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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正午,来到位于活动中心二楼最里间的自然保育社社团办公室前,韩宸风朝门内张望,正巧看见杜闵薰张大了嘴濑洋洋地打了了呵欠,而后少了骨头似的整个人瘫在椅上。
确定整间社办只有杜闵薰一人,韩宸风便直接走进去,招呼道:“学长。”
杜闵薰看向门口。“是你啊?你怎么找过来的?”他伸个懒腰。“对了,跟你说过了几次,直接叫我闵薰就可以了。”
点点头。“柳望月告诉我,你中午都在保育社休息。 ”韩宸风朝杜闵薰走近。
“这小子很诡异喔!我没跟他说过这个习惯,他怎么知道?”杜闵薰抓抓头。
韩宸风微低头审视坐在椅子眼神迷蒙似乎脑子并不完全清楚的杜闵薰,对于前一天他竟在球场上举起球拍挥出攻城掠地、霸气十足的球风,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从杜闵薰因为天气炎热而拉得高高的袖子下方,依稀可见们于左上臂的那条明显疤痕。韩宸风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思绪回到昨天那场每当想起就令他心跳加速的球局
“想起昨天的事情了,是吧?”
身边突然冒出句话来,韩宸风猛地回到现实之中。“啊,啊?”他转头看见半趴在桌上的杜闵薰微侧着脸看向他这边,嘴巴被手臂遮住了,但眼睛和眉毛明显带着笑。
与韩宸风的视线对上后,杜闵薰直起身子,专注地看着韩宸风,那双黑黝眼眸燃烧着炙烫的火焰,韩宸风被他看得突然心跳加速,正打算移开视线平息逐渐开始汹涌的思绪,杜闵薰开口了:“和我搭档吧,宸风。”
闻言韩宸风心底顿时抽紧了一下。
杜闵薰朝韩宸风倾身挪近些。“自从昨天中午看到你和老乔打球之后,我就充满信心,再加上下午那场练习,更让我确定了。”他神采飞扬地说道:“只要我们两人合作,一定能成为连职业选手都会感支害怕的超强拍档。”
见韩宸风呆楞楞似的半声不吭,杜闵薰又再靠近点道:“我可不是痴人说梦,是认真的。柳望月告诉我你曾找他做搭档,那就和我搭档吧!”他朝韩宸风伸出手。
突然间,韩宸风整个人朝后退开:“不要。”
杜闵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他瞪大眼睛希望韩宸风再重复一次他的回答。
“我、不、和、你、搭、档。”韩宸风站起身,一字字清晰地说道。
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杜闵薰望着脸色苍白的韩宸风,心头纷乱无章“为什么?”
不需多做练习便能有天衣无缝的合作表现,聪明如韩宸风,该知道这种双打组合可遇而不可求的。他杜闵薰从未想过和人合作双打,但头一次见到韩宸风打球,他便清楚知道,其实他内心深处一直有这样的希翼,只是未曾遇过有人能教他如此心动。
“为什么柳望月可以,我却不行?”杜闵薰走上前扯住打算离开的韩宸风的臂膀。“比起柳望月来,我的球技更好,经验更丰富。”他瞪着倔强地一直咬着下唇不肯再开口的韩宸风,再次问道:“宸风,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杜闵薰在旁催促连连,韩宸风一把拔开杜闵薰抓着他的手,抚着发疼的额头,好半响才在杜闵薰不断的发问中回道:“柳望月是阳哥的人,可是你,你不行。”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杜闵薰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他是指柳望月和左阳风住在一起?可这又和他两人搭不搭档扯上什么关系?“你说话啊!”“我害怕”韩宸风垂下头,不让杜闵薰看见他眼底浓浓的哀伤。
“什么?”杜闵薰根本听不清韩宸风说在嘴边的话。但是他非得足以令他信服的理由不罢休,便又继续追问着。
韩宸风浑身开始发抖,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朝杜闵薰丢下一句话:“因为我害怕!”他用手肘用力顶开措手不及的杜闵薰,转身便冲出门外。
得不到想要的解释,反而越来越迷惑的杜闵薰被撞得疼得捂着肚子好一会儿,随后跑出社办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韩宸风的人影,只能无奈地朝外头喊道:“韩宸风,你这只缩头乌龟!”
