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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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扛旗子的四兄弟

    我向蓝头汇报了一下大致的情况,说到当年的奇迹,又给他看了扫描的照片,他显得非常兴奋。他认同了我对报道的切入点,一定要把当年的奇迹细节还原出来。看来他还算是有点眼光的。

    我跟他说,两位采访对象都很远,而这个报道又会做得比较大,所以可能这一两天里搞不出来。本来我的意思是想让他给我派采访车,没想到他拍着我的肩膀说:那多你不用管时间,只要把报道做深做透,不管是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都行,这个月你不用担心工作量,把这个报道搞出来,稿费奖金不是问题。

    于是,坐着地铁二号线,我来到了杨铁的家里。

    两室一厅的屋子,老人和子女一起住,子女白天上班,好不容易有个年轻人跑上门来聊天,老人显得相当开心。

    杨铁看上去比张轻和苏逸才都苍老得多,精神头也并不算很好。

    "唉呀,真是幸运啊,我还记得当年日本飞机来的时候,一大片,飞得真低啊,轰轰的声音,那时觉得都完了,躲在屋里不敢出去。"杨铁说起当年的事,并没有什么忌讳。

    "可为什么没炸这片房子呢?周围的房子可都遭了殃啊。"

    "周围?我们那一片都没炸啊?"杨铁奇怪地问我。

    我正在想这老人是不是人老了记性也差,杨铁却似乎反应了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那时就住进了三层楼里吧?"

    "啊,难道不是吗?"我意外地问。

    "不是不是,我是三九年搬进去住的,三七年那场轰炸可没碰上,不过炸完我还上那儿去看过,是挺奇怪的。"

    竟然是一九三九年才搬进去的,大概就居委会的角度来看,这已经可以算是最老的居民之一了,可我想知道的,是一九三七年日军轰炸时就在"三层楼"里的居民啊。

    "哎,看来是我搞错了,本来还想问您老外国旗的事情呢。"我心里郁闷,可来一次总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吧,想想问些别的。

    "外国旗?"

    "是啊,听说楼里有人升了外国旗出去,所以日寇看见就没炸。"我顺口回答。

    杨铁的面容忽然呆滞了一下,他腮帮上的肉抖动起来。

    "旗,你说外国旗,他们把那面旗升出去了?"

    "我看了本资料书,上面这么写的。"

    "那旗子,难怪,难怪。"杨铁点着头,眼中闪着莫名的神色。

    "您知道旗子的事?"我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那时候住那儿的,谁不知道那面旗子啊。"

    "那面旗子是哪国的国旗啊?"虽然已经暗暗觉得那外国旗可能并非如此简单,我还是这样问了。

    "那可不知道了,当时上海租界里飘的那些旗,我们都认识,可这旗子没见过。"

    "那拿旗子的是哪国人?"这个问题刚问出我就在心里暗骂自己笨,杨铁当时又不在,他哪会知道是谁把旗子亮出来的。

    "哪国人?"杨铁笑了:"中国人呗。"

    "中国人?"看来杨铁很熟悉那旗和旗的主人,可难道那本图册上的资料有错?

    "不过也难怪,一开始我们都当他们是外国人,可后来,他们一口京片子说得比谁都利索,接触多了,才知道他们家代代头发都有点黄,眼珠的颜色也不是黑的,大概不知祖上哪代是胡人吧。"

    "你认识他们?"

    杨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人老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不好意思啊。他们就是造三层楼的人,孙家的四兄弟。"

    又是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这么说来,他们那时候在楼里把旗子又亮出来了。"杨铁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仿佛已经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去了,只是那回忆看起来,并非那么美好。

    从杨老刚才的说话中,我已经知道所谓的外国人并不存在,所谓的外国旗也只有一面,就是这面旗,从"三层楼"上升了出去,竟保住了整片区域?

    这到底是面什么旗?

    "一面旗子,怎么会起这么大的作用?"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是你没见过那旗。"杨铁长长叹了口气,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起那段尘封数十年的记忆。

    当时,闸北那一片的老百姓,只知道孙家四兄弟说一口京片子,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只知道有一天,他们坐在一辆无顶小轿车上,慢慢地从闸北开过。而车上的四兄弟中,一个体格惊人魁梧,明显比其他三人壮出一大截的汉子,站在车里,双手高举着一面大旗。后来,杨铁才知道,那就是孙三爷。他不知道孙三爷到底叫什么名字,但却听说,孙三爷曾经是孙殿英手下的副师长,大家都姓孙,也不知有没有亲戚关系。

    所以,很自然我第一个就打电话给他。

    可惜,我在电话里被告知钟老去巴黎参加一个有关东方历史文化的学术会议了,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失望之余,我不由惊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老人已经九十二岁高龄了,竟还能乘长途飞机参加这样的学术会议。

