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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没几年,风俗渐变。拖鞋、喇叭裤,什么都来了。尤其更令一般老年人痛心的是,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也渐在崩溃了。街上竟然有十多岁的小姑娘和小伙子,手拉着手。更有不知廉耻的,当众亲嘴,叫作亲吻。有的老师在班上骂:“现在这些人,不成体统了。公然敢在街上手拉手!而且还亲嘴,叫做什么亲吻!以前谁敢这样?那要立即当作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批斗!我看现在也还该当作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狠狠批斗。”邀请路昭晨跳交谊舞的老师,因影响极坏,公然当众搂学生的腰,太流氓了,遭到学校的一致攻击。教育局将之当作流氓行为,进行批评。他写了检查,承认错误。由于有悔改表现,从轻处罚,罚了半个月的工资。路昭晨也遭到批评,说她年纪轻轻,还是个学生,就向往西方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她也写了检查。学校因她历来学习极好,表现不错,再加其父是县公安局领导,学校时常去求其帮忙,也就仅批评批评就算了,不影响她的升学等等。那老师呢,从此臭了名声。他原来还以自己掌握些先进的生活方式而自鸣得意,看不起其他老师,认为他们土。这下他却洋而倒了大霉。老师们都骂他流氓。区老师算是较开明的,说:“跳交谊舞这东西,毛泽东在延安都跳过!蒋介石也跳过!孙中山也肯定跳过。以前乌蒙也有人跳!”但对街上的年轻男女手拉手,就不饶了,与其他人持一致的批评意见。
崇洋媚外也出现了。高中部的学生名字里,尚无美化、欧化、日化的名字,在初一年级的学生名字中,就有什么刘顿、马亨利、刘琼斯、郑比尔、赵因斯坦、何莎娜等欧化名字,也有何信子、孙英条子、郑哲纠夫等日化的名字。听说小学和幼儿园里,这样的名字更多。米粮坝城关幼儿园里,有一班学生近一半多的名字是欧化日化的。甚至米粮坝中学的年轻老师,也有为子女取欧化、日化名字的。有的老教师就骂起这些人来,称他们为卖国贼。而这些人又骂这些老教师是老古董,是不识时务的老杂种。双方谁也无法改变谁。但是这崇洋媚外已成了风气,听说全中国都是这样。崇洋种群成倍地滋生,而热爱中华文明的老教师是在一天一天减少,爱国者怎能斗得过媚外者呢?
孙天俦异常仇恨这伙崇洋媚外的家伙,他鬼火了,不做天的朋友了,要做上天的主人,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孙天主。因孙天主这一名字甚响,立即群起效仿,有人也将自己改名郑孙天主、马孙天主了。
不久路昭晨等就高考了。孙天主这时才从招生简章上发现:陆军学院只招理科生,不招文科生。在全省招的十五个名额,全是理科。孙天主大失所望:读不成军校了,怎么办?又是失神落魄起来。他这学期本望将二十四史读完,没料因发现晏明星与那姓武的关系后,心情不畅,一二十天无心读书。后读也无心肠,刚将元史读完,就放假了。爬山回来后,路忙高考,时常不见。有两次碰上,她说:“能不能把你那天带着的笔记本借我看?”孙天主便想她大约想抄他写的那些咏史诗,借与她了。她都叫他:“来我家玩。”孙天俦答应,并未去过。过了不久,她还了他那笔记本,说:“我未经你的允许,抄了你写的诗。”孙天主说:“无事。”她说:“你那些诗,一读了就令人很自信,很坚强,对我启发很大。但我觉得,你这人不得志则已,一旦得志,将给世界带来恐怖和灾难。”