话说韩宸风冲出社协和办公室后,转身跑到活动中心一楼,躲进靠近后门的男厕里。
门关上不久,他兀自气喘吁吁,便听到杜闵薰叫他缩头乌龟的呐喊透过木板门隐约传了进来。
韩宸风握紧双拳,用力咬着下唇。
“没错我就是胆小,就是缩头乌龟,那又怎样”做缩头乌龟,总比和你搭档却害你受伤要来得好。
不讳言,当杜闵薰开口说出搭档的提议时,自己猛然间有种得尝宿愿的感动。杜闵薰真正说出了他打昨日开始一直梗在胸口挥之不去的意念,说出了他多年来被深埋心中的渴望。
可是闻言时那咱愉悦与悸动稍纵即逝,很快便被打心底升起的恐惧所取代。
密闭的厕所并不透风,韩宸风却蓦然感到一股飕飕冷意。
他喜欢网球,想打网球,想和人一同努力朝世界的顶峰迈进。
可是——
若再和人搭档,被韩家那群食古不化的长老认为是鼓励自己‘不务正业’从事网球运动,而施予‘教训’的话,依杜闵薰这样的烂运气,恐怕就不只是断手断脚的命运——
搞不好连命都没了!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韩宸风抱着头,却无法阻止盘旋在脑海中,挥这不去的悲愤指责。
泪水终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不是故意的”
痛苦的啜泣,最后却化为一连串咯咯的笑,小水依旧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下。
他还在为自己找借口吗?人终究是因为他而受伤的——永远也无法再打网球了!
韩宸风看着天花板上忽明忽灭,似乎随时要死去的灯管。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个因为‘意外’被车子碾压右手臂,最后不得不面临截肢命运的搭档,八年前,最后的搭档。
他不曾出口的指责用满怀怨狠的眼神代替,不就明白告诉他,他很后悔跟他搭档,和他扯上关系?
他早该领悟到一个人战斗,没有后顾之忧,也不用再承受伤害了别人的懊悔与罪恶感。要是,杜闵薰说出搭档提议时,他的心还是脱离了理智,有那么一下子,就像反射的反应似的雀跃不已。
和我搭档吧!和我搭档吧!?
不!他已经无法再承受同样的痛苦了!
悲剧,一次就够。
韩宸风用力敲了下自己的头,想把杜闵薰那句回荡在耳边的话打出去。正好有个学生进厕所洗手,看见靠在墙边的韩宸风的动作,露出奇怪的眼神,但没有多说什么,洗完手就又离开。
韩宸风只是瞪着在他眼前再度掩起的门。
不能再让不相干的人受伤了,趁早把两人的关系停在这里吧,这样才对。
如果柳望月愿意和自己搭档。虽然看到他和阳哥如此亲密,有时真教人感到生气。可是也唯有他,才能让长老们有所顾忌。他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和自己搭档却不用担心暗地里会受到狙击的人吧
但那小子说什么都是不肯参加网球社!
“去你的!”韩宸风低咒同时,踢了最边间厕所关紧的木门一脚,不意门的那头传来两声轻敲,他这才发现原来自一开始男厕里就不只他一人。
喃喃说了声抱歉,韩宸风走出男厕,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活动中心。
漫无目标地走在小椰林道上,韩宸风穿梭在脚踏车与学生们的车来人往之间,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所有的事物都离他很近,却也离他很远。
“嗨!韩宸风!”
听到有人突然之间唤他的名字,韩宸风朝左后方看去,发现黄清源小跑步地朝他奔来。
“是你?”
黄清源跑到韩宸风的身边,对他露出个微笑。
由于两人在系上只是点头之交,除了昨天的球局,他们几乎从未真正谈过话,也因此黄清源会在大庭广众下叫他的名字,并来到他身边微笑,说实在的,韩宸风完全搞不懂他的用意。
黄清源低头看看韩宸风的脚:“你的脚还好吧?”
韩宸风随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穿着浅蓝色牛仔裤,随口答道:“没事。”有杜闵薰在旁紧张地直提供消肿除瘀的方法。加上自己从小到大不知处理过多少次运动或其他伤害,今早他起床时发现伤处只剩下一块不算太严重的瘀青,对走路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影响。“那你”韩宸风转移视线,看到黄清源的左手用绷带包成一大团。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只是扭伤,好一阵子不能打球。”黄清源的表情也似乎毫不在意。韩宸风甚至隐隐约约觉得,对于一阵子无法打球,他反而像松了口气惟的。
“人家很羡慕你的,你知道吗?”黄清源偏了偏头,突然冒出这句话。韩宸风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他,没想到黄清源反而把视线调开,朝前方看去。“因为韩宸风你啊,是个很喜欢网球的人,而你的搭档,也就是杜闵薰学长,同样也是喜欢网球的人。”
韩宸风默默无语,黄清源笑笑,接下去说道:“你们两个真的很像耶你知道吗?你打网球的时候脸上是高兴的表情呢!”
