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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神通恨不得立刻背生双翅,立刻飞回大江边那个小小爱巢,只要能够再看见马玉仪再看见小儿子沈辛一眼,哪怕当场死了也没有遗憾。
因为他这条性命是捡回来的,何况他已答应过严温,只要治好他放走他,以后不得出手报仇,还须奉上“悲魔之刀”!
故此沈神通空自有一身本领,却只能藏身在大树上。而且由于场面之盛大,所以一时也不肯走,不愿走。马玉仪以及小儿子,也只好等一等再说了。
能够吸引沈神通的场面当然不会寻常,那严温既使化成灰也认得出。
而大江堂的高手如虎头香主李宽人,凤尾香主罗翠衣“有死无生”包无恙“燕人”
张慕飞等等,沈神通也都认得,此外还有几十个箭手、剑手,声势颇为浩大。
但对方人数虽然不多,声势却丝毫不弱,沈神通自然也通通认得或猜得出来。
第一个就是武当派的司马无影。
此人剑术之精妙当世恐怕只有“血剑”严北才接得住(意思即是赢得他)。此外还有一个铁塔似的提刀大汉,就是“猛将”朱慎。
虽然天色已经昏暮,但四下灯火通明,把庭院一片平坦地照得纤毫毕现。
沈神通眼光落在第三个人身上,这个人高高瘦瘦,大约五十余岁,身穿青袍,面色也有如衣服一样青得骇人。
由于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出,加上唇角两道下垂的深纹,使人禁不住泛起“他不是人”的奇异感觉。
司马无影、朱慎站在一边,青袍人却离开他们远达两丈,但三个人却一齐对着大江堂严温等人。可见得他们都是大江堂的敌人,同时又可见得这三人志同而道不合,所以并不站在一块儿。
“看来大江堂形势很不妙。”沈神通心中自言自语“青袍人显然就是名列恶人谱,而且又是天下十大邪人之一的‘青蝇吊客’乐未央,事实上只要司马无影和朱慎两人就足以使大江堂很难应付,何况又加上‘青蝇吊客’乐未央这个恶魔?如果我是严温的话应该怎么办?我想只好不露痕迹地赶快溜之大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不管形势多么紧张“玉篮翠带”罗翠衣仍然是最惹人瞩目的一个,因为她又露出那种摄魂夺目的冷艳光彩。
她似乎每逢遇到艰险,遇到强敌,就会呈现直迫人心的冷艳光芒。
“猛将”朱慎集中注意力观察罗翠衣好一会儿,忽然大大叹口气:“唉,如果我早生二十年就好了,我可能会很伤心,但却不会遗憾。”
若是时光倒流二十年,那朱慎遇到邀游江湖的罗翠衣,彼此年龄相当,自然可以有非份之想。
由此推论,朱慎因为很可能得不到芳心获不到青睐而伤心,却没有今日全无指望的遗憾。
人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目光一时都集中罗翠衣脸上。
罗翠衣的表情越发冰冷得如霜似雪,但也美丽冷艳得更为眩目,更有魅力。
她修习的一定是一种奇异内功,人人都这样想,因为她平时看来只不过是个十分普通的中年妇人。
可是一旦临阵对敌(对敌时当然要运功护体以及准备出手),便突然呈露无限奇异冷艳,变成光芒熠熠的明星。
朱慎一点也不在乎她不悦的反应,还耸耸宽厚的肩头,又道:“我的话虽然听来近于亵渎,也近于不自量力,但我说的是实话,所以问心无愧,别人不过只把话藏在心里而已,这儿可有谁敢说我讲得不对?”
当然没有人肯独持异议,就算真的不同意,也绝对不会讲出口。
李宽人踏前五步,笑容声音都十分和气说:“诸位如果是为了‘海龙王’雷傲候而来,我李宽人的回答是,雷傲候既没有来到严府,也没有来过敝堂任何地方。”
司马无影道:“雷傲候亲笔用当铺特殊字体写的一封信,藏在他家大厅主梁上,这封信是留给他儿子雷不群的,信内写得明明白白,若然发生巨变,他会躲到严家。这封信当然不是事情发生后才写的,可见得他十分慎密,事前连儿子都不透露,不让他知道的,可惜百密一疏,他差遣人送信给管家于忠时,这一封信却被人截获,所以找到梁上那封密函了。”
严温、李宽人等为之目瞪口呆,既然雷傲候留下亲笔,当然举世之人都绝不相信大江堂方面的话了。
司马无影又道:“我们在码头别后,我查了两天,只知道那陈归农,还有‘长春藤’常逢、‘醉猫’周四平、‘镜里移花’赵五、‘拨云踏雪’李逍遥等正邪五位高手死在大江堂手中,虽然你们大江堂也折损了三位舵主,但如果雷傲候实在不在此地,你们何以全力以赴杀死那些人?你们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天下的人消释疑惑?真的没有其他方法解释误会,还你们清白?”
大江堂的人你望我,我望你,竟没有一人能够开口反驳。
如果只有一个司马无影,哪怕他剑术精妙绝世,大江堂仍然不须多所顾虑,道理讲不通干脆就动武,但现在还有朱慎和“青蝇吊客”乐未央,问题就不但不简单,简直是严重之极了。
李宽人笑嘻嘻(他外表一团和气,就算刀子搁在脖子上也是如此)说道:“虽然雷傲候的确没有来过,但根据司马兄的话,看来雷傲候却又一定躲到严府来了,如果这是一个圈套,我李宽人第一个佩服得五体投地,天下谁能设下这么一个圈套呢?”
这个问题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回答,这个人就是藏在十丈外一棵大树上的沈神通,只不过沈神通就算打死也不会现身回答,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所以沈神通听到严温忽然大叫说“我知道是谁”这句话时,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严温怎会知道?难道哑女人会泄漏秘密?但一定不可能,她若是泄秘,铁定连自家性命也保不住,她会做这种傻事?她会出卖我?
严温忽然变得口齿不清,所以,他虽然喃喃反复说出:“一定是‘人面兽心’陶正直。”这句话,却没有人听得明白。
“人面兽心”陶正直的手段智计,的确可以布出这种可怕圈套,尤其是他曾经参与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雷傲候乃至微尘和尚山凝之等一连串的决斗场面,知道了一切内幕,所以的确只有他最有设圈套的资格。
李宽人道:“堂主,既然您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何不公布出来让大家知道?”
严温身子震动一下摇头道:“不,我猜错了,一定不是他,他决不会害我。”
他不但语无论次,而且面上表情显现出甚是恍惚。
五湖钓叟“有死无生”包无恙斯斯文文道:“堂主若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难道咱们大江堂还能让人迫着说话不成?”话声虽是斯文有礼,但话中之意却横蛮暴戾之至,这一点正是与众不同之处。
罗翠衣的声音冰冷而又清脆说道:“‘青蝇吊客’乐未央,你走还是不走?”
显然他们很多年前已经相识,甚至可能不只“相识”那么简单。
乐未央青色的面孔闪过一阵白气道:“我不走。”他答得很干脆。“你若是站到一边看热闹,我也站到一边。”
李宽人肚子里算盘一打,立刻算出这是稳赚不赔的交易,一个罗翠衣抵消一个乐未央,自然占足了便宜。
“罗香主。”李宽人声音十分威严有力:“且站到一边去。”
罗翠衣道:“好的。”举步行去,但却是向“青蝇吊客”乐未央一直走过去。
人人都听到李宽人的话,当然也听到罗翠衣的话。目下既然她已听令移步,不问可知她和乐未央都将置身事外,所以都不再注意她。
直到罗翠衣忽然扬手飞出一道颜色柔和的绿光,那是她兵器之一的翠带,这条翠带居然竟是远攻丈半外的司马无影时,双方的人才大吃一惊,同时也十分疑惑不解。
李宽人讶疑的是罗翠衣何故鲁莽违令出手?难道她不知道乐未央的份量?
