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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鹫和久美到离牧人扎营地三五里外的一个山坳子里观察警戒,周围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一切都显得安详又宁静。这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可以互相说会话。
“阿哥,你怀里揣的是什么?”久美见刺鹫的怀里有个羊皮卷子,好奇地问。
“这是我阿爸临死前给我的,说是一个藏戏的台本,叫嘎巴拉念珠。说里面有我的身世。”
“真的吗?可你前两天怎么没跟我说起过?”
“我怕你看到了又想起死去的亲人。”
“我能看看吗?”久美咬了咬嘴唇,听说这看似普通的羊皮手卷竟是铁脸热布写的,里面的文字关乎着刺鹫的身世,她又抖擞起了精神。
“嘘,小声点。”刺鹫警惕地朝周围望了望,才安下心来“当然能看,阿爸还说要是有不识的字就叫我问你呢。”
“拿来我看。”
刺鹫忙将怀里已经跳出来了半个身子的羊皮手卷取给久美看,久美看得十分认真,脸上不时闪过悲戚的表情。
“怎么样?里面怎么说?”
“阿哥,你的故事可真多啊。”久美目不转睛地盯着手卷上歪歪扭扭的文字。
“我哪有什么故事啊。应该说是我阿爸的故事多,他老人家孤苦一辈子,临死的时候都还在生我的气。唉!”
“你的故事真能说上一箩筐,你有一个好妈妈。”
“那当然。我经常梦到她,你记得吗,小时候你让我拴红毛线。”
“记得,你梦到了妈妈了吗?”
“经常梦到。”
“你是被你阿爸从铁墓穴里捡回来的。”
“什么?”刺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肯相信。
“是真的。你出生在马马鬃滩,滩子里的人陷害你阿爸和你阿妈。你阿妈原来是地主家的少奶奶,你阿爸是”久美将故事里的内容完整地复述给了刺鹫听,等说完了,她的眼眶也红润起来。
“原来如此!”刺鹫听完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嘎嘎作响。
“阿哥,这是一出藏戏台本,等把大家安顿下来,我想学着唱它。阿爸的客人曾经教过我如何配调,如何唱声。”
“那好啊!我阿爸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等等!嘘!别出声,有动静。”
“怎么了?”
“快过来看。”
“什么声响?我怎么没听见?”
“把头低下来。看,你看那边有一群外族人!”
“我看看!”
刺鹫和久美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异常的声响,他抬头一看,意外地发现远处有一群陌生人在移动。看对方的打扮像是当地的土著。个个穿着整张的兽皮,将头发高高束起,手里持着弓矛。刺鹫睁大眼睛一数,对方足足有上百人,领头的是十几个骑马的,个个身着兽皮甲胄,腰间佩着战刀,像是武士。后面跟着步行的多持长矛,背负弓箭,像是打猎的猎户。一行人正朝他俩所在的方面赶来,为首的猎人还带着几条体形巨大的猎犬。更可怕的是猎犬似乎已经远远地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正一个劲地朝刺鹫这边挣扎、狂吠,猎人们用力拽着猎狗脖子上胳膊粗细的铁链,才勉强将其拉住。猎狗的异常甚至引起了骑马之人的注意,他们不住地朝这边张望着。
刺鹫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微微转过脸来使了个眼色,示意久美趴着不要动。久美紧张地点了点头,就贴在了地上。