“我!高兴的表情!”你看错了吧?杜闵薰才是打球时带着笑容的人。
韩宸风脸上明显诉说着他完全不相信。
黄清源见了,忍不住笑开:“所以人家才说你和杜闵薰学长很像嘛!”他用食指戳了戳韩宸风的肩膀,让韩宸风不由自主起了寒颤“你平常都是一副很酷的样子,也很少跟同学出去玩,害得很多同学私底下都说你是个有点可怕的人。可是呢,如果他们看过球场上打球的人,一定会完全改观的。”
“是这样吗”韩宸风低声自语道。
黄清源忽然以愉悦的音调说道:“告诉你哟,人家昨天用塔罗牌帮你们算了一下。”
啥?
韩宸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塔罗牌?这小子怎么净做些和一般男孩子不同的事情?
“你算了什么?”
“你们两人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不论是网球的搭档上,或是——”话未说完,黄清源说打住了,脸上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或是什么?”韩宸风追问道。
“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破功了!我等着看结果哩!”对于韩宸风继续追问下去,黄清源看来相当得意且高兴。“虽然中间会有层层阻碍,不过你放心,有好结局就是了。人家算出的结果每次都很准哦!”丢下令人搞不清楚究竟的话,黄清源轻哼着曲子和韩宸风道别。韩宸风看着似乎带着风发着光离去的背景,脑海中自动省略黄清源留下的谜团,只是不断回想着他所说的:
你们两人一定会有好结果的网球的搭档上
“韩宸风拒绝和你搭档?”柳望月的音量比平常还大。
“是啊我想问清楚原因,他却跑得不见人影。”杜闵薰满脸沮丧。
由于事前收到柳望月和左阳风的晚餐邀约,杜闵薰到他俩距离学校侧门不远,据说是左阳风为柳望月上台北念书而买下的住处,谈到中午在活动中心发生的事情。
“好奇怪,韩宸风虽然一副看我很不顺眼的样子,却还找过我这个连反拍都打不好的半调子。为什么他反而不肯和你搭档?”柳望月一边无意识地敲着床头柜,一边说道。
杜闵薰叹口气:“我哪知道?他只说我不行”还有害怕他到底在怕什么?
“呃,那个”停顿片刻,柳望月嗫嚅地开口。“韩宸风说你——‘不行’?”他用无辜的眼神,和听见这句话突然变成石头般楞住的杜闵薰大眼瞪小眼。
当左阳风返家走进柳望月的房间时,看到的便是杜闵薰将柳望月压在身下,一手穿过柳望月的脖子勒着,一手制住他乱挥乱抓的手,两只脚则顶在柳望月的膝盖后方。
“看你还敢不敢随便扭曲别人话里的意思?”
和杜闵薰的身躯贴合得相当紧密的柳望月逃不出他的钳制,只能唉声连连求饶。正在此时,眼角余光瞥见左阳风进门,柳望月赶紧大喊:“左阳风,救命啊!”和柳望月‘玩’得不亦乐乎的杜闵薰抬头才刚看见左阳风放下手中的袋子,朝他走近,转眼间他便已经脱离柳望月,整个人四脚朝天摔在地上,却完全搞不懂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左阳风从杜闵薰身旁站起,两手拍了几下,顺便整整弄皱的上衣,而后低头对杜闵薰微笑道:“很抱歉,柳柳现在在我的保护下,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和你动手动脚。”
杜闵薰向上看着左阳风散发与当年在萤光幕前或毫爽或深情完全两样的强烈气势,沉默片刻,接着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韩宸风才说,柳望月是左大哥的人?”原来柳望月和左阳风之间的确是他先前所猜测过的关系,虽对左阳风心有所属觉得有所遗憾,但毕竟对象是自己要好的朋友,这么一想也就不太在意了。
“啊?”但听了这话的柳望月脸颊唰地像熟透的虾子一样红。“你搞错了,还没,还没啦!”他忙不迭地澄清道。
是‘还没’,不是‘没有’呢!
左阳风发现柳望月和以往稍有不同的回答,刹时眼睛发亮。
主意打定,左阳风拉起尚坐在地上的杜闵薰,半推半拉将他带到门边。“闵薰,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不开伙了,你明晚再过来用餐。”他用极富魅力的笑容对杜闵薰合掌说道。
杜闵薰不好意思地赶忙回道:“啊?喔,没有啦,是我打扰了”
这时跟在两人后头的柳望月听见左阳风的话,喊道:“等一下,左阳风,你不开伙,那晚餐吃什么?”