司马无影和朱慎则奇怪她何故硬要拖乐未央下水?何以反而跟大江堂过不去?
司马无影像变魔术一样,也没有看见他有什么动作,但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
长剑划出一道精芒,剑气乍闪,罗翠衣那道翠带忽然有两尺软软垂下。
罗翠衣掣回翠带。司马无影也压剑凝立。
首先说话的人,果然是“青蝇吊客”乐未央。他说道:“罗翠衣,你必定想知道二十年后的乐某人,还会不会像当年那样为你出手对付任何强敌?我看你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人人心中叫声“惭愧”敢情罗翠衣突然出手另有内情,并非自以为武功盖世,也不是失去理智。
罗翠衣冷冷道:“我为何要知道?”她说话时举起左手玉篮道:“乐未央,如果你不马上离开严府,那就不能不猜猜,看我一手训练的‘六十甲子死神之箭’里面,哪十二支是‘空亡’之箭了,你要不要猜猜看?”
四方八面突然出现六十名箭手六十张强弓,每张强弓都已拉满也都搭着硬箭。
六十甲子是中国自古所用干支纪年以及记载日子的方法。由于天干(甲乙丙丁等)有十个,而地支(子丑寅卯等)有十二个,故此排列起来每一给都有两个地支落空,在占卜星相诸家称为“旬空”也叫做“空亡”
换言之罗翠衣的箭阵隐伏着奇异的危机,这种危机对付别人有没有用不得而知,但对付乐未央必定百分之百有效,因为乐未央面色已经由青色转为白色,又由白色变成黑色。
“我一直希望你来试验一下,看看‘空亡’之箭能不能杀死你。”罗翠衣显然很开心,所以如冰如霜的脸上居然露出笑容,乐未央面色变得这么剧烈,即使是傻瓜也看得出他的惊震恐惧,罗翠衣当然更加看得出。
“不过现在不急。”她又说:“你既然不跟着我出手,那就站到一边去,等我应付过强敌之后才轮到你。”
“青蝇吊客”乐未央好一会儿脸上才恢复原状。他跺脚厉声道:“罢了,罢了
呜呜呜”惨厉啸声极是惊心动魄。啸声随着他宛如一朵青云的身形破空飞起,霎时摇曳于数十丈之外。
罗翠衣徐徐回到本阵,这时连严温也称赞地向她笑着点头。“青蝇吊客”乐未央成名三十余年,名列恶人谱上,同时又是大了十大邪人之一。这种恶敌谁惹上了谁就倒霉无疑,但罗翠衣轻描淡写之间就把他撵走,谁能不佩服呢?
李宽人拍拍“拂花令”的皮鞘,跨出两大步说:“我担保敝堂主开放严府以及大江堂任何地方,好让天下名家高手搜查。雷傲候确实没有来过,所以我们并不怕被你们搜查。”
司马无影道:“如此最好。”
李宽人苦笑一声说:“但严府以及大江堂各处地方岂能轻易开放供外人搜查?所以你们最好先杀死我们几个人,只要我们都变成尸体,敝堂主一定给你们这个面子,一定让你们搜查任何地方。”
说来说去仍然是老一套。看来除非杀尽大江堂“三香五舵”八大高手(现在只剩下一半),否则必定有阻力,必定不能进行搜查。
“有死无生”包无恙挥动一下长长钓竿,由于钓竿末端纤细而又柔软,所以划过空气时发出刺耳的“忽忽”声响。
这种刺耳声响可怕的程度,绝对不比刀剑相交的声响弱些,你只要被那细细的钓竿末端扫中的话,不但臂膀大腿会断掉有如刀剑砍中一样,又或者身上任何骨头都会断裂,你就非害怕不可了。
“我先请教司马无影的武当鹰派神剑。”他拖着高木屐踢达走出来说:“但司马无影请你注意提防,我有不少帮手,我不是跟你单打独斗,不是跟你印证武功。”
“对,我们是拼命。”司马无影回答。对于这个人他反而有点好感,因为他是一派明人不做暗事作风。
包无恙离司马无影还有两丈之时,突然一道人影如奔雷电掣地冲出,擦过他身边,一直扑向司马无影。
这人手中的丈八蛇矛一下子就搠到司马无影胸口要害。
丈八长的蛇矛属于长兵器,本是在战阵骑马冲杀的武器,所以威猛之势慑人心胆,再加上“燕人”张慕飞凶悍的外形,更添凛凛然三军辟易的威势。
包无恙一定也跟张慕飞搭挡惯熟,故他手中钓竿“忽”一声斜斜扫去,居然后发先至,一股寒风已割到司马无影右颈要害。
任何人都不难想像得出司马无影窘困危险处境,因为包无恙、张慕飞都是时下高手名家,这两人联手出击已经难得,已经少见,更何况他们竟然搭档惯熟,曾经多次操练过,因而一加一便不等于二了,而是等于八或者十了。
司马无影长剑一竖一压,粘住钓竿压倒右边空门,这一瞬间张慕飞长矛也到达了,司马无影略略一侧身,矛尖挟着劲风从他胸口边擦过,却落了空。
张慕飞的长矛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落空,事实上长矛是被一把特别宽厚特别沉重的长刀劈歪了的,长刀主人就是“猛将”朱慎。
朱慎庞大身躯轻盈如燕雀,他回旋半圈,长刀映出耀眼精芒“当”一声及时架住另一件沉重兵器“拂花令”原来李宽人亦已出手进攻,他动作快得有如鬼魁,一眨眼间又攻了三招之多。
虽然拂花令三招都被封住架住,但已形成可怕压力,所以一道翠带横空飞来之时,连十丈外的沈神通也几乎闭上眼睛。
罗翠衣这一招实在攻得太美妙了,不但招数是第一流境界,尤其是拿捏时机恰好趋虚攻入,这一招才最上乘才最可怕。
显然她和李宽人也是搭挡惯熟,所以配合得精严神妙,所以威力徒然增加许多倍。
翠带劈一声扫中朱慎肩头,朱慎象铁塔那么高大的身形,也禁不住轻轻软软一条丝带子的一击,斜斜抢出三步。
在这踉跄败走的三步当中,朱慎长刀一共挡了三招拂花令和一记翠带的攻击。
朱慎居然还不倒下(换了别人老早肩骨尽碎至内脏重伤跌倒了)。他忽然舞刀,幻成一团光影护住全身。
拂花令和翠带虽然骤雨狂风般攻去,但看来朱慎这一套防守护身刀法严密得有如铁桶,看来三、二十招之内绝无问题。
朱慎声音很柔和,绝对不像铁塔也不似大汉口中说出:“无影兄,今日看来情况不妙,咱们还是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司马无影的辛辣剑法已迫人张慕飞圈内,所以张慕飞也已经丢掉长矛改用背上的长大古剑。另一方面包无恙的钓竿由于戳不进司马无影剑圈中,所以暂时是僵持局面。
他面上泛起淡淡笑容,在这种拼命时候,这个人居然还能够笑得出,的确令人惊奇,也可以由此而看出司马无影不但剑术精妙,而且心灵的修养也很有火候:“说到逃之夭夭,朱慎兄可曾考虑到四方八面的箭手和不少古怪杀手?又可曾考虑到速度问题?朱慎兄,你这么一个大块头,难道跑起来会比别人快?”
朱慎柔缓回答:“不要紧,我皮粗肉厚任何兵器都可以硬拼一两下,所以我一定可以冲出去,你呢?”
