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过年

白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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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这一天,清澈的天刚要有暗的迹象,白家庄的上空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很快那种硫磺的味道就在整个村里流窜开来。或是这味道,或是那气息,或是村人憨厚的笑靥过年时的村庄总有那种让人产生些须兴奋的丝丝因子。

    饺子熟了,但一家人并不能及着去吃。女主人端着满满的一碗,拿着香去各屋拜神,先拜正屋的玉皇大帝,再拜耳房的财神,然后是厨房的灶神爷、灶神奶奶,还有门神,此外还要拜祖,就是那用帆布做的祖谱挂在某一家墙壁上供族人们去拜,死过三年以上的老人都可以入谱,不过照例没有女人的份。在每个神的画像面前,把香插进香炉以后便要跪下,用火柴去点燃那几十对纸做的大元宝,在这黄色的忽闪着的火苗里向神灵企求着一家人来年的幸福与平安,祈祷完了便站起来,端着那碗洒些汤在地上,这是让他们享用的意思。这并不算完,还要到院子里,说着诸神都吃都用之类的话。对这些神灵惟恐有照顾不到,遭他们诟病。

    [不过,中国的神学实在是太复杂了,先人们以尘世为摸版为所谓的仙界打造了一套非常繁复的官僚体系,从统治天庭的玉皇大帝到管理马匹的小官,从雍容华贵的王母到面容清秀的丫鬟,无不可成为可供信仰的对象,虽着年代的更迭这样的体系还在不断的增加中,三国后关公成了神,宋朝后包公成了神,甚至新中国后某某也成了神,即使这样我们仍不满足,几乎人人都加入了制定神族的狂欢,就连我们的亲人去世以后他们也可以成为神,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民族可以像我们一样,对待去世亲人的礼节和对待神的礼节几乎是同样的。由于我们的神学体系过于庞杂,这使得先贤们难制订可以奉为圭臬的章法,佛教有卷帙浩繁的佛经,基督教有圣经,可我们只有山海经、封神演义以及代代相传的神人故事,这使得我们的信仰很脆弱,我们很容易放弃自己的信仰,也很容易转而去信奉别的东西,所以从印度传入的佛教可以在南朝有着四百八十四的规模,而越洋而来的基督教甚至传到的边远的乡村。在一个标准的中国式建筑的土屋里挂着一幅黄色长卷发高鼻梁西洋人物的画像,整日在田地里劳作的庄稼汉、养了一大群鸡鸭的农妇人这些乡亲虔诚的向那源之异域的神祷告的情景曾一度让我很惊奇。可一个人又不能没有自己的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是可悲的,我总是这么认为,一个每逢节日都会拜神的农妇人要比一个满脑子只有公式理论的科学家要充实幸福得多。事实已经证明,尽管宗教信仰有很多遭人非议的东西,但现在的科学并不足以慰藉人们的精神,可我相信终究会有一种思想会激励绝大多数的人,它会依靠大众的智慧随着这个变化的世界不断的去修正,但它又必须是简单的、纯粹的,甚至无须被质疑的,不管是我们的玉帝所统帅的千神万仙,还是佛教、基督教所有的宗教信仰都会被颠覆,只是这样的一种思想还没有诞生,所以我们的世界依旧蛮荒着。]

    在女主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男主人通常负责放鞭炮,胆子小的会把鞭炮挂在树枝上或是用木棍挑着,而胆子大一些的则会直接拿在手里把它给点燃。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会吓得家禽们胡蹿乱跳,它们不懂人类为什么会这样,它们仅仅生存下去去可以了,不许要精神,更不要那种子虚乌有的慰藉,它们也不会给自己的短暂的一生分许多个始点与终点,但人会。

    白小军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几日,禁不住诱惑又去和别的娃一道在外面疯玩起来。孩子就是这样即使是天大的事也会过脑就忘。

    他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叫道“娘,给我一包擦炮。”吴桂花这时也不吝啬了,扔给了白小军一包,说道“给,慢些放,别一下子就放完。”白小军并未听他娘的话,接过了就高兴的向外冲去。这是小卖部在今年新进的炮,不像以前那种豆芽炮,一点就响,玩起来很不安全,大多数家长是不让孩子放的,可这些娃们总乐此不疲。而这种擦炮却是安全得很,借用火柴盒来擦,擦着了过一会儿才会响,响声也很大,而且会接连响两次或三次。这些娃们总爱恶作剧,在自家门前,白小军是领头的,看有一群人过来,就赶紧擦着那炮向人群里扔去,通常是不会伤着人的,但却会把人给惊着,少不得挨一顿骂,但娃们却以此为乐。不过,若是没有这些娃子的闹腾,这年就会少很多趣味。好些人都说,这年都是为孩子们过的,这话也不假。

    吴桂花在小卖部里招呼着络绎不绝的客人,看到白小军又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起来了,心里着实高兴。

    王大妈闲来无事,也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又到这个小卖部来唠嗑。她在一旁坐着,见吴桂花暂时忙完了,就说道“你家小军好得可真快,才几天工夫就能和其它娃一样疯玩了。”

    “那当然了。”那有母亲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吴桂花也是如此,她自豪道“军儿的命就是硬。”

    “听说,掳走你娃的那个人被判刑了,三十多年哪!”王大妈试探着问道,似乎是话里有话。

    吴桂花听出了弦外之音,装作不以为意,说道“三十年那解恨,枪毙了才好呢!”好事的王大妈见套不出什么话来,不甘心,又问道“听说听说那人还是你家亲戚呢!”

