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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如一抱着双腿坐在路牙石上, 听见向言叙的声音, 身体一僵, 过了几秒,才缓缓地转过头去。
说起来,从这次回国开始, 看见向言叙穿西装的次数明显变多了。
他家里应该很多套私人定制的西装, 闻如一还没见他穿过重样的。
今天向言叙穿了一身硬挺的黑色西装,头发似乎也精心打理过, 他撑着一把黑伞朝着这边走来, 就算身处泥泞中, 浑身上下依旧没有丝毫不妥。
不像她。
闻如一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 看见身上的白色长裙沾了不少泥巴点点,加上刚刚自暴自弃直接坐在地上, 裙子扫到路面上的小水坑, 现在跟从泥水里捞出来的布料差不多。
被雨一淋,脸上的妆肯定也花了,头发沾了水,都贴在头皮上,她不用照镜子, 都能想象自己现在有多土多狼狈。
向言叙走到闻如一身边停下。
她个子不高, 平时光是站着就够娇小了, 眼下坐在这里,缩成一团,头发和衣服都不停地在滴水, 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光是这样看着,火气就蹭蹭蹭地往上冒。
向言叙压着火气,沉声道:“站起来,闻如一。”
闻如一不想被他看见跟丑八怪一样的自己,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一声也不坑。
向言叙从没见过闻如一这样,他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害怕的事,今晚是第一次。
担心过了头,言语上便更把握不了分寸,向言叙又重复了一遍,比刚才更凌厉:“我最后说一遍,站起来。”
闻如一还是未动,安静得跟睡着了一样。
向言叙把伞扔到一边,蹲下来,抓住闻如一纤瘦的胳膊,微微使力,逼她把头抬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在外面折腾什么,淋雨很好玩?你”向言叙没见过闻如一哭。
哪怕高一运动会,她摔破膝盖,血肉可见。在医务室,医生用盐水给她清理伤口的时候,她疼得哇哇叫,也没有落一滴眼泪。
她最怕痛了,是平时在教室被撞到桌角,都要念叨一天的娇气包。
可现在她竟然在哭。
豆大的眼泪砸在向言叙手背上,又烫又痛。
闻如一一开始还是小声啜泣,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始放声大哭,一个人抬起手不停地擦着眼泪,整个肩膀都在抖,在这雨夜里,哭疼了向言叙的心。
向言叙手足无措,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闻如一身上,怕她哭得岔了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拍着背:“谁欺负你了?”
闻如一哭声不止。
向言叙看看四周好像也别的人,犹豫几秒,彻底豁出去了:“你别哭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闻如一抓起向言叙西装外套的袖子,又是擦眼泪又是擦鼻涕的,一件高级西装就这么毁了。
“”算了,他忍。
向言叙这一年份的耐心算是在今晚全交代了:“你起来,我送你回去。”
闻如一摇摇头,答非所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丑?”
“没有,你很好看。”
“你说谎。”
闻如一嘴巴一撇,又是要哭的样子。
向言叙真的是怕了她了,连忙改口:“你丑你丑,全世界就数你最丑,行了吧。”
“”向言叙耐性耗尽,站起来弯下腰,直接把闻如一打横抱起来。
刚才担心会伤了闻如一的面子,向言叙提前一个路口下了车,让车一直在那等着,没让司机跟过来。
就几分钟的脚程,怕闻如一再淋雨,但向言叙也没有另外一只手来撑伞,走了两步,他停下来,用外套把闻如一上半身包得严严实实,然后冒雨跑起来。
西装遮住了闻如一的视线,她眼前一片黑。
视觉不好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更加清晰。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见了向言叙的心跳,因为跑着步,他的呼吸声比平时要急促很多,身上还是那个好闻的柠檬香。
闻如一往向言叙怀里缩了缩,她贪恋这份温暖,甚至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
——
向言叙带着闻如一回了自己入住的酒店,给她另外开了一间房,就在自己的隔壁。
闻如一情绪稳定下来,更加沉默。
向言叙看她不想说,也不多问,简单交代两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番好折腾,向言叙洗了个澡出来,习惯性查看手机信息,一解锁,好几通未接来电。
来自许朝暮。
向言叙马上给她回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接:“真不好意思。大晚上来打扰你,我想问一下,如一有联系你吗?”