司马无影道:“说来惭愧,我跑得挺快是不错的,可是原意却不是用来逃走的,唉。”
他重重叹口气:“但现在不跑只怕不行了。”
他忽然喝一声“着”剑光闪处张慕飞左上胸口已经中了一剑,溅射出鲜血。不过因为刺得不深,而且又不是要害,所以张慕飞抡剑扑攻如故,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
罗翠衣清冷声音插入:“你们如果想变成刺猬,那就不妨逃走,我这个箭阵就是专门对付来去如风的高手,例如‘青蝇吊客’乐未央之类擅长轻功的人物,你们大可以试试看。”
朱慎、司马无影都还未有回答(事实也不易回答任何话)之时,忽然嗅到一阵臭味。
这种臭味绝对不是毒气,而是污秽动物的臭味,他们眼光一闪,已看见一共六个赤裸上身,下身只有一条短裤,全身黑毛,面目狞恶的大汉冲过来了。
阵阵恶心臭味无疑是从他们身上发出,这些人简直只能称之为野兽,连声音也是可怕的咆哮。
他们动作极为敏捷,一下子就扑入战圈,也一下子就被司马无影和朱慎劈死两个。
剩下的四个更为凶恶,露出獠牙猛扑过来。
司马无影、朱慎的兵器被对方四大高手牵制羁绊住,一时抽不出手对付这些野兽般的恶汉,只得连连后退。
严温纵声尖笑:“他们就是我豢养训练的兽人,我还有几十个兽人,我想知道你们能够杀死几个?”
连沈神通也为之毛骨悚然,因为这些兽人显然绝不怕死,你就算有一身武功可以一脚踹死一只疯狗,然而,当你面对几十只疯狗之时,你岂能不心惊胆寒?
臭味忽然更浓,因为黑暗中又奔出八九个兽人,咆哮之声确实可怕之极,此外又涌出七八个持剑的骠悍汉子,这些人一望而知是擅长杀人的专家,也就是世俗称为杀手的人。
他们散开守住外围,分明是等对方突围之时才出剑狙杀。
天罗地网似乎已经布成,司马无影、朱慎能够至今尚未败亡,已经很不容易了。
忽然众声寂静了一下(咆哮声除外),因为在黑暗中出现了一队人,鱼贯列队出现在灯火之下。
带头的一个竟是妙龄少女,脸蛋圆圆的既美丽又可爱。
跟在后面的一串人,个个衣衫褴楼,须发蓬松污垢,面孔脏得瞧不出本来面目。
紧跟在美丽少女后面的一是个白发老人,他手中有一支竹子,看得出乃是刚刚折下来的,竹枝一端顶住美丽少女后心。其余尚有六个同样古怪污垢的老人,鱼贯跟在后面。
尾随最后的也是个高大魁伟的白发虬髯老者,他突然发出一声比兽人们更可怕更响亮的咆哮,也突然离开队伍飞身跃出数丈,落在那群兽人中间。
砰砰匐匐一阵七八下巨响过处,同时便是七八个兽人飞上半空,每一个至少也飞上六七丈之高,在夜色中几乎已看不见了。
不过这些兽人很快就掉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只见他们个个瘫卷成一团,显然早已全身骨骼尽碎,也显得不是摔死的。
这等雄浑威猛的掌力真是旷古绝今。你不妨拿一块石子丢丢看,如果你能够丢到六层楼上,你已经可以创纪录了,何况是一个人那么大的体积和重量,当然更加惊世骇俗。
他须发戟张,仰天大笑:“痛快,痛快。”声音响亮得震耳欲聋:“大江堂哪一个过来接老夫一掌?”
李宽人大惊,发出号令,登时人人撤退,因此,那四名兽人转眼间都死在武当长剑和朱慎大刀之下。
李宽人发出和气笑声,说道:“您老敢是掌力天下无敌的‘擂地有声’袁越前辈?咱们无冤无仇,有话好说,何须动手呢?”
严温只盯住那美丽少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美丽活泼的麻雀,他实在又气恼而又想念,那几次的合体缠绵已经形成神秘魔力,使他无法忘怀。
但麻雀为何会和这七个奇形怪状、污垢肮脏的老人在一起?她为何面色很苍白也有点憔悴?她最近日子过得好么?
七个肮脏老人当中有一个是女性。她的面孔五官已瞧不清楚,只有一头白发显示出她的年纪,不过她的声音倒是很娇柔悦耳:“李宽人,你说我们之间无怨无仇么?”
李宽人大大怔了一下,这位声音娇嫩的老婆婆是谁?她何以认识我呢?
这个老婆婆自然是黄山高手“金花银蛇”冉华。她轻笑两声:“对,你也许说得对,我们之间可能无怨无仇,但我却想把你们所有的人通通剥皮拆骨。”
她用食指按唇嘘一声,表示要别人不要做声。然后又说道:“别问我为什么,前尘往事不堪回首,总之,我要剥你们的皮,拆你们的骨。”
为什么她和他们都对大江堂有如此深化大恨?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肮脏污垢,以至全身发出臭味来?为什么麻雀会带领他们前来?这些昔年纵横江湖却又已经销声匿迹很久的一流高手们,何以会聚在一块儿?
总之都是为什么,都是疑问。
紧随冉华身后的就是泰山怒汉冯当世,他身量也和擂地有声袁越一般高大,所以他忽然离队斜行十步,没有人会看不见。
冯当世的位置已经告诉大家他要对付三名持剑杀手,这三人都是严温的亲信侍卫,平时只听严温命令,甚是跋扈骄横。
他们虽是震慑于袁越惊世拳力,但这一个老人并不是袁越,手中也没有兵器。所以他们反而窃喜,因为一来他们手中之剑都极为锋利,所学的剑法也都是凶毒狠辣的杀手剑法,一般武林高手的武功可能强过他们,但却不一定会被杀,二来都认为世上拳力强猛,威重得有如袁越的人绝对很少,这一点他们都很有信心。假如没有袁越那种可怕拳力之人,却用赤手空拳对付他们三把快剑,这人一定是想自杀或者是神智不清了。
故此当冯当世用粗大手指指住他们之时,他们不但没有退却,反而一齐迎上去,事实上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三个服饰兵器甚至年纪都一样的杀手悄悄移动脚步,这另外的三个显然打算截断冯当世的逃路。
正面那三个杀手之中有一个冷笑道:“你想动手?”
冯当世发出响亮笑声,不过笑声中却表示出勃勃怒气而不是欢喜高兴:“对,我要砸扁你们的脑袋。”
那三个杀手中有个比较聪明冷静,所以有点惊讶:“你很生气?”
冯当世道:“我当然生气才杀人,谁在高兴快乐时杀人呢!”
既然他已声明打扁脑袋,声明要杀人,所以那三个杀手更不必客气了,正面的一个长剑疾挥划出一道眩目光圈,由于剑身雪亮,灯光强烈,故此反射出去的光线真能使对方眼睛有一瞬间看不见别的景物。
就在这一瞬间,三支剑的锋利尖端都刺中冯当世的身体,事实上正面的一支剑(划圈反射光线的)慢了一线才刺到冯当世身上。
他们的招式一点都不好看,而且最大缺点就是人人都放尽全力,不像其他武林高手总是攻中有守,总是蕴蓄余势和余力。这样若是一剑攻去不能得手,自己还可以闪避对方攻击,或者可以回剑封架。
但这三个杀手却都是用尽所有力量和速度,故此看来既不深洒又没有学问。
可是这才是正式的杀手剑法,这些杀人专家受过严格训练,绝不浪费任何一丝气力于无关杀人的动作上。闪避或者封架只跟自己安危有关,与杀人无关,所以他们就完全不加理会,也决不留下丝毫气力。
三把剑明明都刺中冯当世胸腹等处,可是那三个杀手忽然怀疑自己的剑尖是不是因为有东西包住所以变得很钝,变得完全不锋利?