    “王大妈这话是听谁说的,我找他评评理去。”吴桂花故意大声说道“掳走我家军儿的只能我的仇人那会是我家亲戚!”这时山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就说道“王大妈亏大伙不分辈分都这么热乎的叫你,你这都是要做老奶奶的人了,能不能积点阴德,与你屁关系都没有,咋还恁喜欢打听个事儿,看人家个笑话。”

    “用你管!”山子口无遮掩的说了一通,王大妈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就怏怏的走了。

    因为彼此都是邻居,吴桂花不想对这王大妈撕破脸,而山子的到来无疑替吴桂花解了围,让她甚是感激,说道“山子,买啥?婶儿多给你一些。”

    “都节骨眼上了,该办的年货都办齐了,谁还来买东西?我是找白强的,咋路过这里。”山子说道。

    “咋?这大过年的,你们又要整啥事?”吴桂花问道。

    山子有些讳莫如深,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等着瞧好吧,这会要让你大放血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咱村里就那些芝麻个事,还神神叨叨的。”吴桂花嘟囔着,有些不以为意,但心里确实在想”到底是啥事呢?”很快就有人来买东西,吴桂花不在瞎想,又继续招呼客人了。

    在结婚之前,女人不许磕头的,但在结婚以后,每每有节日或是家人远行,磕头烧香却都是他们的要务。去年的时候,刚进门的彩虹就担当了这样的事情,但是今年按理说是轮不着她了。

    家里多了两口人,原先的那口小锅已然是不够用了,白老汉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新婚前就换了一口大的。

    彩虹在厨房里负责做饭,等水开了把饺子下到锅里以后就在旁边守着,煤火烧得很旺,那橙黄色耀眼的火焰在一个劲的向上顶。彩虹正看得那煤火发愣,那张脸被这火映得通红通红的,仿佛是个诱人的苹果,恨不能让人一口吃了去。这屋内静得很,屋外爆竹声与喧闹声总是肆无忌惮的传进来。

    白老汉与白强在院子里闲聊,不过大多数闲着并没有聊。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俩曾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父子俩早没了共同语言。彼此间隔约一米,都在屋檐下蹲着,操着手,听着从别家传来的同样的炮竹声,望着同样昏沉的夜空,嗅着同样的年味,也在等着同一个女人做饭,但在各自的心里却在想着不同的事情,也在为新的一年进行着不同的打算。

    夜幕已经拉下,人的眼睛仿佛被施了咒,什么东西都能看得见,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在眼帘里变得模糊起来,因为这夜色的关系,看不清楚这父子二人的神情,间或听到了一两阵轻微的叹息声,因为和着从外面传来的愈来愈响的炮竹声也辨不住是从谁的喉咙里发出的。

    孙寡妇和她的闺女白春梅在正屋的套间里,他们在做什么样的事情别人却是看不到的。

    在白家,那整整一年的生火造饭的经历已经把彩虹锻炼成了一位厨房巧手。不用掀锅盖,光是看火候、听声音就能知道这锅饺子什么时候会熟,能有几分熟。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彩虹就打开了锅盖,锅里的蒸汽就如同阿拉丁神灯里的那个魔鬼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充盈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彩虹用勺子舀出几个来,看了看它们的色泽认为是的确熟了,把那几个饺子重新放回锅里,又把锅给盖上了,用力端起了那锅放在了煤火的旁边。拿起火枪朝煤火里使劲扎了几下,往里面添了些煤,但添得不多,仅仅是把火口给封住了。因为要是呆会儿这些饺子不够吃的话,还可以再下一锅。但又不能不添,因为里面的煤已经烧得差不多,不添的话很快就会有熄灭的危险。

    做完了这些,彩虹把系在腰间的围巾给解开了,搭在了绳子上,又去洗了手,拿毛巾擦了,这时才长吁出一口气,接着就走了出来。到了门口,看到白强和白老汉在屋檐下蹲着,就说道“饭做好了,一会儿就去放炮吧。我去叫娘,让她烧香去。”这话也不知道对谁说的,白老汉回过头,白强却应了声。

    一会儿彩虹就从那屋里走了出来,那走路的动作和平常不一样,明显有些不自然,连白强都看了出来,他站了起来,问道“虹,咋了?”彩虹有些扭捏,吞吐道“娘娘说她不去烧香。”

    “啥?”白强不知是不解,还是没有听清楚。

    彩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大了些,连白老汉都能听清楚,道“娘她不去烧香。”

