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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二天开始,我的校园生活变得非常繁忙,一下课就先照顾花圃,这个部分小百合老师也来帮忙。
“藤岛同学进园艺社之前,我偶尔也会来帮忙。”
抱着兰花的盆子,老师感慨地说。
花没开的冬季只要丢着不管就好,这是我之前自以为是的想法;不好好准备过冬,第二年花是不会开的。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继续园艺社的活动,只是觉得如果继续照顾彩夏所栽培的花草,也许可以稍微了解她的想法。我心中的一角的确是这么想的。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踩着脚踏车越过河川钻过首都高速公路,绕过车站来到“花丸”和明老板打了个招呼就绕到店后面去。
那天比我早来的只有宏哥,他身穿缝了金属扣子的短大衣配上白色牛仔裤。我从没看过宏哥穿一样的衣服,反正一定也都是女人买给他的。
宏哥坐在焦黑的汽油桶上,肩膀和耳朵之间夹着手机在讲话,两手也各拿一只手机在传简讯,简直就像街头杂耍一样。
“啊?是美加吗?是我,对对,就是由实的朋友,对,宏仔。初次见面。哈哈哈,咦?真的吗?约我就去了啊嗯,嗯,那星期五怎样?有空吗?”
不知情的第三者听来,大概会以为他只是在搭讪罢了。可是宏哥的说话遵守着一条非常蜿蜒的规则,不知不觉就绕到毒品上了。“啊,我听说过。对,是粉红色的粉末嗯,没有,我没试过,可是听朋友说很棒。买的人叫什么名字?嗯,嗯”就像这样。
我坐在旧轮胎上很佩服地望着宏哥,宏哥阖上右手的手机,又挂掉刚刚讲话的手机收到口袋里,这才对我微笑。然后,左手持续刚刚的动作,在纸上用原子笔不知道写些什么。
“好像挺多女生都买过,只是大家都是跟朋友买的,要找到源头很难。”
我纯粹因为兴趣而问:“宏哥,你认识多少女生?”
“嗯——不知道。”
就在宏哥回答我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宏哥接起手机,又开始了草莓般的甜言蜜语,真的是一点空闲也没有。讲电话的时候,宏哥的左手也没停下来。放在桌上的似乎是车站附近的地图,丸井百货、巴尔可百货、东急手创馆、第一书局,红色的原子笔在我看过的店名之间的马路上,画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圈。
“呼!”宏哥终着歇了一口气,放了一排手机在桌上(原来不只三支,口袋里还有两支)。他伸了伸懒腰,喝了一口咖啡。
“这支是女高中生专用,这支是人妻专用;这支用来主动攻击想追的女生,这支是用来应付防御不太喜欢的女生”宏哥一一为我说明每支手机的不同。攻击用?防御用?
“说是小白脸还比较像牛郎”
我有点被宏哥打败了。
“你知道小白脸跟牛郎的差别在哪里吗?”
宏哥这么一反问,我歪了歪头。
“小白脸专属着特定的某人,而牛郎要同时被三个人以上所爱。我还是菜鸟,不敢说自己是牛郎。”
“啊”真是复杂的世界。“那么同时被两个人所爱的男人呢?”
“脚踏两条船的家伙通常会被女人捅死,所以不需要命名。”
“原来如此。”不对,我同意个什么劲啊?
“不过这样调查下来还真是让人搞不清,难怪第四代会碰到瓶颈。”
宏哥把地图翻过来说道,背后用红笔写满了女生的名字跟数字。
“那是什么?”
“价钱太便宜了,而且都是跟认识的人买的,价钱完全没标准。这药太奇怪了,明明已经这么普遍了”
原来数字是价钱。我不懂毒品的价钱,所以也就不懂怎样叫做便宜。地图上还写了好几个零,是免费送人的意思吧?
“这边的地图是什么?”
“啊,这边是买的地方,双圈是疑似药头所在的地方。”
我吓呆了,盯着通红的地图看。从宣誓要找出阿俊开始不过三天,宏哥一个人靠着五支手机就找到这么多情报。
“藤岛中将已经来啦!刚刚好。”
我身后传来声音。转过头一看,少校背着像小山一样的巨大登山包站在我身后。
“帮我把背包卸下来,这东西坏了。”少校如是说,着是我过去帮他忙;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包包轻轻地放到地上。
“我连续两天熬夜弄的喔!”
少校看来很高兴地说道,从包包里陆续取出小型相机,放在木头台子上。所谓的相机也不过是巴掌大的黑色立方体装了圆形的镜头而已,同样形状的相机一共有二十个左右。
“少校很拼呢!”
“相机是以前就做好的,只是为了安装辨识软体花了很多时间。至今都没有搜查特定人物的任务,所以一直派不上用场,嘿嘿。”
“这么多相机是要怎么用呢?”
“藤岛中将来得正好,其实你长得非常没特色,正好用来做实验。”
总觉得少校很干脆地对我说了失礼的话。少校从厨房借了插头,接上笔记型电脑,把好几台相机排成弧形照我的脸。接下来要宏哥把一台相机举高,一边确认电脑萤幕一边调整:“再向下一点,对,这样就可以了。”之后少校对我说:
“走出去再走回来。”
我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下照着少校所说的,走出店面再回到两人身边。一进到大厦的阴影中,少校的电脑就发出尖锐的警铃声。我吓得后退,宏哥也吓得差点摔了手上的相机,只有少校一个人贼贼地笑着大拍膝盖。
“嗯嗯,果然直接拍摄的精确度很高。藤岛中将,接下来稍微低着头再走进来看看。”
之后我照着少校的指示,保持低着头的姿势、横着走或是边走边转头,边做着这些怪动作边在厨房后门和外面之间来来去去。每次走进来时,少校的电脑就会铃声大作。直到明老板破口大骂:“吵死了,安静点!还有不要随便用人家的插头!”事情才告一段落。可是,明老板对着相机和电脑却一句话也没吭声。
那之后我才终着发现
“相机可以辨识出我的脸吗?”