    无奈之下,只能联系另两位的采访。

    说起来真是很惨,我们晨星报报社在外滩,而杨铁搬到了浦东世纪公园,傅惜娣则在莘庄。也就是说,从报社出发,不管到哪里我都得跑十几二十公里。

    不过从好的方面讲,我跑那么远来采访你,你也不好意思直接把我轰出去吧,总得告诉我些什么。

    世事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对杨铁和傅惜娣的采访,除了路上的奔波不算,竟然非常顺利。

    而两次极为顺利的采访,却为当年所发生的一切,蒙上了更阴霾厚重的疑云。

    二扛旗子的四兄弟

    我向蓝头汇报了一下大致的情况,说到当年的奇迹,又给他看了扫描的照片,他显得非常兴奋。他认同了我对报道的切入点,一定要把当年的奇迹细节还原出来。看来他还算是有点眼光的。

    我跟他说,两位采访对象都很远,而这个报道又会做得比较大,所以可能这一两天里搞不出来。本来我的意思是想让他给我派采访车,没想到他拍着我的肩膀说:那多你不用管时间,只要把报道做深做透,不管是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都行,这个月你不用担心工作量,把这个报道搞出来,稿费奖金不是问题。

    于是,坐着地铁二号线,我来到了杨铁的家里。

    两室一厅的屋子,老人和子女一起住,子女白天上班,好不容易有个年轻人跑上门来聊天,老人显得相当开心。

    杨铁看上去比张轻和苏逸才都苍老得多,精神头也并不算很好。

    "唉呀,真是幸运啊,我还记得当年日本飞机来的时候,一大片,飞得真低啊,轰轰的声音,那时觉得都完了,躲在屋里不敢出去。"杨铁说起当年的事,并没有什么忌讳。

    "可为什么没炸这片房子呢?周围的房子可都遭了殃啊。"

    "周围?我们那一片都没炸啊?"杨铁奇怪地问我。

    我正在想这老人是不是人老了记性也差,杨铁却似乎反应了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那时就住进了三层楼里吧?"

    "啊,难道不是吗?"我意外地问。

    "不是不是,我是三九年搬进去住的,三七年那场轰炸可没碰上,不过炸完我还上那儿去看过,是挺奇怪的。"

    竟然是一九三九年才搬进去的,大概就居委会的角度来看,这已经可以算是最老的居民之一了,可我想知道的,是一九三七年日军轰炸时就在"三层楼"里的居民啊。

    "哎,看来是我搞错了,本来还想问您老外国旗的事情呢。"我心里郁闷,可来一次总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吧,想想问些别的。

    "外国旗?"

    "是啊,听说楼里有人升了外国旗出去,所以日寇看见就没炸。"我顺口回答。

    杨铁的面容忽然呆滞了一下,他腮帮上的肉抖动起来。

    "旗,你说外国旗,他们把那面旗升出去了?"

    "我看了本资料书,上面这么写的。"

    "那旗子,难怪,难怪。"杨铁点着头,眼中闪着莫名的神色。

    "您知道旗子的事?"我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那时候住那儿的,谁不知道那面旗子啊。"

    "那面旗子是哪国的国旗啊?"虽然已经暗暗觉得那外国旗可能并非如此简单,我还是这样问了。

    "那可不知道了,当时上海租界里飘的那些旗,我们都认识,可这旗子没见过。"

    "那拿旗子的是哪国人?"这个问题刚问出我就在心里暗骂自己笨,杨铁当时又不在,他哪会知道是谁把旗子亮出来的。

    "哪国人?"杨铁笑了:"中国人呗。"

    "中国人?"看来杨铁很熟悉那旗和旗的主人,可难道那本图册上的资料有错?

    "不过也难怪,一开始我们都当他们是外国人,可后来,他们一口京片子说得比谁都利索,接触多了,才知道他们家代代头发都有点黄,眼珠的颜色也不是黑的,大概不知祖上哪代是胡人吧。"

    "你认识他们?"

    杨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人老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不好意思啊。他们就是造三层楼的人,孙家的四兄弟。"

    又是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这么说来,他们那时候在楼里把旗子又亮出来了。"杨铁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仿佛已经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去了,只是那回忆看起来,并非那么美好。

    从杨老刚才的说话中,我已经知道所谓的外国人并不存在,所谓的外国旗也只有一面,就是这面旗,从"三层楼"上升了出去,竟保住了整片区域?

    这到底是面什么旗?