孙天主说:“谁也不能给世界带来灾难!所有的灾难都是世界本身产生!”她说:“但是世界上多几个善良的人,世界会变好一些!”孙天主说:“何为善良?”她说:“热爱和平,不主动侵略、欺负别人的,就是善良的!”孙天主指着头上的太阳说:“太阳善不善良?”路说:“太阳怎么不善良?”孙天主说:“你错了!太阳也不善良!它也不热爱和平!它也欺负别人!侵略别人!它不是把地球征服了,逼着地球天天围绕它转吗?地球也不善良!它征服了月球,逼月球围着它转!银河系善良不?不善良!它逼太阳系围着它转!整个宇宙善良不?也不善良!都在以大欺小,弱肉强食!我比你大,你就得投降我!但如果宇宙善良了好不好?不好!那宇宙就不在了!一切就消失了。所以这侵略、统治等等,才形成了让宇宙稳定的秩序。有了秩序,才有了一切!地球上的万事万物,同样如此!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人不是在取食于动植物吗?按和平者的观点,这既不仁又不义。有的人不食动物,而食植物,以为仁义了,其实是掩耳盗铃,不是跟食动物一样吗?真要仁义,就得连食物也不食!但怎么可能?所以世界的本质就是侵略、征服!你敬佩的居里夫人等,终身碌碌,不知此真理就死了,何等可悲!所以我劝你不要当科学家,就是这个道理!否则你到死也找不到真理!”路昭晨听了,大惊失色,咬牙思考,脸红成一片。半晌说:“看来是我幼稚了!还是你成熟!”孙天主要彻底征服她,说:“古往今来,所有过客,皆是幼稚之辈。秦皇汉武如此,唐宗宋祖如此,我到死那天,也是如此!都像活在梦中一样!皆不成熟。但事物都是不成熟则好,成熟了就完了!如果成熟了,那就毁灭了!树上的桃李成熟之时,即其毁灭之日!一个国家不成熟之时,政治反倒清明,社会积极进取,一旦成熟了,贪污腐败,什么都来了。这个国家也就抵敌不住,灭亡了。原始社会不成熟,所以它天天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是原始社会。社会一富足,原始社会就到尽头了,奴隶社会取代了它!奴隶社会才产生时,能不能就变为封建社会?不会!发展到顶峰,完了!它又把它自己埋葬了!它萌芽了资本主义因素,资本主义最终摧毁了它!所以不成熟是悲剧,成熟了也是悲剧!所以人生也罢,宇宙也罢,彻头彻尾都是悲剧!”路昭晨脸变白了,惧然道:“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孙天主说:“意思正在这里!正因为是悲剧,才要努力!才要奋斗!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才有意思啊!所以庸人期望有一天进天堂,而我则希望永远在地狱里战斗!那些从地狱奋斗到天堂的人,一进天堂,就完了!我永远在地狱里战斗,那我永远不会腐朽堕落,我永远是强者,永远具有不屈不挠、高歌奋进的精神!”路打断他说:“你这没有希望的奋斗,有什么意思?既无目标,又无奔头!令人绝望的奋斗!”孙天主说:“有希望有奔头的奋斗,又有什么意思?希望、奔头实现了又怎么办?”路说:“那向第二个目标前进!”孙说:“第二个完了呢?”路说:“第三个!”孙说:“那也不是没完没了,令人绝望!”路说:“终是一样一样地实现了啊!”孙说:“那是自欺欺人!就像用一次作业得了一百分安慰自己一样!一千次作业得了一百分,能否就认为是考取大学了呢?不是!必须是最后的成功才成!中间千万次小小的成功,起什么作用!”路说:“什么是最终的成功?除非你统治宇宙!但怎么可能?”孙说:“从物质上考虑,那你永远不会成功!统治了宇宙又怎样呢?我认为的成功是精神上的成功!是一腔豪情和斗志的挥洒,失败了更能体现那种精神!”路笑说:“我懂了!