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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辱屋,于飞龙三人重伤倒地,兀自哼哼唧唧。卓南雁先解开了那女孩儿身上绑缚,温言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氏,因何给这狗贼擒来?”目光扫过,但见这女孩儿虽然脸带泪痕,但眉目如画,脸颊雪白,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那女孩儿却收了泪,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卓南雁道:“我姓宫名馨,这几个狗贼是我爷爷的仇家。谢过大侠救命大恩!”语音清脆,绝无小女孩家的忸怩之态。卓南雁道:“小妹妹不必怕,待会儿我送你回家!”宫馨双目一亮,道:“那就更要多谢大侠了!”顿了一顿,又叮了一句“大侠可要言而有信呀!”
“我不是什么大侠,”卓南雁见她性格爽朗,心底甚喜,笑道“你叫我卓大哥便是!”宫馨脆生生道:“是,卓大哥。那我打今日起,便多了一个大哥!”
卓南雁转身走到哼哼唧唧的谷大海跟前,笑道:“谷大舵主,别来无恙!”挥手将他脱臼的臂膀推上。
“大水冲了龙王庙!大水冲了龙王庙”谷大海本就脑筋迟钝,这时疼得满头大汗,连痛带怕,便只剩下“呵呵”干笑了。于飞龙忙到:“卓少侠,这当真是误会,小的们在江上混饭吃,也是身不由己。”卓南雁冷冷地道:“那位南大爷是什么人?”于飞龙眼珠乱转,正自犹豫,谷大海已抢先叫道:“这直娘贼叫南天易,乃是南宫世家的大总管!”
卓南雁早知这南大爷必是南宫世家中人,他曾领教过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的武功,只觉这南宫世家的大总管南宫易的功力较之南宫禹虽然稍逊一筹,但手段阴沉狠辣却大有过之。于飞龙见他蹙眉冷笑,便如捡到一根救命稻草,愤声大叫:“从头到尾,便是这厮在算计卓少侠!他们南宫世家势力大,面子足,咱们飞龙帮这小门小户可招惹不起!”
横卧在地的鹰爷却叫道:“姓卓的小子,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他娘的行刺了我家皇甫帮主,我巨鲸帮自然跟你不共戴天!你一入江,便给咱们巨鲸帮、飞龙帮的眼线盯上了。老子宋天鹰是巨鲸帮的副帮主,你有种便将老子宰了。”
“你倒是条汉子!”卓南雁冷笑一声,将他挥手提起,在地上重重一顿。宋天鹰只觉浑身骨头格格乱响,本待破口大骂,但觉一股浑厚的内力到处,胸前被封的穴道立解。他心底惊骇,那几句话便咽了回去。
卓南雁抱膝坐在太师椅上,转头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大江,冷冷地道:“你倒说说看,你们巨鲸帮当初如何算计我爹来着?”
“那也怪不得咱们!”宋天鹰挺胸“呵呵”冷笑“令尊那时候得罪了秦相爷,天底下的好汉都争着要向秦相邀功,当时咱巨鲸帮只是奉命封住一段江面,防他从水路逃走,最终可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嘿嘿,那时候江湖上争先恐后前去杀他邀功的好汉成千上万,可不止巨鲸帮一家,你杀得过来吗?”
卓南雁猛然一怔。他原以为父亲卓藏锋当日护着他母子北上,途经坎坷,也只是受到格天社的轮番伏击,想不到那时候追随格天社落井下石的,竟还有许多趋炎附势的江南武林同道。霎时他心底涌上阵阵寒意和凄楚,冷冷瞪视着宋天鹰,道:“你们这些狗贼恬不知耻地追随秦桧,却还自称好汉?”
宋天鹰神色一黯,随即“呸”了一声:“咱们追随格天社便怎地?秦桧好歹还是大宋国的宰相!你这狗贼投靠鞑子,做了金国奸细,又是什么好种了?嘿嘿,咱们虽和卓盟主为难,但他光明磊落,实在是个大英雄。大伙心底都是佩服得紧,可叹他这英雄,却生下你这么个背弃祖宗的金国奸细!”