    "一面旗子,怎么会起这么大的作用?"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是你没见过那旗。"杨铁长长叹了口气,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起那段尘封数十年的记忆。

    当时,闸北那一片的老百姓,只知道孙家四兄弟说一口京片子,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只知道有一天,他们坐在一辆无顶小轿车上,慢慢地从闸北开过。而车上的四兄弟中,一个体格惊人魁梧,明显比其他三人壮出一大截的汉子,站在车里,双手高举着一面大旗。后来,杨铁才知道,那就是孙三爷。他不知道孙三爷到底叫什么名字,但却听说,孙三爷曾经是孙殿英手下的副师长,大家都姓孙,也不知有没有亲戚关系。

    孙殿英?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懔。那个掘了慈喜太后墓的军阀孙殿英?

    听说,在来闸北以前,孙家四兄弟坐着车扛着大旗,已经开遍了好些地方,连租界都不知给使了什么手段,就这么竖着面怪旗子开了个遍。终于还是开到了闸北来。

    说也奇怪,车子开到了闸北,没像在其他地方那样一穿而过,反倒在闸北大街小路地依次开了起来。就这么过了几天,忽然有一天开始四兄弟不开车了,扛着大旗满大街地走起来。

    "多大的旗子啊?"

    杨铁指了指旁边的房门:"那旗子可大了,比这门板都大,风一吹,猎猎地响啊。"

    "这么大的旗啊,那旗杆也短不了,举着这面旗在街上走,可算是招摇了。"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整天高举这样的大旗,得需要多么惊人的臂力和耐力。

    "招摇?"杨铁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这还不招摇,要是现在有人举这么大面旗在街上走,围观的人都能把路给堵了。"我说。

    "你看我现在这身子骨差了,出门走几步路都喘,嘿嘿,当年几条街上提起我铁子的名头,可响亮得很。我还有个名字叫杨铁胆,惹火了我,管你再大的来头都照揍不误,隔街和我不对头的小六子,请来巡捕房一个小队长,想镇住我,还不是给我叫一帮兄弟"

    我心里暗自嘀咕,没想到眼前的老人在当年还是个流氓头子,这会儿说得口沫横飞,中气也渐渐足起来,还时不时握起拳头比划两下,或许这拳头当年人见人怕,而今天早已枯瘦不堪。只是这跑题也跑得太严重,我可不是来这里听您老当年的"光辉事迹"的。

    我示意了几次,杨铁这才刹住势头。他喝了口茶,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沫子,端茶的手却抖动着,我以为是因为他刚才的兴奋劲还没过。

    杨铁也注意到了自己发抖的手,他放下杯子,讪笑了一声:"老了,没用了,当年的杨铁胆,如今只是回想起那面旗子,就怕成这样,嘿嘿。"

    "我刚才说自己的事儿,其实是想告诉你,那面旗子有多怪。像我这样的胆子,连坟头都睡过,巡捕房的人都敢打,第一眼看见那旗,却从心底里凉上来。"说到这里,杨铁又喝了口茶,仿佛要用那热腾腾的茶水把心里的凉气压下去。

    "我都这样,其他人就更别谈了,刚开始的时候,没人敢靠近那旗子,就是远远看见那旗,腿就发软,心里慌得很。所以啊,那四个人和旗子走到哪儿,周围都没人,都被那旗子给吓走啦。"

    说到这里,杨铁又大口喝了一口茶,看他的架式,仿佛喝的不是西湖龙井,而是烧刀子这般的烈酒。

    "哈哈,可我杨铁胆的名子也不是白叫的,那时我就想,那四个人敢举着这面旗子走,我难道连靠近都不敢?我不但想要靠近,还想要摸摸那旗子咧。后来那面旗子看得多了,心慌的感觉好了许多,腿也不软了,有一次我大着胆子跟在他们后面,越跟越近,呵呵,你猜怎么着?"

    我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顺着他的话问:"怎么了?"

    "等我走到距离那旗子三四十步的光景,感觉就全没变了,你别说我唯心,那感觉可是确确实实的,就像从腊月一下子就跳到了开春。"

    "从冬天到了春天?"我皱着眉头,揣摩着话里的含义。

    "非但一点都不怕了,还混身暖洋洋的,好像有一身使不完的劲道,你说怪不怪?"

    "那你摸到那旗了?"我问。

    "没有,那孙家四位爷不让我碰。"杨铁脸上有沮丧之色。

    "呵呵,您不是连巡捕房小队长都不怕,孙家四兄弟不让您老碰那面旗,您老就不碰?"我笑着问。

    "哈,事情都过了六七十年,你激我有啥用?老实告诉你,我年轻的时候在武馆里练过几天拳,功夫不到家眼力还是有的,举着旗子的孙三爷,可不是光有一身肉疙瘩,我一看就知道,外功了不得啊,就我这样的,让人轻轻一碰骨头就得折。"

    我点了点头,那孙殿英是趟将出身,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凶悍,能当上副师长,当然不会是寻常人物。