那是因为三把剑都刺不进对方身体。
其实以他们剑上的外功内劲,加上闪电般的速度,就算用钝头的粗木棍,也可以洞穿牛腹的了。
泰山石敢当神功号称天下硬功第一,果然有惊世骇俗之威。
冯当世怒吼一声,这是他神功的一部份,并非被人刺中而愤怒大吼,其实,他吼声还未传出口腔,双拳已发,像打铁一样砰砰砰一连三响,就完全解决了三个杀手。
这时他怒吼之声才响彻全场,有如深山虎吼,四下树木都肃籁摇震。
冯当世第四拳却是向身后杀手攻去,其间毫无停滞,在他后面那三个杀手本已包抄阻截他退后,所以双方距离并不远。
谁也想不到冯当世身躯那么魁伟,硬功那么霸道,但纵跃之时竞也灵活迅快如燕子。那三名杀手已来不及逃走来不及后退,当然他们绝对不会束手待毙,所有的人都看见三把长剑一齐刺中冯当世身体。他们的剑全无虚发,而且最可怕的是剑剑刺中都是立刻就死,立刻就失去抵抗力的要害。
可惜,碰到冯当世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冯当世第四拳,第五拳,第六拳连环发出,这三个杀手都立刻飞开老远,有的面目血肉模糊,有的胸陷骨碎,总之都是一拳就送了性命。
李宽人和罗翠衣迅速交换一个眼色。这迅速一瞥中已经互相交换不少意见:“我们的兵器碰上冯当世都糟糕之至。对手有这么多高手我们一定崩溃败亡,所以我们要不要逃走呢?
唉,我们能逃到那儿去呢?如果血剑严北在此就好”等等。
在这些意见中令人不解的是以李宽人和罗翠衣一身本事,何以会有不知逃往何方的忧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冯当世已走回冉华身后,队伍中却奔出一瘦一胖两人,快逾奔马,一转眼已分头扑上东西两边高墙。
眨眼间这两人又已奔回,一去一来都迅疾宛如一阵无声清风。
四面高墙高檐上忽然纷纷传来惊骇叫喊,众人都听得出那是有不少埋伏在高处的人手被那一肥一瘦二人给杀死,或者至少被点住穴道。
那个瘦老人声音含含糊糊:“这个箭阵暗藏空亡危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身量肥胖的老人声音有如破锣:“没有的事,这个箭阵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破锣声当然就在江西百花洲胡说和尚,此人平生专说反话,你这样说话他非那样说不可,不知道他的人一定全被他弄得颠倒七八。至于声音含糊的瘦老人则是武当痴道人,这两大高手一齐出马,又是猝出不意,所以罗翠衣辛苦训练的“六十甲子死神之箭”登时陷入混乱,不能呼应,冰消瓦解于一旦也就不足为奇了。
现在只剩下“万里云雁”吴潇潇、“割爱手”顾慈悲没有作声,但顾慈悲根本已经出手,他用一支竹枝顶住麻雀后心,麻雀但觉心胆俱寒,不知何故害怕得完全没有反抗勇气,甚至连反抗连逃走的念头都不敢泛起。
她如果知道这种现象只不过是“割爱手”制驭心神的妙用之一,她一定更惊惧而且自叹倒霉,为何偏会落在这种邪里邪气的人手中?
大江堂多数力量(箭阵,人兽,杀手等),无疑已经全部瓦解崩溃。现在只剩下主力李宽人等四大高手有资格一拼,其余的人虽然还有十几个,箭手也还有三四十个,但都不发生作用了。
严温一转身隐没于黑暗中,但谁也不加理睬,那七位从地牢内跳出来的老一辈高手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而司马无影和朱慎却认定只要诛除了李宽人等四大高手,严温就等于没有脚的螃蟹,一点也不必担心他有什么作为了。
李宽人他们虽然已发现麻雀面色不对,知道她受到某种奇怪功夫所制,也知道她随时随地都会性命不保,但既然连严温都不管,他们又何必多管呢?
司马无影朗声道:“哪一位敢是痴师叔?我是司马无影。”
痴道人怒道:“我不跟你讲话,你们都当我已经死了,还都很高兴,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探探我。”
司马无影微微一笑,他虽然跟这位师叔最不熟络亲近,但他的痴呆脾气却知之甚稔,所以既不着忙也不急于答辩。
胡说和尚骂道:“牛鼻子真是糊涂透顶,如果你庙里的人都以为你死了,叫他们上哪儿探你去?”
“猛将”朱慎大步踏前几步,道:“李香主,朱慎请你再赐教几手拂花令绝学。”他外表虽是饶勇威猛,但其实心细如发智计过人,所以他能够一下子就扭转场面气氛,使得所有的人注意力又回到大江堂四大高手身上。
朱慎刚才以一把大刀,在重围中力拼李宽人、罗翠衣两个高手,居然还支撑得住,可见得若是以一敌一,他的胜算一定比较大。
“我朱慎跟各位并没有梁子过节,要是诸位肯让我们搜查严府和大江堂各处,证明‘海龙王’雷傲候的确没有来,我转身便走。”
怪叫怒吼之声忽然震耳欲聋,最嘈吵的当然是“擂地有声”袁越和“泰山怒汉”冯当世,其余的人(痴道人等)虽是哼哈吆喝以及说话,但声音都被这两位悍猛高手的吼啸声压下去。
连朱慎也不禁心头一凛,坐马蓄势准备应变,因为他们激烈反应显然是听到他的话而发生,他们当然很可能都是“海龙王”雷傲候的朋友,如果正是如此,则身为雷傲候的对头的人不用说,也当必是极危险的事。
众声稍歇,冉华娇软声音升起:“雷傲候如果在此,那就太好啦。”
雷傲候在此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而且,她的话也没任何暗示使人得知他们和雷傲候之间究竟是友是敌?
朱慎转头望望司马无影一眼,司马无影心中明白,当下大声道:“痴师叔,我们想从雷傲候身上找到血剑严北,但你们跟雷傲候不会是朋友吧?”
痴道人呸一声,道:“谁跟他是朋友?”
敌我之势本是立刻分明,但痴道人又道:“可是那老小子很有点办法,好像跟掌门真人颇有点交情,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以雷傲候的声名本事,能与武当派掌门人结交并不算是奇怪的事。
泰山怒汉冯当世大怒喝道:“好哇,牛鼻子我告诉你,我找雷傲候算完帐,再找你们武当掌门算帐。”
这话居然有几个人出声赞同支持。
冉华娇脆声音道:“冯当世,你是不是糊涂一点儿?”
冯当世道:“我清醒得很。”
冉华道:“这十几年来痴道人跟我们有什么分别?你先告诉我。”
冯当世道:“没有分别。”
冉华道:“对,可见得人家武当根本全然不知我们的遭遇,既然全不知道,还有什么责任?难道凡是认识雷傲候或者认识血剑严北的人,都有罪过,都有责任?”
