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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之后,唐宓也在多年的读书生涯后,终于离开了学校,正式成了社会人士。
她在投行的职位转正,生活重心完全转移到了工作和关心外婆两件事上她的住处距离单位很近,因此只要有可能,她都回家吃饭——外婆通常会做好饭等她回来。
她知道外婆独自一人在家很寂寞。外婆是一位没什么文化的老人,小区附近都是行色匆匆的社会人士,聊天的对象几乎没有,比在宁海的时候大概还要寂寞。
她准备给外婆培养一点爱好,增加一点活动,但外婆都拒绝了。她工作很努力,尽一切努力避免加班,从而可以在周末时带着外婆去附近玩。首都很大,各种各样的景点也很多,她带着外婆一个个景点看过去,每个周末的行程都安排得非常充实——这也是她能力范围內唯一能做到的。
七月底的时候,她在公司里遇到了李知行的堂姐李君子。
那时候她正送文件去其他办公室,行色匆匆地穿行在走廊里,结果一个拐弯,就看到了李君子抱着个笔记本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两人目光对上,一起笑了。
唐宓来公司报到后想过是否要跟李君子打个招呼,念头一转还是作罢,两个人在公司的阶层和交友圈不一样,贸然和对方联系,大约有攀权附贵的嫌疑,何况反正早晚也会遇到的,只是时间久一点。国投员工上千,办公室更是相差十几层,在不刻意制造交集的情况下,三四个月碰面一次很符合平均概率。
李君子跟三年前相比基本没变,外表十足的专业干练,停下了步伐笑着跟她打招呼:“啊呀,小唐。”
对她当年的帮助唐宓深表感激,脸上浮起笑容,认认真真地回答:“李君子姐姐,你好。”
李君子打量面前的唐宓一番,长款白衬衣和七分裤,脚上是平跟小皮鞋。长得好的人就是有优势,如此中规中矩的职场打扮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她笑道:“说起来,你也研究生毕业了啊。”
“是的。”
“你现在是哪个部门?什么时候过来的?”
唐宓一一作答。
李君子连声抱怨:“都好几个月了啊!真是的,知行也不早点告诉我。”
唐宓抿嘴一笑。
李知行忙碌得简直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上周才出差去了南方景州市一家大网站洽谈业务,自然也不会有闲心告知堂姐这事儿。更何况,现在的唐宓已经不是当时那种连面试都需要别人指导的情况。
李君子拍一拍她的肩膀,用了一点不轻不重的力气:“好容易遇见你,中午跟我一起吃个饭吧。”
唐宓还没来得及想一想要不要接下这个邀请,就见李君子挥了挥手,进了电梯。
国投地处金融中心,附近的餐厅要多少有多少,档次还不低,唐宓都很不熟——除了公款吃喝的一两次,唐宓从来都是一个回家吃饭的人。
李君子选定的餐厅是一家看上去就很有档次的粤菜馆,水晶吊灯折射出五色光芒,实木地板擦得光可鉴人,各种家具古色古香,连木制墙面都镂空着花儿。中午时分,餐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半个餐厅都已经坐满,李君子已经订好了座位,位置很棒。
因为李君子事先已经知会过,两人刚坐下不久,一道一道的小吃就端了上来。
李君子很热忱地跟她介绍:“这家餐厅最出名的是各种各样的点心,桂花绿豆糕、南瓜饼、蟹黄包、菠萝饼这些都很不错的。”
南瓜饼外酥里嫩香脆可口,绿豆糕软绵柔滑入口即化,唐宓确实觉得,李君子选择食物的审美比她弟弟强一点。
“能吃到好东西真是人生中最棒的事情。”李君子兴趣盎然地说“金融中心这附近好吃的有特色的餐厅很多,以后我向你一一推荐。”
“啊?”
听她的意思,似乎是准备常常带她出来吃饭?然而唐宓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李君子已经重启了另外的话题:“加上实习期,你在国投工作也有几个月了,还习惯吗?”
“很习惯的。”唐宓的表情十分确定。
记得,你本科生的时候可没这么轻松。看来这几年你进步不小。
“是的,三年时间足以学到很多了。”
李君子挺高兴的:“听知行说,你去年去了美国当交换生?”
“是的。”
“美国挺大的,好玩的地方也多,你和知行有没有去什么地方逛一逛?”
“时间很紧张,没去太多的地方,只去了一趟波士顿和洛杉矶。”
李君子失笑:“波士顿和洛杉矶?你这是走亲戚去了吗?”