    杯子里的茶被杨铁几口已经见了底,他站起来加满水,继续说着当年的故事。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以后,孙家四兄弟就再也不扛着旗子溜达了,他们盘了四块地下来,然后沿着这几块地画了个圈子,他们许给圈子里的那些街坊每户一千大洋搬出去,要是念旧还想回来住宅区的,等他们的大楼盖成两年以后,按原来的大小给他们住进大楼里,不过这样的每户只给五百大洋,嘿嘿,这在当年可是好大的手笔啊,我就是当年得了好处的一户,圈子外面的街坊邻居不知有多羡慕呢,可人家孙家四兄弟就是不把他们圈进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后来四兄弟不在了,国民政府要收房子,可我们这些手里握着房契的,还是在两年以后顺顺利利的住了进来。"

    我心里听的一头雾水,杨铁的这一段话,里面的问题不少。

    "等等,杨老,您说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那是什么事?"我按照顺序开始问第一件不明白的事。

    杨铁皱紧了眉头,摇着头说:"那事儿我还真说不清楚,因为事发那会儿我不在,经历的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一个个怕得要命。"

    "说不出所以然,怎么会呢?"

    "就是这样,只听说,是孙家四兄弟扛着旗走在街上的时候,突然发生的,周围所有的人都被吓着了。可我问了好几个人,不是不愿意说,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自打那事发生以后,他们就没把旗亮出来过,嗯,好像那事就发生在现在中间那幢三层楼盖的地方。"

    "那您说画了个圈,是什么意思?"我接着问。

    "那四幢楼不是隔得挺开吗?"

    "是啊。"

    "那就是了,中间那些地上的街坊都在圈子里了。"

    杨老说得不清不楚,我连问了好几回,才搞清楚那是个怎样的圈子。我实在没有想到,我原本以为,那张照片上的最大疑点,竟以这种方式被化解了。

    孙家四兄弟以中央"三层楼"为圆心,以到外圈三幢楼的距离为半径,画了个圆圈,这圆圈里所有的住户,都在他们的银弹攻势下很快搬走了。

    我不由倒吸一口气,那么大的地方,该有多少户,又花了这四兄弟多少钱,怪不得杨铁说"好大的手笔"。

    可买下那么大片地方,却只盖了四幢大楼,其他的低矮平房一会儿说要建花园,一会儿说要再盖几幢楼,总之,孙氏兄弟派了工程队进来,把这些平房一一铲倒,却没见他们真盖什么东西出来。

    这也就是说,在日军轰炸之前,四幢"三层楼"之间的房子,就已经是一片废墟。日军没有实施当时不可能达成的"手术刀"式的精确轰炸,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炸四幢"三层楼"范围内的任何东西。只不过轰炸结束之后,到处都是残砖碎瓦,所以看那张照片,就给人以错觉。

    于是,这个疑点,现在就从"日本飞机为什么没有炸这四幢楼"转到了"为什么没炸这片街区"。目前这一样是个不解之谜。

    "杨老,那你刚才说孙家四兄弟不在了,这不在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因为我本已经开始打这四兄弟的主意,要是能找到这四兄弟或四兄弟的后人,什么都解决了。

    "失踪了,没人知道这四位去哪儿了。就在日寇炸过以后一个月的光景吧。那一片他们买下来以后本来就不让闲人进去,日寇来又兵荒马乱的,到底什么时候失踪的我也不清楚,听说巡捕房还专门立案查过,没结果。"

    晚上,我靠坐在床头。手上拿着的纸在床头灯的照映下有些泛黄。

    这是白天临走前,我让老人给我画的,是他记忆中那面怪旗的模样。这面旗给他留下的印象相当深刻,他很快就用圆珠笔画了出来,并且指着画在旗上的那些花纹对我信誓旦旦地说:"就是这样的。"

    毫无疑问这不是哪国的国旗,不用看这面画出来的旗,只要想一想围绕在这旗上的种种神秘之处,就会知道哪有这么诡异的国旗。我只是希望从旗上的花纹上能研究出这旗的出处,以我的经历,对许多神秘的符号并不像普通人那样一无所知。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出来,面对着这些歪歪扭扭像蝌蚪一样的曲线,我实在无法把他们和记忆中的任何一种符号联系上。

    看得久了,那些曲线仿佛扭动起来。我把纸随手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我知道那只是我的错觉,就像一个人盯着某个字看得太久,原本从小就识得的汉字也会变得陌生一样。杨铁老人所画出的这面旗,显然并没有他记忆中孙三爷手中高擎的那面真旗的魔力。

    经历了一系列的冒险之后,我虽然不会随便就相信某些神秘事件,但大胆设想还是敢的。如果真有那样一面令人恐惧的旗,三层楼在战火中保存下来的谜题也就可以破解了,因为以当时的轰炸机而论,进行低空轰炸得靠飞行员的肉眼,而飞行员看见这面旗产生了恐惧不敢靠近的情绪,当然这片区域就得以保存了。要是真如杨铁老人所说,那面旗子会对人产生这么强大的心理作用,那些日军飞行员没摔下来就算是素质非常好了。

    现在好了,我靠着实足大胆的设想,把三层楼保存之谜破解了,但那又怎么样,就算我相信,会有别人相信吗?我能这样写报道的标题:一面鬼旗赶走了日军?我能这样写吗?还不得立即下岗?