    “这这咋能行!”白强有些气,欲向那屋走去,却被彩虹一把给拦住了,她不让他去。

    白老汉站了起来,干咳两声就向那屋走了过去,白强和彩虹有些傻傻的看着白老汉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不去!”从里面传出了孙寡妇那刺耳的声音“我信的是耶稣不是老天爷,我的年早就过了。”白老汉似乎也急了,分明从里面传出了他那压抑着的低沉的声音“大过年的,你咋能说这样的话!”在院子里听到了这样的争吵,白强与彩虹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该如何做是好。一会儿,白老汉低着头从屋里走了出来。彩虹走向前去,说道“爹,娘要是不愿意去,那还是我去吧。”白老汉无奈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觉得也只能如此了。而白强却禁不住大声怨道“这才来几天,他怎么能”彩虹惟恐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急忙回头拉住了他,不让他再往下说。

    彩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饺,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已经点燃的香。走到门口时看到白强与白老汉都在屋檐下蹲着,一个连着一个都在不停的唉声叹气。此刻别家都是爆竹声声,欢天喜地的过大年,而自家却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这样想着也感觉心里不是个味,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幸好天色已晚,没有人能看得出来的。为了以后的生活别人可以使性子,她若是也这样的话,这一家人的日子也就没法过了。她和白强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一个在生气时,另一个则需会逗乐;一个在伤心时,另一个则需会抚慰。若是都生气或是都伤心,那是很难能长久的。

    于是彩虹就强打起精神,走了过来。因为两手都拿着东西,来到白强身旁时,就用脚轻轻的踢了踢他,白强没有站起来,仰头看着彩虹,说道“做啥?”彩虹做笑道“强哥,我要去拜神了,你把鞭炮给放了吧?”白强却生硬的说道“我不去。这年过着还有啥意思?”因为白老汉就在旁边彩虹不想大声说话,又用脚去踢白强,这一次力道大了些,白强挪了挪位置,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踢我,我也不去。”彩虹无法了,只能先去烧香拜神。然后自己再去放那鞭炮,于是就先去了正屋,那里供奉着玉皇大帝,彩虹也知道,每逢这样的节日,里屋里有尊神也要去拜的。可刚走到里屋的门口那扇门便”啪”的一声被孙寡妇给关上了。彩虹没有防备,差一点手中的碗就掉在了地上。这孙寡妇来白家已经是有些日子了,却还没有和这贤淑的儿媳妇正经说过一句话,就连做事也似乎是在处处针对着她。彩虹仿佛已经适应,呆立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情绪,转身走到玉帝面前,开始了焚香拜祭。在这缭绕的烟气里,在这摇曳的烛火里,给人的感觉仿佛画上的那个人真有着万能的力量。虽然已经经历了很多的波折,但在神灵的面前,彩虹的神情仍如少女般真诚。她一脸肃穆的样子,双唇微微翕动着,发出的声音如蚊蝇般细小,很难让人听清楚,但神该是能听清楚的。

    在院子里,白老汉吸完了一根烟,又接了一根,猛吸了几口,然后就站了起来,不声不响的就从屋里把那挂炮拿了出来,挂在树枝上后就拿烟去点。

    当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的时候,冷不丁惊得白强站起来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白老汉在距离那爆竹很近的位置,怔怔的站着,白强有些担心他爹,禁不住说道“爹,你小心些,别嘣着。”可白老汉并不做理会。

    女人的胆小大多是天生的,彩虹也不例外。她拜了完了正要出去的时候,被这鞭炮声阻在了门后。不过,她到是乐意这么做的,在她的脸上也终有了一丝真的笑容。可是,通过门缝,通过那鞭炮产生的电光与硝烟,彩虹看到的是佝偻着身躯的白老汉的身影。这不是她刚才所意想的,好象白老汉也看到了她,这让彩虹觉出了不便,急忙转过了身。

    放完了鞭炮,烟气还没有散尽,彩虹就走了出来,当她要去耳房拜财神的时候,白强跟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装满了纸元宝的蓝筐。毕竟要过年了,他也不想一直这么僵下去。彩虹觉察到白强就在自己身后时,露出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微笑,继而又开始潜心拜神了。

    在屋里,白强像丫鬟伺候着彩虹拜神时,从院子里传来山子的声音“哟,二叔在院子里哪!白强呢?”白老汉道“他在耳房里。”山子正要去,这时见白强从屋里走了出来。山子道“走,咱一块儿到土山家喝酒去。”白强道“你没瞧见我媳妇正拜神,我还没吃饭呢!”山子有些惊奇,说道“你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现在满大街都是人了,这天都啥时候了,你家咋还没吃饭?”白强正不知该如何做答,恰好彩虹从那屋拜完财神出来,听到了山子的话就随口替白强答道“这都怨我,光是盘馅子、包饺子就忙活了一个下午,家里才换了口大锅,做饭时老是把握不准钟点。”实际情况也真是如此,家里平白多添了两口人,而做饭的却依旧是彩虹一个。谁都知道那饺子吃起来香却并不一定知道做起来却是相当的麻烦,把肉剔了骨头后放到案板上,一遍一遍的直到用刀剁成肉泥为止。还要和面,和好了面之后还要杆成面饼,然后是一个个的把它们给包起来白强不会包饺子,白老汉会的,可他又怎好和这儿媳妇一起去做饭。彩虹成了家里最受累的人。