“就是这样。从极近距离进行六面拍摄的话,精确度大概可以达到这么高。夏天去了一趟研究室,教授正好在做实验,我就把教授的点子拿来用了。”
“喔,那还挺有趣的。”宏哥凑近看了看相机又看了看电脑萤幕。这已经不是兴趣的程度而已了,拥有如此高超的技术,为什么还会当尼特族呢?
“你就是要用它找到阿俊吗?”
“我们没什么预算,所以要锁定设置的地方,这个系统用电很凶。”
“先不管电池,阿俊的脸部资料要怎么办?不先一开始设定好不能用吧?”
“爱丽丝房里的防盗摄影机里应该有最近一整个月的资料。”
原来那些摄影机也是少校弄的吗?总觉得事情的规模越来越大,我只能像傻瓜一样张着嘴傻傻地旁观。
“对了,阿哲哥呢?”
少校一边把大量的相机收进包包里一边问。
“他应该是去警察局了。”
“啊,如果有警察的调查资料,就更能锁定设置相机的地方了。”少校若无其事地说。
“阿哲学长还认识警察吗?”
宏哥苦笑了起来,是因为我惊讶的表情太好笑吗?
“那家伙开始打拳击之前,常常受警察关照。我记得的确是少年课的人哭哭啼啼地带他去拳击练习场,请拳击练习场的人收留他的。开始打拳之后,他就不再打架了。”
结果现在变成柏青哥打手——宏哥下了如此的结论。我没听说过阿哲学长的过往,不过总不可能从警察手中拿到调查情报吧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阿哲学长就出现在拉面店,时间是晚上七点多。他从t恤下拿出笔记本,咚地一声放在少校跟宏哥面前。
“阿哲哥,你身上烟味好重。”
“没办法啊,比柏青哥店烟味更重的就是警察局了。烟味不是重点啦,我把地图整理奸了,把你们的地图也拿出来瞧瞧。”
少校一边翻笔记一边说:“警察的调查也没什么进展。”从旁边凑过去看,用铅笔写满的字迹,是阿哲学长做的笔记吧?他真的跑去向警察问消息了吗?
三个人围绕破旧的木头台子,小声地交谈起来。宏哥在用红笔画满的地图上,又添上警察的资料。
已经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了。
他们在那里讨论的时候,我正在拉面店厨房里帮忙洗碗。并不是明老板要我帮忙,只是因为我在厨房后门待不下去,所以自愿要帮忙的。
“——这些资料也拿去给第四代比较好吧?”
“我不想借用他帮派的力量。”
“可是分享情报效率才高。”
“我把影印本拿去,顺便去酒店晃晃,我想直接问问里面的几个女孩子。”
“阿哲哥,那你可以帮我装摄影机吗?”
“喔。”
当我站在厨房偷听的时候,三个人俐落地结束谈话就解散了。客人来来去去仿佛轮流来吃饭一样,我在喧嚣的蒸气中只觉得自己被遗忘了。
大概是因为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吧?明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三个人看起来好像很熟练。”
“喔——他们从以前就常搞这些事。虽说是帮爱丽丝的忙,我倒觉得可以做到那种地步不如去工作呢!”
我也这么觉得。
“就是因为做不到才会变成尼特族啊!”爱丽丝在床上得意地说道。一如往常的308号房,冷气超强的科技房间。那天睡衣女孩的心情很好,连放了一点面条的酱油拉面也不多抱怨地吃了下去。
“这世上不属着尼特族的大多数人都不了解,人的资质不是数量而是方向的问题。嘴巴上说什么人各有所长、人各有志、人生有无限可能,实际评价的时候却只局限着一次元的世界。”
“你是说连明老板都不能理解吗?”
“老板不一样,因为她不会说人各有所长、人各有志、人生有无限可能之类的废话。她对我们的说教是了解我们的命运之后,单纯就现实面的考量。可是老板这种人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不懂真正所谓无限的可能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没办法想像自己搭的船后方,有人猛力地往反方向划。对吧?因为他们前进的方向刚好跟我们相反。”
嗯也许是这样没错啦
“所以只要给你这种人一个方向,你就会自动变成那样。阿哲、少校和宏仔也许是真心想救阿俊的,毕竟曾是一起围着碗公赌骰子的伙伴。可是偏偏又爱装酷,所以不能主动帮忙。他们其实在等你求援。”
我想起当时那三人眼中熊熊燃烧的生命力——也许真的就像爱丽丝说的一样。
“我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自己也是爱隐瞒心事的人。让尼特族苦恼的原因,总归起来只有一个——就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爱丽丝放下碗公,无力地握住筷子,用寂寞的眼眸凝视虚空。
“上帝在大洪水之后,以四种盐基对所有的生命刻下了祝福的绝对命令,你听过吧?你们要滋生繁殖,充满大地。可是——他忘了写在我们身上。”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一样,可是看见爱丽丝那仿佛在大海中抓着救生板漂浮三天后终着见到太阳的笑脸,我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不过,你也一样吧?”
爱丽丝如是说道。她把碗公放在弯起的膝盖上,隔着热汤的白烟凝视着我。
“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即使是知道了也没用的事情还是想知道,心里总是很焦急、很焦急,焦急得不得了。”
事实就跟爱丽丝说的一样,所以我没回答。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只看得见已经失去的事物呢?”