卓南雁怒气勃发,猛地揪住他胸前衣襟,喝到:“你胡说什么?”宋天鹰叫道:“你为了那金国妖女,大闹了雄狮堂。这件事天下皆知,你便是宰了老子,也防不住天下人之口!”卓南雁心弦一颤,转头朝谷大海两人望去。谷大海退了半步,苦笑道:“是,这消息跑得比江里面的鱼还快”于飞龙嫌他口拙,忙陪笑道:“卓少侠为报父仇,暂且降了龙骧楼,那也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宋天鹰却道:“呸!说来说去,还不是个”猛地撞见卓南雁凛凛如电的眼神,便不敢说下去。
“我是背弃祖宗的金国奸细?”卓南雁忽地一震,自己九死一生卧底龙骧楼,让世人误会为金国奸细原不打紧,但让父亲蒙羞,却让他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过。跟着又想到当日父母护着自己艰辛北上,劫难重重,步步凶险,他心底就是阵阵撕痛:“完颜亨曾亲口说过,有许多献媚秦桧的江南武林帮派曾在途中劫杀我父母!原来果真半点不假,杀我父母的人,这些江南帮派,大多有份!”
他越想越感到苦涩悲愤,气淤胸臆,直想放声长啸。他蓦地将双掌一探,已将于飞龙和宋天鹰提在手中,飞身跃出暖阁。这时候满船的水手、帮众已给暖阁中的动静惊动,早有数十人手挥刀剑,拥在阁外窥探。但见帮主被他夹在肋下,众人全不敢妄动,只是嘶声恐吓咒骂。
卓南雁毫不搭理,直掠到船中那粗大的桅杆之下,腾身而起,便向桅杆上蹿去。他轻身功夫何等高妙,虽然挟着两人,兀自快如飞猱,几个起落,便凝立在桅杆之顶。
眼见他神威凛凛地立在桅顶,只要将手一挥,便能将这二人抛入江中喂鱼,飞龙帮帮众心惊肉跳之下,不住高喊:“下来,快滚下来!”
“贼厮鸟若敢伤了帮主,咱们将你碎尸万段!”
这桅杆五丈多高,江风激荡之下,似在轻轻摇晃。卓南雁双臂平展,将两大帮主稳稳举起。被封住了要穴的于、宋二人被他倒提在手,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和呼啸奔涌的江水,吓得浑身冷汗。饶是宋天鹰生性冷硬,也忍不住低声哀求。
宫馨疾奔出舱,却见卓南雁兀立桅顶,明月素辉自云隙间洒下,照得他的头脸和迎风怒舞的长发银亮一片,当真如同天神临风。她忍不住长生呼喊:“卓大哥,请你快快下来!”耳畔江风伴着涛声呜呜呼啸,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卓南雁缓缓仰头向寂寥的夜空望去,却见远处的弯月若隐若现,头顶却是苍茫无垠的青黑色江云,犹如一个冷漠的巨人,正自低头俯瞰自己。忽地想到雄狮堂中群豪望向自己那鄙夷目光,他心底更增悲愤阴郁之情:“爹爹一心报国抗金,却遭这些猥琐武人偷袭追杀!我为破龙蛇变,九死一生地潜入金国龙骧楼,却被人骂作奸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卓南雁不是奸细”他蓦地仰天大吼,如雷的吼声中,猛然扬手,将于、宋两人向天空抛去。甲板上的众人齐声惊叫。于飞龙和宋天鹰只觉一股巨力推涌着自己,似乎永无止歇地向上疾飞,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喊叫都忘了。
过了片刻,两个人才呼呼地飞坠下来。甲板上的人群嘶声喊叫,有人后退躲避,有人要上前接住,相互拥挤杂沓,乱做一团。
“卓大哥”宫馨失声惊叫,急忙捂住双眼。猛听身旁众人齐声大呼,她睁眼一瞧,只见卓南雁猛地自桅杆跃起,湍流激射般飞坠下来,双掌疾若电光般探出,呼呼两下,已将于飞龙和宋天鹰稳稳擎在手中。这两人大起大落,本来自度必死,这时被卓南雁放落,登时委顿于地,呼呼喘气。
卓南雁胸臆稍舒,长吐了一口气,眼见两人面色如土,心底倒生出一阵歉疚之意,斜睨着宋天鹰道:“你承认当年算计过我爹爹,适才让你出生入死一回,这笔账也就一笔勾销了!”
