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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淼刷了门卡进了资料室。
各部门的项目底稿都是统一存放在资料室里。资料室门禁管理严格, 但资料室里的柜子都是开放不落锁的,便于大家查找项目资料。
楚千淼进了资料室,直接走到阚轻舟项目二部的底稿存放区。她找到阚轻舟借壳上市那个项目的底稿卷宗, 从头到尾挨个文件夹仔细查阅起来。
昨天任炎已经给了她查验项目问题的方向,她相信只要她认真一点, 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的。
——任炎昨天问她, 还记得别墅小院那次培训拓展活动吗。(73)
她说记得。
任炎于是告诉她:想一想那次活动上, 我找的财务专家给你们做培训时讲过什么。你可以往那个方向上想一想。
当时培训那会儿,她刚跳到投行不久,相对其他人来说,财务部分还是她的薄弱环节。所以培训时她比别人听得都认真, 还特意做了笔记, 财务专家的授课内容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财务专家说:有的人会在海外注册空壳公司, 然后让国内公司和海外的空壳公司自买自卖,一进一出就把公司利润做出来了。
——任炎是让她往这个方向上查。
她想任炎吃的盐到底比她多了六年。他的职业直觉和敏感度, 真不是谁都能比的。
楚千淼认真而快速地翻阅着一卷一卷的项目资料。
资料室里,除了她的呼吸,就是清脆地、一下又一下地翻阅纸张的声音。
在上午过去快一半的时候,纸张翻阅的清脆声忽然一停。
楚千淼停在卷宗的财务底稿部分。
果然, 有问题!
楚千淼仔细查看着这个借壳项目财务部分的底稿资料。
资料上的数据显示, 借壳主体公司(指非上市公司那一方)在借上市公司的壳上市的前一年,有个海外项目赚了不少钱,为借壳主体公司赚了很多利润。但在借壳市的前两年,借壳主体公司的利润构成都是来自几家相同的客户公司。
楚千淼把这几页资料拍了照,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仔细研究。
她搜了一下借壳主体公司前两年的那几家客户。
法人、股东、董事、监事,和借壳主体公司的董监高没有任何重合,也没有相同姓氏。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但楚千淼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这几家客户没有什么问题,没道理第三年忽然跟借壳主体公司不做买卖了,让借壳主体公司平白少了一部分可赚利润。
所以一定有什么隐情,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楚千淼把拳头抵在下巴上,想了一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念头,她立刻捞起手机给唐捷打电话。
——她刚刚怎么忘了,唐捷曾经说过,他当初就是因为和阚轻舟一起合作一个借壳上市的项目,他觉得那项目问题太多,阚轻舟又爱踩界,他太提心吊胆了实在做不下去了,才从原来的会计师事务所辞职跳槽的。(107)
算算时间,唐捷说的借壳项目,可不就是她眼下正在查阅的这一个。
所以给唐捷打电话向他,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唐捷眼下正带人跟进着兆寰教育的尽职调查。电话一通,楚千淼先和他就兆寰教育的情况通了通气。唐捷说:“赵正寰办教育还挺守规矩的,财务上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各地分子公司比较多,账目也就比较多。”
楚千淼对他连说辛苦。谈完兆寰教育的情况,楚千淼话锋一转,对唐捷询问阚轻舟借壳项目的事。
唐捷想了会儿说:“我想起来了,那个项目的财务确实有问题。当时的情况是,上市公司那个壳,亏损得很厉害,想要继续附和上市条件,借壳主体的利润就得很高才行,装进壳里之后才能把亏损覆盖掉。”
唐捷顿了顿,又说:“我当时跟着尽调的时候发现,借壳主体连续两年的利润都是来自相同的几家公司,虽然几家公司的法人、股东、董事监事什么的,看起来跟借壳主体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没什么关系,但仔细一深挖可不得了,原来他们都是埋得很深的亲戚。”
楚千淼心头一跳。
果然有问题。
唐捷喘口气,告诉楚千淼:“我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吧?”
楚千淼理顺了一下思路,说:“所以其实就是借壳主体的实际控制人,他在整个产业链上下游都做了把控,他公司的客户供应商其实都是他埋得很深的亲戚,而他公司的利润相当于是通过关联交易自买自卖做出来的?”