    山子见这弟妹主动担了责任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想着在这儿等白强吃过了年夜饭再一道去白土山家。

    在这时,那孙寡妇却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估摸着彩虹已经拜完了神,要去吃饭的。听到了彩虹的话,却觉出了不顺耳,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不顾有外人在场,叉着腰就在院子里叫道“别介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到那里都去充老好人,你以为我是聋子、瞎子啊。要是嫌白吃你饭了就明说,你说那些个算啥,别以为我听不明白。”又转身对在她身后跟着的白春梅说道“梅,去你桂花婶家拿几包方便面来,今儿咱煮面吃,人家的饺子金贵,咱吃了还怕把牙给咯掉呢!”白春梅听后蹦蹦跳跳着就去小卖部了。

    众人惊愕,都无法一下子明白这孙寡妇突的说出这么一通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彩虹更是大窘,看那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孙寡妇,心里仿佛是打翻了五味瓶,有着诸般滋味也有着诸般委屈,却还哽咽着向那孙寡妇道歉,说道“娘,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不是那意思的。”孙寡妇听了把脸撇向一边,只作不理。

    因为山子在场,白老汉怕人家笑话,就强作笑容打圆场,道“儿媳妇都把饭做好了,这大过年的,不吃饺子算是咋会事?”孙寡妇说起了风凉话,道“人家做的饺子多不容易啊,我那里吃得起!”

    “你!饱”见孙寡妇这么说,白老汉气得甩手而去。

    白强猛地拉住了彩虹的手,就要往外走,说道“虹,这家没法呆了。走,和我一块儿到土山哥家去。”彩虹却用另一只手撇开了白强,坚决的说道“我不走。”白强一时气极,道“你不走我走。”说着,就大步而去。

    “哎,哎”山子喊着就去追白强。

    在胡同里,山子边走边问道“白强,你们家这到底是算咋会事?”

    “谁知道是咋回事?”白强气道“我那里是给自己这找了一个后娘,分明就是弄来了一个火药桶。相当初我就该听咱土山哥的话,不能依了虹。”山子说道“你那媳妇也是个精明人,咋会一根筋办这样的蠢事?”

    “谁知道她吃错什么药了?”白强如是说道。

    走到胡同口,撞见了刚从小卖部买东西回来的白春梅。白春梅有些害怕白强,立在那里不敢动,还把手里的东西藏到了身后。白强只瞪了她一眼就向前走去。

    山子笑道“白强,你这妹子又是咋回事,见了你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白强没理山子继续向前走。

    其实这不怪白春梅,就如同孙寡妇对待彩虹一样,白强也从来都没有给过白春梅好脸色看。

    可刚出胡同口路过那家小卖部时又被吴桂花给叫住了。白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走了过来,问道“婶儿,啥事?”吴桂花犹豫了一下,说道“强子,这大过年的,按说我也不该提这事。可俗话说得好,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你后娘和你那傻妹子三天两头的来我这儿拿东西,咱们两家走得近这我知道,可我这些东西都是花钱从乡里进的也不是自家产的呀!”白强正在气头上,听了吴桂花的话知道了什么意思就直截了当的说道“谁从你家拿的东西你就冲谁要去,管我屁事!”说完,就朝大街上走去。

    山子知道隐情,对吴桂花的行经也有些不满,说道“白强刚从家里被气出来,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么?”话毕,就跟着白强走了出去。

    “我”吴桂花一时语塞,她也觉着自己做的有些过了。不过,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要沾别人的便宜可以,可别人要沾她的便宜却是不行。她只想硬着头皮管白强要钱了,那曾想会有这许多事。

    “娘!”白小玲从家来到小卖部里,白了吴桂花一眼,说道“怪不得我哥生气,你咋能说这样的话,多见外!弟弟遭了那样的罪咋都没让你长个记性!”说着,腿也不停的向外走去。

    “呸!”这话触到吴桂花的痛处,她骂道“知不知你是从哪儿来的,到教训起我来了。”白小玲没听到这骂,不过听到了也无所谓,被吴桂花骂惯了,不管吴桂花怎样的骂都不会影响白小玲过年时的心情。她去了白强家,这个时候,彩虹和孙寡妇正在院子里僵持着。