唐宓想了想,觉得这位姐姐的形容妙极了,不觉莞尔:“嗯还真是的。”
李君子是个眼神充满活力、脸上总带着笑意的人,很容易让人亲近,更何况两人共同点多,同一家公司工作,亲近的人都互相认识,聊起天来有一种互相都明白的畅快感,餐桌上气氛极佳。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气氛异常和谐,忽然一道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君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家餐厅楼上还有一层,两人的座位是上楼时的必经之处,李君子抬头一看,虽然有点意外,但脸上立刻带了无可挑剔的笑容,她马上站起来寒暄:“婶婶,好巧,你们也来吃饭?”
张静瑜笑着点了点头。她并不是独自一人前来吃饭的,他们这一行还有五人,三男两女,个个衣着正式,看起来是准备一边吃饭一边谈事。大家都是职场人士,起初不识,介绍之后就互相认识了。
一番礼貌周到的寒暄之后,张静瑜的视线落在唐宓身上,微笑着问李君子:“这是?”
李君子瞧一眼唐宓,随口道:“我同事。”
唐宓在听到“婶婶”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明白了面前这位和李知行有着五分相似的女人是谁,和当年相比,她着实老了一些,依然称得上端庄。唐宓深呼吸一口气,扶桌站起来,向张静瑜微微欠了欠身。
“同事?”张静瑜尾音上扬,目光依然停留在唐宓身上,以一种熟稔亲昵的语气道“叫什么名字?”
李君子一愣:“婶婶?”
"随便问问。怎么,不方便说吗?”
在李君子开口之前,唐宓已经回答了:“我叫唐宓。”
“不错的名字,很衬你。”张静瑜的笑容分毫未变,她甚至伸手拍了拍唐宓的肩膀“你们慢慢吃,我们上楼去了。”
她跟身边的人点头示意,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一行人随后上了楼。
瞧见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李君子回头打量着对面的唐,她微微垂下目光,抿着嘴角,显然心情不如刚刚愉快。李君子的心情也谈不上多畅快,她没想到带唐宓来吃个饭居然会跟婶婶来了个狭路相逢。从她刚刚的举动判断,张静瑜肯定知道唐宓的存在并且知之甚深,之前她一直保持着不接触的冷静状态,但今后大概就很难说了。
她给对面的唐宓夹了块点心,道:“是的,我只有一个婶婶。她就是我叔叔的老婆,李知行的妈妈。”
唐宓想,世界上的事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她可以因为若干年前那次不愉快的交集记住张静瑜的脸,张静瑜也可以从别的渠道了解到她的信息,唐宓点头道:“她和李知行确实有点像。”
“这就错了,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我叔叔。李知行更像我叔叔一些。”
唐宓扬了扬嘴角,笑意很浅。
看出她有点心神不属,李君子心里也是一叹。两人已经吃得七分饱,李君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知行跟我说过,你和他已经正式交往,这一关总是要过去的。我想你应该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吧?”
真是一个一针见血的好问题,唐宓在最近一年多也想过许多次。
她干脆地点头:“是的。”
“李家的情况”李君子无奈道“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应该是我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是否谈恋爱或者和谁谈恋爱,全家都要来提意见。我这个其实没太大关系的孙女就挺难过了,对孙子的女友一定会更挑剔,当然,我并不是说家里人一定会跳出来跟小说里的恶霸一样拆散你和知行,但你们总不会太轻松。”
有一点李君子可以肯定,撇开她那不完整的家庭不谈,只因她是唐卫东的外甥女这一件事,在李家估计就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如果说唐宓这时还察觉不到李君子这顿饭的用意那就是太矫情了——如果不是因为关心李知行,李君子这等领导心腹公司高层何苦要来请她这个基层小虾米吃饭?
唐宓说:“我知道自己应该站的位置。只要李知行不放弃,我会坚持。”
“世界上很多事不会简单地用放弃和坚持来区别。比如知行因为家里的压力对和你在一起产生了犹豫呢?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李君子马上听出她话里留出的余地“你要知道,我婶婶这个人还蛮难缠的,手段也厉害。”
确实厉害,能够一眼认出自己然后装得若尤其事。但唐宓不觉得这事儿让她意外“李知行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存在”这种可能性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已经彻头彻尾思考过——想得多了,回答吋也可以不假思索。
“我让李知行决定。”
李君了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她想说的话太多以至于无法山口,最后只能长出一口气。
她明白唐宓这话的由来,坎坷的成长经历,弱势的家庭环境让她在李家面前没什么硬气的余地,只能站在一个相对保守的位置。但是李知行总归是她弟弟,她欣赏唐宓,但也忍不住偏心堂弟。她觉得,真正的爱情应该有一种飞蛾扑火的勇气,冲动凌驾于理智之上,但唐宓于感情一事上,冷静得让人心悸。
所以说,到底是性格决定命运还是命运决定了性格?
