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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厚的葯水味,在医院这偌大的空间里穿荡。
林凡皱了皱眉,他一向讨厌医院,若非情况不得已,他是不进医院的。
距离上回来这家医院也有一段时间了,那次是因为被深深传染了感冒,他被她逼着来看病,却意外撞见向震谭,并听见了他和方士均的对话,也才让他对好友的身世起了疑心。
没想到这次再度踏进医院,还是为了那个已恢复殷昊身分,却还没能找回殷昊那段记忆的好友。
林凡穿过人满为患的大厅,诧异于台湾人的看病习惯,这算不算是一种世界奇观?
真有这么多病痛?
上次来也是满满的人,这次来还是一堆等挂号、等领葯的人。难怪人家说当医生的最好赚钱,随随便便抓一个过来问,财产都是一般老百姓的数十倍、数百倍,甚至更高。也难怪那么多为人父母的,老爱鼓励自己的孩子去念医学院。
经过了大厅,他直往最里面走去,那里有几间医科主任的专属办公室,其中一扇门上的名牌
神经外科主任方士均
看到门上那个有着熟悉名字的名牌时,林凡停下脚步,深吸几口气。
上回来,他是一个人,没什么好顾虑。但这回来,他还是一个人,可却多了一颗心在身上,而他身上那颗多出来的心,是里面那男人的女儿的,是以,他不能再无任何顾忌。
沉沉吐出一口气后,他举手准备敲门,正当手要落在门板上时,他这才发现门未完全紧闭,而且,还有一道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唔,不是他有偷听的坏习惯,是里面那个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他岳父的人,似乎没有关门的好习惯?这习惯不好,有机会得提醒他一声。
“终于得到林凡了?”方士均看着难得在他上班时间来探望他的女儿,情难自禁地调侃着。
“得到?”方若海扬起秀眉,语调上扬“爸爸,你这种说法还真难听呢!”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浮上颊畔,毕竟现在和自己父亲讨论的,可是自己的男友啊,多少会有一些不好意思。
“难听?不然要怎么说?”推高老花眼镜,他看着出落得愈来愈有女人味的女儿。唉,爱情啊,真的很伟大,伟大到把他那向来大而化之、直肠子的女儿,从女孩变成女人啦!
“唔,你可以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得到?这说法好像她强迫林凡变成她的所有物似的,爸爸真不浪漫!
“哈哈!”方士均笑开,年纪虽大但仍中气十足,浑厚的笑声配上垂落的灰白色眉毛,让他看起来像尊土地公。“人家有说要娶你吗?还终成眷属?一点女孩子家的矜持都没有。”
方若海微偏螓首,仔细想想,爸爸说得也是,林凡没向她求婚啊,最多只是问爸爸会不会反对他们的交往,如此而已。但他爱她啊,只要他爱她,这就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他属于她,她也属于他
“我们在乎彼此,这样就够了。”她纠正父亲的观念。
站在门外听见这一切的林凡,双眸瞬间变得炙热。
若海若海若海,里头那个可爱女人,是他的若海,有这样的女人相伴,他觉得好骄傲呢。
“说来说去,你今天能和他发展成这样,最大功臣可是我咧。要是哪天真结婚了,我除了是主婚人之外,媒人红包也该是我来赚,哈哈哈!”见到宝贝女儿终于觅到幸福,他乐得像个老顽童。
林凡那个男人啊初见时,觉得他太冷然,自己女儿个性是这么热情,爱上那样冷漠的男人,会是很苦的事。但上次拿玉坠给他时,见到的他,却比初次来得顺眼多了,起码他冷冰冰的脸庞,有了比较多的表情。
如果他的改变是受女儿影响,那么把女儿交给他应该是没问题的。何况。他是那么伟岸优秀的男子,该是容不得让身边的女人试凄才是。
一个男人能被一个女人改变,绝非轻易的事,除了存在着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他对若海有爱,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最大功臣?”方若海转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促狭地说:“你之前不是还怀疑我们的个性会合不来?现在见我和他感情好,你就变最大功臣啦?”
