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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珍琪遗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那段遗忘的了往事,对今天的卜珍琪还有多大的影响呢?程远青不知道,但程远青相信如果是某人反复提及某事件,那么一定在她的心中有魔法一般的力量。
程远青要为卜珍琪做一次个别辅导。
当她千辛万苦地把地点商定之螅打电话给卜珍琪。接电话的卜珍琪明快利落,声音嘎崩脆,真听不出是个癌症病人。程远青心里反倒更不踏实。卜珍琪拖延手术,只靠虫草雪莲在勉力坚持。越是让人看不出她拖着病体,越说明她内心冲突激烈。一种可怕的分裂状态?
下午。没有风,天空瓦蓝,卜珍琪到达了程远青指定地点——一家街道办的幼儿园。由于事先打了招呼,胖胖的园长很是热情,把程远青和卜珍琪当成准备把孩子送托的家长,喋喋不休介绍着。程远青说:“您忙吧。我们自己看看。”
园长完全听不出婉拒之意,说:“我不忙,你们忙。我领着你们,能节省点时间!”卜珍琪只好单刀直入:“我们自己看看。”所长这才作罢。
卜珍琪说到往事,反复提起幼儿园,程远青推断,一定在幼儿园发生过极其重要的事情。她找到了这样一所老旧的幼儿园,企图在相似的环境里,唤起卜珍琪遗落的记忆。
但是,她想差了。童年的记忆是那样的顽固,这个幼儿园怎能替代孩子心中的那个幼儿园!卜珍琪顽强地抵挡着这个幼儿园,根本就不开启记忆的罐头。无论程远青怎样希望她沉思默想进入情境,卜珍琪还是顽固地清醒而矜持。程远青不气馁,领着卜珍琪从小班转到大班,从盥洗间到秋千架大象滑梯,从小饭桌到游戏室,简直就像检查卫生的,搜索了个遍。程远青在前面走,卜珍琪就在后面跟,很乖,但是绝对封闭。从理论上说幼儿园的结构大同小异,但细节可完全不同!程远青几乎绝望了,但她还在坚持。
到了厕所,靠墙摆着一长溜圆形便盆,有的盖子紧紧扣着,想必是刷洗干净的。有的斜盖着盖子,露出孩子们解出的秽物,看来值班保洁员手脚不够快,还没来得及倒掉。卜珍琪一看,几乎呕吐,一溜小跑闪了过去。
程远青觉得卜珍琪的表现有点过激。虽然她是个老姑娘,没孩子,也不至于敏感到这种地步啊。凡是反应过头,可能就是症结所在。程远青叫住了卜珍琪,说:“咱们到卫生间看一看。”
卜珍琪一百个不乐意,说:“臭哄哄的,有什么好看的?”
程远青说:“你不是想把问题搞明白吗?”
卜珍琪无法反悔,只得跟随程远青钻进了幼儿园的卫生间。无论是贵族幼儿园还是乞丐幼儿园,童子尿所富含的生长激素味道,夹杂着刷洗不净的尿碱味,还有幼儿园最愿意泼洒的来苏水味,像无法仿造的气味鸡尾酒,熏人踉跄。
味道是无法抗拒的,它储存在大脑中非常古老的地方,一旦被唤醒,就把意识席卷一空。卜珍琪的一切防卫机制,都被童年那不可磨灭的味道击穿,成了味道的俘虏,变成一个饶舌的小姑娘,乖乖地对程远青谈起了往事。
她曾偷听到两个阿姨的谈话,瘦脸阿姨说:“你知道市长的老婆为什么到了星期天也不接孩子?那是她和人私通!嫌孩子碍事!”
“真的?你怎么知道?”另一个阿姨说。
“谁不知道?只有市长不知道!他到上头去开会,老婆就在家里偷人。那个男的是小白脸,演许仙和张生。因为大家在传这件事,剧团的生意格外的好,许仙成了大明星。”瘦脸阿姨说。
“嘻嘻,许仙把自己的绿帽子给市长戴上了。”
两个阿姨笑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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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晚上,她被接回家。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她搂着妈妈的脖子,问了一句:“许仙是谁?”
爸爸抢先回答了女儿的问题,说:“许仙是戏里的人物。”
卜珍琪说:“我要看戏。”
妈妈已经缓过神来,说:“这个戏不是木偶戏,小孩子不喜欢看的。”
卜珍琪说:“我就要看这个戏。我要看许仙。”
卜珍琪那一天非常执拗,她一个劲儿地吵着要看许仙。以至于爸爸破天荒地问道:“你们剧团在演什么戏?”
妈妈说了一个戏名,卜珍琪没记住。那里面没有许仙。爸爸接着说:“那你们就演一场‘白蛇传’吧,我带珍琪去看。”
妈妈进行了殊死的反抗,说:“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孩子的话,就打乱整个剧团的安排?你这让我如何做人?”
也许正是妈妈的反抗,激起了爸爸的好奇。他说:“你老说我不关心你的事业,这一次,我和珍琪愿意去看你的剧团拍戏,你为什么反倒不高兴?现在,不单是一个小孩子要去看你们的戏,而是一个市长要去看你们的戏。团长同志,就开始排练吧。”
在市长亲自督促下,剧团日夜抓紧时间彩排“白蛇传”的消息,激动了全市的人民。公演的那一天,成了一大盛事。爸爸从来不曾这样兴师动众,因为是初次陪着女儿观看妻子领导下的剧团演出,爸爸很早就到了剧场。卜珍琪喜欢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她个子矮小,觉得在那里才能一睹许仙真颜。
那一天晚上很隆重,卜珍琪受到了空前的关注。小姑娘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忘了身旁的爸爸才是这一切的主角。
回忆到此为止。
五天后,程远青领着卜珍琪来到一所大院的墙外。那种建国初期的大院,自成一体,围墙高耸,当时只有军政要地才有这样的气派。透过围墙,可以看到疏朗的灰色三层小楼房,虽然破旧,却有一种过时的威严。程远青通过吕克闸的帮助,说服了有关人士,得到准入。在警卫处登了记,程远青和卜珍琪进了大院。
建造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礼堂,方方正正,残破,昔日的辉煌依稀还在。恐怕不久就要推倒了,连看管的人也久寻不到。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开了大门上一把巨大的铁锁,说:“走时,锁上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