向言叙如实说:“她现在跟我在一起。”
许朝暮就怕闻如一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周围朋友联系了个遍,都没她的消息,好在她联系了向言叙。
心中一个大石头放下了,许朝暮心有余悸地说:“她没事就好,你们现在在哪里?我来看看她。”
“我能冒昧问一句,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朝暮沉默了。
到底是家务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许朝暮的迟疑正好印证了向言叙的猜测,他本来也不指望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内情,扯开话题:“在皇庭酒店,我给她另外开了一间房,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许朝暮在商场打滚多年,若是这点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那真是白混了。
“那我就不过去了,麻烦你送她回澜市。”
“不麻烦,应该的。”
对话结束,向言叙把手机放在一边,还是放心不下,打电话让前台送了一张隔壁房间的备用房卡上来,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屋内一片漆黑,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窗帘罩了一层银色的纱。
两件房屋的结构都是一样的,不需要开灯,向言叙也能分出卧室在哪。
进屋后,看闻如一没有再折腾,在床上睡得正香,悬了一晚上的心,到现在才算是真的放下了。
闻如一睡觉也不老实,人在一边被子在一边,向言叙走到她床边,弓起身把床那头的被子扯过来,轻轻地盖在了闻如一身上。
忘了是在哪里看见的,睡觉喜欢蜷着腿缩成一团的人,是特别缺乏安全感的象征。
向言叙盘腿坐在地毯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如一老实了没有一分钟,又把被子给踢开了。
向言叙又重新给她盖上,这次他没有松手,一直压着。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闻如一又有要抬腿的意思。
隔着被子,向言叙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腿,嗓音低沉,带着威慑力:“别闹。”
闻如一没有醒过来,哼哼唧唧的动了两下,竟然老实了下来,好几分钟过去,也没有再踢被子。
向言叙今晚其实没有说谎。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闻如一长得很好看。
就像此刻,哪怕不施粉黛,她的皮肤还是白得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瓷器。眼睛闭着,有微微上翘的弧度,可爱又温柔。今晚可能受了些凉,嘴唇不如平时那般红润,也掩盖不住这姣好的面容。
他找不出一处她不好看的地方。
闻如一很少提起她的家人。
认识她七年,除了外婆和姐姐,向言叙再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过其他人。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学校是住宿制,每周末放一次假。
一般的学生每周末回家,再不济的两周回一次。
而闻如一,一学期回一次。就算碰见节假日,能放好几天,她基本上也没回去过,一直住在宿舍。
有时候无聊了,不惜打车绕半个城,来找他和吴成州吃顿饭。
宁愿这样折腾,她也不会回家。
不是没有觉得奇怪,只是她不主动说,向言叙也不想主动去窥探。
直到高三那一年。
那时候刚开学没多久,闻如一就告诉他,自己要准备出国考试,以后都不来学校了。
自从转到艺术班之后,闻如一的目标就是澜市影视学院,在这之前,向言叙从没听她说过什么,要去国外读大学的想法。
“为什么出国?”
闻如一反常的沉默,最后说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我想走得远远的,把坏运气也带走。”
午休时间,整个校园都是沉睡的。
闻如一高二转到艺术班后,两个人也没因此断联系,一有时间她就往理科班跑,中午也找他一起吃饭。
要说分开,其实也不算分开过,每天都能见上好几次。
这个暑假,闻如一不知道为什么去剪了一头短发,向言叙记忆里,她还是整天扎着长马尾的样子。
“为什么剪短发?”
闻如一这下连借口都想不出来了。
向言叙又换了一个问题:“打算申请什么大学?”
这总算是个可以说实话的,闻如一回答:“加州艺术学院。”
向言叙许久没说话,再开口,已经做出了决定。
“听说斯坦福的金融还不错。”
闻如一都没细想,下一秒就拒绝了他:“你一直都想考澜大的,你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向言叙也很固执:“想法会变的。”
“向向,你的家在这里。”
闻如一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一张白净的小脸被顶楼的阳光晒得有点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强,向言叙看见闻如一眼底有盈盈水光。
“你留在这里,我有归属感。”
许是阳光刺眼,闻如一抬手挡住额头,脸颊两侧的耳发垂下来,向言叙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轻声说:“那种有人在等我的感觉。”
向言叙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击中,陷下去的那一块,五年了,也没有复原过。
闻如一出国后,向言叙瞒着她,动用家里的关系,知道了她家里的事情。
他开始理解,闻如一为什么不告诉任何人。甚至希望自揭伤疤这种事,她这辈子也不要做。
跟许朝暮通过电话之后,他才明白,闻如一今夜的眼泪、崩溃的情绪,到底还是来自于那些秘密。
她不想说,他也可以一直装作不知道,陪她笑陪她闹。
你守着自己的小秘密,我来守着你。
也只有在闻如一熟睡的时候,向言叙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她不闹不笑不会走,再没有比现在更听话的时候。
夜晚让人疯狂。
向言叙从地毯上站起来,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颈,许是觉得凉,闻如一往后缩了缩。
向言叙收回自己的手,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下一秒,他俯身靠近闻如一,垂下头。
鼻息交缠之间,她的唇也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