“我当然是最大功臣,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要我拖延交给他玉坠的时间的?要不是我的拖延战术成功,你哪有时间和他培养感情啊。”方士均愈说愈得意。
门外那双幽黑的瞳眸,在听见方士均这段话时,倏地眯起。
那时他就觉得怪异,怎会一个为人父的听见自己女儿被绑架,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交出他这个“绑匪”所要的玉坠,后来还以出国参加会议为由,让自己的女儿继续留在“绑匪”手里。
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啊但为什么呢?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林凡双手抱胸,把整件事从头细想一次。他们拖延时间是不想让他太早查出真相,好让向震谭的实验能够继续下去吗?
“是是是,爸爸最厉害了,是你拖延了时间,我才可以一直住在林凡那里。”方若海刻意满足父亲的得意。
而她这段话,无疑是让林凡确定了他的臆测。
方士均是向震谭的好友,而方若海又是方士均的女儿,所以他们父女俩在得知他要调查殷昊的身世时,故意拖延让他拿回玉坠的时间,好帮助向震谭能有多一点时间去做实验研究吗?
“但是”方若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国智堂哥也帮了不少忙啊,林凡的资料都是他提供给我的呢,所以要论功劳,国智堂哥大功一件,嘻!”她调皮地笑笑,却没料到这话听在门外那男人的耳里,又是另一种解释。
林凡以为关于殷昊和季深深那场实验,方氏父女也脱不了关系,否则方若海为什么要方国智提供他的资料给她?
只是他没想到方国智会是方若海的堂哥是啊,同样姓方,这就证明他们真有血缘关系了,不是吗?
愈去想,他双眸中透露的光芒愈是森寒。
是向震谭发现他怀疑殷昊的身世,怕他去调查去揭穿,遂要方若海接近他,然后用美se诱惑他,拖延他调查的时间吗?
是了,大概是这样了,否则怎会有一个女孩愿意当人质,还是主动开口她要当人质让他绑架?否则方士均怎会那么轻松面对女儿被绑架的事?否则那晚她怎会那么主动地亲近他但事后又急着逃避他?
他还以为那晚亲密后,她的逃避是因为害羞,结果呢?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任他一片真情真意,细心为她打造一个舞蹈的国度,好让她毕业后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尽情去跳她爱跳的舞,岂料,这原来是一场骗局啊。就如殷昊和深深那般,自始至终,都被有心人设计。
亏他自己曾是研究室的成员,最后也得沦落到被设计的地步。
方若海啊方若海,前一秒钟他还因为身边有她而感到骄傲,怎么这一秒钟,他却因为认识她而感到后悔?
他后悔交出多年来都不愿交付给任何女人的心,他后悔没能坚定自己不再碰感情的意念,他后悔他之前认定女人都是脆弱的想法女人其实不脆弱,只是她们懂得用脆弱来让男人疼惜她们的脆弱。好虚伪!
心上那被她缝补起来的旧伤痕,慢慢地松了线,线尾从伤痕上慢慢跳开,一路开到线头,伤痕又渗出丝丝血花。淡淡的红色,浓浓的伤痛,在胸口翻搅着。
他一个成熟男人怎会被一个大学生玩弄于股掌间?
曾经,他以为云心之于他,是细水长流,是白开水,温温淡淡的感情,稳稳定定地发展。曾经,他以为若海之于他,是水火交融,是壶醇酒,浓浓烈烈的情感,热情永续不断。
孰料,原来浓烈的感情走到最后,就是被烈焰反噬啊!
“哎呀,那干脆你和林凡结婚那日,爸爸是主婚人,媒人就让给国智那小子啦!”方家有女初长成,他虽不舍,却也盼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他乐见林凡娶走自己的宝贝女儿。
门外的林凡,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感情啊,愈想去厘清,它愈是让你看不清。林凡只想着他被欺瞒,却没细想为什么门内的那对父女,会那般热烈地讨论起他和方若海的感情,甚至是婚姻?