    彩虹的手里拿着白春梅刚从外面买来的那几包方便面。白春梅要给彩虹要,彩虹却不给,不得不躲闪着,那样子颇有些滑稽,却还不住的对孙寡妇说道“娘,您要是觉着我做得不对,我改还不成么?再不济,这也是个年,您咋能和春梅吃这东西。我把满满的一锅饺子都煮好了,您要是不吃,传出去的话,我这脸该往哪儿搁啊!”白小玲进了院子,见彩虹躲着这个,让着那个,样子有些奇怪,就问道“嫂子,咋了?”彩虹还没有答话,孙寡妇就迎了过去。和方才比完全不是同一个嘴脸,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笑道“呀!小玲来了,吃过饭了么?”白小玲看着彩虹,有些摸不着头脑,含糊的应着孙寡妇“吃吃过了。”孙寡妇走过来拉住白小玲的手,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站着不动的彩虹,衬这个当,白春梅夺走了彩虹手里那几包面。孙寡妇兀自笑了起来,说道“小玲别见怪,我们这是闹着玩呢。”拉着白小玲的手要往前走,说道“院里冷,屋里暖和,咱屋里说话去。”白小玲有些不自然的随她去,孙寡妇又对彩虹说道“你还傻站着干啥?不是说饺子早做好了么?快盛去!”听到这些,彩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确定了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之后,高兴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在厨房里摆桌椅放碗筷忙得是手足无措,而孙寡妇却坐在一旁和白小玲悠闲的聊天。那只手依旧没有松开,她对白小玲的热情真是有些夸张,笑道“我打第一眼见你,心里就觉着喜欢。你和我家梅年岁差不多,以后就好好处,呵呵,好好处。瞧这闺女长得多水灵”白小玲抬起头,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正在一旁玩耍的白春梅。她刚从彩虹手里”夺”过了那几包方便面,正高兴得很,瞧见白小玲在看她,就赶紧把那几包东西掖到自己怀里,生怕又会被抢走似的。

    孙寡妇知道白小玲早觉出了自己的闺女的不正常,作笑道“一块儿处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妮子其实也没啥,早先和你一样伶俐,就是被吓着了才这样的。你是在县城里上学的大学生,知道的多,又会说话,就多陪陪她”白小玲有些不大情愿,碍于面子就皱着眉头应承着。

    彩虹把桌凳都摆齐了,筷子也放好了。盛了满满两碗,放到桌子上,就含笑走了过来,说道“娘,您和春梅先吃吧,我去叫爹和强哥去。”孙寡妇抬头看了彩虹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又继续和白小玲说话,还热情的招待道“闺女,你再吃些吧?”白小玲见孙寡妇对彩虹这般冷漠,有些不高兴,就冷冷的答道“我吃过了。”彩虹走到正屋的窗户台附近,屋里的灯没有开,但彩虹知道白老汉就在里面。于是轻声叫道“爹,吃饭去吧,娘在厨房里正等着呢!”连叫了几声都无人应,正要走时听到了白老汉的咳嗽声,彩虹太熟悉这样的讯号了,这表明白老汉已经答应去吃饭了。

    彩虹压抑着心中的快慰,下一步,她要去叫白强回家吃年夜饭,因为是自己的丈夫,把他叫来会更容易。可她却不知道白土山的家在哪儿。走到屋里时看到孙寡妇和白小玲正聊得热乎,又不忍心打搅,过了一会儿再听到白老汉出屋门的时候时还是决定要打扰一下。于是就小心翼翼的说道“娘,我不知道咱村书记的家在哪儿?您能不能和小玲呆会儿聊,让她陪着我去找强哥吧。”和这女人谈话实在是难受得很,白小玲巴不得早点脱离苦海呢。看到彩虹叫她,不等孙寡妇的反应,白小玲就倏的站了起来。她来这里本来就是要找她嫂子的。

    孙寡妇瞪了彩虹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但看彩虹站了起来,还是做了顺水人情。不过却说道“让梅和你们一块儿去吧,大过年的让她也出去转转,你们可要看好了。”白小玲面露难色,说道“我们这是出去找人,又不是玩,咋还能看着她?”女孩子脸皮薄,觉着和白春梅一道去上街的话,那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可彩虹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下来。不提!

    白强和山子一道,走到白土山家所在的胡同时,看到白三从里面走了出来。白三眼快,先打招呼,道“哟,你们也是去土山哥家哦。”山子说道“是哦。”又说“三儿,放着你的生意不忙活到他家干啥去了?”白三遮掩着,笑道“没啥,没啥,就是拜个早年。你们忙,你们忙,我去店里了,呵呵”说着,三人擦身而过。

    看白三走远后,山子说道“白三在咱村里搞这一套,咱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整整他,土山却不让,八成是白三给了他好处。”白强说道“别说土山哥了,这半年来咱也捞了不少。他说了,出了啥事儿他都会顶着兜着,咱们也别得了便宜卖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山子说道“你啥事都信他,可我觉得他这个人不实,猾得很。”白强不以为意,说道“快到他家门口了,咱就别提这事啦。”白强与山子来到白土山家时,白土山正亲自下厨做菜。白土山看他们来了,就说道“你们等一下,我这里一会儿就好了。”白强与山子说着”不急”就在一旁坐下了。

    白土山一边忙着一边说道“今儿不是说好了把你们的婆子小孩叫过来一块热闹热闹咋咋没来?”山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着了吸了一口,说道“我那婆子正忙家里的事呢,忙完后就过来了。”白土山停了手里的活,又问道“你呢,白强,你那婆子咋没来?”山子吐出一口烟来,笑道“他那婆子估计是来不了了,家里正生气呢!”