爱丽丝的话就说到这里。她再次拿起筷子,暂时集中精神在碗公上。房间里只有吸啜一根根面条的声音、咀嚼葱的声音和大量机器风扇转动的声音。
我起身从冰箱中拿出dr。pepper放到爱丽丝眼前时,她正好悉哩呼噜地吃完最后一根面条。
“你只有这种时候最机灵。”
爱丽丝笑着打开罐子,而我则蹲在床角,抱着膝盖。
“反正我也没有别的才能,就帮爱丽丝拿一辈子的dr。pepper好了。”
原本应该是自嘲的笑话,说出口之后自己也觉得很有可能成真,就更受伤了。
“鸣海”
我因为爱丽丝的呼唤而抬起头来。
爱丽丝朝我招招手咦?怎么了?要我过去吗?我一边觉得可疑,一边跪着靠了过去。
“乖乖。”
爱丽丝摸了摸我的头。
“你在”干什么?我忍不住弹开了。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反应。宏仔很高兴,第四代露出一副讨厌的样子可是也没逃走。”
“不我觉得你不要太常对男生做这种事比较好。”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你不是说自己无能吗?刚刚我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吗?难得我对你说天生我才必有用,人有无限可能之类有意义的话。”
你刚刚不是说那是无聊的发言吗?
“可是就算你做了什么,会夸奖你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爱丽丝温和的声音让我全身结冻。
我沿着入口旁的墙壁,缓缓滑落到地面。
“就算是你也有方向——可是方向的前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目的地只有坟场。所以,至少让我摸摸你的头安慰你。”
爱丽丝走下床,靠近我。她稍稍弯下腰来,眼睛高度配合坐倒在地上的我,然后再度用冰冷的小手,揉揉我的头发。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都没有动静。
我每天放学后都到“花丸拉面店”露脸,也没特别做什么。宏哥每天去酒店,少校占据逃生梯前的汽油桶,表情狰狞地面对笔记型电脑,让人无法找他搭话。
我本来想对明老板说请让我帮忙,明老板似乎敏锐地察觉了我的心事,表情僵硬地说:
“不用了你赶快找到很会做家事的太太,然后一辈子不要接近厨房了。”
虽然明老板说得很过分,可是我无法反驳,因为之前我创下了连彩夏都达不到的新纪录——两小时打破五个碗。蹲在潮湿的土地上,我因为自己的没用而差点哭了出来。
就在一月快要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新闻,我上学前在家看电视的时候看到的。中年的男性主播高超地压抑自己,只露出大约一公厘的遗憾表情报导新闻。
“发生集体中毒事件。晚间十一点,营业至深夜的俱乐部中六名男女突然昏倒”
那家店就在巴尔可百货公司旁边,是连我都听过名字的有名俱乐部。当然主播并没有说那跟毒品有任何关系。
可是那天晚上八点,许久未出现在“花丸拉面店”的阿哲学长若无其事地说:“集体中毒事件跟fix有关。啊嗯,我听警察说的。”管辖这条街的警察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居然把情报泄漏给十九岁的柏青哥赌徒,还是因为对方是阿哲学长的关系呢?
“第四代那边没发现什么吗?”
“他们应该比警察投入更多人力,因为是人海战术,大概这阵子就会发现什么了我也把整理过的资料给他们了。可是药物扩散得这么广泛,为什么还不露出马脚呢?”
“对了”
我客气地插了嘴。阿哲学长和少校同时转向我,让我有点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人海战术,可以让我也帮忙吗?”
学长歪了歪头。
“你跟第四代说说看吧!虽然我想会被拒绝。”
“咦?为什么?”
“那家伙似乎很讨厌鸣海,明明也才见过两三次而已。”
“这、这”“不管第四代对鸣海的观感,因为你是高中生所以不行。那家伙虽然是黑道还挺正经的,上学的家伙就不算伙伴,敌人就一辈子是敌人。”
原来如此,因为我连尼特族都不是。阿哲学长面对垂头丧气的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啦?光增加一个人也不会改变情况,而且鸣海是客户,所以什么都不用作,只要等结果就好了。”
不是那个问题。这样跟一切都交给爱丽丝,只是负责拿dr。pepper有什么不一样呢?跟谁求援都没差,可是我非得靠自己找出彩夏跳楼自杀的理由不可。我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亲自找出真相,只能借着为彩夏做点什么来填补心灵的空虚。
就算我明白不可能填满。
是不可能填满了,因为彩夏已经不会笑也不会对我说话了。因为我不是受彩夏之托而做事,彩夏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没跟我说清楚,就跳楼自杀了。
对她来说,我们的友情不过只有这点程度吧?
事到如今也已经来不及了。
“coloradobulldog”的铃声一如往常地响起,打断我犹豫不决的思绪。阿哲学长和宏哥也站了起来,但是真正响的只有少校的手机。
是我,你今天有带录音机吗?
录音机?
“有是有,你要干嘛?”
那之后,爱丽丝和少校透过电话交谈了一会。电话挂了之后,少校环视我们说:
“听说他们找到了在第四代店里捅人的药头,在店里喝酒的时候被抓到的,对方还拔刀出来大闹了一番。”
我吓了一跳,站了起来。找到药头,要开始行动了。
阿哲学长说:“那家伙是笨蛋啊?好歹搞清楚那里是平坂帮的地盘吧!”
“而且他是在阿哲哥跟宏哥调查的时候进到店里的,这是所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吧?”
“所以爱丽丝说什么?”
“她想听审问内容,要我去录音。”
“哦,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录音机。可是第四代应该已经动手揍人了吧?”
“听说第四代还没到那家店,所以要我赶快过去。”
“不赶快过去那家伙就要被打成破布了,第四代对攻击伙伴的人是手下不留情的。”
我因为阿哲学长的这番话而背脊一凉。
“我今天是走路来的,因为是从秋叶原直接过来的”
“鸣海,你是骑脚踏车来的吧!你载我过去。”
咦?
“你想帮第四代的忙吧?跟他说说看应该可以。”
“可是”
“别废话了,就出发吧!反正你也坐不住吧?”
的确如此。为什么阿哲学长把我心里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的呢?还是我垂头丧气的脸太好懂了呢?
“出发吧!藤岛中将,给我飙车吧!”
