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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东北!”一名右路游击跳了起来,照弋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居然真有这个布局。
“看枣林!”贺南屏的铁槊一横,望着东北那块泛红的天空,面罩下浸满汗水的脸上收敛了笑意,眼睛亮得像灯。
“枣林得手了!”界明城像个孩子一样挥动着的弯刀,那抹刀光与枣林的天空是一样的粉色。
“小路可以啊!”笑容在尚慕舟脸上意外地绽开,随即就被晓风吹去“青曹军备马!金距军弩石全发!”他握紧了拳头,一直是静炎在发挥,现在轮到他了!马乘骁匆匆赶了过来“燮军的攻击仍然稠密,现在反击是不是早了一点?”这一夜的战场上,最吃力的就是青曹军,并不宽阔的疏林战线承受了一波又一波的燮军攻击。匆忙伐倒树木是为了给金距军的重兵器扫清射界,也为防守者们提供了额外的防护,即便如此,青曹军和金距军的损失还是巨大的,如果不是鹰旗军及时投入了战场,他们很可能就地崩溃。马乘骁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当麾下的兵将伤亡过半时,一直求战心切的青曹军统领也犹豫了。
“不能等。”尚慕舟干脆地拒绝了马乘骁的要求。
火烧枣林对尚慕舟来说也是一个意外,现在的静炎一定更意外。可她是静炎,目前掌握着战场主动权的仍然是她指挥下的燮军,即使鹰旗军的来回冲击也没有扯开燮军的阵线——本来就是散的,又怎么去扯?天正在亮起来,双方都已经接近精力的极点,如果静炎首先调整过来,固执地对战场中的青石军进行全力打击,枣林的胜利就没有任何意义。静炎不知道,他是知道的,派往枣林的奇兵只有几十人,不可能提供任何来自侧后方的支援。
必须趁现在,趁燮军军心动摇的现在发动攻击。不管可以投入攻击的人有多少,只要气势上压倒燮军,就可以扩大燮军这个错误的判断:青石军胜利了!所有战场上的青石军都要向呼图大营积压,除了已经承受不住任何压力的扶风营。早早撤离战场的青石援军,来自枣林的威胁,对呼图大营的压力,正在后面的扶风营,给燮军留下的通道再明确不过:穿出百里峡,杀到青石军后方去。那里,有构筑完备的工事和等了一天一夜的孤飞军和修豪军。
“你能打吗?”尚慕舟目光咄咄地逼视马乘骁。
马乘骁明白这目光的含意:能打就打,不能打换下马乘骁,青曹军一样要打。他挺了挺腰杆“得令!”转身要走。
“等一下。”尚慕舟叫住了他“动作越快,打得越狠,战果越大,损失越小。”马乘骁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想保存属下的实力是很正常的,但是越想自保的越保不住,这是战场上的真理。真理往往是用语言难以传达的,尚慕舟非常希望这一科能够做到。
马乘骁脚步一滞,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中已经自信满满“尚副帅等着青曹军的捷报吧!”“静炎还是呼图?”贺南屏问界明城。两路人马早就会师一处,在百里峡中纵横来回。黑夜给予骑兵们的保护同样给了步兵们,不管左路重骑开路的鹰旗军如何踏破燮军的队伍,燮军总是散而不溃。这样交战,左路的游击的北陆战马都快跑不动了。
“你找不到静炎。”界明城苦笑。静炎可没有他那么爱出风头,一面界字旗在战场上翻来卷去。静炎就在战场上,不断恢复那些被鹰旗军踏破的战线,可是他找不到她。
“那就只好打呼图了。”贺南屏大笑起来。这本来就是鹰旗军的目标,却因为形势所迫,在百里峡内打起了圈子。
“小心雷骑!”不知道呼图大营中到底有多少雷骑援兵,应该不会太多,因为他们始终没有投入战场,否则结局说不定已经出来了。界明城说出来就知道自己是在废话,他面对的是贺大力贺疯子,雷骑又是天驱们的老对头。
“是啊!”贺南屏大声说,界明城隔着面罩也能看见他得意洋洋的面孔“雷骑是应该小心了。”左路游击列成三列,放慢了步伐缓缓推进,后面的右路游击用一阵一阵的箭雨阻止那些敢于靠近鹰旗军侧面的燮军。呼图答应中投射出来的羽箭整齐准确,却只能在左路游击们钢蓝的盔甲上撞出一溜火花。左路游击靠得越进,营中的羽箭就越混乱——雷骑被这些无法杀伤的重骑兵震住了。可那又如何?骑兵不能攻城,难道左路游击要撞开呼图的栅栏么?营前二十步,如此的距离上,射甲箭还是无法穿透左路游击的重甲,这种组合式的甲胄对于刺击的防护效果是惊人的。
“飕飕飕”左路游击的阵型中抛出了十几枚虎爪,牢牢扣在呼图大营的寨墙上。