宋天鹰这时豪气全失,原以为他还要施展什么古怪手段对付自己,却料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在当场。于飞龙却连忙陪笑哈腰,谢过“卓少侠的救命大恩”又说到自己和宋天鹰身上还有穴道未解,央求着卓南雁先给他两人解开穴道。
“这不是寻常点穴,乃是我独创的截脉手法,十二个时辰之后,若无我独门手法解救,两位不免落下手足麻痹之症!”卓南雁“嘿嘿”一笑,缓缓道“在下还要坐你的船去池州,旅程孤寂,于帮主若还有什么手段,不妨尽力施展!”于飞龙本来心底不甘,正自盘算对策,听得他这话心中一凛,只觉四肢经脉都有些淤塞憋胀,一时胆气尽折,连呼“不敢。”
“走吧!”卓南雁冷笑一声,携着宫馨的纤纤玉手,大步回舱。宫馨跟着他旁若无人地大步前行,眼见一群凶巴巴的帮众水手望来的目光中尽是畏惧佩服之色,她心底忽然生出一阵骄傲。
将宫馨带回客舱,卓南雁才细问她的来历。哪知宫馨却“扑哧”一笑:“卓大哥,先前我是骗你的。我本来叫南宫馨,我爷爷南宫修是南宫世家上代掌门南宫皋的兄长”卓南雁“啊”了一声,万料不到这女孩竟也是来自南宫世家。他对南宫世家中人有一种天生的鄙视,却唯独对南宫修老人有些好感。当年在庐山习武时,师父棋仙施屠龙曾说过,这南宫修与他和其父卓藏锋都相交甚厚。
想到自己无意间救下了师父挚友的孙女,卓南雁当真又惊又喜。念及往事,南宫馨却叹一口气,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她爷爷南宫修在南宫世家身份颇高,他本名南宫致修,论辈分与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宫致义、致虚等南宫五老同辈。但他素来与世无争,更看不惯南宫五老的骄横跋扈,索性去了大排行中的“致”字,改名南宫修,只在江湖上交友游玩,逍遥自在。但自其亲兄弟、上代掌门南宫皋暴毙之下,南宫修对继任的掌门南宫参心生疑惑,屡次逼问,后来更是公然翻脸。但因南宫参得到南宫五老的鼎力相助,南宫修又无实证,大闹了一场之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南宫修性情孤傲,不愿再与南宫参等人共居一堡,便与独子一家搬出南宫世家,去天柱山西麓隐居。数年之后,其子得病早逝,只留下一个孙女,便是南宫馨。哪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南宫参怀疑南宫修知晓有关无极诸天阵的一个极大秘密,几次软硬兼施地前来强逼南宫修说出这秘密,但因难以突破南宫修布下的奇门阵法,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南宫参闹修成怒之下,竟派人伺机诱出与南宫修相依为命的孙女南宫馨,将其劫走。其时南宫馨尚且年幼,后来经南宫修的一位老友拔刀相助,才将她夺回。南宫修老人一怒之下,便种下病根,每逢春季便即心痛不已,至今未愈。近两年来南宫修年老体衰,犯病后更觉痛楚。而南宫馨年纪渐大,也知关心爷爷,一个月之前,她竟突发奇想地要外出为爷爷寻名医疗疾。不料出来不久,便被南宫世家的大总管南天易劫走。
窗外涛声阵阵,短檠灯影飘摇,南宫馨虽不晓得这十数年往事纠葛的缘起,但口齿伶俐,却也说出了个大概。卓南雁由南宫修老人,不禁想到了父亲壮志未酬,至今生死不明,心神登时如江涛般起伏不定,暗道:“好歹我已看到了龙图,那无极诸天阵虽然凶险,但我说什么也要闯上一闯,探出父亲下落!”