    况且,就杨老的回忆看来,那旗子赶走了日寇,纯粹属于副作用。而孙家四兄弟拿着这面旗子,当年就这么画了个圈子,赶走圈子里所有的人,必有所图。他们图的是什么?旗又是什么旗?

    唉,关灯,睡觉。

    第二天上午,我敲开了傅惜娣家的门。

    打开话匣子,当年的种种从老太太的嘴里源源不断倒了出来。老太太总是有些絮叨的,杨铁说一分钟的事,她需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来叙说。

    女人的记忆本就比男人好,更何况是令她印象无比深刻的鬼旗。是的,老太太很清楚地称那是面"鬼旗"。

    于是我听到了许多的细节,只是那些细节对我的目的来说,又是无关紧要的,而老太太又时常说着说着就跑题,比如从鬼旗说到了自己的女红活上。

    "很漂亮,真是绣得活灵活现。"老太太很费力从箱子底下翻出的当年女红活儿,作为客人的我无论如何也是要赞上几句的,而且绣得是不错,当年女性在这方面的普遍水准都很高。

    看着老太太笑开花的脸,我知道自己要尽管把话题再转回去,真是搞不明白,明明在谈一件神秘诡异的事情,明明她自己也印象深刻说当年怕得不得了,为什么还会说跑题呢?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听说当年发生了一件事,之后孙家四兄弟就不再扛着旗在街上走了,那事发生的时候,您在现场吗?"

    老太太的手一抖,绣着两只鸳鸯的锦帕飘然落地。

    "你,你也知道这事?"

    "昨天我去过杨铁杨老那儿,他说的,可那事发生的时候他不在,所以他也没说明白。"我弯腰把锦帕拾起来,轻掸灰尘后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真希望我不在啊。"

    "这么说当时您在场?"我喜出望外。

    "我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撞鬼的时候都没像那时这么怕过。"

    我心里一动,听起来这老太太还撞过鬼?不过撞鬼这种事许多人都碰见过,许多时候是自己吓自己,也有真没法解释的灵异现象。比撞鬼还怕,那可真是吓着了。

    "那时候我刚出家门,家里的盐没了,打算去买把粗盐,正好孙家四兄弟举着旗走过来。我连正眼都没看那鬼旗子,除了第一回不知道,没人会故意看那旗,除了杨铁那不要命的。本来,鬼旗子不正眼看就没事,最多觉得有点阴阴的。可那一次,我都没看,结果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过去,街上除了孙家四个就没有站着的了。我这老脸也不怕你笑话,我都吓得尿出来了,别说是我,就是大男人十个有四五个和我一样,还有被吓疯的呢。"

    "吓疯了?"

    "有三四个吧,还有好些以后就有点神神叨叨的,所以我都算是大胆的了。"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傅惜娣是怎么被吓到的。

    "没人说得清楚,就忽然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回想起来,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心里却一下子慌急了,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我反复问了几次,却依然只得到极其抽象的感觉,怪不得杨铁也搞不清楚,简直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是怎么被吓的。一般人被吓到,总是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有一个原因,然后再产生恐惧的感觉,而当年那条街上的所有人,却是直接被恐惧击中,巨大的恐惧在心里就那么一下子产生了。

    这真是一面幽灵旗,诡异得无迹可寻,就算找到了当事人,却完全无助于破解当年之谜。

    我摇了摇头,深有无处下手之感。我从包里拿出杨铁画着鬼旗的纸,递给傅惜娣。

    "就是这面旗吧。"

    "谁说的,不是这样子的。"却不料老太太大摇其头。

    "咦,这是杨老画给我的啊,他还拍胸脯说肯定没有错的呢。"

    "切,他老糊涂了我可没糊涂,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那样子到死我都忘不了。"傅惜娣说着,把纸翻过来,拿起笔画了面旗。

    旗上是一个螺旋型,很容易让人看花眼的图案。

    "从里到外有好多圈呢,到底有几圈不知道,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但一定是这个形状的。"傅惜娣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看着正反两面完全不同的图案,我无语地把纸放进了包里。照理杨铁看了旗许多次,印象会比较深,但从图案的规律性上来说,却又是傅惜娣所画更像是真的。

    看来,等钟书同从巴黎回来,得让他来辨认辨认。

    下午回到报社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最不想看见的蓝头。

    "这两天收获怎么样,稿子什么时候能出来?"他笑咪咪地对我说。

    见鬼,不是才对我说什么"不用管时间",怎么见面又问。不过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真是不愿意碰见他。

    这回该怎么说来着?说有一面不管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一律生人勿近的幽灵旗?