少校拿起包包使劲地打我屁股。
“clubhaploidheart”位着东急百货广场后方小吃街上一栋小型大楼的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狭窄楼梯上挂着黄色的霓虹灯,店名是英文草书的字体。我在看板的右下角发现印了凤蝶代徽的贴纸。说是直营店,真的是平坂帮经营的吗?我一直以为平坂帮只是尼特族聚在一起的假黑道,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老实说,我一直到上个月还以为平坂帮是飙车族。
“藤岛中将要在外面等吗?”
“我人都来了,没理由在外面干等。”
因为是第一次进俱乐部,所以我很紧张。蹲在平台玩手机的两名年轻男子凝视着经过的少校与我,仿佛是看到了从动物园逃出来的鸵鸟。
走到楼梯尽头,打开厚重的门扉,里面是墙壁和地板都漆成金属色的短短通道,左手边是柜台,深处还有一扇门。看起来就像科幻电影中的气压舱,可以听见些许舞曲的高音部分。
“本店禁止高中生进入。”
身着黑色网眼毛衣,看起来像人妖的男领班对我们这么说道。他直勾勾地瞪着我,又把视线移到一身军装,跟夜店完全不搭的少校头顶。我这才想起因为放学后就直接过来,所以还穿着一身制服。
“我们不是客人,是壮一郎叫我们来的。”
少校毫不在乎地撒了谎。
“啊,是壮大哥叫你们来的吗?”
“刚刚出了事,所以我们就——”
“我什么时候叫你们来了?”
少校因为这道锐利的声音而弹起两公分高。转身看刚刚进来的入口,穿着深红外套,背后跟了石头男跟电线杆的第四代在逆光中朝我们走了过来。
“壮大哥,您辛苦了。”
柜台的人妖男从我们头顶发出尖锐的高音。我偷瞄一眼,发现他因为紧张而满脸通红,只有眼睛闪闪发亮。
“大哥,您辛苦了!”
石头男和电线杆合唱般只对我低头打招呼,少校用惊讶的表情盯着我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你们来干嘛?爱丽丝又多嘴说了什么吗?”
“她说想听审问的内容。”
少校耸耸肩,拿出巴掌大的细长ic录音机让第四代看。第四代啧了一声。
“为什么园艺社的小鬼也跟来了?”
“藤岛中将是爱丽丝的助手。”
“啊——够了,我知道了,烦死了。”第四代推开我和少校对柜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里面有我的人在吧?”
里面的的门开启时,第四代转过头来对我说:
“园艺社的,好歹也给我脱掉外套、拿掉领带!”
店里有如异次元空间。舞池中正在播放慢节奏的曲子,只有深处的舞台浮现宛如黑海黎明般的阴森橘色;打扮奇怪的dj叠穿四件不同颜色的衬衫,让人定不下心来的六连拍节奏轻轻地低语。黑暗中,人群配合节奏摇头,首饰和玻璃杯反射微弱的光芒闪闪发亮。
由第四代领头,后面跟着石头男、电线杆、我,最后是少校,奇妙的一行人在黑色的人海中拨开人潮往深处前进。
“啊!壮大哥!”
“壮大哥,奸久不见!难得你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像是下了班的上班女郎一行人包围了第四代。
“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忙,等一下再来找你们。”
“咦——”
“刚刚好可怕喔!有个脑袋坏掉的家伙拿刀乱闹,好恐怖喔!”
“好险表演没有因此中止,今天邀请的dj超棒的,壮大哥一起来听嘛!”
石头男咧开嘴露出牙齿吓唬大家,我和少校趁隙溜了过去,女生们怀疑的视线刺得我好痛。那之后每隔五公尺,第四代就得敷衍冲过来的女生们。终着到了位着螺旋梯阴影里一道不显眼的门,门上写着staffonly。
打开门的瞬间,走廊深处传来奇妙的男子怪声,说不出是哀号还是笑声,我不禁觉得背脊一阵凉意。
金属架、木箱、堆叠的圆椅,褪色的百事可乐海报贴满水泥裸露的墙壁,有种年代久远的感觉。宽阔的仓库也许是共用的,因为在我们走到这里的路上还看到好几道门。
“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几名身着印了代徽黑色t恤的男子稍息向第四代打招呼。“大哥也来了吗?”
连躲在石头男后面的我都马上被发现了。
有个男人被人拿电线绑了起来,倒在仓库墙角的地上。深绿色的运动连帽上衣配上有点脏的垮裤;像在垃圾场搜刮垃圾的乌鸦般的双眼透过蓬乱的发间正四处游移。皮肤和嘴唇也非常干燥,所以看不出年纪,可是应该很年轻吧?
“他身上的药可不少。”
其中一名小弟朝第四代递出一把塑胶袋,是分装到小袋子里的药锭。比我当初看到的更接近正红色,不过翅膀的标记和两个英文字母——a。f。我倒是还有印象。
“最近拿出来卖的量越来越多了。”
“也许是清仓大拍卖。”
“喔、喔、喔”
倒在地上的男子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想抓住第四代的脚,黑t恤男朝男子的肚子踹了一脚。
第四代脱了外套,交给身后的电线杆。他蹲了下来,抓住男子的乱发,把男子的脸转向自己的肩膀。
“你认得这个代徽吧?就是你捅了我们的人吧?”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口吐白沫。我被第四代的气势压倒,发不出声音,突然觉得那一带似乎散发出思心的气味。
“你是怎么跟做fix的家伙碰头的?他们在哪里?”
那是第四代低沉的声音,以及宛如要盖住第四代声音的尖锐高音。
“根本不用联络,他们就在那里,只有我们看得见。他们头顶发亮,身上有羽翼,可以听见歌声,听得见也看得见,只有我们看得见。”
“别说梦话了!”