策马之人挥了一下手臂,远处的陌生人开始加速行动起来,不偏不倚正朝刺鹫藏身的山坳子走来。刺鹫暗暗叫苦,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逼得越来越近,距离只有一箭的射程。久美听到了地上传来的异响,微微抬了一下头,就被远处猎犬那疯狂的架势给吓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这声惊叫被外族人听到了,他们纷纷张弓搭箭,四处张望。
“怎么办?是不是吃人肉的格马部落的斥候?”久美听阿爸说过,格马人异常凶悍,他们杀死敌人后要吃心喝血壮胆。
“看不清楚,可看这架势像是要活剥了我们。”
就在两人嘀咕时“嗖嗖”几声响,就有利箭朝刺鹫这边射了过来,啪啪几声斜插在了地上。刺鹫知道暴露了,他可不想惹麻烦,尤其是此时此刻,于是他起身拉起久美就跑。
两人跑开了,动静更响了,身后的土著们发出巨大的吆喝声,紧紧追了过来。
久美和刺鹫疲惫地跑过开阔地,在一片树林里奔跑着,他们又累又渴,大口大口地喘气,嗓子干得直冒烟。如果外族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追上来的。所幸的是现在外族人还没有追过来,但对两个逃亡者来说,如果逃不出这片树林,行踪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横在他们面前的树林里沟沟坎坎甚多,严重影响了他们奔跑的速度,身后猎犬那狂躁的吠叫声不绝于耳。刺鹫知道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不一会猎犬就会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张开獠牙撕扯他们的双腿。猎户们肯定是松开了猎犬的铁链,这点刺鹫很清楚,因为他当初和同伴们打猎的时候也这么干。
两个人奋力奔跑了半里,久美已经有些跑不动了,她脸色苍白,再也迈不开步子,好在她还坚持着,终究没有摔倒在地上。
“快,找到我们自己人就好了!”刺鹫返回来拉起久美的胳膊,他嘴上说着,其实慌乱中两人已经跑失了方向,此时根本不知道同胞们宿营地在哪里。
一阵嘶哑的吼叫声从身后响起,刺鹫眼睛紧紧盯着久美的身后,神情紧张地说:“不要动!”久美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感到不知什么东西沉甸甸地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毛茸茸的!她刚要用手往脖子上摸去,却被刺鹫喝住了。
“把头低下!”
刺鹫只见一只上百斤的大番狗一跃而起,将粗大的爪子搭在了久美的肩上。他情急之下一把将久美的脑袋按了下去,另一只手飞快地抽出腰间弯刀砍去,一个漂亮的弧线划过,猎犬的脑袋和脖子就齐齐地分了家。久美惊叫着跳了起来,抖落斜靠过来的狗尸扑向刺鹫,紧紧地抱住了他不放。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肮脏的猎犬,猎犬的血顺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淌,久美也顾不得擦拭,一时魂飞天外,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只猎犬才死,第二只也飞奔而至,不做调整张着巨口就飞扑过来,很是有一股蛮劲。刺鹫怕无意中伤到久美,刀子不敢抡圆了使,只左劈右砍几下,都被番狗一一躲闪了过去。人急了,狗也急了,番狗再次猛扑过来,这次跃起足足有一人多高,张嘴就朝着刺鹫的喉咙下狠招,想立时让猎物毙命。