人人都没有了声音。
朱慎直到这时才放心,但李宽人他们却恰恰相反,因为在这一眨眼间,他们已经陷入七个肮脏老人包围网中,这七个老人虽是肮脏发出奇怪臭味,可是使李宽人等皱眉担心的决不是卫生问题。
痴道人忽然问道:“这女孩子叫什么名字?”说时指指麻雀。
“割爱手”顾慈悲白眉皱了一下,道:“左右一个女孩子,管她叫什么名字。”他只须竹枝上传出内力,麻雀就包死不生。
但顾慈悲却不敢这样做,因为他感到左右两边都有森寒杀气,左边是胡说和尚,右边是“万里云雁”吴潇潇,如果麻雀倒下,那时他就算不死,恐怕也得付出相当代价。
罗翠衣立刻答道:“这女孩子名叫麻雀。”
登时六对眼睛都集中在顾慈悲面上。
顾慈悲收回竹枝,很大方地把女孩子推到吴潇潇身边。
吴潇潇一手抓住麻雀脉门,麻雀自是全然动弹不得。
罗翠衣忍声斥道:“放手,你们都是当代一流高手,干吗欺负一个小女孩?”
但没有人理睬她,因为人人眼睛都注视着吴潇潇,好像吴潇潇忽然变成英俊小伙子似的,值得全神欣赏。
罗翠衣怒哼一声,一道绿光从右袖飞出,又快又灵活向吴潇潇手腕搭落。
吴潇潇没有动弹,反倒是旁边的顾慈悲竹枝忽然一伸,让翠绿色的绸带搭住,这支竹枝伸出去的时间简直间不容发,眼睛不够尖的人必定以为吴潇潇正在变魔术,把他的手腕变成一根竹枝了。
顾慈悲内力传出,只见那条翠带忽然飞起丈余。
罗翠衣感到对方内力沿着翠带传到,当即也运起内力抵御,同时小指微微勾一下,收回翠带,表面上风平浪静,双方只过了一招。但罗翠衣却感到心神一震,情绪突然激动得烦燥不安。
她猛一收摄心神,冷冷道:“原来你是‘割爱手’顾慈悲?你怎会跟痴道人他们走在一块儿?”
顾慈悲不答反问:“刚才我好像听见‘青蝇吊客’老乐的怪叫声,是不是你把他撵走的?你何以当起大江堂的保缥?”
他们显然是老相识,罗翠衣道:“你向来最讲究衣着,为何现下如此狼狈难看呢?”
谁也没有回答谁的话,而且由于吴潇潇忽然开腔,所以他们更加没有机会追问了。
“还好。”吴潇潇声音很温文尔雅“麻雀没有事,说不定是顾慈悲功力衰退,所以连一个小女孩也伤不了,哈哈哈”顾慈悲怒道:“放屁,如果别人都不帮忙,我马上叫你好看。”
吴潇潇仍然温和而又斯文,道:“你省点力气吧,如果雷傲候在这儿,严北不会离得很远,我会等着瞧你怎样给严北好看。”
霎时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李宽人等大江堂四大高手身上。
吴潇潇一手牵着麻雀奔去,当他经过一棵大树下面,忽然停步。因为树上传下来沈神通压低的语声:“吴前辈,我是沈神通,顾前辈为何不守诺言,竟想伤害麻雀?”
吴潇潇放开麻雀:“你最好记住他的外号,他一定以为你跟麻雀有一手,这个人就是喜欢人家伤心。”
麻雀恢复自由,飕一声跃上大树。
沈神通道:“顾慈悲根本弄错了,麻雀只是个又乖又热心的女孩子。”
吴潇潇道:“我没有错,麻雀已经怀孕,我把的脉从不会出错,连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也不敢说我错。”
沈神通替麻雀叹口气,也赶快换个话题:“我要先走一步,我希望有机会请你喝酒”他本来正想说“向前辈你请教”等客气话,但忽又觉得很多余,所以没有讲出来。
吴潇潇笑一声,回头行去,只说了一句:“是不是姜酌呢?”姜酌就是生孩子请客庆贺的意思。
沈神通一手抱住麻雀,头昏脑胀苦笑一声,这误会可大了,麻雀若是有孕,当然是严温的骨肉,我沈神通连边都沾不了,但现在却变成是我的孩子?
这件事必须设法澄清,所以沈神通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不走。
麻雀在他怀中发抖,她大概二十岁还不到吧?但已经遭遇悲惨命运,命运之神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使美丽可爱还未完全长成的孩子,陷入如此悲惨境地?
那边吴潇潇大声道:“她已经走了,还有那个家伙。”他向众人眨眨眼睛:“她已经怀孕,我希望她顺顺当当生个胖小子。”
除了顾慈悲之外,人人微笑点头。
接着众人眼光又回到李宽人等四人身上。
朱慎和司马无影互相瞧了一眼,莫逆于心,突然间一齐出手。
但他们并非向李宽人他们出手,而是分头扑向那残余的十几个兽人和剑手,他们猝然发难事前毫无征兆,所以大刀长剑一下子就劈翻了两个剑手和四个兽人。
余下之人四散奔窜,朱慎、司马无影放尽全力追杀,一眨眼间又各杀死一个兽人。
朱慎忽然在一棵大树下停步,接着微微弯身作势便待跃上。
树上传来低低而又清晰的声音:“我不是大江堂的人。”
朱慎仍然跃起,但方向已改向斜刺里飞去,最后停在一根横桠上,他看见丈许外树上有两个人,是一男一女搂抱着,如果他们是敌人,这样子搂抱着的姿势一时也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朱慎冷冷道:“你们是谁?”
“朱兄在百忙中居然还能发觉树上有人,的确是一代高手,看来刚才你对付李宽人、罗翠衣之时根本未尽全力。”
朱慎声音仍然冷冰冰,但事实上心中吃了一大惊:“我为何不尽全力?”
“因为你就算出尽全力,但那时也只不过能够稍占上风,可是如果你忍辱负重装作不支,还挨了两下翠带,你就大有机会忽然大展神威杀死李宽人他们了。”
朱慎哼一声,道:“你一向都喜欢猜测别人的心意?”
“可以说是,但也可以说不是,如果与我无干之事,我才不伤这个脑筋,换言之,如果大江堂不是我的仇敌,我老早就出手帮李罗二人对付朱兄你了。”
朱慎默然无声,他本来已运聚全身功力准备立刻扑过去,可是对方的话句句连环扣结,使他不能不往下听,而不幸的是听到最后,忽然发觉消失了扑过去全力一击的理由。
那人既然是大江堂的对头,则杀死他岂不是等于给自己过不去?而且世上也没有杀死同仇敌忾的人的道理。
“我是沈神通,希望朱兄听过在下贱名。”
“啊,我当然听过,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因为你为人精细慎重,所以既不能太早报名,也不必太早报名。”沈神通显然松一口气,照他观察估计,朱慎武功之高十分骇人,如果他猝然发难出手,沈神通自问虽然可以躲得过,但怀中的美女就难说之极了。“太早说出来只怕收到反效果,反而会加速你出手,但如果我能够使你听下去而不出手,你才肯相信我是沈神通,故此不必太早说出姓名。”
朱慎点点头道:“沈神通名不虚传,我敢用人头打赌,你绝不是冒牌货,你有什么指示呢?”
“朱兄太客气了,我目前只想安然离开严府,你肯不肯帮帮忙。”
“帮忙?凭你沈神通也要我帮忙?”