你想当鲁迅笔下那个人物!”孙笑说:“你如此讽刺我啊?”路笑说:“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说的啊!要不要我重复你的话让你自己听听?”孙说:“不消你重复,我讲解给你听!我具体要怎么做:人生来世,实在不易!宇宙中没有这个太阳,这个地球,能有你我?有这个地球,而这地球或大或小,能有你我?正因有适宜的质量等,才有了适宜生命存在的空气、水分、温度等。这一切,若非天有意而设地刻意而造,怎么可能!所以生命来得不易!但如此上天也还看得起我们,让我们成为生命,生命种类又无计其数,让我们投生为鱼、虾、老虎等,天地亏待我们没有?没有!但让我们成为人,这恩情就不得了啊!而若成为几千万年前的人呢?还在蒙昧社会,既无语言,又无文字,个人什么也做不成!也谈不上什么理想、信念!而让我如今才来到世上,这恩情又大得无边!我一来到世上,就可以立即享受宇宙、地球、人类亿万斯年积成的丰硕成果,在此之上进行创造!所以我不敢负天地生人之大德,要倾尽心力以图报答!而这报答是无尽的,永远报答不了的!但我知报答不了,也要不断地报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我说精神上的成功,只能是精神上的成功,知恩而报恩的行动上的成功!而不可能有达成目的、实现目标的成功!我知道自己非常渺小,天地不是一定要生我,不生我宇宙照样运行!是天地可怜我才生了我!天地有亿万万亿分之亿万万亿的概率不生我,只有亿万万亿分之零点零零多少的概率生我,实属不易,而生来世上,又异常短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此前此后,皆是死绝!我得珍惜这短暂的生命啊!所以你会发现,我很疯狂!我不顾一切!像一个赌徒!因为我每天都有深深的危机感啊!生怕完不成目的就回去了!所以我只得发狂!只能豪赌!我不生来世上尚且要过,何况我生来了呢!我万幸得以生来世上,我就要紧握拳头,抚膺而战!穷天下之功,尽天下之能!不达目的不止!如果失败了,毫无所谓,我不过是回到天地没生我时的状况而已!我没有什么遗憾!我这性格,有拿破仑可相比较。拿破仑征服欧洲,若知足而止,即一生安享欧洲。为何他要冒险攻俄,彻底覆亡,遭到流放?他与梅特涅吐露过心曲:‘你们的君主生来就占有王位,即使战败二十次,仍可以回到自己的都城。而我原先是个下层人,是个暴发户。一旦我不再强大,一旦人民不敬畏我,我的统治就完了。所以我不得不不断前进,直到失败。最终我因此失败了。’他具有‘要么全部,要么全不’的赌徒心理,我能理解!我同情他!不是因为我和他都是穷人的儿子!我即使天生是君主也同情他!他具有这一性格,是因出生下层。而我,是因深感命运的悲剧性而具有了这一性格!不会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路说:“你这种性格注定要失败!你明年高考就面临这一问题。如果你现在好好学习,高考没有问题。但你现在就不学习,我听说你的英语、数学极差!去了两科,还考什么大学?”孙天主说:“路多的是!世界是英雄进行表演的舞台。这舞台本来已有,就不必规定演出的内容了。考大学只是小小的一出戏而已。”路说:“那更证明你非失败不可。”