南宫馨见他凝眉不语,忽道:“卓大哥,你不开心吗?若是嫌我麻烦,我明日便下船自己走。”卓南雁才一震,淡淡笑道:“我不开心,却不是为了你!”南宫馨却明眸一转,道:“我知道,大哥是为了那几个狗贼骂你是奸细,是不是?”随即正色道“卓大哥决不是奸细,你是个大英雄!”
卓南雁瞥见她闪亮纯真的双眸,忽觉一阵好笑,神掌拍拍她的脸颊,笑道:“卓大哥不想去做什么狗屁英雄!”那笑容在他脸上才一闪,便逝去了,懒懒打个哈欠“天太晚了,小妹子早些安歇!”本待转身出舱,忽想两人尚在飞龙帮的船上,还要看护她的周全,便将那大椅拉到塌旁,也不熄灯,斜靠椅上闭目而卧。
舱内霎时静了下来。短檠幽光之下,南宫馨斜卧床头,向他痴痴凝望,却见他虽然双目紧闭,但眉峰上仍笼着一抹忧伤郁然之色,忍不住微觉好奇:“他这样一个手段通天的英雄人物,为何偏偏这样不开心?”
翌日一早,于飞龙和宋天鹰亲自带个小厮,送来早膳。于飞龙更是嘘寒问暖,客套万分。卓南雁哈哈一笑:“于帮主如此客套,当真过意不去!”挥手在他两人肩头“肩井穴”和腿上“阳关穴”、“光明穴”疾拍了数掌。
其实卓南雁施展的不过是施屠龙所授的独门透骨点穴手法,本来隔上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但于飞龙这两人震慑于他的神功奇技,兼之这透骨打穴手法奇重,两人不敢多想,在穴道自解的十二个时辰后乖乖跑来,任他摆布。
于飞龙只觉一道道热气随着他掌势激射入体,又惊又喜,道:“卓少侠可是给咱们解开了这截脉之苦?”卓南雁道:“原先的自是解开了,眼下截住的却是足少阳胆经”宋天鹰气得老脸通红,便待叫骂,于飞龙急忙将他拦住,干笑数声,拉着宋天鹰转身去了。
卓南雁望着他们的背影,暗自冷笑。
过不多时,大江船剧烈起伏,众水手齐声吆喝,声音高亢凝重。卓南雁寻得一个小厮一问,原来是到了采石矶。南宫馨年少好奇,拉着卓南雁走上甲板看热闹。遥遥地却见两岸峭壁如削,江面似被两只竖掌扼住,变得狭窄紧束。
“那里便是天门山了。”卓南雁指点着远处夹江耸峙的山峰,对南宫馨道“李太白的横江词曾道:‘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说的便是此处!”南宫馨凭栏远眺,只见江水犹如万条狂野的怒龙嘶叫着飞奔直泻,沉碧色的汹涌浪涛激撞在崖壁上,迸出银亮亮的万千浪花。
卓南雁却忽然“哦”了一声,目光所及,却见峭壁兀立的采石矶上有一块大石临江探出,石上凤翥龙翔地刻着“醉月”二字。
这时于飞龙巴巴地赶来,陪在一旁,低声笑道:“这采石矶便是李太白当年捞月亮醉死的地方,那翠螺山里面好玩的地方不少”卓南雁听他将李白醉酒捉月的传说当真,也懒得理他,道:“那‘醉月’两个字,是何人所书?”于飞龙沉吟道:“几天前还不见这两字,谁知到哪个酸丁写的。”
卓南雁哼了一声,只见那两字宽可数尺,笔道略细,似是给人用长剑信手划出,但气势奔放,浑然一体,忍不住道:“寻个地方停船,我要下去转转!”
