨无阻,像铜像一样。
“拜托你走吧,走吧!”她总躲在小楼上悄悄祈求。
只因她最惧怕的事又发生。
为何它总是一再循环重复,像是她永远躲不掉的宿世罪业? 秋日溪水潺潺如歌。秘密溪流,秘密的聚会,这是自麦石千生日宴后父子订下的秘密约定。溪钓,他们共同的爱好。
——真像过去一样,我们好像又回到从前的时光。我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我第一次教你钓
——爸,小心浮标。为什么一定要谈往事、一定要谈过去?人活在现在不是很好?
——当活到像我这年纪,差不多就只有过去而无将来了!有时候回忆反而比什么都真,现实反而如梦。将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来,这还有饵。
——最近我跟小杰商量了关于财产的事,我把山上的别墅跟股利给他,公司、房子和存款是你的
——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想要,是我想给,行吗?
——我有钱,事实上我跟家里的事业脱离了太久。小杰该拥有它们,心血是他付出的,这些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我有我的赚钱方式,不用担心我会饿死,你对我实在可以放心。
——对你,我当然放心。只是这些年来我心里总是歉疚,我亏欠你跟你母亲都太多
——说好不再提往事的。
——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心里是很痛苦的,不管对你母亲的含愤病殁或小杰他母亲的以死相抗,我负疚良多。特别是对你,觉得做得再多也弥补不完,这二十几年来我没有一天忘怀过你母亲。
——波仔,你还恨爸爸吗?
——连妈到去世前都无怨无尤,没有一句恶言,我还能说什么?只要你心里有她,就好了。
——那你恨小杰曾对你做过的事?
——再怎么样他还是我弟弟,就算他不再承认。我能谅解他的恨,所以我尽量避得老远,我也只能做到这样。
——你的脾气真像你妈,固执,可是善良得不愿伤害任何人,宁可自己吞忍在心。
——真的?还有呢?
——这是你第一次向我问关于你妈的事,我很很意外!
——一个能说,一个能听,这不是好事吗?除了你我,也无从问起,我妈就只留下一张照片,可惜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也觉得她美吗?她说了什么?可是对你一见钟情? 毕慧站在楼梯口,校花正走过楼顶下念念有辞,一看见她,他无所遁形手忙脚乱!表情也都不对了。毕慧还没开口,他自己倒先语无伦次的说话——“我,没事,只是路过。我在在找水喝!”也不管这个谎有多大漏洞,找水?这街上除了下水道外哪有什么水?
毕慧望了他好一会儿。“要喝水,上来吧!”
校花一时瞠目结舌!领会过来她的话,赶忙跟在她身后三步并成两步,进了她那个小单位。
第一次进她房间,他缩手缩脚的,好不生涩局促!毕慧的房间陈设非常简单——小小空间用木板隔开,里间是床和柜,外间除了最基本的用品,就是层层钉层层加高的书架和录音带架,一张充当各种用途的圆桌与椅子。打理得十分清爽,像她的人;简单。
“对不起,只有一张椅子,昨天坏了一条腿,恐怕你得将就一点坐在床上了。”
校花有点迟疑,他不习惯。周围都是毕慧的味道,她的人、她的书、她的字,完完全全是毕慧的地方。他手足无措,像是怎样都不对。
毕慧很敏感。将茶杯交到他手上,她就站着,靠着书墙。“嫌脏?”
“不!不是”他摇头否认。
“本来就脏,很多男人睡过。”她讥嘲道。“怎么可能不脏?”
校花瞪大眼睛。“不要这样菲薄你自己,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你。”
毕慧默默打量他一眼,转过身为自己倒了杯开水。
“你不要再守在楼下了,你这样大家都不能做生意。对很多人来说,赚一天挨一天,钱都得花在刀口上。我不是说你,只是你这样对很多人都不好。你如果为了交差作绩效,犯不着拿我们开刀”
“我才不在乎什么绩效!”他憋不住了。“我是不喜欢那些杂七杂八的人上来找你,他们坏得很,一堆龌龊蛋!还会假报要找的人,防不胜防,我只好——只好全部统统给禁了!”他大手一挥。
毕慧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你不要这样。我本来就是做这行的,你害我可以,不能害了别人。再说我惹不起你,还是请你走吧!明天开始不要再过来,我们就算走在路上碰了面也当作不认识”
校花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了。“我不要这样!”他受不了她这样退缩又自暴自弃。“你为什么要怕成这样?我不是色狼或恶魔,我不是想吃你豆腐!我不喜欢男人在你这儿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我恨不得自己长进点、杰出点让你一眼就爱上我!或者把你这里包下来!虽然我不是大财主,至少够你买书买带子衣食无缺,我不会妄想碰你,或是侵犯你,我只是想”
毕慧的泪如泉涌,反倒吓坏他了!校花不知他到底说错了什么让她伤心难过成这样。“不可能的!你不要说了!”
“我就是喜欢你啊!”他苦恼地揪自己的头发。“喜欢一个人有罪吗?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搞的,可是,可是他妈的!事情就这样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宁可不要这么喜欢你,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不是”
“你不能爱上我,我们不会有结局的!你是一个好人,不应该找上一个妓”
“不、要、这、样、说、你、自、己!”他额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像头暴躁凶恶的狮子。“我只想要让你”毕慧含泪无奈地——“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他低声地,像罪疚。“你啊!”“跟我上床能满足你吗?”她开始去拉他,推他上床,去扯自己的衣裳。“如果我陪你一晚,你答应明天就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校花狼狈地翻下床,躲她躲得远远。“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你断念吧!我们根本不可能的!”
“你给我个理由!至少你得给我个机会,我们可以谈”
“我结过婚了!我有夫有子有家庭!我不爱你!我根本就不想要”
校花的眼发直。“你说谎!阿波说你没结过婚,你不会骗他,他也不可能骗我!”
毕慧默认了这个谎。她的眼神好凄楚、好无助。“那么,如果我说我是个随时会死的人、一个大包袱,你可以赶快跑掉吗?”
他没有动。“为什么?”
“我有病,随时都可能死的病,今天睡着,明天不知道会不会醒来。这一生是我自己的,我不会留给任何人负担,不论是你,或任何人。”
“告诉我怎么回事?”他坚持。
“去问杨波医生,他会告诉你。”毕慧的眼光调向窗外,再也不肯看他。“他是最清楚的人,可是求求你不要再出现,如果真为我想,听我一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