路昭晨又问:“你怎么改这个名字啊?”孙天主说:“改得不好?”她说:“改得太好了,你怎么想到要改这么一个名字?”孙天主说:“我这种性格,必然如此。连这个都想不到,还行?”路说:“你在夸奖你自己时,总是不遗余力。你要是这样夸奖我,那我就太高兴了。”孙天主说:“你真想我夸奖你?”路说:“那要看你夸奖得有没有才华,没有才华就不行!”孙天主说:“肯定有才华。”路说:“那你夸奖吧!”孙天主想说“我夸奖你做孙天主夫人”话要冲口而出,又止住了。路见状,说:“找不到有才华的话夸奖了吧!”孙天主说:“有。只不好说出来!”路说:“那你说啊!我很想听啊!”孙天主说:“现在不说,以后说。”路说:“我要你现在就说。以后说了我不听。”孙天主说:“我说了你莫怪我啊!”路说:“不怪!”孙天主说:“真的不怪啊?”路说:“我说话岂是会反悔的?来,不信就勾拇指!”即将食指弯了伸来。孙天主说:“不消。”路说:“那你就说吧!”孙天主无法说。路就笑说:“你说啊!”孙天主盯着她那绯红的脸,想说了也无事。就红了脸,回头看看道路,准备说完就跑。于是不敢看她,把双眼抬了望着天,说:“我夸奖你做孙天主夫人。”话未说完就逃。逃了很远才回头看,见路还在当地,脸红通通地看着他。孙天主才站下,她才羞不自禁地回家了。孙天主这一天没有吃饭,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
过后碰上,路就红了脸。孙天主老远地和她打招呼,而不敢走近,生怕被她打。一次他出校门,迎面碰上她,逃不开了。她笑说:“今天捉到你了。你那天怎么说的?敢说就要站下说,不要逃啊!怎么边说边逃?”就拿书打了孙天主一下。孙天主说:“那句话如何啊?”路说:“我开头就想到你要说浑话!果然说出来的话一点才华都没有!”孙天主说:“我问的是那句话有没有作用?”路红了脸,又打了孙一书,说:“你给我老实点!不要见我好欺负,就专想欺我!你怎么不敢用那浑话去欺别人?”
路高考结束,孙天主碰上她,她说:“那些胶卷我请我叔叔带到省上去洗回来了,走去我家,我拿给你。”孙天主便同到她家。她将照片递来,全是彩色的。孙天主以前照过几张相,都是黑白的。米粮坝是最近才开始照彩色照片。孙天主见自己的照片,都是笑着,说明那天自己也是极高兴了。她的呢,每一张都极漂亮。孙天主看了,又要她的相集看。看完,说:“把你这天的照片送我两张行不行?”她叫他择。孙天主择了。就问她考得怎么样,她说:“成绩倒肯定马虎点,就不知志愿如何了。你该也报名来考。数学、英语我都可以帮你作作弊,那你的大学就稳了。可惜我早点没想到这一招。”她报了中山大学,她说:“从电视上看到香港、深圳等地发达得很,我很羡慕,很想到沿海地区去看看。广州隔那里近。”孙天主对什么香港深圳不感兴趣,也对她的当居里夫人的理想不感兴趣,深希望她抛弃什么居里夫人的幻想,追随于他去搞政治、军事,说:“香港深圳,就是个钱字啊!钱有什么意思呢?”路昭晨说:“香港深圳仅是个钱?而且钱难道不好?没有钱,你想当政治家、军事家也当不了。打仗也要钱啊!你能赤手空拳去征服世界?社会主义没有原子弹,也保卫不了自己的安全啊!苏联没有原子弹,它还想不想称霸?中国没有原子弹,还会有在安理会的位置?原子弹从何来?从钱来!有钱就有原子弹!也有飞机、大炮!”孙天主说:“你说得是!但我总是瞧不起钱!钱不能决定一切!”路说:“我不是说钱就能决定一切啊!但有总比没有好吧!我同样看不起资本主义,他们腐朽没落,崇拜金钱,崇拜权力,为了钱,什么亲情都可以不要,父子之情,兄妹之情等等都不要了。是赤裸裸的金钱社会!我一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小说,什么葛朗台,什么乞乞科夫,就痛恨资本主义。”孙天主说:“你痛恨资本主义就好!不要爱什么香港了,爱西安吧,那是中国的古都,周秦汉唐的都城,它代表中华文明。”路昭晨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并没要你也像我一样爱香港、深圳,你怎么要我爱西安呢?况且我并没说我爱香港、深圳啊!我离爱它们,还差得远呢!你总是以你的意志强加于别人!怪不得有的老师说你是个帝国主义分子、霸权主义者!我如今也越看你越像!”