唐捷说:“没错,就是这样。”
楚千淼心突地又一跳。
“这不是明晃晃的财务造假吗?”她握着手机说。
唐捷回她:“可不是,当时几方中介机构知道了这个事之后,就把这个情况跟借壳主体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说了,告诉他利润要是这么来的,那不行,不经查。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公司也是牛逼,到了后来,主要客户直接变成海外的一家公司了,它从海外公司那赚到不少利润。虽然从外界看,是借壳主体公司开拓了海外业务,赚了一大笔,然后借壳上市了。但千淼你想想,能是那么简单吗?”
楚千淼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放在桌面上,跟着心跳频率一下一下轻轻地敲。
这么看还真让任炎给说着了,那海外客户公司和借壳主体公司之间,八成就是自买自卖了。
她听到唐捷告诉她:“我当时觉得这项目有很大问题,但你们公司那个阚轻舟觉得没问题,还特别配合当时借壳主体背后的投资人鹰吉资本大力往前推进项目。我越想越不靠谱,就干脆跳槽走人了。不过不服阚轻舟的运气不行,不久之前那家公司还真的借壳成功了。”
楚千淼敲着桌面想,如果她没猜错,等后面过了锁定期,鹰吉资本把股价炒高一点,借着高位抛售掉股票,就能通过这次借壳上市狠狠赚好大一笔钱。
她心底有点苍凉和愤慨。所以就是这么一大笔钱的诱惑,攻破了很多人的职业操守吧?在利益面前,他们认为可以把良心往后面放一放,把法律法规也往后面放一放。
她不知道谭深在这个项目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陷入得会有多深。她真的希望他除了在任炎的问题上过于偏执了一些,但在工作上还能做个守规矩的人。
楚千淼想了下问唐捷:“唐哥,你手头上有没有一些能证明这个项目确实有问题的实质性证据?”
唐捷说:“那倒没有。”
他问楚千淼是有什么打算。
楚千淼告诉他,电话里不方便说,等见了面再和他谈。
挂断电话后,她沉吟了一下,又拿起手机拨通任炎的号码。
她告诉任炎,阚轻舟的借壳上市项目确实有问题,但没有实质性证据。
任炎在电话里思索一瞬,告诉她:“证据不着急,这个得需要时间。你现在带着你的这些发现,直接去找吴劲。眼下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吴劲和公司总部领导层震怒了,他们会把阚轻舟开掉的。”
楚千淼听任炎的话,把她照下来的资料打印出来,去找了吴劲。她把资料里潜藏着的巨大的项目风险讲给吴劲听。
吴劲还没听到最后,脸色已经铁青。
他叮嘱楚千淼:“千淼,这件事,性质很严重,一旦爆出来,力通可能会跟着受到处罚,到时候我们整个公司的保荐资格都会被暂停,那我们所有的在做项目就都没办法申报了。”顿了顿,吴劲声音凝重而恳求“所以千淼,这件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了,好吗?”
楚千淼想了想,目前一切都是推断,还没有实质性证据。不如等有了实质性证据的时候再议到底该怎么做。
况且如果这个时间段力通因为阚轻舟受罚,瀚海家纺收购兆寰教育的项目也就没法做下去了。
想到这她对吴劲点点头,说了声好的。
顿了顿,她又对吴劲说:“吴总,秦谦宇的业务能力强、有职业操守,人品也是顶尖的。”
吴劲看着她,问:“你的意思是?”
楚千淼说:“您就当我是想和您做个交换吧。”
接下来两天,楚千淼一直坐镇在公司。公司里风平浪静,一切和往常相比似乎没什么分别。但楚千淼知道,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下,藏着一股汹涌暗流。
两天后的下午,北京投行部发布一则人事变动消息:项目二部负责人阚轻舟,由于个人原因,已于今天上午从力通证券辞职。项目二部一切工作现由秦谦宇接任负责,由秦谦宇接任项目二部负责人。
楚千淼看完这则人事变动,起身走到窗口前。
她站在窗边向下眺望。窗外是金融街的夏天,高楼林立间也有绿树葱葱。原来这时节从这窗口望出去,竟也有一番好风景。
她挑着嘴角笑了。
任炎虽然走了,走得还有些暗淡。但他打下的江山,她帮他保住了。不只保住,她现在还帮他拓展了。
他没输。
楚千淼在窗口前站了一会,起身前往瀚海家纺。
路上她接到秦谦宇电话。秦谦宇的声音像见了鬼:“千淼,我怎么突然升官了?”
楚千淼含笑告诉他:“因为秦总你是块金子,现在到了该你发光的时候。”
秦谦宇嗷嗷直叫:“天呢,千淼你说这可怎么办好?我老婆知道了岂不是要更爱我?!”