“是的,如果我从未负伤,又如果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大概我还用不着请求朱兄。”
“你抱着麻雀?为什么?她究竟是谁?为何几位前辈都护着她?她分明是严家的人,你为何要”
朱慎忽然闭住嘴巴,因为他知道有些问题既不便问,也不必问。
他摆动一下长刀,简简单单道:“跟我来。”
沈神通叹气:“现在还不行,因为我希望能够知道何以连李宽人、罗翠衣这等人物,竟也甘为大江堂香主,并且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朱慎以旁观者的语气道:“你忽然变得婆婆妈妈,要走又不走,无疑跟麻雀有莫大关系,也无疑你对她有深厚感情,但你不走我走。”
此人个子虽是魁梧高大,虽然样子气度很悍猛,但他外号绝对不应该叫做“猛将”
沈神通苦笑一声:“你应该改一改外号,不妨称为‘心细如发料事如神’。”
“我们之间没有交情。”朱慎道:“我平时也瞧不起吃你这一行饭的人,所以,你我根本不是朋友。”
沈神通道:“是的,我向来很少有朋友,大概很多人都像你一样想法。”
朱慎道:“但无论如何麻雀把那七位前辈高手带来,使局势扭转反败为胜,她的功劳也不算小。”
司马无影声音插入来,他其实已跃上大树好一会儿,所以双方对话他并没有错过多少:
“其实沈兄的功劳也很大。”他声音比朱慎尖锐生硬得多:“看来麻雀所以不曾被割爱手顾慈悲所杀,完全是由于沈神通的关系,由此也可知沈神通跟那七位前辈高手有莫大的关连。”
沈神通道:“两位请看,李宽人他们已经作困兽之斗了。”
其实司马无影和朱慎都已看见,只不过他们一边看一边说话,他们显然弄清楚沈神通与那七位高手之间的关系。
出手的人是冯当世、袁越两位极悍猛的高手,还有就是顾慈悲和吴潇潇。
对方当然是大江堂四大高手,李宽人、罗翠衣碰上冯当世、袁越,马上就显得手忙脚乱难以应付了。因为冯当世的绝世硬功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李宽人无法得知。所以,明明有机会可以用拂花令扫中他身体,却又怕是诱敌之计而不敢扫出。这种打法自是万分糟糕,也是有败无胜。
另一方面擂地有声袁越的擂手绝技也把罗翠衣打得花容失色有退无进,因为罗翠衣的翠带根本远距袁越寻丈就被他举世无匹重逾山岳的拳力震退。她的兵器已经失去效用,试问焉能有取胜机会?
包无恙的钓竿去势凶毒诡奇无比,可是碰到割爱手顾慈悲的短短竹枝,却有如苍蝇的脚黏在蛛网上,只觉黏滞得有如在水里面挥舞一样全然不能随心所欲。
其实,招式尚是其次,如果包无恙不是当代高手,如果不是内功精纯深厚的话,他早就已被顾慈悲由竹枝传来奇异古怪,能够制驭心神的内力击败了。
吴潇潇身子大半时间在空中,像大鸟一样盘旋转折往来,不过他轻功身法虽是神妙莫测,但碰到燕人张慕飞双手挥矛远远扫打刺扎,反而甚是不利而无法迫近张慕飞。
然而整个局势已经十分明显,大江堂真能出手一战有名有姓的,现在只剩下这四大高手。而目下一望而知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只要大江堂这四大高手都伤亡了,大江堂等于完全崩溃瓦解。
这种想法看法连沈神通也不禁大吃一惊,谁敢相信以百年基业高手如云的大江堂,居然会一旦沦为一般小帮会的命运?金钱和势力(即权力)竟然失去作用,显赫的历史只不过是一场虚幻梦境?
如果世间上的一切,例如无数财富强大权力甚至男女间的爱情,在本质上根本就空幻不实,在无限空间无尽时间之中倏然而生,又倏然而灭,世人们为何还栖栖皇皇的追求呢?
追求幻梦当然很愚不可及,可是有没有永恒,或者超永恒的事物存在呢?
如果有的话,世人当然值得去了解,去追求,但永恒或超永恒又是什么呢?应如何着手去了解去追求呢?
不过梦幻般的世事却也正如“幻梦”这两个字包含变幻不定的意义一样,世事永远变幻莫测,时时叫人大出意料之外而吃惊。
那泰山怒汉冯当世和擂地有声袁越的惊天动地威势,忽然大大减弱,而且不久甚至都停歇退后两丈,自然割爱手顾慈悲和万里云雁吴潇潇也一样。
他们七个老人又聚在一起,都略略仰头向天,清凉晚风中透来阵阵奇异香风,渐渐变浓而弥漫四下。
古人说“不见西子之美者是无目也”这儿稍为改动一下,变成如果没有嗅到然而不觉得这气味极香的话,是无鼻也。
这阵香味既不是香料香水之香,又不是食物之香,总之很香又香得不令任何人讨厌。
李宽人等都露出喜色,却也掩饰不住贪婪嗅吸香气的动作。
这阵香气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所以一个面貌削瘦,鼻嘴尖突的老妪现身时,非独没有人觉得奇怪,却只想知道她是谁,她施放的是什么香气。
李宽人等四大高手向她行礼,称呼她“鸡婆婆”事实上她的样子当真极像老母鸡,谁也不知道她那一对作弧形下垂的大袖(有如僧袍款式)内里藏有些什么玩意儿?
鸡婆婆眼光很锐利,声音也一样尖锐刺耳:“大江堂的事我向来不管,可是眼看覆亡在即,所以我又不能不管了。”
她眼光向黑暗中搜索,又厉声道:“麻雀,你躲在哪里?”
现在是何等形势何等时机?鸡婆婆不赶紧料理重大之事,却找寻起毫不足道的小女孩麻雀?还是她老糊涂得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呢?
麻雀身子一颤,嘴唇擦过沈神通的嘴巴,跟着又擦过他面颊而停在耳边,低低道:“我以后想要找你的话,怎样才能找得到?”
沈神通嘴上残存着她柔暖香唇的味道。他也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出南京茂兴绸缎庄林掌柜的地址,并且告诉她,最好留下密函便可以联络上了。
麻雀迅快跃下大树奔到鸡婆婆身边。
鸡婆婆先向顾慈悲冷笑一声:“你最好看清楚麻雀的面貌。”
顾慈悲讶道:“我?看清楚她?为什么?”
鸡婆婆又指着吴潇潇和袁越:“你们也是,快看清楚她。”
这时不但顾、吴、袁三人,其实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望住麻雀,人人都想瞧出她面孔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细瞧。
鸡婆婆又道:“好,你们已瞧完了,麻雀,你回去,坐在房间里不许出来。”
麻雀迟疑一下,才迅快跑掉。
人人知道鸡婆婆已遣开麻雀,当然马上会给出答案,所以都十分聚精会神。
鸡婆婆道:“麻雀的妈妈十年前已经死了,但她直到临死之前,还不知道麻雀的父亲是谁?“你们三个瞧得出么?”
你们三个指的是顾、吴、袁三人。
袁越用打雷似的声音道:“为什么问我们?”
鸡婆婆道:“因为十七年前麻雀的妈妈夕姬曾经认识三个男人,她轮流和他们要好了有一个多月,直到月事不来知道已怀孕,才从此绝迹,从此不再找那三个男人。”
顾、吴、袁三人满面污垢竟也掩不住骇然震动神情。
顾慈悲一定是心肠较硬的人,所以他首先道:“夕姬为何要找那些男人?为何要三个之多呢?她是很淫荡的女人。”
鸡婆婆冷嗤一声:“淫荡?如果她淫荡的话,后来为何不找那些男人?难道怀孕之后就由淫荡变成贞洁?”
顾慈悲果然无话可驳。
鸡婆婆又道:“夕姬是我的女主人,她后来生下一个女孩子,她就是麻雀。”
当然人人都猜到了,但问题是麻雀究竟是谁的女儿?鸡婆婆为何在这时提及这件旧事?