    "采访还算顺利。"我底气有点不足,希望就此先混过去再说。

    "是吗,四幢楼是怎么保存下来的搞清楚了吗,那几位老人怎么说的?"

    他就不忙吗?我心里抱怨着。

    "说了一些关于这四幢楼建造者的事,不过"我犹豫了一下,该说的还得说:"当时日军飞机轰炸的时候,这两位老人都不在,所以对具体原因也不太清楚。"

    "哦"他拉长着语音,眼前这位的脸色开始沉下来。

    "还有一位没采访,就是钟书同,著名的历史学家也是三层楼的老住户,前几天打电话说去巴黎还没回来。"

    搬出的金字招牌果然转移了视线,蓝头眉毛一扬说:"钟书同?真没想到,你待会儿快打电话,他一回来就赶紧去采访。让他从历史学家的角度多谈谈。"

    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暗骂。用历史学家的角度多谈谈?谈什么呢,用历史学家的角度来看那次轰炸,还是看那四幢楼?说出来似乎很有水准,细想想根本就是无所谓。

    不过领导既然发了话,我回到坐位的第一件事就拿起电话,拨到钟书同家。

    居然他今天早上已经回来了。

    虽然心里想,这么一位老人家总该给几天倒时差的休养时间吧,可嘴里还是问了出来:"明天您有空吗?"

    记者的本性就是逼死人不偿命,不是这样的就不算是好记者。

    老人家答应了。

    上海的交通一天比一天差,钟书同的住所在市区,从地图上看比杨傅两人都近不少,可去那两位的家里都可以做地铁,到钟书同的住所我换了两辆公交,一个个路口堵过去,花在路上的时间竟然是最长的。

    他家的保姆把我引到客厅,见到钟老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里那张纸拿出来,摆在他的面前。

    "这上面画的旗,您认识吗。"

    钟书同戴起眼镜,仔细地看了看,摇头。

    我把纸翻过来,给他看另一幅。看起来傅惜娣画的是正确的。

    "这没见过这样的旗,这是什么旗?"钟书同居然反问起我来。

    我一时张口结舌。原本想来个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没想到钟书同竟然不认识杨铁和傅惜娣画的旗,接下来准备好的话自然就闷在了肚子里。

    脑子里转着无数个问号,但还是只好按部就班向这位历史大家说明来意。

    "没想到呵,过了这么多年,又重新提起这面旗啊。"钟书同叹息着。

    北海二中红花会幽灵旗(一*转载)——回首页2005年索引——幽灵旗(三*转载)

    幽灵旗(二*转载)——

    "不过,那面旗可不是这样的,在我的印象里"

    钟书同拿来一张新的白纸,画了一面旗。

    第三面旗,于是我这里有了三面各不相同的旗的图案。

    可他们明明该是同一面旗!

    "这旗子图案我记得很清楚,可为什么杨铁和傅惜娣画给你的却是那样?"钟书同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可杨老和傅老两位也很肯定地说,他们记得很清楚,这旗子就是他们画的那个样子,我本来以为,到了您这里就知道谁的记忆是正确的,没想到"我苦笑。

    "不会是那面旗子每个人看都会不一样吧。"我心里转过这样的念头,嘴里也不由说了出来。

    "哟,不好意思,看我扯的。"意识到面前是位学术宗师,我连忙为刚才脱口而出的奇思怪想道歉。

    "不,或许你说的也有可能,那旗子本来就够不可思议的了,再多些奇怪的地方也不是没可能。"没想到钟书同竟然会这样说。

    "哎,要是我能亲眼看看那旗就好了。不瞒您老,我原本想以三层楼在日军轰炸下完好保存的奇迹入手写一篇报道,却没想到牵扯出这样一面旗来,可不管这旗是不是真有那般神奇之处,我都不能往报纸上写啊。"

    钟书同微微点头:"是啊,拿一面旗在楼顶上挥几下,就吓跑了日寇的飞机,要不是我亲眼所见,哪能相信。"

    "亲眼所见?"我猛地抬起头看着钟书同:"您刚才说,您亲眼看见了?"

    从杨铁傅惜娣那里知道,拿着地契的原居民,直到一九三九年才搬进"三层楼"里住,可钟书同刚才的意思,分明是他在一九三七年的那场轰炸时,就在"三层楼"里。

    钟书同也是一愣:"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我是三层楼里几个最早的住客之一,不像杨铁他们三九年才搬进来。我从它们刚造好那会儿,就搬进了中间那幢楼里住,所以轰炸的时候我就在楼里。"

    "我在苏老和张老那里什么都没问到,而和杨老傅老聊的时候没提要来采访您,所以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哦,老苏也不肯说当年的事吗?那老张和钱六是更不肯说了,这两个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怪这么说来,或许我也"

    怎么又多出个钱六,我听出钟书同话里的犹豫,忙打断他问:"钱六是谁?"