左阳风朝柳望月深情万千地说道:“亲爱的柳柳,我的晚餐就是你啊至于你嘛,宵夜一定弄好吃的给你吃。”他转身打开门将杜闵薰请出门外。道:“闵薰,抱歉啦,接下来是私人时间,我也会叫宸风明晚一道过来用餐,你们到时候再好好谈谈吧!”
门喀啦一声在杜闵薰面前关上,也掩住柳望月在门即将关上的前一刻发出的惨叫。
和黄清源分开后,由于下午没课,韩宸风离开校园,在外头晃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么,或逃避什么,将近晚上十点,才回到独身在台北求学而贯居的小套房。
淋浴过后却发现忘了准备换洗衣物,韩宸风光着身子走进房里,暮春深夜偶尔还是会出现的凉意从窗缝渗进屋内,渗进赤裸裸如初生儿般的皮肤。
打了个冷颤,韩宸风随手抓条大浴巾将自己裹住。
正打开衣柜,清脆的铃声突然像撕开空气般打破夜里的沉静,让韩宸风一时怔住。
和一般的大学生不同,自己向来早睡,系上一同讨论作业的同学也知道他的作息,谁会在自己应该是好梦正酣的时候打来?
“喂?”韩宸风接起电话,声音有些迟疑。
“笨蛋。”低沉的嗓音,话语中完全没的指责的意味。
“阳哥?”韩宸风有些惊讶。
停顿了片刻,左阳风淡淡笑道:“真是,我怎么会有这样笨蛋的弟弟呢?宸风,你忘了吗?我姓左,不姓韩,柳柳若真的和你搭档,那些死老头也不会放过他的。”
韩宸风一时哑口无言。
他的确没有想到。
他一厢情愿认为依阳哥当年在演艺圈受欢迎的程度几乎到呼风唤雨的程度,不单有能力照顾自己,他想要保护的人,也就是柳望月,应该也同样会受到重视,如此一来,长老们应该不敢对柳望月轻举妄动。
“可是宸风,你有没有想过”见韩宸风久久不语,左阳风也不甚在意,续道:“大哥用十几年的时间,不但巩固自己在韩家的地位,甚至的魄力让那些老不死最后不得不承认秋絮,那你呢?你有没有决心让那些变态的老古董看清你对网球的执着,承认你双打搭档?”
“我”韩宸风略微踌躇。
“你有足够的毅力,在当年韩家生意对手制造的车祸下克服可能的残废,到现在行走上完全没有障碍。像那样有决心拼了命复健的人,为何不试着用各种方式说服长老们接受你的网球?”
韩宸风低头,怔怔看着自己小腿上爬着条比杜闵薰臂膀上的疤痕更粗更难看的伤疤,一直延伸到膝盖上。
“你别老把他们当作打不坏的墙壁,突破不了的障碍。老顽固们也是人,他们也有弱点,虽然良心可能大部分给狗吃了去。宸风,你别因为他们是长辈,没听话就觉得有亏欠。这种没道理的亏欠还算了吧!你没想过反倒是他们剥夺了你的意愿吗?你听他们的意思念了会计系,这真是你想要的?大哥本身就是个管理人才,你真以为他心底会希望自己的小弟违背兴趣选科系以便当他未来的副手?少来了,宸风,我们对这方面都不在行,他清楚得很。比起待在他旁边扯他后腿,我们发挥所长反而更让他高兴。更何况,你别忘了秋絮本身也是个精通商管财金的厉害角色,比我们这几个加起来都还要有用。”
话说到这儿,电话那头突然传达室来几声模糊的呢哝,左阳风不知道离开话筒说了些什么话,再回到通话上,只听他轻笑道:“柳柳醒了,我要去弄宵夜给他吃,不跟你聊了。”
韩宸风喔地应了声,左阳风续道:“明晚到我这儿吃饭,我也邀了闵薰,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当面说个明白。不过宸风,你可要清楚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要什么。时间不早,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在韩宸风无意识地回了句‘晚安’后,电话那头变成了嘟嘟嘟的讯号。韩宸风缓缓转头看向因风灌入而扬起的窗帘,觉得脑子里似乎被硬塞进一大堆东西,正等着他去整理。
今晚,大概不容易睡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