营中鸦雀无声,一次呼吸的时间,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快砍断绳索!”回应他的呼声的是鹰旗军中腾空而起的一片箭云。羽箭是朝着天空射出的,高速落下时的速度和威力瞬间湮没了那些试图砍虎爪的燮军。
左路游击开始掉头了,虎爪跟游击们之间的丝索被绷得笔直,千匹北陆战马的力量拉得栅栏吱吱作响。
“走!”贺南屏一声高喝,呼图大营两人高的原木栅栏应声而倒。里面慌乱奔走的骑兵步兵暴露在鹰旗军面前。
——呼图大军,破了!几乎与此同时,坏水河畔也爆发出一阵呐喊。受够了燮军折磨的青曹军终于恢复了他们的本来面目,五百匹高大的战马破开又一波冲上来的燮军,杀想战场的核心。
燮军似乎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是应该转身追击还是继续攻击。就在这犹豫的工夫,劈头盖脸的石弹重箭已经在燮军中间绽开了一片雪花。这是后半夜以来金距军头一次不计成本地投射出死亡。再没有压箱底的宝贝了,所有才村的重箭石弹都投出来了,金距军的士兵抛下他们的重兵器,挥舞着刀剑和步弓嗷嗷叫着冲了出来。他们跑得踉踉跄跄,手里的武器也丝毫不能吓唬到人,可他们是在冲锋!迷惘之后的燮军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青石军胜了!不管他们是在哪个方向取得了胜利,这胜利正在席卷整个战局。青石军已经脱力了,可是燮军也同样疲劳,整整一夜的拉锯交战,他们的信心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失败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的传染性。第一个扭头向后跑的士兵被最后一个同伴效仿,这中间只需要几次呼吸的时间。没有能看见战线崩溃在哪一点上——当崩溃发生的时候,总是在人们发现之前就遍地开花。
如果从夜空中鸟瞰,可以见到的是一副可笑的画面,从坏水河跃出的青石军追逐的,是比自己强大几倍乃至十几倍的燮军。倘若有任何一支燮军小队能稳住阵脚,回头反击,他们将轻易粉碎青石军的冲锋。但是没有这样的人。
北方的天空一片火红。火势烧得这样大,一定是整个枣林仓都毁了。被青石军断了后路和粮草,又被攻破了大营,这是彻底的失败。现在任何一名燮军关心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如何逃得性命。
同样在逃命的还有扶风营。
这本来就是尚慕舟给扶风营的命令:进入,交战,然后退却。但这是整个战役中最困难的一个命令,难就难在退却上。跟着鹰旗军进入战场的扶风营很快就与骑兵们脱离,刚刚解救出车阵中右路游击和伤兵的扶风营旋即被燮军包围了。但这还没有达到可以退却的程度。照弋一声令下,扶风营分解成了燮军一样的小队,包围与反包围交错,任何一名士兵都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唯一能做的就是挥刀奋战。
这样的好时光——如果可以称为好时光的话——并没有持续多久,旋转前行的扶风营很快就把足够多的燮军粘在了身边。燮军抓不住来区如风的鹰旗军,对付这些扶风营的野兵还是游刃有余的。当燮军数量大大超过了扶风营的时候,包围还是反包围就不再是个问题了。扶风营开始退却,艰难得退却。踩入泥沼以后,拔出脚的每一步都比踩进去更加辛苦。
扶风营是宛州军中、也许是东陆华族军队中配备秘术师比例最高的一支军队。两千人的队伍中足有近两百名秘术师。高阶的秘术师当然不多,常见的还是那些嫩够放出巴掌大火球或者凭空抓来一团冰刃砸人的修炼者。可是这场战斗中,他们几乎就是扶风营的挽救者,起码燮军对于这种密度的秘术很不习惯的。河边突然出现的浓重雾气或者脚下冒出来的大坑足以迟滞那些嗜血的刀剑。
当枣林上方的天空变得通红一片,情形终于变得不一样了。大批大批的燮军涌了过来,完全破坏了扶风营退却的节奏。这是急于奔命的燮军。扶风营就是他们的逃生路上的障碍。想要清楚障碍的燮军果断而有力,如果还不算是疯狂的话。扶风营几乎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只能靠两条腿跑路。这种经历倒不是新鲜的,野兵的生涯中,跑路几乎是必修的课程。发现燮军比自己跑得更快的时候,扶风营索性给燮军让路。高耸的山崖虽然陡峭,可爬上山去总比背后挨上一刀要好。跑在中间的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一批一批的扶风营战士消失在汹涌而来的燮军大嘲之中。