李君子最后说:“这件事,你最好告诉李知行一声。”
唐宓回答:“我会的,君子姐姐,请放心吧。”
李君子觉得,唐宓此时和张静瑜对上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她曾经和李知行谈过“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问题,李知行从不介意把女友带到家人面前,但他认为也不用操之过急,选择不同的时间节点来做效果完全不一样,带着喜欢的女孩子去见父母也是同样的道理。李知行希望等知科做出一定成绩再带她回家见父母。毕竟,他现在双翼还未长成,家庭牵制不少。
当天,李知行结束了整整一周的出差回京,带着好几盒伴手礼送到了唐宓的公寓,他在唐家吃了顿晚饭,对外婆的手艺赞不绝口。李知行赞美的表情看上去异常真诚,就连唐宓对他了解得那么深都看不出他是真的觉得外婆厨艺不错还是纯粹给面子的行为。
好话人人爱听,外婆也不例外,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李知行这次外出是带着技术团队跟一家大型网站签订了协议,为对方搭建数据库,目前不错。这是知科公司第一个开展的大项目,能签下来说明这大半年来的努力终于开始见成效,李知行心情很好,在饭桌上跟唐宓讨论着他此行的收获。
唐宓也没跟他提起今天自己和他母亲巧遇一事,李知行的心情难得这么好,实在没必要现在破坏。
外婆听着两个年轻人的谈话,虽然搞不懂it界的专业名词,但大致内容还是明白的。
她感慨:“你这么年轻就开公司了啊”“其实我也不算年轻了,搞it这一行的,创业都比较早。”李知行解释“我认识不少人,还在读大学时就开了公司,我已经算很拖后腿了。”
唐宓也附和:“外婆,我跟你说过一个叫黄明明的学妹吧?她开发的手机软件,一年赚了一百万。”
这天文数字一样的钱就连外婆都有点震惊了:“好像收入比你高啊。”
“外婆,世界上厉害的人很多呢。”
李知行给自己夹了块排骨,慢条斯理地说:“说起黄明明她前几天给我发了信息,说愿意来知科工作。”
“咦?”唐宓差点被水哽住喉咙“她不是还在读博吗?”
“她说可以兼职。”
“那你怎么考虑的?”
李知行揉了揉额头:“我得想想。她如果真心实意过来工作,我非常欢迎。但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唐宓已经完全明白了李知行的意思,如果黄明明动机不纯却将她招了进来,那就是引狼入室。李知行对黄明明的人品始终存有疑虑。
“我觉得现在的她和之前确实不一样,应该是值得相信的。”
“希望如此吧。”
吃过晚饭后,李知行如往日一样回了自己的住处。他们二人有着各自的特殊情况,就算外婆还在宁海,两个人暂时也不会选择同居。
送李知行离开后唐宓重新上了楼,外婆坐在客厅看电视,空调鼓足劲吹拂,客厅凉爽舒适,看上去和之前的一个月一模一样。
唐宓去厨房切了很大一盘水果端到茶几上,都是李知行刚刚送来的,不快点吃可能会坏掉。
外婆看着切得很漂亮的杧果,问:“李知行已经走了?”
“是的。”
“他是在哪里住?”
“他处在公司创业阶段,事情很多,他和几个合伙人住在公司旁边,距离咱们这里十几里。”她还调出电子地图,给外婆看知科的位置“咱们在这里,他们的公司在北面。”
外婆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她忽然话锋一转:“阿宓,你和李知行是什么关系?”
简直猝不及防。外婆端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盯着她,目光湛然。她虽然佝偻了,但是总是尽可能地挺直腰板。普通人很难想象,一个农村老太太怎么此刻这么有威严。唐宓对很多人坦承过自己和李知行的关系,但唯独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自己最亲近的外婆,虽然她也没有试图隐瞒。
唐宓深呼吸一口气:“外婆,我们是在恋爱。”
外婆慢慢道:“你把电视的声音关掉。”
“好。”
屋子里一旦没了声音,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里,电视屏幕无声地闪动着,所有人演哑剧一样动来动去,唐宓知道,外婆这是要跟她谈事了。
“我原以为,你喜欢的是那个叫叶一超的孩子。”外婆说得很慢,似乎也是在一边想一边说“他是不是出国了?”