如果真的只是欺骗,那么方氏父女不会谈到结婚的事,方若海更不会一提到林凡,就双眼晶灿,小脸发亮。
林凡没想到这一点,真的没想到这一点,于是
“抱歉,我打搅你们的谈话了吗?”他轻叩门板,提醒他们他的存在。
“林凡?!”方若海惊呼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没听他提起,他今天会来找爸爸啊。“你怎么来了?”她靠过去,欲握住他的手掌。
他察觉她的举动,手一扬,痹篇她的亲近。
“林凡?你”她瞠大眼睛,不明白他的举动。
看看他的眉,打了好几个折:又看看他的眼,一样是那么深黑,却带森寒之气;他的唇紧抿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知道他在生气,只是,他为什么生气呢?
忽地,一道白光划过眼前,她登时知道他气愤的缘由了。
他听见她和爸爸的对话了吧?他知道是她要爸爸拖延给他玉坠的时间了吧?他觉得他被她和爸爸共同欺骗了吗?
“林凡”再次贴近他,轻扯他衣袖,她想解释。她好不容易才挣来他的爱,她好不容易才享受到这份暗恋他多年所得到的甜美果实,她不要这样就散了啊,没这么严重的,是不?
“方主任,我是来询问一下殷昊开刀的日期,不知道你安排的如何了?”为了早日让深深回到身边,殷昊决定动脑部手术引出血水,好让那段有深深的记忆,可以早日回到他脑海里。所以,殷昊拜托他来确定开刀日期。
“他的手术时间啊我得去查查,请你等等。”乍见林凡身影时,方士均很讶异,尤其他全身散透的寒冽气息,比初见他那回更强烈。
也许该把这里先让给他和若海,他们必须谈谈才是。是以他即使已知晓手术安排的时间,却也不想在这时说开。反正手术时间已定,跑下掉的,但现下未来女婿要顾紧才重要。
他瞧瞧一脸阴寒的林凡,再看看一脸担忧的女儿唉,爱情啊,除了迷人也恼人呀!还好他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
轻拉开门,他走出门外,然后“好心”地关上门,还确定过是真的有关上后,他才离开。
方士均一离开,室内气氛登时更诡谲。
林凡心头一团乱,来不及细想方若海的心思,一股郁闷的气重重压在胸口,逼得他尽往坏处想,甚至不愿看她一眼。
方若海从没见过盛怒的林凡。她见过他的温柔、她见过他的体贴、她见过他冷淡无波的样子、她也见过他从冰山变喷火龙的模样,但就是没见过如此愤怒,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的林凡。
她摸不着他现在的思绪,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掉眼泪苦苦求他原谅的可怜戏码,她并不擅长,所以思量许久后,她还是维持一贯的笑脸迎向他。他不是无理之人,好好跟他谈,他会接受的她是这么深信不疑。
“你生气对不对?不要气了啦,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啊。”她拉开笑容,他还她一个背影。
在她认为,她只是因为喜欢他,想亲近他,才耍了一点点的小心机,但这是可以被原谅的;可在他眼里,她对他的喜欢只是为了阻挠他调查殷昊身世的一种借口,一个计谋。
她认为他不会气太久,他却是心痛付出的感情最后只能放水流。
见他始终拿背影对她,方若海绕到他眼前,强逼他正视她。
他目光深沉直直看进她眼底,想看看她对他究竟有无一丝丝情意?但另一个念头又起;既然她能欺瞒他,那么他又怎能冀望从她眼中看出什么?她可以演啊,像之前那样演得那么生动,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啊。
她亦回望他,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她发现他漆黑的瞳仁,在此刻显得异常璀璨晶亮,但却不再像星子,而是像爆开的烟花,绚烂光芒后就要归于平静了。她在他的注视中,读到如此伤痛的讯息。
“你听我解释,不要不给我机会,你不是这么无情的人。”他眼底的伤痛,在她心中打了死结,把她的心揪得很痛。
“是,我不是无情人,你看准了这点,所以我才着了你的道。”林凡冷冷开口,一丝温度也没有。
“不是。”他的误解在她心上刨开一个口。“我承认是我要我爸爸拖延把玉坠交给你的时间,但我会这么做,其实是因为”
“因为不让我去查殷昊的身世。”他接过她的话。
“不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淡淡的道:“我只是想拥有多一点与你相处的时间。”
“够了,再说这个没什么意义。”他伸手制止她的话。“我不管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因为你自私的行为,拖延我调查殷昊身世的时间,我来不及从美国赶回来阻止那场婚礼,弄得现在深深一个人在异地求生活。光是这点,我就很难谅解。”
或者该这么说,他难谅解的是自己的心为什么在见到她澄澈的双眼时,会起了动摇?会有愿意听她解释的欲望?方才在门外听到的一切,就足以证明她的谎言了,那他还期待什么?期待她是无辜的吗?
