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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绍兴十五年元月二十九日,当王兰亲临清澜港时,么龙随云的脸色初时像死猪皮一样白,后来却像猪肝一样红:这清澜港实在太大了!只是这时代还没有后世那般精确的地图,琼州府上的地图有些“只能意会”的效果,明显将琼州港放大了许多,只到多次到过两个港的船工才会立码指出来,清澜港几乎与琼州港不相上下,而且这是一个真正的“港湾”只有一个狭窄的出入口,港内却有如巨大的平湖,海上波浪起伏,这里却风平浪静,正是附近一带渔民的避风暴宝地,能够用来作为海船的补给之地再适合不过,但眼下去有另一番用途:晋城水军正要这样的练兵之地。
龙随去酒后一诺容易,但琼州府驻在清澜港的市舶司官吏大小数十人,连家小在内近两百人口,都在这五日之内作好了搬迁准备,有的家小已经先期返回琼州府,王兰入市舶司衙门时,恰逢旧主事家小出行,大小十余车家当,看来此处为官,要两袖清风也难。那主事见王兰进来,好生尴尬,却不得不拱手道:“王大人此后便须在此委屈,若有何事为难处,着人到琼州府召某家到此即可,清澜港为琼州腋肘,本州第一大港,大宋朝南向门户,非同小可,某家在此数年间,如履薄冰,只怕有负朝廷所托,此后却将这一副重担交给大人,未妥善之处尚多,实在愧煞!”
王兰见这主事言不由衷。心下不喜,也不肯与他多谈,遂道:“此后市舶司事务国,若有为难处,自然还须请教大人,容后到府城中拜会,再面聆教益!”
岂知这主事扬长出门时,却是又怒又悲:“咱老子在此间数年。哪一年不得二三万?被你这河北小卒一旦夺去。此恨如何消得?只是这十来万终有消耗尽时。却到哪里才另谋一职司,也有这般油水?”
但这旧主事在此间数年,确有些措置,倒也并非空言恫吓,果然,次日王兰身着官服,率部前往码头宣示新政时。便遇到不小的麻烦。一应海商舟船早被驱赶一空,这倒罢了,从商号中带来地几名书吏沿港宣布:“晓谕诸渔户,自即日起五日内,五十石以上舟船须至市舶司衙门造册薄籍,方可出入港口,违令者不得出入,并查验有无不法事体。莫谓不教而诛是矣。”岂料才小半个时辰。三名书吏连滚带爬地回到王兰轿前:“王爷,这些蛮人好生无礼,竟然殴伤官吏。目无王法,大人看看小的这——唉哟!”
随行的小卒此前也不过是商号中的伙计,却并非镖师改任,才“上班”第一天,哪里晓得会有此大变故?只是不像几位书生一般号叫罢了,其实伤得也并不轻,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好生难看,王兰下轿,看得仔细了,却是又好笑又好气:“一帮蠢才,连几个渔民都对付不了,如何当得大任?只是这里蛮人当真不伏王法么?原来的主事是如何管辖的?”
正训斥间,却发现轿前百步外,码头上一艘艘大小不一的渔舟中,本地的渔夫们一个个钻出来,大半渔人身上只有一块遮羞布,就这么光着膀子,缓缓向这十余人地一队“官吏”们围拢,其中不乏有身材健硕者,诸吏卒皆畏惧后退,引得那些渔民们讪笑。
王兰心头火起:“老子要学洪老夫子模样,也试试穿官袍治港,你等偏偏要吃罚酒,却怪不得老子手辣!”当下大步迎了上去,怒喝道:“你等愚民,是何道理,竟敢殴伤市舶司官吏,敢是不怕吃官司么?眼里头还有没有王法?”