孙天主说:“你那什么交谊舞是如何学来的?”她脸微红,说:“我从电视上学的。”孙天主说:“你跟着电视机就能学会啊?”她说:“其实很简单,你要不要学学?”孙天主说:“我不学!”她说:“你不学也可以,我比给你看!”就站起在房中走,说:“咚哒哒,进三步;咚哒哒,又退三步。四步也是这样,咚哒哒哒,进四步,咚哒哒哒,退四步。”孙天主一看她走,已会了。她说:“你走了看看。”孙天主就站起,她念:“咚哒哒,进三步。”孙天主走了三步。她念着,孙天主又退回。她说:“你相当聪明!我再放音乐让你听。”就开了录音机,教孙天主:“你看我踩,再听音乐!看我的步子着地时音乐怎样!”就走。孙天主看一阵,说:“你踩在个鼓点上!敲鼓时你就踩!”路昭晨一拍手,笑道:“你太厉害了!是不是有人教过你?”孙天主说:“你正在教啊!你不教我怎么会?”路说:“你站起来走。”孙天主站起来,顺着鼓声走。她说:“还不对,最重那声开始走。”孙天主听一阵,找到最重那声,起步走。她说:“对。然后是姿势。”就教孙天主身子要如何,眼睛要如何,脚步要如何。孙天主跟着学了半天,说:“看来这东西很简单!”她说:“然后是礼节。”就讲跳舞中男的要如何,女的要如何。说:“来不来试试?”孙天主并不想跳舞,只想拉拉她的手,就接了她伸来的手。双手将她的手拉住,感觉非常。她更红了脸,说:“手!手!放开我的手!”孙天主双手放开,她只伸一只来让孙天主拉着,另一只手欲伸来放在孙天主肩上,孙天主吃了一惊,肩一缩,她也吓了一下,随即一掌打在孙天主肩上,嗔道:“不要缩!”就将手放在孙天主肩上。孙天主简直无法呼吸了,他要晕倒了。她的脸距他这么近啊!急忙低下了头。她也呼吸急迫起来,面赤如火。二人就这么站着。过一阵,她喃喃地低声说:“你的那只手!”孙天主明白那手要搂着她的腰,但他不搂。搂她的腰,那多下流啊!又都站着。孙天主心跳不已,也听到她的心跳声了。孙天主抬头,见她整个脸、脖子全都烧红了。他因欢乐过度,承受不了这一痛苦了。痛苦地说:“昭晨!”她轻轻“嗯”了一声,他听出了她内心也同于自己。孙天主说:“我爱你啊!”她激动地“啊”了一声,双手缩回去了。不知所措地推了孙天主一掌,跑到沙发上去坐下,蒙着脸,半天,她抬头扫看他,他见她面涌赤潮,全是汗水。孙天主那次说了句“孙天主夫人”就逃,过后就觉荒唐,有什么逃的呢。今天才不逃了,站在原地,望着她。要是那天没试过,他今天肯定逃了。她找块毛巾抹了脸上的汗,赤了脸问:“还学不学?”孙天主忙说:“学。”她走近,双手垂着。孙天主去拉了她一只手,她把手放在孙天主肩上。看着孙天主。孙天主说:“就这样跳。”她说:“规定是你的手要放在腰部。”孙天主说:“从我这里改此规定!”她咬牙说:“那你那只手怎么办?伸来!”孙天主心又狂跳起来,将手伸出。由于畏缩,半天伸不到她的腰部。她已偷偷将腰伸来,孙天主摸到她的衬衣了。立觉她腰部的热量传导到他的手上。她就退,叫孙天主:“进!”孙天主跟上。退了三步,她叫:“退!”孙天主退回。三步完了,她道:“进!”孙天主全身滚热,感觉她像一个巨大的磁源,在拼命吸他,他真想扑在她身上了。想再跳下去,他一定要扑在她身上,忙说:“不跳了。”都松开了手。她看看表,说:“真跳不得了。再一会我爸爸来看见,要骂我。”孙天主说:“那我走了。”她说:“不是。不是不准你来,是我爸爸不准我学跳舞!”孙天主说:“为什么不准?”她说:“他们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腐朽得很!不准学!我爷爷更不准,说资产阶级是他们亲手消灭了的,岂容又在他们眼里复活!我通过电视看西方国家的电影,他都不准看!说小姑娘家,哪能看西方国家那些腐朽的东西!生怕我被电视教坏了。我只敢偷偷学!那天晚上跟那个老师跳一曲,回来我就挨骂了。我爷爷只要见街上姑娘和伙子拉着手,非骂不可。又坐了一会,孙天主说要走了。她留吃饭,孙天主不吃。孙天主下了楼,她一直送下来,二人挥手,孙天主回学校了。