刺鹫不敢怠慢,猛地扛开了久美腾出了空间,想抡圆了使弯刀,却不料脚下拌蒜,身子摔倒了。他倒地之时刀尖正好朝上,只听“噗”的一声,番狗扑过来时正好扑在了刀子上,把自个捅了个透心凉。巨大的力道使刀柄尽没,大股的热血随即灌进了刺鹫的脖子和袄子里。可猎狗还没有死,它的脑袋和爪子依然能动,它还要死拼,它张着满嘴一寸多长的獠牙使劲够着近在咫尺的刺鹫的喉咙,四个爪子在刺鹫的身上,腿上狠劲地蹬扯着,尖锐的指甲戳进了袄子,划进了肉里。刺鹫拿刀的手被死死压住不能动弹,他从脖子上感觉到了一股邪恶的热量,随即不知道从哪来了力气,腾出一只手来死死抠住了猎狗的眼睛,任凭它疯狂地摇头晃脑也不松开,指头狠狠地戳了进去抠出了狗眼珠子,随即他挥拳猛击大番狗的脑袋,任凭狗嘴里潮湿的口水滴到脸上也绝不停手,直到它渐渐不动,渐渐咽气死绝。
远处人们的呐喊声和番狗的吠叫声还在响着,且越来越近。刺鹫用力推开了身上的狗尸,咳嗽了几声,猛地抽出了沾满血迹的弯刀。
格马人还在持续逼近。猎户们肯定爱狗如命,他们要是看见了狗尸肯定会气炸了肺,一定会放出更多猎犬追捕的。自己要是被抓到肯定会被活剥,而久美会被刺鹫不敢多想,他知道眼下赶紧找到自己人最重要,忙又拉着久美继续往前跑。
由于极度疲劳加上惊吓,久美几乎迈不开腿,刺鹫拉着她走不多远也感到自己走不动了。他身上被猎狗撕扯开的伤口开始剧烈地作痛,奇怪的是伤口并没有流血,血迹也凝固了,更可怕的是伤口竟一阵阵发麻。老一辈人都说狗爪子有毒,况且这是格马人的狗,都是被施过巫术的。
要连累久美受苦了,刺鹫绝望之下突然见到一旁的树下长着几根鞭麻草,就赶紧放开拉着久美的手,让她坐在铺满枯苔的一块石头上歇着,自己上去用腰刀把早已经干枯的草药连根刨了出来。
扯去皮后,刺鹫将草皮压在自己的伤口上,又把发白的草肉递给气喘吁吁的久美。久美接过来放进嘴里急急嚼了起来。野草药的根带着一股特殊的土腥气,但对又累又渴的她,无异于一道美味,尤其里面略带点甜味的水分让她感到鲜美无比。
十余个猎户跟着猎犬沿刺鹫逃亡的路线追赶不止,策马的人则迂回包抄去了。后面的猎犬闻到了同伴的血腥味,不时发出凶猛的吠叫声。但是树林里各种植物的松软腐叶同样影响了他们追赶的速度。格马猎人的小头领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的队伍加快速度,他担心距离过大,猎犬就很难嗅出气味了,而一旦失去了逃亡者的线索,要想在满山的树林里找出他们来则比登天还难。
由于狗在丛林中的速度要比人快得多,牵着两条猎犬的格马猎人不得不使全力拉住它们脖子上的铁链才能勉强跟上。突然间领头的两条狗的咆哮声变低了,变得有些嘶哑。它们不断往后退缩着身子。这出乎寻常的变故让牵引员纳闷起来。还是猎人的小头目比较有经验,他知道附近可能出现了凶猛的野兽让猎犬畏惧起来,否则以它们的凶性不会停滞不前。
如果真有这样的猛兽,比较常见的只有一种,那就是马熊。小头目一下子警觉起来,他立即命令队伍停下来原地警戒。猎人们纷纷张弓搭箭,警惕地盯着四周。
“快看,我们的猎犬被砍了脑袋!”一个族人惊慌地喊道,用手指向前面,其余人把目光聚拢过来,才发现了左侧不远处两条惨死的狗尸。
“挨刀子的,是谁干的!”一旁的族人看着死去的爱犬恨得咬牙切齿。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两个该死的外族人!”
“抓住他们,我要砍下他们的脑袋踢着下山。”
“看,那边有两个人!”眼尖的猎人发现树林深处有两个人影在移动。
“给我追!追上了活扒下他们的皮,让他们看着自己的肉被我的狗吃掉!”