于飞龙这时对他百倍迎奉,哪敢违抗,待船过激流,急命靠岸停泊。卓南雁当即带着南宫馨下船登岸。于飞龙和宋天鹰怕他远走,命个伶俐喽罗远远跟随。卓南雁只作不知,与南宫馨径自来到那块刻字的巨石之前。
这巨岩本在翠螺山上,山中绝壁临江,松翠欲滴。南宫馨眼见卓南雁目不转睛地盯住那“醉月”两个字,不禁道:“卓大哥喜好书法吗?这两字如横风斜雨,确是酣畅淋漓!”原来她爷爷南宫修文武双全,自她几岁起便逼着她学书练字。南宫馨年纪虽小,于书法上却有几分眼界。
卓南雁正待言语,忽听身后脚步轻微,似有人悄悄掩来,他并不回头,仍是凝望那两个大字,笑道:“原来小妹妹年纪轻轻,倒是此中高手!”南宫馨小嘴一撇,愈发故作老成地道:“都是我爷爷教的。嗯,我瞧这两字颇有杨凝式的笔意。”卓南雁笑道:“我不懂什么杨凝式的笔意,只是觉得这两字纵横跌宕,隐隐含着一股剑气,写这两字的人必是个武林顶尖高手!”
忽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卓南雁不用回头已察觉到身后四五丈开外立了三人。他听得这几人脚步轻捷,早已暗自留意,只听有人低声道:“这人竟能看得出大哥笔中的剑气,当真了不得!”另一个人道:“这小子武功奇高,还是等大哥回来收拾他!”又一人道:“等什么!这祸国殃民的奸贼,多留一刻也是不该。咱三兄弟一起出手,还收拾不下这厮吗?”
卓南雁心头火气,霍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出,却见那三人形貌甚奇:一个是肩挑大桶的精瘦汉子,十足的走街串巷卖酒水的小贩模样;另一人却是个面目滑稽的光头中年,肩头还蹲着一只猴子,似是个杂耍艺人;最后一个渔翁打扮,正是早已见过数面的红脸大汉。那三个只见卓南雁神威凛凛地瞪视过来,心下慌乱,急忙聚拢站成丁字形,凝神戒备。
卓南雁瞧见了红脸渔翁,恼怒更增,忽地笑道:“要动手便动手,还等什么?”倏忽逼近,挥掌便向他左肩拂去。那渔翁料不到他身法飘忽奇诡,拼力右闪。哪知卓南雁的手掌随势向右划个圈子,清脆响亮地在他右颊扇了一记耳光。
精瘦小贩和杂耍艺人眼见同伴脸上中掌,只当他性命不保,齐声惊叫道:“二哥!”红脸渔翁也是惊得急退数步,只觉耳机嗡嗡作响,却并无大碍,一时愣在当场。卓南雁哈哈笑道:“阁下陪了我一路,好生辛苦,先赏你一记耳光!”长笑声中,衣袂飘飘,铁掌倏翻,便向那精瘦小贩抓到。
这时那三人全神戒备,眼见掌到,瘦小贩斜身后错,杂耍汉子和红脸渔翁一起怪叫,各自挥刃左右攻到。那渔翁的兵刃是一根精钢打就的鱼竿,杂耍汉子左手握一根熟铜短棒,右手却擎着一面铜锣。两人兵刃奇特,招式也是怪异绝伦。那渔翁的鱼竿平胸直刺,竿头钓鱼丝般的长索却忽地跳起,缠向卓南雁脖颈,竟揉合了大枪、长鞭一刚一柔的两般路数。杂耍汉子的短棒使的全是判官笔的招式,那铜锣却是边缘锋利,看削凶猛。卓南雁心下称奇,不退反进,自两种奇门兵刃之间飞蹿过去,仍是挥掌按向瘦小贩的前胸。那小贩怪叫声中,将肩头扁担就势一抡,竟化作两段尖头短铲,疾刺卓南雁咽喉。