楚千淼:“”就这么被塞了一嘴狗粮。
到了瀚海家纺,她直接去了任炎的办公室。
天气热得不得了,办公楼里闷得像蒸笼,从走廊一头走到另一头,楚千淼给自己走出一层薄汗来。
敲门,进屋。
有空调的清凉世界像个天堂。
楚千淼嘴里嚷嚷着好热,看着任炎从办公桌前站起身,向她招手。
“到我这来坐。”
他办公桌上方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
楚千淼也懒得跟他客气。既然他这么爱护幼小,她决定不推却他的好意。
她走到任炎的办公桌后、皮椅前,大摇大摆地坐了下去,又使劲地往椅背上一靠,一副瘫瘫的样子,舒舒服服地吹冷气。
任炎就站在皮椅旁边,背靠办公桌,向后倚在桌沿上,两条长腿交叠着,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低头看着她。
“你好像有好消息。”他看着她,轻声地说。
楚千淼的头枕在皮椅靠背上,仰头抬眼,看着任炎说:“阚轻舟滚蛋了,我们的项目会很顺利的推进下去。”
顿了顿她又说:“秦哥现在是项目二部的负责人。”
任炎一挑眉梢:“你跟吴劲那做条件交换,争取来的?”
楚千淼两眼瞬间瞪大。
她想这男人太可怕了,他怕不是真的成精了吧?!为什么眉梢一挑他就能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并想到究竟是怎么个不简单。
任炎看着楚千淼瞪得又大又圆的眼睛,挑着嘴角笑了。
“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楚千淼瞪着任炎。她本来想告诉他:看,你走之后,朕为你又打下一片江山,开心不开心?喜欢不喜欢?
但她现在不想说了。
总不能事事都被他料定!
那也太憋屈吧。
她话锋一转,随口说:“哦,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了,提醒我从哪个方向可以捶走阚轻舟,任老师。”
任炎闻声微怔。
“我怎么变成任老师了?”他挑眉问。
楚千淼摊摊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现在,不是我领导了,对吧?你在这也只是个没实际职务的顾问,对吧?那我没法叫你任总啊!你都这样了我还叫你任总,这不是讽刺你吗。那你说我叫你什么呢?老任?大任?不合适。还是任老师这个叫法好,够尊重啊!”任炎低头看她,嘴角含笑。
她白净又漂亮的脸蛋上,全是生动。
那睫毛又密又长,鼻梁秀气又高挺,嘴唇最动人,红红润润,一动一动,像惑人的蜜果,诱着他去采撷。
她的样子有点故意气人,皮皮的,古灵精怪的。他有一瞬几乎想抬手掐掐她的脸。
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样子。人前她是睿智大方有气场的美女楚总;只有在他面前,她是那个还有点气他和兄弟推来推去的小姑娘,找着机会就想故意皮皮地气气他,怼怼他。
他想她从前对他还是太收着了,倒是经历了之前的吵架分手后,现在她对他才是彻底地放开了。
他低头看她,声微哑,对她说:“晚上下班,能一起吃饭吗?”
楚千淼靠在椅背上抬头抬眼,打量他:“你请我吗?”
“我请你。”他看着她,声音里有一丝小心“我有事请教你。”
“?”楚千淼学他,挑着一边嘴角,似笑非笑“想请教我啊?那你先叫一声楚老师来听听。”
楚千淼看到自己的话说完,任炎不知道是气还是笑,挑了挑嘴角。
已经快五点半,正是傍晚夕阳最盛的时候。红红的光斜透过窗打在他身上。他背靠在桌沿前,两手插在裤子口袋,双腿交叠。夕阳的光芒下,他帅气得像在发光。
他用下巴点了点她,挑了挑眉梢问:“现在变得这么不服我管、这么不怕我了?”
楚千淼抬头看他,夕阳红灿灿的光芒里,她笑得明眸皓齿,一脸的气人样:“任老师啊,我数了一下,我身上带三千个水,你才带两个火,我能灭了你身上的火一千五百次不嫌多。你说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任炎看着她。蓦地他弯了腰,低头凑近她。
声音也沉下去,还带了一丝哑:“那任老师身上的两个火,你打算怎么灭?”
楚千淼被他的蓦然靠近搞得怔了一下。
他的声音从耳朵溜进脑子,从脑子溜进心里。那么别有含义的声音。
她发现自己又着了他的套了。
一时间她简直急火攻心。
不是说好追她吗?!怎么就直接开撩了?还能不能言而有信了!
她看着他,凶狠狠地说:“按水缸里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