“慢着!”小头目将手高举了起来,示意大家噤声。他那鹰一般的眼睛环视着四周,目光所到之处尽是些挂在树上的红布条,有些已经风干了,成了一缕一缕的丝带。小头目脸上顿时流露出不安的神色。他算是个老练的猎人,老猎人往往都有独特的预感。他知道附近肯定有一只怪兽,而且这怪兽不是马熊,因为马熊也不敢上红岭子来。
红岭子是格马巫师用来树葬夭折儿童的地方。在这里,死去的婴孩都会被巫师折断四肢后用红布捆绑起来挂在树上。此地乃绝对之禁地,一般外人绝对不容许进入,就是本族人非祭奠日没有巫师陪同也不得随意进入,以免惊扰了孩子们的亡灵。格马人都说来到世上尚未满三个月的孩子都是上界的神灵,夭折的神灵肯定都是受到了诅咒来下界闭关苦修的,轻易打扰不得。其实这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个秘密,大多数格马人并不知道,只有少数尊者知晓。这里还是放夔的地方。
格马地区产獒,獒是一种体形巨大的猛兽,似狮非狮,似犬非犬。据说每二十年必定有一只母獒独自进山与狼交配,交配后母獒必定咬死公狼以食其肉,壮胎补气。出山后,如若怀孕,该母獒必产七只幼崽。这里有个典故,据说獒和狼本是菩萨的左、右坐骑,因獒听信狼的谗言,贪嘴偷吃了菩萨宝莲座下的七盏酥油灯,被同时贬下界。这七盏油灯分别为智、凶、忠、臃、明、思、辩。
狼因妖言惑众而获罪,而獒则因不辨是非而获罪。据说被贬后的獒常心有不甘,每二十年即前往深山祷告愿重回天庭,每次生命只有这一次机会。可獒每每受不过狼的谗言与其苟合,每次苟合罢獒都会顿时悔悟,便气愤相加而咬死狼。肚子内的狼精气于自身怨气冲和而成七只幼崽,其中最凶的两只分别代表智和凶。
生下来的七只幼崽中必定有一只纯獒、五只番狗、一只夔。只是幼崽无论毛色习性皆相同,三十天内人眼分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就有猎人按照卜卦的启示,将一窝幼崽暗藏于标记好的深山洞穴中,等七天后前往取出。若七天后只有一只幼崽存活即是獒。因为只有獒才天性残忍能食同伴,不肯与同类为伍。猎人取出后拴红绳子于脖子上,从此獒只认此一人为父母,终身服侍之。而如果是五只幼崽存活,则全为番狗。番狗忠诚无比且任劳任怨,人人都可以指挥,是绝好的猎犬。
最叫人难以割舍的是洞穴中有两只幼崽同时存活,则一只为獒,一只为夔。一代表智,一代表凶。猎人见此情景绝对会重新堵上洞口,只留半只羊腿,三日后再来察看。若再来时发现只有一只幼崽存活,此物便是獒,牧人会满心欢喜地系红布条于其脖子上带回去收养。从此獒只认此一人为母,终生敬之。另一只身上无伤却肚子圆滚而死的幼崽为夔,猎人同样会折断其四肢,用红布条将其包裹后挂于树上,任凭其被鹰鸟啄食。
不过有些夔被悬挂三日后会自动复活离去,此称为放夔!凑巧能放夔的猎人便公德无量。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夔会憋气将自己胀死,用保全自己的方法保全獒,死后却能吸收天地之精气复活。从此这只怪兽行踪不定,只认树上的红布包裹为亲人,终身守护红岭子的各种树婴。
故事到此还没有说完,其实到此时人们还是不能辨别活下来的两只幼崽夔和獒究竟谁是智,谁是凶,因为有可能夔当初保全自己的方式是临时装出来的,它在暗暗等待着日后的报仇,所谓先智后凶。獒也一样,它当初的凶也是装出来的,等待日后保护猎人不受夔的伤害,所谓先凶后智。反之亦然,谁也说不上来。
据说,夔虽身为兽类,却终身食草食维生,而且身形奇大,面目剧变。
夔心里藏满了对活人的怨气,发起狂来顶得上三只马熊,见到活人绝对会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不过有一点却堪称另类,据说只有孕妇才能看见夔,而夔绝不会伤害孕妇。
难不成我们惊动了夔?猎户小头领不敢多想,赶紧嘴里默念着六字真言,率领疑惑不解的同伴们慢慢向后退去,退三步磕一个头,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