唐宓轻声回答:“是的。”
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回答的哪个问题。
“叶一超是个好孩子,你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唐宓默默无言,下意识绞紧了手指,不知道为什么,那瞬间她想到了叶一超的妈妈,知子莫若母,这句话真是太对了。
外婆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些炫目,眼神里是一种深沉的忧郁:“唉,是这个家拖累你了,否则你也一样跟他出国了吧。从小到大,那么多老师都说你聪明啊。”
唐宓握住外婆老树皮一样的手,肯定地回答:“没有,外婆,没有拖累我。能当你的外孙女,我觉得很幸福。”
外婆拍了拍她的手。
“我看得出来,李知行也是个好孩子。”外婆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我不赞成你跟李知行恋爱。”
唐宓默默地听着外婆的话,脸上没什么血色。外婆说出这句话宛如一把大石斧劈到她的头上,震撼很大,但吃惊没有多少。她几乎可以猜到外婆的反应,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谈。外婆虽然连字都不认识,但老人的阅历始终在,她年轻时就死了丈夫,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看遍世情,并且最重要的是,她了解自己的外孙女。
唐宓从很小开始,就是一个全村赞扬的懂事孩子,懂事到外婆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而唐宓也几乎没有违逆过外婆的意愿。但是此时此刻,她想反驳。
“外婆,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是考虑了很多才跟李知行在一起的。我妈妈还有舅舅不一样,李知行也不会像他姑姑那样。时代已经变了,我和李知行绝不会走他们的老路。”
外婆看遍世情的眸子里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她说:“只要结婚还是两个家庭的事,有些事情,就永远不会变。”
外婆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到底怎么死的?”
唐宓心脏一抖:“难道不是车祸?”
“是车祸但发生车祸的原因没那么简单。”
唐宓的心情沉入谷底。
江凌柏和唐雪从同居开始,随之而来的生活琐事非常消磨人。
两人同居的时候,日子始终过得比较拮据。因为家庭债务加上还有个读大学的弟弟,唐雪攒了好几年才终于有了微薄的积蓄,她用这点积蓄去夜校读书,准备自考,的同时努力学英语,想要当翻译。至于江凌柏,从小到大的生活习惯决定了他的花钱方式往往大手大脚,那点工资来得慢去得快,也就只能应付租房吃饭。
仿佛从那时候开始,全世界都开始跟这对年轻人作对。
两人居住环境不佳,当时整体社会又人心浮动,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有一天晚上唐雪下了夜校回来路遇歹徒,恰好江凌柏前来接女友,和歹徒搏斗起来,歹徒有刀,一番搏斗后江凌柏中了两刀。
伤势不算太严重但治伤要有花销,唐雪没有什么钱,只能恳求到江家父母那里。
江家这边又是心痛又是生气,对唐雪很有意见,但理智尚存,傅笙带唐雪去了他们家,将儿子的成长过程、生活环境、曾经的梦想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甚至还翻开了他的日记本给唐雪看——这都是唐雪之前从不知道也不了解的江凌柏。
唐雪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男友受伤痛苦,又觉得是自己给他带来了麻烦,她想起江凌柏还有大好的未来,却因为自己而耽误,第一次动了分手的念头。
江家父母这时候给两人提出一个建议,说可以给两人三年的时间,这三年内江凌柏出国留学,江家也可以给唐雪一笔费用让她读,如果三年时间过去两人在一起的决心还是没有改变,那绝对不会再阻拦。
唐雪觉得这个主意还可以,点头同意。
但江凌柏坚决不答应,他觉得莫名其妙地分开几年毫无道理,他不能接受。
撇开江家父母的无奈不谈, 一对年轻情侣的矛盾就此开始。任何爱情在开始时都是甜的,但随后都被艰难的日子消磨得没了力气。
唐雪觉得心酸,她可以承受压力但是不希望江凌柏也一样,她不希望和男友父母闹得太僵;江凌柏却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为什么唐雪不能理解?