    "中央三层楼里的三个老住客,钱六张轻苏逸才,你拜访过张轻和苏逸才,怎么会不知道钱六?"钟书同反问我。

    "我是从居委会那里了解情况的,可他们只向我介绍了张老和苏老,没说钱钱老的事啊。"

    "哦,我知道了,钱六的性子太过古怪,总是不见他出来,一个人住在地下室里,许多人都觉得他是个半疯子,怪不得居委会的人不向你介绍他了。连苏老都没告诉你什么,你又怎么会从钱六那里问到什么东西呢。"

    "您说您是最老的住客之一,那其他还有谁?"

    "有烟吗,儿子都不让我抽呢。"钟书同说。

    我从怀里摸出中华。

    烟忽明忽暗,钟书同抽了几口,把长长的烟灰抖落在烟缸里。

    我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他开口。

    "这件事,连儿子我都没和他们说过,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你既问起,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可我所知道,只是冰山一角,你要想弄清楚真相,只怕这事在当时已经这样神秘,隔了这许多年再来追查,恐怕是难上加难了。呵呵,我人老了,好奇心却越来越强,倒真希望你能好好查一查,如果查出些什么,记得要告诉我,也不知在我老头子入土以前,能不能解了当年之谜。"

    "我如有什么发现,一定第一个告诉您。"我立刻保证。

    "三层楼的第一批住客,除了造这四幢楼的孙家四兄弟,就是我,张轻和苏逸才了。"

    我嘴一动,欲言又止。我觉得还是先多听,少发问,别打断他。

    注意到我的神情,钟书同说:"哦,你是想问钱六吧,他是孙家四兄弟的家仆,而我们三个,是被四兄弟请了来的。"

    烟一根根地点起,青烟袅袅中,钟书同讲述起"三层楼"、孙家四兄弟,和那面幽灵旗。

    一九三七年,钟书同二十七岁。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西方学术思潮的洪流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省同时碰撞在一起,动荡的年代和喷礴的思想激荡出无数英才,二十七岁的年纪,对于一个有才华的年青人来说,已经足够成名了。

    钟书同彼时已经在各大学术刊物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尤其是对两汉三国时代的经济民生方面有独到见解,在历史学界引起广泛关注,至少在上海,他已俨然是历史界年青一辈首屈一指的人物,包括燕京在内的许多大学已经发来邀请函,他自己也正在考虑该去哪一所学府授课。

    一九三七年的春节刚过不久,钟书同在山阴路的狭小居所,就来了四位访客。

    尽管这四位来客中有一位的身形魁梧地让钟书同吃了一惊,但四人都是一般的彬彬有礼,言语间极为客气。

    这四个人,自然就是孙家四兄弟了。

    这四兄弟说到钟书同的学问,表示极为钦佩和赞赏,更说他们四人也是历史的爱好者,尤其对三国时期的历史更是无比着迷,有许多地方,要向这位年青大家请教,而他们更是愿意以一间宅子作为请教费,抵给钟书同。

    要知道当时上海的房子,稍微好一些,没有十几根金条是抵不下来的,钟书同在山阴路居所的租金,以他的稿酬支付已经令他有些吃力,所以才想去大学教书,当时一位教授的工资,可是高的惊人。

    孙家四兄弟第二次上门拜访的时候,更是连房契都带来了,钟书同虽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之处,但看这四人盛意拳拳,谈论起三国的历史,竟有时能搔到他的痒处,对他也有所启迪,再加上年轻自信纵使发生什么,也可设法解决,所以在三月的一天,终于搬出了山阴路,住进"三层楼"。

    而钟书同住进中央"三层楼"的时候,张轻和苏逸才已经在了。那时苏逸才还未还俗,正如我所想的,他那时的法名就是"圆通"。

    钟书同刚搬进"三层楼",就发现其间有许多怪异之处,不仅是楼里住了圆通这么个终日不出房门的和尚,而且张轻也总是神出鬼没,时常夜晚出去,天亮方归。而他住的这幢楼四周,那些街上的平房里,居然一个居民也没有,有时他走在几条街上,看着那些虚掩着的房门,里面空空落落,不免有一种身处死城的恐慌。后来这些平房逐渐被推倒,这样的感觉反而好了许多。

    不过虽然周围几条街都没有住人,但钟书同却发现时常有一些苦力打扮的人出没,他们似乎住在其他几幢"三层楼"里,这些苦力除了对这个街区的无人平房进行破坏工作外,并不见他们打算造什么,只是有一天,钟书同要坐火车去杭州,早上五点不到就提着行李出门,远远见到那些苦力把一手推车一手推车的东西从东边的"三层楼"里推出来。天色还没亮,隔得远,他看了几眼,也没看出那车上是什么东西。