那些渔民显然没有料到,这小队官吏中竟然有人敢公然出面挑衅地,虽只得一人,却气势不坠,隐隐然阻住了众渔民前进地步伐,其中倒有渔民本是从雷州过来,说得官话,见王兰凶神恶煞地,便出列上前拱道:“这位大人请了,咱们升斗小民,所求不多,无非两餐一宿,这清澜港中便是家园,便是上任林大人在时,也不曾籍薄某等,如今大人到任第一日,却要籍薄,莫不是以为某等有不法之事?却不仗官势凌人矣?便到琼州龙大人座前,也讲论不过的。文昌县中,自然有某等户籍,大人可往彼处借阅,若说籍薄,小民等素不识字,只怕到不得大人衙中,还望海涵。”
言罢不再理会王兰,回到渔民之中,那些个渔民见王兰吃瘪,纷纷嘻嘻而笑。
王兰正是按杨再兴书信吩咐,要学那泉州港,诸船进出造册在案,以免有走私事项,兼绝海上匪患,岂料会出此刁民,与他讨论王法,怒极反笑:“呵呵呵,好一张利嘴,且由你耍嘴,只是本官既然已经颁令,却是要实实照办的,这便叫县官不如现管,文昌县算得甚么?便是到了琼州府,龙随云也不过尔尔,何况你等!五日之内,王某在衙门恭候,若逾时半日,却莫怪本官无情!”言罢施施然而去。
众渔民面面相觑,都不晓得这官儿深浅,却望向那出头的渔民:“刘小哥,此间只得你一人识文断字,这王大人说得如何,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莫让咱家吃亏。”
那姓刘的渔民却自呆住,半晌才道:“林大人误算了,这王大人岂是逼得走的?罢了,刘某有负林大人所托,这清澜留给等你讨生活罢,刘某不能上市舶司衙门,自然也不便在此久留,众位若无实力,便去衙门中籍薄罢,这王大人非是好相与的!”
王兰返衙后,早着人知会阮漓,速率水师南下清澜港,那班家伙正在海面上呆得烦闷之至,每天只能有一船到琼州港采买,人人都想去。却哪里能够?眼下从琼州港得到消息,一个个大喜过望,便即扬帆南下,不消一日便到了清澜港。
但这消息一去一来便花了三天,头两天几乎没有人到衙门登记,第三日晚间,七艘500大船驶入清澜港,一色地大小。相同地样式。加上船帆上大张的“晋”字旗。以及船上人员统一的制式服装,落在渔民们眼里,哪还不晓得:这不是渔船或商船,而是真正的水上雄师!大海船渔民们见得多了,但船上数百汉
执仗,旌旗整肃,却是第一遭。水师船过渔船时,莽汉经过一群幼童,居高临下,众渔民这才晓得王兰此前言中意思,第四日时,衙门口人潮如市,本地渔民纷纷赶到,新到的水师们穿戴整齐。临时充当起警卫来。将前来登记的渔民们一一疏导排队登记,不时有人骑马随渔民前往各码头,在船身上漆上船名或者编号。以便识别。
文昌县知县刘如海早就从龙随云处得讯,晓得晋城市舶司将落户清澜港,却与昔日主事林大人相商许久,大略是纵容渔民们闹事,驱赶海上客商,让这清澜港大大的喧闹一番,再上报琼州府,由龙随云上报朝廷,将这些远来地和尚赶回河北去,二人一起发财多年,各自岁入不下万,这番新来地人却未必如此,是以刘如海曾对林大人豪言道:“河北蛮子,晓得甚么海贸?便是江河之上见过些风浪,也不过小鱼小虾罢了,稍稍惊吓一番,只不出人命便罢,赶走了事!”
哪晓得王兰是从岳家军中出来地人,什么大仗没见过,一番言语,将气势汹汹地渔民们镇住,却随后大军压境,文昌县境内,俨然第一大势力并非县衙,而是市舶司衙门!看看自己麾下二三十名属吏,大小捕快兵卒还不满两百,海上巡逻地官船十余艘加起来也不上千余石,刘如海悚然生惧,王兰上任的第五日,刘如海匆匆带上衙中还算精壮的官兵,强撑胆子,前往市舶司衙门拜会王兰。却见衙门前人潮如织,快马如风般进出,却是秩序井然,再看到阮漓麾下军汉,吓得腿都软了:大宋朝开国以来,琼州府只怕还没有出现过这么多兵马,何况如此精锐的水军?莫说在这琼州地面,便是当今大宋朝,除了沿江三镇,只怕其余州府还没有这等水军吧!