江凌柏的工作单位很远,在城郊,有宿舍他不住,每天奔波,晚上给唐雪补课。出了意外之后,江凌柏每天都会接唐雪下夜校,他还跟朋友买了辆二手摩托接人。
两名年轻人疲惫不堪的生活中,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发生了——唐雪忽然怀孕了。
要知道,她和江凌柏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结婚。唐雪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和男友同居已经有点超出底线,未婚怀孕对她来说宛如晴天霹雳。她未婚怀孕,酒店的工作得丟,同时正在准备的接下来的自考也得完蛋。唐雪有梦想,希望通过努城得认可——以她的容貌和酒店前台的工作性质,几年来表示愿意娶她的有钱男人至少有一打,然而无一例外她都拒绝了。
现在,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处在崩溃的边缘,肚子里的孩子让她无所适从,十分惶恐。
凌柏非常难过,希望她能把孩子生下来,但他也尊重唐雪的意见,两个人商量后决定流产。
就在两个人做出决定的第二天,江凌柏出了车祸。
往事说完,唐宓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房东喜欢亮堂堂的,屋子里的灯瓦数非常高,裹于耀眼的灯光照在她的皮肤上,几乎可以看到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这些事都是你妈妈跪在我面前哭着跟我说的,她说后悔没听我的话,说不应该跟你爸爸在一起,说应该早点和他断绝关系。”外婆眼神里浮起浓郁的悲哀“她说,宁可这辈子不认识你爸爸。”
唐宓失了力气,单膝触地,几乎半跪在外婆面前。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妈妈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跨越二十多年的时间,设身处地想一下,她终于明白,何为肝肠寸断。
“你妈妈当年跟我说,不让她跟江陵柏在一起,她就要寻死觅活。事实是,两人真的在一起后她才寻死觅活啊。”
“外婆,请相信我们,我和李知行不会的我们更理智,也都有钱。”
外婆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有钱就一定能解决问题吗?不会的。”
“外婆,人生是自己的,或许我和李知行最后也会出现问题。”唐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的手“但是,我不会因为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放弃和他在一起。外婆,请你相信我,我们会努力的。”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更难。何况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唐宓的毅力和决心,外婆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做到了无数条件比她好十倍百倍的孩子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也许是真的有信心。
外婆审视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居然露出一丝笑容:“你长这么大,从来没让我操半点心。既然你这么说,那以后就好好地跟李知行在一起。”
外婆的松口固然让唐宓觉得安慰,但同样也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外婆这么容易就松口。她以为自己还要费更多口舌才能说服外婆。
唐宓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被外婆的下一句话惊呆了。
“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回哪里去?”唐宓还没反应过来。
“回家里去。”外婆很平静地说。
地球那么大,外婆只可能把一个地方称为“家” ,那就是唐家村。
“可是你才过来没多久啊。”今天的打击真是一波连着一波,唐宓坐在地板上,眼眶就这样慢慢发红“外婆,你要走,是因为我和李知行的事情吗?”
“不是,我本来也要回去。”外婆环顾着这套房子,点了点头“这次跟你过来,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得好不好。现在我看到了,也放心了。”
“可是村子里的条件太差了啊!”唐宓说“在大城市里难道不好吗?”
“没什么条件差不差的啊。”外婆平稳而温和地开口“我在村里过了一辈子,难道还不习惯?当年都过来了,现在条件好多啦。”
“”“那你怎么走?”她准备耍赖,如果她不买机票和车票,外婆想走也走不了。
“你舅舅过两天要来开会,我跟他一起回去。”
唐宓彻底愣住。
外婆抬起眼,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缓缓道:“城市里不是我待的地方,我一辈都不会习惯,所以我要回去。”
一席话说完,外婆自觉该跟外孙女交代的也都妥当了,再没什么可说的,她知道外孙女需要一个人想一想,自己回了卧室。
唐宓定了定神,给唐卫东打了个电话。唐卫东解释了整件事——外婆确实没想着在燕京久待,她也不愿意待在宁海,早早就做好了回家的准备,而唐卫东早在去年就跟外婆沟通过这件事,明白她的想法,无奈地点头同意了固执的母亲,别无他法,在这半年内,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彻底翻修了家里那快要垮掉的老房子。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外婆和舅舅已经商量好了。难怪,难怪外婆那么好说话地跟她来了燕京。
唐宓一个人木然地坐在客厅里,都不知道和唐卫东的电话什么时候中断的,直到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李知行”一个字,等手机响到第五声的时候,她揉了揉脸,接听了电话。
她问:“已经到家了?”