其中一名小弟用脚尖踢了男子的背,男子剧烈地咳嗽,但话还是没停。
“你们看不见发光的羽翼,可是我们看得见,在人渣当中,歌声引导我们。你们听不见吧?你们这些人渣是听不见的。狄伦,鲍伯狄伦的敲响天国之门唱着,天使会修正我们。”
angelfix不会歧视任何人,这是阿俊说过的话。我忍不住推开小弟宽阔的背,跑向男子身边。脸一靠近,就闻到呕出来的血味。
“你认识篠崎吗?就是这个人,这个人。”
我从口袋里拿出印了六个人照片的通缉令影本,猛朝对方递并指了指右下方。
“你看过这个人吗?”
“大哥,靠近是很危险的,请让开。”
黑t恤男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拉开。男子不看通缉令也不看我,只是持续以挤出来似的微弱声音说道:
“看不到天使也听不见歌声的你们去死好了,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我是很温柔的,所以也只捅了那家伙的肚子一刀,血温温的”
小弟青筋直冒,举起了手。
啪地一声,小弟的手被拦了下来。
“壮大哥!”
第四代缓缓放下部下的手。
“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这家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少罗唆,这种人渣也是需要审判。”
审判?
男子被解放后,像机器人一样生硬地站起来。第四代取出从男人怀中搜到的巨大军刀,拔出刀鞘,确认刀刃。
“喂!平坂帮的审判是某个笨蛋根据欧洲中古世纪的习俗提出的,也叫做神的审判;因为神会让对的一方胜利。”
男子像饿狼扑羊般捡起丢到脚边的刀子,我差点叫了出来。
“大哥,请退下。”
几名黑t恤男的背形成了围墙,让我和少校到仓库入口处避难。
“那样很危险啊!刀,刀子”
“藤岛中将,第四代不会有事的。”
就在少校低语的瞬间,毒虫踹了墙壁跳起来,仿佛可以听见刀刃劈开空气的声音。可是第四代已经不在了,完全看不出他是怎么移动的。第四代站到往前倒的毒虫身后,一个拐子击中了男子的后脑杓。男子倒地的时候,还传来牙齿断裂的声音。
倒地的男子头部附近扩散出黑色的污渍。
“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平坂帮的成员严肃地行了礼。第四代用脚让动也不动的男子转过身,只见他脸上都是鲜血。
“园艺社的,滚出去,接下来不是小鬼可以参观的东西。”
“可是”
“大哥,失礼了。”
我还来不及反驳,两名小弟就把我推到走廊。关上门的瞬间,我看到打开录音机的少校和抓起男子头发的第四代的眼睛。
我一个人被留在萤光灯闪耀的冰冷走廊。
门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号,一直到很久之后都还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蹲在走廊上,脸埋在两手之间的我因为开门声而抬起头。
第四代跟在少校后面走出来,我发现他拳头上沾了血。
“那个人怎么了?”
“净是说些听不懂的话,所以还没宰了他,还有事情要问他。”
还没?还没宰了他?
如果是没情报可问的家伙呢?
“少校,你把这袋药拿去给爱丽丝。”
“成分变了吗?”
“有可能。最近住院的家伙也增加了。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很high,让那些蠢小鬼们很高兴,看来是多混了其他的药。”
多混了其他的药。这时,我惊觉也许是因为原料减少的缘故。
因为彩夏已经不在了。
少校把从第四代接过来的药放到我手上。
“藤岛中将帮我拿过去,我要回家一趟。”
“喂!不要叫高中生送这种东西!”
少校转身向第四代耸耸肩。
“藤岛中将不会有问题啦!他的脸蛋跟外表不起眼到极致,就算今天皇居发生恐怖事件,藤岛中将也不会受到询问就能通行着整个千代田区了。”
多管闲事。
第四代啧了一声:“为什么不是你送过去呢?”
“因为我得编辑录音带才行啊!第四代让男人脱臼的声音、第四代打断男人臼齿的声音、第四代踩断手骨的声音怎么可以让爱丽丝听见呢!”
“你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谢谢你的称赞。”
电线杆从仓库里采出头来。
“壮大哥,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要把他带去事务所吗?”
“就交给你们了。”
第四代正要走向走廊深处时。
“请问——”
第四代总是对我声音极为敏感,好像虫子停在脖子上一样令他不舒服。
我的声音因为被狼所瞪而消失,连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确是为了帮忙找阿俊而来的,可是当时的气氛让我说不出口。
这里不是我能呼吸的世界。
从俱乐部回到拉面店的途中,我骑着脚踏车穿过公园旁的步道,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停下车,看了看液晶萤幕上显示的来电名称,差点叫了出来。
篠崎彩夏
匡啷一声,手肘和膝盖都传来阵阵疼痛。脚踏车歪倒在地,我也跟着飞了出去跌在路上。喝醉的上班族一行人一边经过一边痛骂我,可是我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紧握的手机。彩夏,是彩夏!怎么会有这种事?为什么是彩夏打来的?
我倒在柏油路上,用颤抖的手接起电话。
“喂?”
唔?嗯?喔,哦~这个号码果然是你的,啊,哈哈,哈!
熟悉的声音,高亢而有些沙哑的男子声音。
“——阿俊?”
彩夏手机里的电话簿只有你跟拉面店的号码而已,哈哈,哈!
阿俊扬起刺耳的尖锐笑声,显然是嗑药后兴奋起来的时候。为什么阿俊会有彩夏的手机?我完全没想到彩夏在跳楼前见过阿俊。
“你现在现在在哪里——”
到处都贴满了通缉令,连墓见坂的脸都找得出来,哈哈,我太小看爱丽丝了,那家伙果然是怪物。
“你对彩夏做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阿俊的声音有些无精打采。
彩夏的事,我也如果更,更
吸鼻涕的声音。阿俊在哭,他根本就听不见我的话。
我们已经逃不掉了
阿俊的声音逐渐变小。
“快说你在哪里啊!”我像敲打般地大喊。在我的怒吼下,阿俊喃喃低语:
喂救救我
“开什么玩笑啊!你——”
电话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杂音,打断了我的话,可以听见其他男人吼着:笨蛋,你在跟谁讲电话!之后又接着响起仿佛餐具柜打翻的声音。
我忍不住把手机拿开耳朵的时候,传来了耳熟的男子声音:
你就是爱丽丝吗?