“王大人到文昌履新,便是刘某也未远迎,实在失礼之至,还请王大人海涵!”进得衙中,排场又自不同,大宋市舶司破题儿第一遭有这么多兵马在内,倒是王兰不喜喧闹,让刘如海单独到后衙一唔,刘如海途经精兵数百,仅有的一点官威早已经消失殆尽,自己带来的二百村勇更不足自恃,见到王兰时,低声下气地请罪。
王兰心中好笑,却豪爽地大笑:“哈哈,刘大人实在多礼,这市舶司虽不属地方辖制,却在刘大人地界上设衙,此后地方事务,还须刘大人多多帮衬——前日里有些个渔民,不晓得朝廷法度,擅行殴伤市舶司僚属官吏,不晓得按刘大人之意,此时该地方管哪,还是由我市舶司处置?”
刘如海见客套话都只得半句,便是问罪地驾势,也晓得这王大人不是个善类,哪还敢强出头,吱吱唔唔半晌,才拱手道:“王大人处置便是,下官绝无异议,绝无异议,这些个渔民久居化外,不晓得王法,便须以严刑峻法,令其有所畏惧,下官治县无方,牵累大人属下,当真愧疚之至!”
王兰本没打算给他好脸色,这等墙头草在大宋朝多的是,岂会少见这一位?只是见他恭敬谦谨得有趣,伸手不打笑脸人,实在找不到借口下手,只得作罢,却转和声道:“大人久居方面,民情地理必知之甚详,日后若要文昌县繁盛,却须与大人携手共治,彼此皆为大宋臣属,何必客套?若有请教刘大人处,还请不吝赐教!”
刘如海出衙时,汗湿单衣,官袍后一片水渍,自此不敢过问沿港民事,一概交由王兰打理,那些当日放胆殴打王兰属下的渔民早早逃了个干净,港中立时清净不少,遂于琼州各港及广州府、雷州府以至泉州、临安等地大肆宣扬:晋城市舶司已经落脚琼州清澜港,此后凡有海外货船到此,一律收取每石百文税钱,或者银两二钱,算下来远不及一成货钱多,且只要经过清澜港收税的船只,再到其他各港便不须再交税,少了一番盘剥,只少不得码头打点税吏的小钱罢了。
消息一出,不旬日间,清澜港内大小海客船只逐渐云集,每日出入便有十余艘,税入二三百不等,算下来一年也不下十余万,怪不得人人都想作这主事!原来那位主事在此间,只略略动动手脚,便是一年二三万的收入,王兰这才晓得他离开时的愤怒。
杨再兴得报,遂令阮漓在清澜港内外练习水军,船上水下诸般战法务求精熟,此外便随函遣来郭铁匠麾下十余名弟子,以及数十箱货物。王兰与阮漓大是不解,来人却着阮漓率一大船出海,至远离港口的一处孤礁旁,交箱中物事逐件组装,不到一个时辰,便装出一套投石机来,只是与晋城投石机不同之处在于,这机械能够发射“铁鸭蛋!”
眼看组装完毕,阮漓不晓得深浅,只怕这东西在船上爆开,率水军远远避至船头尾两处,那些郭铁匠弟子却是好一阵讪笑,才在投石机上装载不到一斤重地最新型“铁鸭蛋”点燃引线后一声令下,舷上五人发力,一根长杆高高弹起,将这“铁鸭蛋”远远抛出,至五百步外地乱礁石堆中方才爆开,一声巨响处,只见礁石乱飞,水花与乱石覆盖方圆数丈远近,阮漓与众水军看得瞠目结舌:若对面的不是一片礁石,而是一艘船,却不是已经舟覆人亡矣!
“阮统领,小人奉令到此,将‘晋城舟炮’试演一番,杨大人吩咐,此炮大干天和,此后非到不得已,不可轻用,仍遣小人等奉统领军令!”那为首的匠人拱手向阮漓禀报,阮漓大喜:“水师有此利器,天下何处去不得?呵呵,儿郎们,且勤练水性,不日便下南洋!”
但话虽如此,毕竟这些水军还不熟水路,自此逐日渐渐远离清澜港练兵,直到第一次下南洋之举。
杨再兴虽身在晋城,却极悬念南方水军,北方罗彦处动静,只恨书函来往颇费时日,正为此苦恼,勿一日闻报:“杨爷,那些个西域番人求见,说是要进献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