    “今儿是大年三十,有啥气可生的?”白土山狐疑道,并不大相信山子的话。

    白强低着头,叹气道“土山哥,今儿咱是来这儿乐和的,就别提那些个恼人的事儿了。山子说得对,虹今儿是不来了。”刚说完这话,抬起头却是吓了一跳,在这一时彩虹就站在他的面前,惊道“虹,你咋来了?”在白小玲的带领下,彩虹也是刚进这屋,柔声道“强哥,爹和娘都在饭桌上等着了,你在咱家吃了饺子后再来土山哥家吧?”白强不领情,坚定的说道“我不回去!”彩虹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大过年的,你连年夜饭都不吃就跑到这里来算是咋回事?”白强还不示弱,说道“你不想想,在咱家还能吃好饭么,我气都气饱了。”山子不劝白强,还在一旁偷笑瞧景。白土山看彩虹真的要生气了,放下了手里的活一本正经的说道“强子,做为大哥我可得要好好说说你了,生气归生气,可这年却还是要过的,彩虹咋你媳妇都来叫你了你咋还装熊。”白土山看看彩虹,见她一副向自己求助的神情,有些得意,继续以大哥自居,说道“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能生多大的气。你是村干部,要注意形象,要起好带头作用。你还是一家之主呢!你媳妇都来叫你了,两位老人还在家里等着你吃饭,你害不害臊!”

    “我”白强被白土山数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其实也是有口难辩,霍地站了起来,没有等彩虹就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见白强这样,彩虹脸色绯红,有些不好意思,作别道“土山哥、山子你们忙,我也回了。”白土山很是热情,走了过来,说道“那赶紧回吧,吃过了饭就来我这儿玩我这是和强子说好了的。”

    “唉”彩虹应着就和白小玲、白春梅一道走了出去。白土山去送他们,走到大门口再一次嘱托道“记得哦,吃过了饭就过来玩。”彩虹没有想到白土山还在送她,停了步子,转过身说道“知道了,土山哥,您回吧。”白土山的过度热情让山子觉着希奇,不过等白土山回来后他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在厨房里,一家五口人只有彩虹在忙,其他人都围着那张桌子坐着。除了白春梅,他们三个人都是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白老汉在抽烟,白强操着手,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还把身子扭向了一旁,孙寡妇和她的闺女在一块儿坐着。

    彩虹先给白老汉舀了满满的一碗,放到他跟前,尔后对孙寡妇说道“娘,您再吃些吧?”孙寡妇没有说话,点点头这就算是答应了。彩虹却是很高兴的样子,赶紧给她盛了一碗,接下来是白春梅,最后才轮到白强。看白强还背对着那桌子坐着,就说道“强哥,快来吃吧!”语气里有那种不易察觉的祈使成分。

    白强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搬着那条凳子靠了过来,彩虹把碗放到他跟前时,白强看看她是满头大汗,这时才觉出心疼来了,心也软了,情不自禁的说道“虹,都忙活一天了,你也赶紧过来吃吧。”彩虹微笑着,说道“就来,就来。”给自己盛了半碗也坐了下来。把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小碗醋往白春梅那边推了推,说道“春梅,吃吧,饺子蘸着醋最好吃了。”白春梅看看她娘,孙寡妇说道“吃吧,吃吧”这时,白春梅才端起了碗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彩虹一脸很欣慰的笑容去看其他人,他们一个个也跟着端起了碗。

    经过一番波折,一家人总算坐在一块吃起了年夜饭。

    吃饭的时候,白老汉把碗举得很高,遮住了大半边脸,看着彩虹为了一家人如此这般,除了埋怨那不近人情的孙寡妇外,心里面也是酸楚得很,吃起那热气腾腾的饺子也别是一番滋味,老泪都流了出来,他偷偷的用手给擦掉了刚吃过饭,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山子的儿子白东亮跑来了。他是叫白强和彩虹去白土山家的。

    彩虹一边刷碗一边说道“强哥,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家里一堆事儿等着我忙呢,明天咱还要起五更拜大年。”白强说道“那怎么能行?和土山哥说好了一块儿去他家玩的,家里有什么好忙的。咱都忙活了一年了,你就和我一块儿去吧!山子他媳妇都去了,你咋能不去。”白东亮也在一旁帮衬着说道“我娘说了要和你一起打麻将呢!”彩虹把那摞碗放到了碗厨里,尔后笑着说道“东亮,你娘可能不知道吧,我还不会打麻将呢!”