鸡婆婆不必指明那三个男人是谁,没有人不知道便是顾、吴、袁他们三人。
但顾、吴、袁都不作声,都不敢说麻雀像自己或像任何人。
鸡婆婆忽然转变话题:“你们刚才嗅到的香气一定觉得很舒服,那是用罂粟为主再加上十七种药物焚烧发出的香气,不过你们嗅过之后,很快就要服食一种药物,否则你们全身骨节酸痛,头昏眼花而且鼻涕眼泪都会出来,时间久一点连大小便都会忍不住。”
七位前辈高手都大为震动,四下气温忽然降低,寒冷得好像要下雪,当然那是他们人人透出杀气汇聚弥漫而使得气温陡降。
鸡婆婆喔喔冷笑,笑得像只老母鸡。“你们根本不必动手。”
她指指自己面孔:“你们看看我的样子,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又老又丑,早就恨不得死掉算了,如果不是主人夕姬托我一些事未办好,我老早就上吊了。”
这话说得也是,任何女人长得她那么老丑,真是活着没有一点趣味。
对方既然不怕死甚至想死,你自然消失了杀死她的理由,自然感觉杀她的行为愚蠢而又不合理。
所以气温忽然恢复正常清凉状态,李宽人等四大高手这时才收起剑拔弩张的姿态,显然如果对方出手对付鸡婆婆,他们一定全力出战阻止,至死方休。
大江堂四大高手何以如此忠心耿耿?早先李宽人和罗翠衣都有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之叹,莫非他们不得不忠也不能远遁离开,却是由鸡婆婆所说那种“药物”之故。
世上有很多药物可以杀人,也有很多会令人上瘾,这种瘾绝对不是抽烟喝酒那么简单,那么容易戒绝,何况当这种瘾得到满足的过程中,还有飘飘欲仙脱离现实的快乐。
只见李宽人等四人都摸出一个小银盒,也都从银盒中掏出一粒黑色的指尖大小的药丸,放人口中。
几个银盒一打开,便又另有一种香味透出来。
其他的人也莫不眼露奇光,盯住那些银盒,看来那几个小银盒在他们心目中比千万两黄金还宝贵重要得多了。
“你们若是想要这种美妙药物,一点都不困难。”鸡婆婆声音变得温柔而不尖锐:“我保证你们天天都有药,保证你们武功功力有增无减,保证你们住得好食得好也穿得好,也保证你们如果还喜欢女人的话,有一百个美女任你们挑选,天天可以换人,你们什么事都不必做,只要大江堂不垮就可以了。”
如果是别人许诺这些丰厚条件,尤其是女人这一项,一定很难叫人相信。
但大江堂当然不同,大江堂的富有天下皆知,买他百儿八十个美丽女人只是小意思而已,又只要大江堂不垮台,物质上的享受保证可以达到第一流水准。
痴道人用含含糊糊声音说道:“胡说和尚一定第一个答应,因为他整天都怕没有人管吃管住,何况还有香喷喷的妙药,香喷喷的女人。”
胡说和尚道道:“放屁,现在的女人都变成母猪,比我还臭。”
这话未免太过离谱一些,而且还使金花银蛇冉华误会,冷冷地道:“你骂谁?”
胡说和尚可真不敢惹她,因为泰山怒汉冯当世铁定会为她拼命,这两高手联手之威哪里可以开玩笑?“我说的是现在年轻一辈的小女人,我意思根本是说十七年前的夕姬才是香喷喷的女人,可惜那时候我和尚禅心清净白白糟塌了好机会,所以,现在那些小女人我哪里还放在心上呢。”
此人向来是出名的胡说八道,所以谁也不敢真信,却又不敢完全不信。
鸡婆婆笑得很和气:“但你到底肯不肯留下来?”
胡说和尚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武当痴道人也留下,我跟他便是。”
冯当世暗暗拭掉嘴角口涎,因为他已看见冉华眼中闪动着熟悉光芒,那是她已有了决定的意思,她向来很固执,谁也不能说服她改变她,而她显然不打算留下,所以冯当世只好一横心忘掉那妙药的香味。
痴道人道:“真真胡闹,你一个大和尚跟着道士乱跑那像什么话。”
鸡婆婆突然指住“割爱手”顾慈悲道:“你,你怎么说?”
她果然找对了对象,顾慈悲毫不迟疑:“我留下。”
鸡婆婆手指移动换了“擂地有声”袁越:“你呢?”
袁越怔一下:“我想再瞧瞧麻雀的样子。”
鸡婆婆毫不放松,冷笑道:“别的话不必说,你只要回答留下或者不留下。”
袁越无可规避,垂头道:“留下。”
鸡婆婆尖声大笑,她当然可以傲然放心大笑,大江堂忽然多了顾慈悲和袁越,已经立刻恢复无比强大的实力,任何强敌也可以一拼了。
“你呢?”她继续移动手指,现在指着万里云雁吴潇潇。“留下或不留下?”
吴潇潇比较没有心理负担,一来他本来邪多于正,二来前面已有顾、袁二人答应留下,便少却许多被迫意味,面子上好过得多。“我留下。”
大江堂实力更强了,也因此,李宽人他们对鸡婆婆这种忽然扭转乾坤的手段,大为佩服。
冉华声音仍然很娇脆悦耳,但却透出万分坚决意味道:“我不留,冯当世,我们走。”
冯当世声音有如巨雷道:“好,咱们走。”任何人一听而知他心中绝无丝毫勉强,也因此使人感到他能如此深爱冉华,实在是既可佩而又是很有福气之事。
忽然连沈神通也听得见司马无影的喘气声,以及抓碎树干声响。
司马无影内功深厚,要他病到神智不清地步,只怕比杀死十个兽人还困难十倍,但如果他不是病得神智不清,何以忽然喘气以及把树干抓成粉碎?
当然沈神通几乎同一时间就明白了。“司马兄,我敢保证痴道长前辈不会做大江堂的保缥,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司马无影长长舒口气,道:“不必赌,只要敝师叔抗拒得住大江堂的诡奇诱惑,我一定用最好的酒泡死你,用无数金钱压死你。”
因为这个判断是由沈神通口中说出,自是大大不同于别的人,所以司马无影马上松一口大气,如果痴道人也做了大江堂的保缥,他司马无影可就当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故此沈神通的判断真是使他感激万分。
沈神通跃下大树,不过他才站稳身子,旁边已多出一个人,此人身材高大,可是轻功之佳妙,绝对比一只跳蚤更高明更厉害。
这个高大的人竟是朱慎。沈神通说道:“朱兄不瞧瞧热闹了?”
朱慎微笑一下道:“如果痴道人不肯留下,我敢打赌胡说和尚也一样,所以已没有热闹可瞧了,但你的情况却使我担心,你一定真的受过伤,所以轻功已经大打折扣。”
“是的,我早告诉过你,我曾经负过伤。”
“好戏还未散场,所以如果你要安然离开,当然要趁这机会了。”
“是的,我正是这样想,可惜你已经耽误了我不少时间。”
“你放一百个心,我朱慎若是不能保你平安离开,我马上自杀以谢你沈神通,走。”
司马无影其实已经在他们旁边,他这时才道:“我也一样。”
有这两大高手保驾,沈神通不禁欣然一笑,故此当他们已经出严府,来到江边一处很僻静地方时,沈神通才道谢一声,道:“如果不是两位神威,我自问很难冲得过那数十个兽人和百余守卫的包围。”他讲的是实话,那些兽人悍不畏死,往来巡逻形成一道包围网,此外大江堂上有精锐好手守于严府外围,他们当真费了不少气力才突围而出。
司马无影先行离开,朱慎仍然陪沈神通站在江边
沈神通很感激:“朱兄不必相送了,此地虽然仍属大江堂势力范围,但他们主力还在严府,我大概还可以照顾自己。”
朱慎看看黑暗江边,这时候想雇船似乎不容易,尤其这儿又不是码头,根本就没有船只靠泊过夜。
“我不是为你着想,我只为自己打算,我绝对不许大江堂把沈神通杀死。”朱慎一边说,一边发出奇异而令人困惑的笑声:“你水底功夫好不好我不知道,但大江堂却肯定有不少高手,所以如果你掉在水里一定非常不妙。”
沈神通在黑暗中蹲下,他虽然不是筋疲力竭,但受过伤的内脏隐隐作疼,同时他必须尽可能赶快恢复气力,越多越好,因为世事变幻莫测,很可能刚刚拼命救过你的人,忽然会变成可怕的敌人。至少朱慎笑声很古怪,似乎有点变化莫测的迹象。
朱慎居然学他蹲下,他莫非也觉得疲倦?