“是的,刚到。”李知行说。
唐宓注意到客厅空荡荡的,随口问:“孙轩和何树森没在?”
“孙轩在公司,何树森出差了。”
“辛苦了。”唐宓道。
为了更容易交流和更方便地管理公司,他现在还是跟孙轩和何树森三人同住,虽然三人也时不时自我调侃“三个大男人同居算什么” ,但三个人都很具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意识,有这样的合伙人,公司发展不起来才奇怪。
“我刚刚回来的路上才想起来,这个周末我们带外婆去长城怎么样?你们俩都没去过吧。”
李知行和她每天就算不能见面,也是要打几通电话联系的,知道她周末主要还是带外婆在城内逛,还没去很远的景点。
唐宓声音一哽:“确实没去过但是这周就算了。”
“怎么?”
唐宓努力让声音轻快一点“我周末可能要加班,我舅舅也会来燕京开会。”
李知行对唐宓的回答很遗憾。这半年来他没过一个完整的周末,一切都要亲力亲为。
在公司业务有了进展才挤出一个周末的时间,却遇到唐宓没空。
“过几周再去,好吗?”妙唐宓安慰他。
“也行,暂时这样了。”
闲聊几句后,两人挂了电话。看着屏幕上通话中断的标志,唐宓脸上的笑容再一次消失殆尽。
她心情确实糟糕透顶,但她无论如何不希望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给李知行。她自己做出决定和李知行在一起,不是任何人强迫的,也和李知行没有半点责任,外婆给她的压力她要自己化解,绝不能转嫁给李知行。正如李知行从来也没有把他家庭的阴影带到两人的关系中,她也要尽可能做到这一点。
正如外婆所言,唐卫东第二天的确到了燕京开会,和他同行的还有宁海资管会的几个同事,一行人下榻的酒店距离金融中心不远,舅甥两人在他下榻的酒店对坐无言。
唐卫东宽慰她:“外婆那边,我会照看着,你不用担心。”
唐宓垂着头,都不愿意抬起来。
“我之前就说过,你要外婆跟你待在燕京,这到底是你的自我满足还是她真正想要的,到现在你还没想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
知易行难,道理明白,可是想到头发花白的外婆独自一人在老家,看不到她,心中的难受总是无法想象的。
唐宓说:“我也要一起回去。”
唐卫东叹了口气:“也好。”
会议持续了两天,在周五晚上结束,唐宓请了天假,和唐卫东一起送外婆回到了唐家村。
房子翻修了之后,已经赶得上唐家村新房子的平均水准,房子透光很好,各种电器、家具一应俱全。
外婆此前并不知道儿子已经翻修了房子,吃惊地连连摇头:“其实没必要修的。”
“外婆,你住得好一点,我和舅舅才能放心。”唐宓说。
外婆只叹了口气。
第二天外婆一大早就去查看自己的田地,她离开这几年,大部分承包田都退了,只剩下一两亩水田和自家屋后的一小块菜地,她有条不紊地划分着田地,想着这里种点水稻,那里种白菜萝卜。
村子里正是农忙季节,村民们佝偻着腰在农田里忙活,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们的额头上流下来,再滚落到田里。她曾经对这一幕很熟悉,但现在已经陌生了。人人都向往更舒适更安逸的生活,村里的村民们,没有哪一个不希望离开这贫瘠的山村,到大城市生活,只是碍于种种因素的限制而无法离开。毕竟,城市和农村的收入相差巨大,生活也完全是两个天地。只有外婆,对这块土地的眷恋之深,其他人难以想象。
有些老人希望和儿女生活在一起,而外婆,只想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尽管她膝下有条件很好的儿子和外孙女,但她认为,儿子和外孙女的地方都不属于自己,世界上只有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才是自己的家——就是这么倔强而又独立的小老太太。外婆觉得自己人生的使命已经全部完成,骨子里只剩下强烈的乡愁。
离开之前,唐宓拿出五万块现金,放到外婆枕头下的布袋子里。外婆不太会使用银行卡,村子里也没有使用银行卡的条件,最好用的莫过于现金。
她很清楚没有大事的话,外婆恐怕不会跟她和唐卫东求助,所以宁可多留一点现金。
“十 一假期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
外婆摇头:“工作忙的话就不要回来了。”
唐宓坚持道:“我会回来的。”
安排好了一切,唐宓再一次离开唐家村。就像读书时的每一年离开一样,回城的大巴车上,她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外婆不要她了,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深切地认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