沙哑的声音。
“你是谁——?”
在问对方之前我就察觉了,这是最后遇到阿俊那天,在斑马线前站在我身边的男人的声音。
“你就是——墓见坂吗?你们在哪里?你对阿俊做了什么!”
你不是爱丽丝吗?侦探在找我吧?你认识爱丽丝?
“回答我!那时候你带阿俊去做了什么?”
我站了起来,单手抓住脚踏车前进,就好像拚命掐住电话另一头男人的脖子一样。
哦,你就是那时候追在篠崎身后的高中生。
男人在笑,墓见坂透过彩夏的手机嘲笑我。从耳朵流入的愤怒有如沸腾的血液,压迫着我的呼吸。
告诉侦探,有本事就来找我,来捉我。如果连你们都找得到我,我的实验就算成功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跟你说明也只是浪费时间。你没办法,你是来不了的,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可是有人可以,还有很多人可以,我会修正那些人,就算只多一个人,我也会带他们上天堂。
就在墓见坂的声音恍惚地高昂的瞬间,电话突然挂了。
我重拨了好几次彩夏的电话,几乎到了要折断大拇指的地步。可是就是打不通,电话语音冷冰冰地说收不到讯号或是未开机。
我街上脚踏车,使劲地踩踏板。飙车的时候,也许还呐喊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
“爱丽丝!”
我仿佛要拆下308号房门般冲了进去,坐在床前打呵欠的阿哲学长吓得跳了起来,对面的爱丽丝的黑发也飞了起来。
“鸣海,你是怎么回么事?连门钤都忘了按——”
“阿俊刚刚打电话给我,现在阿俊带着彩夏的手机,跟墓见坂在一起!”
我和爱丽丝四目相交,那一瞬间爱丽丝马上明白我的意思。爱丽丝闭上嘴,再次面向键盘,一边以惊人的气势敲击键盘,一边四处打电话。
利用卫星侦测手机微弱的电波,查询对方的所在地原本需要先得到对方的许可,可是爱丽丝是连对方的通联记录都找得出来的黑客。
“鸣海,冷静下来,先坐下。”
阿哲学长仿佛要压扁我的头一般,硬让我在冰箱旁坐下。我的脑袋发疼,呼吸困难;脖子以下冷冰冰的,脸却是火辣辣的。眼前金星直冒,嘴唇颤抖个不停。
“慢慢呼吸,你这是呼吸过度,听好了一、二、三。”
阿哲学长的大手缓缓地摩娑我的背脊。我感觉拳头般的空气堵在喉咙,可是还是勉强自己配合阿哲学长数的拍子呼吸。一开始仿佛被勒住的胸膛,也慢慢地觉得舒服起来了。
“不行,手机没开。”
十五分钟之后,爱丽丝终着转头过来说道。我累坏地靠在冰箱侧面,呼吸还是很急促,喝了一口阿哲学长买来的运动饮料。
“鸣海,你没事吧?”
“呜”
我想回答“嗯”却没办法好好发出声音。阿哲学长坐在床尾。
“可恶,忘了彩夏手机这条线索。”
“我也忘记了。要是早点发现的话”
爱丽丝的脸因为悔恨而扭曲,大拇指摩娑着下唇。
“不过根据通联记录,他们还在这一带。”
“差不多早该拍拍屁股闪人了吧?”
“天知道。制造毒品的设备应该就在这条街上,所以才在这一带流通。要丢下一切逃走是需要觉悟的鸣海,阿俊跟你说了什么?”
我呆呆地望着问我问题的爱丽丝,一时之间还没办法理解她是在问我。
阿俊。阿俊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说四处都有通缉令,已经逃不了了,那之后,那之后——
“他说救救我。”
尽管阿哲学长的表情只有一丝丝的改变,我还是发现了。
“真的吗?”
我点点头。
最后一刻阿俊的确说了:“救救我。”
“爱丽丝,我懂了。”
因为我的话语,黑发摇曳。
“你说过不懂阿俊为什么要让我看毒品对吧?”
“嗯”“那天阿俊不是来跟彩夏借钱,也不是来侦察爱丽丝的工作,他其实是”
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我懂得。
“他其实是来求助的,可是怎样也说不出口,只希望有人,不管谁都好,可以发现他的求救,然后,然后”
阿俊就向墓见坂求援了吗?着是那个男人用粉红色的药锭取代伸出的援手吧?
怎么这么傻?那时候早说不就得了?为什么现在才说?“已经太迟了!笨蛋!那时候早点说啊!在彩夏跳楼前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一句话也没告诉我就跳楼了呢?为什么?为什么”
那时候的我生气了,对彩夏,也是对阿俊。两件事情在我脑袋里混成一团,化为语言,从嘴巴任意流泻出来。可是我停不下来。现在才要我们救你?都是因为你所以彩夏才变成植物人。开什么玩笑!别开玩笑了!
我的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呕吐般不断呐喊。
连不成话语的叫喊都喊光了,吐到连胃液都吐不出来的时候,宛如压扁我们似的沉默缓缓地降临。
在结冻的房间中,最先开始行动的是阿哲学长。他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向玄关。
“终着认真起来了吗?”
爱丽丝用没有高低抑扬的声音问道。学长把手放在门把上,头也不回地说:
“笨蛋,我一直都很认真,只是不急而已。”
“是喔?不加紧脚步,阿俊要不就是被天使吞噬,要不就是被第四代给宰了。”
“我知道。”
关上门的声音一路震到我的臼齿。
爱丽丝只有这种时候才什么都不说,还自己从冰箱里拿dr。pepper出来暍。爱丽丝在我身边蹲了下来,我和她的手臂隔着睡衣碰触,体温却非常遥远。
第二天下课后。
我一个人蹲在学校花圃角落一边翻土,一边想着再也不要去“花丸拉面店”了。不光是因为无事可做,而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碍事。
就算我什么也不会,还是要找寻我做得到的事。一整天拿着海报在街头晃荡也好,光是坐在汽油桶上等待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压扁一样。
我能做的事。
只有我做得到的事。
有那种事吗?