“好玩得紧!”卓南雁只得飘然闪开,谈笑中反腿踢中铜棒,屈指探飞鱼竿长索。忽觉眼前黑影一闪,却是杂耍艺人肩头的猴子凌空扑到,伸手抓他眼睛,卓南雁拼力俯身才躲过。瞬息之间,双方各遇险招。四人斗得走马灯一般。那杂耍艺人不时挥棒敲锣,锣声刺耳,震得在旁观战的南宫馨芳心乱颤。她双手掩耳,大声给卓南雁助威。
激战片刻,卓南雁便已摸清了三人怪异兵刃的路数,忘忧心法笼罩八方,任那三人一猴如何奇招迭出,他也是游刃有余。这时脚步杂沓,却是于飞龙、宋天鹰和谷大海闻讯赶来。几人遥遥观战,并不上前,但见卓南雁掌法精奇,心底均是又惊又畏。
红脸渔翁眼见越斗越是捉襟见肘,口中连打呼哨,命那两兄弟先退一步。瘦小贩和杂耍艺人却是齐声低喝,死活不愿独自逃生。三人正在苦苦支撑,忽听卓南雁振声长啸,手掌疾抓疾绕,渔翁的长索被巨力一牵,径自缠到了瘦小贩的双铲上。那两人一愣之间,卓南雁挥掌拍中杂耍艺人的铜锣,砰然一声巨响,震得铜锣高高飞起。
“好啊!”南宫馨拍掌喝彩。彩声未落,卓南雁已乘着那杂耍艺人气血翻涌的一瞬,拿住了他胸前要穴,将他倒提起来。
“罢了罢了!”红脸渔翁大叫一声,扬手抛了鱼竿“悔不该不听我大哥之言,莽撞行事!蜀中三奇今日一败涂地!咱们不是你对手,求你放过我这两个兄弟,我上官御任你发落!”瘦小贩呵呵惨笑:“二哥说的什么话来?饮子徐和醉侯爷岂是岂友逃生之辈!”抛了短棒,和那渔翁并肩而立。
卓南雁暗道:“原来这三位便是号称蜀中三奇的上官御、饮子徐和醉侯爷!”他也听过蜀中三奇的名头,据说这三兄弟出身市井,为人却任侠仗义,这时见他三人义气深重,不由点了点头,随手将那小贩饮子徐放在地上,却冷笑道:“三位鼎鼎大名的大英雄大豪杰巴巴地跟着我卓南雁,也是要杀我这金国奸细吗?”他这一路上迭遭诬陷,说话不免阴阳怪气。
上官御脸色更红,愤愤瞪他两眼,道:“阁下武功高明,咱们自愧不如!”他猛然一指岩上那遒劲如龙的“醉月”字迹,喝道“你可有胆量,跟我大哥一会?”
“好!”卓南雁的目光也落在巨岩上银钩铁划的字迹上,沉声道“便冲这两个字,老子也要会他一会!”满腔郁闷之下,出口也愈发不客气起来。上官御举头望望日色,道:“我大哥尚有要事,要在今晚才能赶回。”扬手指着葱郁绝壁间突兀伸出的石台“你若有种,今夜子时,咱们便在那捉月台上一会!”
“那便是传说中李太白醉酒后跳江捉月的捉月台吗?”卓南雁瞥了一眼那如鹰展翅、险峻陡峭的石台,心底豪气勃发,点头道“此地甚妙,咱们便在那里一会。让你那大哥今晚便来受死,老子可没有许多闲工夫等他!”说完不再搭理上官御兄弟三人,携南宫馨的手,大步向江边泊舟之外走去。
进得客舱,南宫馨便问:“大哥,今晚你当真要去?我瞧你还是不去的好。”卓南雁道:“为何不去?”南宫馨道:“他们人多势众,你孤零零的一个,只怕有凶险!”卓南雁随口道:“是有些凶险,但大哥我已经应了人家,就一定要去!”南宫馨双眸一亮,笑道:“答应就一定要去做。大哥,我早说你是个大英雄。”卓南雁给她一赞,脸上也不由浮出一丝笑意,但眼前倏地闪过林霜月凄冷的目光,登时心底微震:“我答允旁人的话,便一定能做到吗?”