唐志文老师分来一年,受了折磨,发现他原来那种生活法混不下去,忙改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按他与孙天主说的,是要换一种活法。他分来时天天欧美如何民主,如何自由。批评米粮坝中学在实行封建家长式的专制统治。学校就对他进行批评。这半年搞得很惨。他见原来那一套吃不开了,忙捧校长了。今天见校长提水,急忙去抢了提着。明天见校长要做炭,急忙脱了鞋子跑到炭中去踩。以前他才来时,见有人如此就骂说那人是奴才,是中国两千年封建统治的余孽。如今他也当余孽了。刚来时他有不满,就空手去找副县长吵,认为副县长既是人民的公仆,就该为他办事,也理所当然为他办事。半年下来,不认为副县长是公仆了,不去吵了,常提点老家的土特产,朝副县长处跑。副县长于是就真当公仆,为他说话了。教育局长以前也被他骂,如今他不骂了,也提东西朝教育局长家跑。于是大家都说他是个人才,人才难得,我们要关心人才。他才分到了一间房子。房子虽旧,毕竟是分到了。总比他以前没有好。学生则不同,以前他骂副县长,骂局长,骂校长,号召学生要为正义、平等而斗争,大家都承认他说的对,这下学生说他以前在讲假民主假自由假平等假斗争。学生一骂,他就火了,在班上发火:“谁说我讲假民主假自由?站起来!”无人敢站起来。他才说:“对嘛!在我的压力之下,你们不敢站起来!我在别人的压力之下,又怎么直得起腰来?”有人马上将他的话转给副县长、局长、校长,三人大怒,要找他的麻烦了,他又为那一句话付出了许多土特产为代价,三人才说他这人不错。
刚要放假,岳英贤从乌蒙师专回来,来找孙天主。一头长发,披到了脖子上。孙天主大惊,孙天主说:“我先还以为你是个姑娘!咋搞这么深的头发?”他说:“我对这社会不满,才留这么深!一回来我大哥就骂我,逼我出来剪掉。我先来找你吹吹,才去理发。”二人吹一阵。岳英贤到乌蒙师专一年,变得玩世不恭了。一说起来就骂政府,说如何专制,如何腐败,要如何追求民主,追求自由。孙天主陪他到理发室去。那理发师傅未细看,也以为是个女的,就以个女的来收拾。搞了半天,孙、岳二人莫名其妙,岳说:“我是个男的!要理短!”师傅才细看,大张着嘴,说:“你怎么不早说?”岳英贤说:“男的女的你都看不出来?”师傅说:“你走出街上看看,哪个男的像你这样子?”孙天俦说:“算了算了,几下把他推了算了。”师傅才不情愿地将岳英贤的长发用剪子只管夹下来。孙天主一看,那头发足有十七八厘米长。等剪好一看,岳的脖子因长期被长发盖着,如今突露出来,一片雪白。他们出来时,那师傅道:“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一样!”岳想回骂,孙拉了他就走,说:“没有意思!”岳说:“妈的他没见过世面。在乌蒙师专,男生像我这种长发的,多的是!真是蜀犬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