用铲子把腐烂的根翻过来的时候,口袋里的东西掉在土上。
“啊”小小的塑胶袋,有四颗红色的药锭,刻了天使的翅膀。
是昨天第四代托给我的angelfix。对了,我本来是为了拿药给爱丽丝才回到拉面店的,居然忘了。
我把袋子举起来,透过冬日微弱的阳光看了一会。
棒球队员慢跑穿过中庭,两名网球社的女生跟他们擦身而过。谁也不会想到我现在持有名为天使的毒品吧?因为这点渺小的药,已经死了好几个人。
都是因为它,彩夏才会变成植物人。
突然其来的愤怒涌上心头,我紧握塑胶袋,用铲子用力戳土、拼命忍耐。这不过是药,不过是从奇怪的罂粟果实中抽取成分、调整过的圆形物体。就算把它捣烂,磨成粉,烧成灰,彩夏也不会回来了。
闭上眼睛,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把塑胶袋举到眼睛的高度,再一次对自己说,这不过是药物而已。
“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不明白理由。高高举着塑胶袋,翻来覆去好几次,总觉得不对劲,虽然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藤——岛——同——学!”
女人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慌张地把药塞进口袋。小百合老师穿着纯白套装和窄裙从校舍那一头跑了过来。
“不好意思,这些盆栽可以麻烦你挪去旁边吗?”
老师指着排在花圃边没有开花的盆栽。
“有什么事吗?”
我回话的声音还有点不自然。
“因为屋顶锁起来了,所以毕业照就改在中庭拍了,要把地方空出来。”
啊啊原来是这样。
“该不会连我都碍事吧?”
小百合老师苦笑了一下。
“是啊,今天不能进行园艺社的活动了。”
总之我站了起来。好像有人对我说,我得走向某处,不要再蹲着想无聊的事情了。我叹了口气,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因为小百合老师的协助,花不到五分钟就把盆栽一盆不剩地都搬到玄关了。
结果那天我还是去了拉面店,总不能东西没交就音讯全无。
原本打算随便把药物交给谁之后就要往街头走,可是厨房后门一个人也没有。果然太早了吗?可是又不想直接拿给爱丽丝。她只要看到我的脸准会看出我的心事,然后说些毒辣的发言。
我心想没办法,只好坐在汽油桶上等到有人来。忙着准备汤头的明老板告诉我:“大家已经在事务所集合了。”
大家?
我一打开308号房neet侦探事务所的门,就听到事务所深处传来熟悉的混浊男声。
“只有我们才找得到,天使头上有发光的羽翼,还听得见歌声,听得见,也看得见,只有我们”
宏哥和阿哲学长站在床的两侧,少校做ài丽丝正对面。床单上堆积了大量的塑胶袋,里面装了粉红色的药锭。不断发出声音的是少校的ic录音机,正是在“clubhaploidheart”抓到的药头的声音。
阿哲学长喃喃自语道:“跟被警察抓到的家伙说的一样。”
“因为头上有发光的羽翼,还有鲍伯狄伦的歌声所以马上就可以找到了唉唉,如果有这么显眼的家伙,平坂帮早就找到人了。”
爱丽丝摇摇头,关掉录音机。
“鸣海,你干嘛站在玄关发呆?现在正在开会,所以赶快把门关起来,然后拿一罐dr。pepper给我。”
“啊嗯。”在开会啊?我真是超级碍事,还是赶快出去吧。
我把angelfix和dr。pepper一起递给爱丽丝。
“嗯?啊啊,昨天第四代托给你的东西。你这家伙总是轻易忘记最重要的事。”
“嗯对不起,那我先走了。”
正当我要走出房间时,少校拉住我的短大衣下摆。
“藤岛中将,你要去哪里?现在正在开作战会议喔!”
“没有啦,总之我很碍事吧?”
“少说废话,赶快坐下来,你是我的助手吧?要是你回去了,我喝完dr。pepper之后谁来拿第二罐给我?”
爱丽丝一如往常,用傲慢的语气对我说话。我的脑袋里出现许多话语的漩涡,可是结果还是抿着下唇,什么也没说,坐在让位子给我的少校旁边。真挤,这不是给五个人聚会的房间。
就算我只会碍事,也许听了会议内容能想到什么也不一定。我转换想法,想一想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到的。
“所谓的羽翼跟歌曲也许是什么暗号或是隐语。”
宏哥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说。
“手腕的骨头都被第四代踩断了,不可能还持续那种幻觉吧?而且被逮捕的五个人都说一样的话喔!”
“药头也没有共通点而且他们也不是药头,只是买到锭状的药,是所谓的初次顾客。”
“也有人是免费拿到的,这样就不是营利团体了,应该是为了实验而做的。”
“那么毒瘾患者就是以头上有发亮的羽翼和音乐为标记而聚集,只有他们才分辨得出那些标记吗?这是开玩笑的吧?”
大家的话我大致上都听得懂。现在还找不到直接与制造组织相关的人,前一阵子被第四代打得半死的男子买了一堆药四处散发,可是关着组织的事却一概不知。
有这种事吗?警察和平坂帮只要假装买药,应该可以马上发现才是。
“我也追踪到买过药的女孩子,可是找不到组织的人。”
“应该有什么记号才是,明明是定期供应的,便衣却找不到人。”
“所以问题就是羽翼和歌曲了。”
“完全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我一边听着宏哥、少校和阿哲学长的讨论,一边打量散落在爱丽丝脚边的大量angelfix,又再度感觉到那种在学校花圃旁察觉的异样感。究竟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东西一直吸引着我呢?