江船泊岸,涛声隐隐。当晚卓南雁便在舱内养精蓄锐。歇到将近子时,正待起身出舱,南宫馨却心生挂念,偏要与他同去,说“亲兄妹要有难同当。”卓南雁见她小脸上挂满忧虑和关切,心下一暖,笑道:“那便请小妹去看看热闹!”
藏青色的寂寥夜空上明月高悬,远山近树、乱石碧水都被笼了一抹透明的轻纱。卓南雁大步疾行,眼见南宫馨走得磕磕绊绊,叹息一声,忽地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展开轻功,飞身疾行。
翠螺山上苍松密布,乱石遮路,卓南雁携着南宫馨,快如飘风。月光清亮得似给水洗过,身旁树木怪石飞一般向后掠去,夜气中的草木清气格外浓郁醉人。南宫馨忽觉阵阵迷醉,忍不住叫道:“好啊,大哥,咱们便如同飞起来一般!”
卓南雁面色骤变,另一个无比娇媚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哈,便如飞到天上一般以后我要你日日这般抱着我飞!”完颜婷的倩影倏地闪现眼前,霎时浑身剧震,手臂一松,险些将南宫馨摔下来。
“卓大哥,你怎么了?”南宫馨忽见他满面黯然,心下又是疑惑又是关切。卓南雁僵硬地一笑:“没什么,咱们已快到了!”抬头望一眼绝壁间那如龙探身的巨岩,猛然提气,几个起落,便来到岩下。
忽听巨岩上传来一阵苍凉豪迈的长歌:“采石月下逢谪仙,夜披锦袍坐钓船。醉中爱月江底悬,以手弄月身翻然。不应暴落饥蛟涎,便当骑鲸上青天”唱的正是宋初梅尧臣吊祭李太白的名句。只是这人声音苍老沙哑,歌中便多了些不羁和落寞之意。
卓南雁冷哼一声,揽住南宫馨的纤腰,飞身掠上巨岩。却见月光下端坐着一个老者,长发披肩,面目清癯,胸前银髯随风轻舞。这老者身前燃着一团篝火,一根大木横架在篝火之上。篝火旁还立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酒瓮。这老者身形高瘦,面色冷峻,映着熊熊火光,登时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之感。
“阁下便是上官御那三个家伙的大哥?”卓南雁转头四顾,却不见蜀中三奇的影子,于是踏上一步,立时觉出一股迫人的气劲自这银髯老者身上发出,他却故作轻松地一笑“在下卓南雁,请教大名!”他自知跟这人难免一战,什么客套话全都免了。
“好狂妄的小子!”那老者双眉乍扬,目光锐利如电,沉沉地道“老夫的名字早就记不得了,你便唤我罗大吧!”
“罗大?”卓南雁心头一凛,不由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你便是自号‘锄奸务本,斩草除根’的罗大先生?”他在龙骧楼时,叶天候曾多次跟他提及江南武林人物,其中便有这位武功奇高的罗大先生。相传此人嫉恶如仇,平生以除恶务尽为己任,诛杀江湖恶人时手段毒辣,每次定要斩草除根。但这位罗大先生的来历却神秘莫测,便连叶天候也摸不清他的来路,想不到他竟是蜀中三奇的大哥。
“不错!”罗大眼中厉芒一灿,冷笑道“老夫对恶人从来都是斩草除根,这几十年来杀的恶人总也有三百多人了吧!江湖中的邪恶奸佞听到老夫名号,必是心惊肉跳。”卓南雁见他目光咄咄地逼视过来,似乎自己在他眼中已是束手待死的恶人,胸中怒意陡增,冷笑道:“死在阁下之手的,全是该杀之人吗?”
“断蛇不死,伤人愈多!”罗大的冷笑依旧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凛然和冷硬“这三百多个巨恶元凶个个罪不容诛,老夫除恶便是行善!”卓南雁哈哈大笑:“好了不起!是非善恶,荣辱生死,全仗你一念而定,实在是威风得紧!”