    “那有啥关系!”白强说道“咱这几家走得近,在一块儿就是图个热闹。山子他媳妇都去了,你要是不去的话那我多没面子。”又对白东亮说道“亮子,你先去跟你爹和你土山伯说一声,我们一会儿就到了。”白东亮听完后就屁颠屁颠的跑走了。

    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彩虹依旧忙活着,白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突的从背后把她给抱住了,厮磨着“虹,你就和我一起去吧!咱都了忙一年,也该歇歇了。”这是许多普通家庭里都会采用的温柔攻势,他们总是屡试不爽。

    彩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假怒道“还说呢!你就知道给我找气受。”白强依旧抱着彩虹,不过确实有些不解了,说道“让你受那冤枉气是孙寡妇,咋会是我?”

    “可不许你这么说她?”彩虹很警惕的样子,生怕那孙寡妇又会听到,小声道“咱爹娶了她,那她就是咱的娘了。别人能那么叫,咱可不能。”白了白强一眼,又说“还说你不气我呢!大老远的跑到咱土山哥去叫你吃饭,你还给人家脸色看,我是又受气又受累。”

    “你也知道,我那不是冲着你的。我为啥生气?也是为你打抱不平啊!”白强说道“好了,好了,就算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和我一块儿去吧!”彩虹嘴角挂笑,说道“还说呢!都不知道你啥时候学得这样油腔滑调了。就知道拣一些好听的话给人家听,也不知道帮忙,一点儿眼力架都没有。”白强知道,这是彩虹答应他要去了,一副很高兴的模样,道“说吧,有啥活让我干?”彩虹佯怒,数落道“说你没有眼力架还真是一点儿眼力架都没有,尽知道傻吃傻喝了。没看见么?满屋的都是活,那些凳子需要摞起来,桌子要摆好”很快,白强就和彩虹一起收拾起来。

    收拾完了,彩虹进了自己的屋子换衣服,白强也跟着进去了。彩虹从衣橱里拿出了那一套在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放在了床上,不避白强的嫌,就去脱身上的衣服,说道“土山哥这是怎么了,你们男人要商量事,拉我们女人去干吗?”

    “两家离得远,平时没怎么串过门,过年了,可能是想让咱们去他哪儿转转吧。”白强说着,看彩虹在换衣服,又道“虹,你看我这身衣服还用不用换了?”彩虹放下手里的衣服,挪到白强的身边翻着他的衣领看,还嗅了嗅,又回来穿自己的衣服,边说道“你那身衣服才穿上没几天,不用换的。就是换了,我也没有时间给你洗。”彩虹换好了衣服,洗过了手脸,又对着镜子梳头,镜子里的她给人一种容光焕发的感觉。农村里的女人当然是不会化妆的,能在脸上抹些雪花膏就是他们最大的奢侈了。彩虹对着镜子淡淡的笑,让人觉得在此刻整个世界上都不会有别的女人能比她更漂亮。

    女人,特别是年轻的女人,大都很专注自己的容貌。这却让白强有些等不及了,他有些不耐烦道“虹,你快些吧。“走到院子里时,彩虹对白强说道“和咱爹说一声吧?”说着,就往那屋子里进。白强却拉住了她,朝那门吆喝着“爹,我和虹去外面玩会儿,你睡时给留着门!”没等应声就拉着彩虹向外走去。

    白老汉听到屋外儿子的喊声,正要回话,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又重新蹲了下来。白老汉和孙寡妇在这屋里说话,此外还有白春梅。

    “你就别抽了,没看见我娃一见你抽烟就咳嗽么?”孙寡妇抱着白春梅坐在床上,她这么说道。

    白老汉听到了,才吸了半截就把那烟给掐灭了,舍不得扔,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也说道“处长了你就知道了,强子媳妇是个好儿媳,你不该这么刁难她的。”

    “是么?”孙寡妇不以为意“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谁是什么样子,人心都隔着肚皮,我看她是一肚子的心眼。”

    “你唉”今晚,趁这个喜庆的日子,白老汉本想和这媳妇多说几句话,可是,却还没有说几句就被堵了回来。他下意识的掏出烟来吸,可刚拿了出来就想起了孙寡妇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于是就又无奈的掖了回去。

    没有烟抽,就好像整个人被一条无形的绳子绑着一样,白老汉觉得浑身不自在。实际上,在此刻还有一件事情困扰着他,这已是有好些日子了,那是一件属于他们夫妻间的很私秘的事情。不过,还牵涉到白春梅。

    这样的一件事或早或晚都是要说的,憋了这么长时间,白老汉觉得有提一提的必要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孙寡妇,又低下了头,含糊地说道“西边那耳放是腾出来专门让闺女住的咋你咋不让她住?”孙寡妇知道白老汉话里有话,可她还不想自己先挑明,就说道“春梅一到晚上就做噩梦,我得看着她,没有我,她晚上睡不好觉。”这屋里没有外人,那个傻闺女是不懂人事的,见她这么说白老汉决定要拉下老脸,他说道“可是可是你也不能”说道最后还是把那后半截咽到了肚子里。