两人在黑暗中蹲了好久,朱慎竟没有其他奇异的表现。
沈神通声音很稳定平淡:“朱慎兄,你一向都很深藏不露,你的性格跟你外型竟是如此迥异其趣。”
朱慎语调也很稳定,声音却柔和而又低细,所以距离稍稍远一点儿的人绝对听不见:
“我等你开口,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开口,如果开口绝对不是平淡无奇的话。”
“你希望我说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朱慎似乎很坦白:“所以我在等,当然我极不希望你会使我失望。”
这种话显然属于没头没脑一类。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想听什么,别人如何能使你不失望呢?
但沈神通居然不困惑不惊讶:“好,我试一试,谁叫我是沈神通呢!”
四下虽无人影人声,但还有多少声音,例如江水拍击江岸的汩汩低声,秋风掠过辽阔江面,宛如喃喃低语,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秋虫发出很有节奏的鸣叫。当然,四下随风送来此起彼伏的犬吠,更是有人烟地方所不可少的夜间声音。
沈神通道:“你用刚强明快的长刀,手法招式却阴柔细腻,我早先看看不明其故,但刚才听到你调息运劲,才知道你深藏不露到了惊人而难能的地步。”
朱慎叹道:“唉,沈神通名不虚传,果然一开口就有制驭心神的魔力。”
“夸奖了,我听你呼吸调息节奏,显然你一身兼具阴柔阳刚两种内功,阳刚内功是哪一家派不很清楚,但却是你用刀的原因,只不过你永远不施展出来,除非到了生死关头之际,你才突然使出,杀敌人救自己。那时敌人早已习惯了你阴柔细密刀法,所以你如果忽然改变为雄猛无比、大开大阖的刀法,担保你就算高明如‘割爱手’顾慈悲那一类人物,只怕也很难不遭遇败亡命运。”
朱慎又重重叹口气:“这是我秘密中的秘密,我用了十几年时间,使武林人都相信我是‘刀走剑路’,但和你只坐了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这个秘密的泄露对你可有妨碍?”
“当然有,我不必骗你。”
“既然如此,朱慎兄,你还有一个秘密我不妨说出来,横竖如果你想对付我的话,一个秘密和两个秘密已没分别了。”
朱慎讶道:“我还有秘密?但我自己竟然不知道?”
沈神通道:“这个秘密就是:等到你用刀法对付过‘血剑’严北之后,你才肯让天下武林知道你其实擅于用刀,也才让天下武林知道你刀法是什么家派,可惜现在你找到‘血剑’严北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了。”
朱慎没有作声。沈神通道:“当然,你找‘血剑’严北亦不算秘密,可是等你击败严北,然后再向刀王蒲公望挑战,这才是你最大、最后的愿望。你想成为‘刀王之王’,你其实不想飘泊江湖流浪人间,终于平平凡凡地死去。”
沈神通的确很感慨,如果练功之人都不过为了强身自卫的话,人世上真不知少了多少凶杀,少了多少仇恨。
所以他出自真心叹口气,又道:“你若不是胸怀大志,你的秘密一定不能隐藏这么多年,你也一定不能忍受罗翠衣翠带袭体的痛苦和侮辱。
勾践不但卧薪尝胆,还奴颜婢膝逢迎夫差,还挑选越国最美丽的女人西施送给夫差享受。如果不是有更大图谋、更大目的,他岂能够如此坚苦卓绝,忍受一切耻辱呢?
朱慎道:“沈神通,我正考虑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沈神通淡淡应道:“如果我是你,自然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但是我还要指出两点。一是我沈神通绝不是世上唯一能够看出你秘密的人,二是你目前已经很难找到血剑严北和刀王蒲公望,如果这两人一死一伤,你的秘密就失去任何意义了。”
沉重叹气声混杂在江水呜咽声中倒也不如何刺耳,关于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他们结局的推测,沈神通必有充分理由以及确凿根据,朱慎怎能不相信?但如果心目中的武林两大强人都已变成弱者,这十多年苦心孤诣岂不是白费了?
所以朱慎面上泛起苦笑:“我本以为快要大大忙碌起来,可是现在忽然发觉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如果你找事做一定找得到的。”
“我为何要‘找’事做呢?”
虽是在黑暗中,朱慎仍然发现沈神通眼光锐利的观察自己,但这一回他还能不能找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呢?
沈神通道:“每个人不论是圣贤豪杰或者是贩夫走卒,他最大、最难战胜的敌人不是从外来的,而是他自己的习惯。”
“你忽然冒出这番道理,我要想过,考虑过才可以答复,不过假定就算你道理很对,这与我有何关连?”
沈神通微微而笑:“你起初要找严、蒲二人虽是主动的,自发的,但多年下来却已变成被动了,因为你已形成习惯,这个习惯已经变成你人生重大的理想目标,正如好酒者和酒一样不可分离的。”
他停一下又道:“我还可以举几十个、一百个例子,因为我们生活态度完全被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习惯支配。我们养成无数习惯,却不是主人,而是奴隶,你还要我举例吗?”
现在绝对不是探讨人生哲理的时候。因为朱慎也不是没有观察力的人。沈神通来到这地方,眼睛时时搜索江面,显然他有点把握或者曾经有过安排,所以,如果忽然出现一艘快艇之类并不稀奇。
但朱慎对沈神通却生出肃然起敬的感情,他一点没有公门中人的缺点,反而有深邃智慧,所以对人对事无不观察入微。
“好,我跟你去。”朱慎忽然大声说道。
“跟我?”沈神通也禁不住惊诧了。
朱慎道:“你目前一定需要一个能抵敌也能杀人的朋友,我就是。”
沈神通声音流露出真正感激:“你使我忽然对人又恢复了信心。”
这意思只有他自己懂。他也不要求朱慎懂。又道:“不过目前只怕‘泰山怒汉’冯当世和‘金花银蛇’冉华两位前辈更急于有人暗中保护。他们要全力向习惯作战,所以外来的侵害便无法应付了,痴道人和胡说和尚的情况比较好,司马无影一定已赶回去帮忙。”
沈神通的推测大可以相信。朱慎沉吟一下,道:“敢向那么可怕习惯挑战的人我很佩服,如果当时他们投降,大江堂力量就更加可怕了,你说得对,我应为他们出点力表示敬意,但你自己呢?你的船会不会来?”
“不一定,我已经负伤被囚多日,是一个亲信手下背叛了我,所以现在外面的情形如何我还不知道。”
他的安排自然可能被笑面虎何同查出而予以破坏,甚至进一步装设陷阱,可惜他目前无可选择,一来找不到可靠船只,二来他若想观察推论一些大本营的情况,非得有个观察对象不可。
过了不久,江上忽然出现两点灯火,那是悬挂船头船尾的角灯,是一艘快艇。
朱慎已失去踪迹,他也许还在远处暗处望着这边?但现在任何事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江边那幢小房子里的女人和孩子,只要能再看见再拥抱她们,一切痛苦灾难,一切荣华富贵都可以忘记。
沈神通很有信心,所以他微笑一下便跃上那艘来接他的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