罗大的双目倏地眯起,一字字地道:“你是在讥笑老夫滥杀无辜?”他相貌威武,本就不怒自威,这时语意骤冷,便连一旁的南宫馨瞧着都觉得心底一寒。
“有的人在你斩草除根罗大先生眼中是大奸巨恶,在旁人眼中,只怕未必如此!”卓南雁针锋相对地瞪视着他,冷笑道“嘿嘿,我可不是求你手下留情的!区区卓南雁,不管在谁眼内都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奸细大恶人,稍时动手,罗大先生自可倾尽全力,瞧瞧能不能斩草除根!”
“有趣,有趣!”罗大呵呵一笑“自认是大恶人的,老夫今日倒是头回遇到!”大袖挥卷,一块四尺见方的青石蹒跚舞动,滴溜溜地直转到卓南雁身前,稳稳平落在地。
南宫馨眼见这老者只用袍袖便卷动巨石,功力高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啊”了一声。卓南雁却看出他先凌空发掌,击得青石跳起,随即以长袖施展软鞭功夫借势推送巨石。饶是如此,这人功力之高,也是江湖罕见了。卓南雁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暗自盘算对策。
罗大袍袖再卷,又扫起一块两尺宽的大石,直向卓南雁转来,口中喝道“大恶人请坐!”卓南雁仰天一笑:“一块石头太矮!”大袖疾挥,依样画葫芦地也卷起一块青石斜拉过来。
砰然一声闷响,两块急转的大石撞在了一起。眼见两块石头便要一起平平落地,卓南雁缩在袖中的铁掌劲力暗吐,他拉过来的那块青石倏地一翻,将罗大推来的青石压在下面,这一下使的虽是巧劲,却无声无息地抢了个头彩。罗大虎目一寒,森然道:“好手段!是善是恶,今夜定要有个了断!”一招之间,两人均知遇到了旗鼓相当的高手。
卓南雁这才缓缓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前四尺宽的大石,故作狂态地笑道:“有椅有桌,罗大先生是要请我喝酒吗?”罗大向他深深凝视,笑道:“相传这捉月台乃是李白醉酒后跳江捉月的所在,此地饮酒,最妙不过!”转身提出酒瓮,叹道“只是这美酒是我多年的心血所得,赶来赠送一位老友的,也不知他今晚有无这口福?”
卓南雁见那酒瓮样式奇古,铜锈斑斑,不由笑道:“好酒瓮,不知味道如何?”罗大却摇头叹息:“此酒毒性不小,寻常之人饮不得,也未必敢饮!那位老友若是不来,也不知谁能陪我一醉!”卓南雁暗道:“这罗大心机深沉,功力惊人,深夜将我诱到此处,却不立下杀手,这坛美酒必有古怪!”口中却不示弱,微微一笑:“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在下倒想在这捉月台上附庸风雅,一醉方休!”
“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果然不愧天下第一狂生之名!”罗大眼中精芒一闪,转身自身后又提起一个乌沉沉的坛子,放到大青石上,缓缓揭开坛盖“只是老夫来得匆忙,还没吃饭,小老弟可有胆魄先陪我吃一顿美味?”
南宫馨听得那坛子内沙沙有声,心下好奇,探头一望,不由“啊”的一声惊叫,急忙扭开头去。原来坛内有几只肥大的蝎子摇动巨钳,正自相互撕咬,坛底更有许多蝎子的残骸断肢。罗大笑道:“这是老夫遣人千辛万苦自蒙山搜罗来的十爪龙蝎。别处蝎子只有六爪,唯这蒙山之蝎通体八爪,再加上一对大螯钳,共有十爪,身子最大,毒性最猛,故名十爪龙蝎。”
南宫馨心底又敬又畏,却仍忍不住又向坛内望去,却见那几只大蝎子摇头摆尾,全身八爪和巨尾利钳均呈金黄之色。她只觉胃口一阵翻腾,忙转过头去,险些呕吐出来。卓南雁也觉得这巨蝎身子庞大,从所未见,不由眉头微皱,暗道:“难道罗大竟要请我吃这怪异毒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