当照弋冲进柳林的时候,他自己所带的小队还剩下不到三成,大部分人都是在他的视线以内倒下的。他知道,就算这场战事结束,回去搜集被冲散的士兵,也未必剩下五成了。他的双拳握得发白,完全没有注意到嘴里正咳出一块一块带血的白沫来。大批的燮军冲了过来,他们顾不上查看躲藏在红柳林中的青石军,只是匆匆穿林而过,直到面对缓坡上冲天而起的白光尚慕舟最担心的是:静炎兵败以后转身攻击枣林。
这是完全可能的,呼图战场上已经出现了援兵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姬野的人马到底有多远。杀回枣林是个很合理的选择,即使不能改变兵败的结局,静炎还将保持她的大部分兵力——尚慕舟可以用于追击的兵力实在太有限了。
其实鹰旗军的配属当中,左路游击没有长力,右路游击不善近击,追逃是中路游击的职责。
鹰旗军是按照一支能够独立作战的军队来建设的。所以以梦沼为营,多半还是因为界明城看上了梦沼人剽悍的性格,这在整个北宛州都是绝无仅有的。界明城搜罗了一部分野尘军旧部的天驱武士和东陆流浪过来的野兵,但是鹰旗军那么大的一个框架只能依赖本地兵源。宛州不像东陆诸侯可以大举养兵,这就注定了要走精兵路线。短短几年时间,就算梦沼人再怎么剽悍善战,又怎么能跟东陆诸侯们战火中打造出来的军队相比?界明城采用的办法是简单而有效的:分工。
条件最好的武士配给了贺南屏,重骑是鹰旗军的核心战力,毕竟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他们的;猎手们交给了留朗之,他们要学会的只是按着口令放箭;其余的人都是骆七笙的。中路游击其实是马上的步兵,乘马是为了快速移动,马战的技巧就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中路游击能开弓能列阵,下马可以作为防守的中坚,上马可以追击溃退的敌军,扩大左路游击的战果。从背后砍人比挥刀格斗要容易得多。
鹰旗军精兵之称,是因为三路游击各司其职。几年的功夫,就练那么一两招刀法,那么一两种阵势,傻子也能练成精兵。而战场上到底是不是精兵,看的就不是兵,而是将了。中路游击用来扩大战果是好的,但是静炎麾下列军雷骑真骑并列,数量又庞大,静炎本人是可以挽狂澜于既倒的名将。中路游击这种贴身进逼的追法,若是静炎回身一枪就要吃大亏。
但是静炎真的扑向峡口了,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就算真能冲出峡谷口,百里青石平原上无水短粮,不去打她也是死路一条。除非静炎是存了心思要夺合口仓这倒符合她的个性。
可是孤飞军修豪军的阵地设置太强了,以静炎手中的败军怎么可能闯得过去?就算闯过去了,后面鹰旗军如附骨之蛆,她可以凭什么夺合口仓呢?尚慕舟其实把静炎想得复杂了:真要夺河口,代价也将是静炎手中的全部残兵。路牵机烧枣林和静炎夺合口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姬野大军南下需要支撑,少了枣林马上就走不动,而青石军就算丢了合口,也没有粮草不济的事情。
他记得这一战对于静炎的判断失误,却不记得有一桩事情是猜对了的:静炎对于呼图营中的燮军没有完全的控制力。
战前是一番说话,等到枣林火起之时,静炎就完全指挥不动列军雷骑。等到呼图营破,就算静炎还想回头北上,也无法逆势而为,只能勉强吃点扶风营的豆腐糊口了。
被绑着手脚作战的静炎,纵然是名将之材,又能如何?也许这一战的结局确实是早已经注定的。又或者,青石之战的结局也是注定?这一刻的迷思属于战场的许多人。它属于尚慕舟,属于界明城,属于静炎,更属于路牵机。
顾不上胡思乱想的人还有很多,其中一个是索隐。这时的索隐眼中只有那面雷烈之花的大旗。
雷骑毕竟是雷骑,才折损了一名领兵的将官,雷骑却已迅速恢复了战斗力,穿过熊熊的火焰,踩着慌乱撤退中的枣林村民出现在了桥头。雷骑不是押粮兵,即使在这个时刻,他们的眼睛也还紧紧盯着纵火的青石军。
出击之前,辎兵们在木桥底下堆放了生火的松明柴草,一旦危急随时可以焚毁木桥挡住燮军。随着索隐退回来的十二名辎兵,除了几个引导山民退向鹊山,桥头还留了两人准备烧桥。只是慌乱的村民们动作太慢,还不时有人坠任浠水,这把火总也点不起来。
等到一队执着战旗的雷骑旋风一样刮出火光熊熊的南门,辎兵们再生火已经来不及了。火舌才刚开始舔上坎坷的桥板,四名雷骑已经踩着坠后的村民尸身窜过了木桥,两名辎兵失声狂呼:“索神箭!”这场战事的结局已经定了,可是那么多人的性命却依然挂在刀锋上面。
索隐满满地开弓,差不多四百步的距离,雷骑的身形看起来那么渺小,但在火光映射之中清晰可辨。这一次搭在弓上的是冰牙箭,镌刻这咒文的箭簇被逐幻弓唤醒,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