我无意识地拿起一个塑胶袋,爱丽丝发现了。她叫了一声:“鸣海?”我毫不在意地拿着塑胶袋,透过萤光灯瞧了瞧,又翻到背面。这时候我终着发觉了,不是里面的药有问题,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袋子本身。
“爱丽丝”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有水性笔吗?”
“水性笔?”
“只要是水性墨水什么都好,有就借我。”
不知从何时开始,其余三人也默默地看着我。我从爱丽丝手上接过红笔,拿出药之后把袋子靠在墙上,用笔从角落涂起。
“啊!”“啊啊!”不知道是谁的惊呼声,也许是我自己的声音也说不定。涂满红色斜线的透明塑胶袋——因为防水颜料而浮现出一对张开的羽翼。
“这几乎是用透明的颜料画出来的吧?”
少校低声说道,而我点了点头。
所有袋子都一样用看不见的颜料画着相同的图案,因为水性墨水涂不上去而浮现出来。和刻在药锭上一样的羽翼,还有一片相反方向的,正是天使的双翼。
“鸣海这种东西亏你找得出来”
“可是,这又怎么了吗?”
宏哥问道。
“这就是发光的羽翼,所以警察跟平坂帮都没发现。”
我如是回答,盯着没着色的药袋。这种东西不仔细透光瞧是看不到的。
“这就是发光的羽翼?”
药头的证言。“头上有发光的羽翼”、“听得见歌声”
那不是药效发作时产生的幻觉——
全部都是真的。
同样的墨水可能画在脸上,也可能涂在帽子上;随身听里不停播放鲍伯狄伦的歌曲,口袋里装满淡红色的魔法之药。
“可是为什么买药的人会发现呢?真奇怪。”
“angelfix的药效会让色彩感觉和听觉变得极度敏锐,所以才会发现这些暗号吧?鸣海。”
爱丽丝代替我回答,我默默地点点头。
“看起来像停住了一样”、“连一个点的移动都看得见”、“闭上眼睛听声音就能赢”
只要修正——就能看到天使。
“他们只要等着吃了药、脑袋变敏锐的家伙自己找来就行了,有这么笨的卖法吗?”
“卖法的确很笨,可是如果供给手段本身就是目的呢?”
“那是怎么一回事?”
“实验啊!确定药物多有效的人体实验。在如此喧嚣的街头是否能创造出找到天使羽翼和歌声的信徒——”
爱丽丝抓起一把脚边的angeifix,又洒在床单上。
“——然后他的实验成功了。”
阿哲学长嘴巴半开,完全说不出话。
沉默了一阵子后,宏哥说道:
“全部都是你的推测吧?”
“当然。”
爱丽丝眼睛望着药锭堆成的小山回答道。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少校说完话之后,房间陷入一片沉默。
仿佛结冻的石油从窗户流进般沉重的沉默,因为在场的五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那时候我感受到令全身紧绷的似曾相识感——我看过这样的场面,仿佛几千年、几万年以前我就知道了。我是这么觉得,当然这大概是我的错觉。
可是就算现在我也还是这么想的。也许我在出生之前看过神的记事本里关着自己的那一页,其他的事我都忘了,但却记得这一幕我该说什么。
因为,如果我在这个时间存在着这个地方是有意义的——
那应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着是我说话了。
“我来吃药,然后找出药头。”
坐在隔壁的少校倒吸了一口气。
爱丽丝只是一直凝视着我的眼睛。
阿哲学长吐了一口气,坐到电脑架上。
宏哥终着开了口。
“不能让鸣海做这种事”
“那么其他有谁要做呢?”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宏哥的话。
“除了我之外,有谁看得到袋子上的画吗?不是吃了药谁都看得到吧?如果谁都看得到,应该更早就会发现了。”
“不,那只是推测而已吧?”
“那么!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我能做的只有这件事!就算你阻止我我还是会这么做。”
我紧紧握住装了angeifix的袋子,紧到似乎会破。
“也有人因为它而死,所以”
“宏仔,闭嘴。”
爱丽丝凛然的声音响起。
宏哥只有一瞬间露出吃惊的表情,接下来马上变成顺从的豹子,乖乖地低下头。
爱丽丝从床上站了起来,黑发落在纤细的肩膀上,让机械的墙壁服从自己的小小女王,现在用冰冷的眼神从高处俯视我。
“鸣海,吃了药就跟死了没两样。就算你的身体没事,精神也死了一遍,懂我的意思吗?算了,我想你不懂,不吃是不会懂的。这就是束手无策的矛盾。”
我安静地倾听爱丽丝的发言。
“就算如此——你若还是执意要做,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让任何人阻止你。”
我觉得彷佛几万年前就已经决定好要这么做了,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会这么做,因为我已经决定了。”
爱丽丝流露悲哀的眼神,像要拭去泪水般垂下长长的睫毛,又睁开双眼。
“少校,准备小型麦克风、耳机和可以装在帽子里的相机,宏仔和阿哲决定时间和地点,我现在开始把所有资料整理成地图。”
“爱丽丝这样好吗?”
宏哥瞥了我一眼,不安地说道。爱丽丝只看了他一眼便说道: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只能往这条路前进。这是——”
那时候,爱丽丝的表情真的,真的非常寂寞,那是光看了就让人觉得心脏直接被细线所捆绑,不小心一用力就会碎成泪珠的表情。
“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所以什么都别说,尽你自己的本分就好。”
我是最后一个走出侦探事务所的人,因为被迫留下来写爱丽丝规定的文件。外面的风刮得好强,比强效冷气的房间更加寒冷。可以看到不夜城的光亮刺眼地照亮夜晚的底层,天上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我转头凝视事务所的看板。
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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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这样吗?我也不知道。
可是这的确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不是为了彩夏,不是为了阿俊,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