真要论无辜,还能有谁比他、比殷昊、比深深更无辜?
方若海闻言,明白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进去。他现在一心认定是她害了季深深,她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吧?
他对朋友真好,但对她却
放手吗?不,她不要,事情还没到无法转寰的地步。
“我瞒你,是我不对,但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们的研究是什么,你不能把他们的情况怪到我头上。”她据理力争,即使是面对自己深爱的男人,她也不要扮可怜,不要委曲求全。
“但深深离开是事实。”他硬将这罪名扣在她身上,这样他才不会心软。一旦心软了,她便很有可能欺瞒他第二次、第三次
他执意是她不对?那好吧,等他气消愿意好好听她解释,愿意好好去思考这整件事时,她再找他谈好了。现在这样,根本理不清。
“我先回去好了,我们找时间再谈?”她仰起脸,捕捉住他郁郁的眼神。
就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林凡在她眼中看见自己。
其实他心里清楚,殷昊和深深的事不能怪罪她,就算她没阻挠他调查殷昊身世的时间,也改变不了结果,那他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是自己的心吧!他在意自己的心这么轻易就让一个有所图的女人走进来,还让她为所欲为地在他心上扎根、开花、结果。
最后呢?才知她是骗子一个,他怎能不把所有的事都怪罪于她?
唯有怪她、怪她、怪她,他心里才会舒坦一点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会有如此坏的想法。云心还在时,他们感情稳定,没争执、没误会,一路顺顺利利,他以为爱情就是如此。怎么女主角换成若海,才让他明白原来爱情不是如他曾拥有的那段那般简单爱情,也可以建立在谎言之上吗?
他拿真心,换来一段建筑在谎言上面的爱关于爱情学分,显然他是不及格的。
他曾要她别离开他,但没想到今日要离开的却是他。
静默地注视着她,半晌后,林凡淡淡开口:“我想我都懂了,我们我们不需要再谈些什么。”沉痛看她一眼后,他又道:“你把东西收拾好,回你原来的地方。”
回你原来的地方?言下之意是要她走?要分了?
方若海静静地接收他传过来的讯息,在脑海中转变成一种伤心的情绪,然后跟着血液,流淌进心窝。它慢慢滴、慢慢滴,慢慢地滴穿心脏。
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忌讳的地方,也许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欺瞒,纵然她认为她的欺瞒情有可原,但他或许不这么想,那么勉强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再说,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倘使她不要这么自私,偷偷要爸爸拖延时间,或许真的可以把殷昊和季深深之间的伤害降低。
好吧,她喜欢他,是那么深、那么浓,也许此生就非他莫属了,但他要分,她也不会强硬地留下。怎么说都是她咎由自取,或许打一开始她就错了,错在她不该接近他,更不该用心机留在他身边等他爱上她。
想哭?是啊,她很想哭,但眼泪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那又何须浪费力气在流眼泪上头?
笑了笑,她选择勇敢面对。
抬首,踮足,她在他唇畔落下一吻,笑说:“我想我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你应该不会等太久,他回来时,麻烦请你转达,就说我先回家了。”她舔舔唇,上头有他的气味,她手指抚上唇,然后满足地离开。
小小的一扇门,从现在起,将两人的世界分割。
门外,是那个看来依然笑脸迎人,但事实是心酸至极的方若海;门内,是那个恢复淡漠气息看似什么都无所谓,但事实是心痛不已的林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