    屋外,那鞭炮声接连不断的传过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谈话。

    “你不嫌弃我,把我和我闺女招进门,我不知道这是为了啥。可我们娘俩既然到你家了,就不想再受气再受苦了。”孙寡妇一边抱着昏昏欲睡的白春梅一边这么说道,在那橘黄色的灯光之下让人觉得这个女人竟也是如此的母性,和为难彩虹时比根本就是判若两人“我能受苦受累,可我不想我闺女遭罪了。在咱白家庄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命苦”说到了忘情处竟也是泪眼婆娑。

    这白老汉也是竟想着自己的难处了,没有想到孙寡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听她这么说也不免有些情动,他也知道她也是个多灾多难的女人,道“你也看到了,咱儿的脾气是有些犟,但心眼实诚,儿媳妇更是一个好人,家里面个个是劳力,没有老人小娃拖累,谁都不会让你受气受苦的。”孙寡妇没有直接答话,她把白春梅轻轻的放在了床上,慢慢的给她盖上了被子。又重新坐到了床沿上,面对着白老汉说话“现在说啥都没用,等日子过长久了就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了。”听孙寡妇这么说,白老汉有着些须的无奈。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是好。于是就静默着,孙寡妇坐在床沿上看着熟睡的女儿,也不在说话了。这是一段很长时间的静默。

    现在是八九点钟,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大人们互相串门孩子们在大街上玩耍,此起彼伏的喧嚣声接连不断的闯进这屋子里,就像这屋里按着个广播匣子,里面正播放着热闹的节目。很显然,这屋内的静谧与屋外的喧嚣是毫不相干的,仿佛时间定了格,包括人在内什么都没有在动。而实际上在这屋里动着的也惟有时间,就仿佛是一条无形的无声的河流,它在慢慢的流淌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白老汉费力的站了起来,没有说话就一瘸一拐的转过身默默的向外走去。孙寡妇扭过身朝那背影张张嘴,想给他说些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说,那背影便消失了。

    这屋内的布置和先前白老汉住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墙壁被粉刷了一遍,在这洁白涂料的映衬下,一切家什都显得整齐干净。在婚前,屋内的那些旧家具都被变卖了,现在摆放着的都是簇新的。虽然没有村里年轻人结婚时那般铺张,但毕竟也是结婚。洁白的墙壁上那副西方神圣的画像分外的显眼。孙寡妇从床上下来后走到了它的跟前,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下巴前,那是一脸的虔诚,她嗫嚅呢,依稀能听清楚这样的片段”神啊,请宽恕我们这些罪恶的人吧”祷告完了,孙寡妇又走了过来,看了看正在床上熟睡的白春梅,那是一种专属于母亲的慈祥的目光,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压了压,这样一来,就会让她的闺女更暖和些。她无声的走了过去,轻轻的关上了门。

    走到院子里时孙寡妇停了步子,屋里很暖和但生着炉子,空气却不好,那时的脑子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院子里很冷,但空气是清新的,走出来时孙寡妇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突然有了一种猛然清醒的感觉,就像是在夏天淋了雨水。她停下来在想该不该去,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去。

    她在去推那扇门时“吱嗡”一声,缓缓的被打开了。孙寡妇走了进去,把门闩给插上了。

    “来啦!”白老汉那沙哑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来啦。”那更像是一种机械的重复,不过却能听出来是从女人的喉咙里发出的。

    “把灯拉开吧。屋里太黑了。”白老汉如是说道,接着是他要起身的声音。

    “不碍事的,别拉了。”孙寡妇已经摸黑走到床边,坐到床沿上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在这漆黑的屋里,化学纤维料的衣物摩擦时不仅产生了火花还有嘶啦的声响,这让两个并不年轻的心脏在不自觉的加快着泵速因为是白老汉一个人住,那火炉在前几天就被熄灭了。这屋里冷得很也静得很,这时,间或还会从外面传进来一两阵鞭炮声,那是不知倦不知冷的村娃们的恶作剧,不过,其来势明显没有几个小时前那般猛烈了。虽然还有些刺耳,还丝毫影响不了这屋内发生的一些事情。她掀开那被子的一角进入那热乎乎的被窝时,他浑身都在颤抖,或是因为她身上的冷或是因为兴奋一切都是老样的,一切又都是新鲜的院子里静得很,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音。连那炮仗声也少有,因为已然是深夜了,尽管这是年。虽然在这一夜有许多年轻人会通宵不睡,他们熬夜的方式大多是打麻将、喝酒抑或是看电视,那只限于在屋里热闹,有房屋的阻隔,让那喧嚣传不了多远的地方。没有人会为了某种节日而在大街上进行彻夜的狂欢,那是西方人的过节方式。他们的喜庆只是那一日那一夜,而我们这个节日可以持续半个月甚至是更长久。

    白家庄的夜空幽静而且漆黑,笼罩在这村子上空的是一个活了五千年的鬼魅,我们常常为它而自豪,又常常因它而自负。但它不管这些,它总是不断的在这片土地上积蕴新的能量。不过,它也是慷慨的,它总是会适时的把一些神奇的东西撒向世间,比如这样的日子,给人们的是烟火、是年画,还有专属于黄色人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