    四兄弟还是时常到他屋里来坐坐,和他谈论三国时期的种种掌故。对于这周围的情况,钟书同试探了几次,四兄弟总是避而不答,到后来他也明白这是一个忌讳,住了人家的房子,若还这样不识相的话,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一日里对着周围的空屋一阵惧怕后,钟书同就放弃了追根究底的盘问。

    可是和四兄弟谈话次数越多,谈得越深入,钟书同沮丧的情绪就越来越厉害,因为四兄弟关于三国的问题实在太多,而他能回答得上来的又实在太少,如果仅仅是这样,他来有理由为自己解怀:一个历史学家再怎样博学,毕竟不可能逆转时间回到过去,所以哪怕是专攻某个时代,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特别是细节局部的了解,终归是有限的。然而让钟书同郁闷的是,谈话谈到后来,有时四兄弟中的某人问出一个问题,他无法回答,那发问之人,却反过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偏偏这推测又十分合理,有了答案再行反推,一切都顺理成章。当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四兄弟和钟书同的谈话次数却越来越少。钟书同隐约觉得,这四人已经开始对自己失望,言语间虽然还算礼貌,但已没有了一开始的尊敬。

    这样的转变,对于钟书同这样一个自负甚高的年轻学者而言,可说是极大的侮辱,偏生钟书同又无力反击,因为他的确是无法回答那些具细入微的问题,而孙家四兄弟告诉他的许多事,在他事后的考证中,却越来越显其正确。

    是以在此后的岁月中,钟书同想尽了一切方法去钻研那段历史,用传统的研究方法走到死胡同,他就创造新的研究方法,以求取得新的突破。可以说他今日声望之隆,有大半得益于当年孙氏四人对他的刺激。只不过当他恢复了自信之后,孙氏四兄弟却早已不在了。

    等到八一三事变之前,孙氏四兄弟已经十天半月都不往钟书同房里跑一次,但都住在一幢楼里,所以时常还是可以见到,他们暗中所进行的计划,仿佛已经接近成功,因为四人脸上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兴奋,也一天比一天急切。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八一三事变爆发,日军进攻上海,轰炸也随之来临。

    那日,尖厉的防空警报响起来的时候,钟书同就在屋子里,他听见屋外走道里,孙辉祖的声音,孙辉祖就是孙家的老三。

    "见鬼,只差一点了,怎么日寇飞机现在来?"孙辉祖的嗓门本就极为宏亮,情急之下,这声音在防空警报的呼啸声中,仍是穿过钟书同关着的房门,钻进他的耳朵里。

    钟书同这时心里自然十分慌乱,人在恐慌的时候,就会希望多一些人聚在一起,虽然与事无补,但心里会有些依托,所以听见孙辉祖的声音,忙跑去开门。

    开门的前一刻,他听见另一人说:"嘿,没办法,再把那旗子拿出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赶走日寇。"

    钟书同打开门,见到过道里站着孙家老大孙耀祖,而楼梯处"腾腾腾"的声音急促远去,孙辉祖已经奔下楼去。

    在那之前,钟书同并没有见过这面旗,可这四周的居民虽然全都已经搬走,但圈子外见过旗子的居民还是大有人在,这样一面旗子,早已经传得神乎其神,钟书同有时去买些日常用品,常常听人说起。

    钟书同原本自然是不信,可在这样的时候,日军飞机炸弹威胁之下,猛地听孙家兄弟提起这面旗,顿时想起了传言中这旗的种种可怖之处,此时却仿佛变成了能救命的一线希望。

    "那旗,那旗有用吗?"钟书同问。

    "试试吧。"孙耀祖沉着脸道。看来他心里当时也殊无把握。

    说话间,楼梯上已经脚步声大作,孙辉祖当先大步冲了上来,后面孙家老二孙怀祖,老四孙念祖也跟着跑了上来,后面是张轻和钱六。而圆通却不见身影,钟书同早已听说这圆通尽管年轻,但于佛法上却有极深的修持,在这样的危难关头,仍能稳坐在屋内念经,不像旁人这样忙乱。

    孙辉祖的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型的大木匣,而钱六则拖了根长长的竹竿上来。

    孙辉祖并不停留,直接跑上了通向天台的窄梯,几步跨了上去,一拳就把盖着出口的方型厚木移门击飞,率先钻了上去,接着诸人也跟在他后面钻到了天台上。

    钟书同站到天台上的时候,远方空中,日军的机群已经黑沉沉地逼来。

    孙辉祖飞快地打开木匣,接过钱六递上来的竹竿,把旗固定好,不远处烟火四起,轰雷般的炸响不断冲击着耳膜,日寇的炸弹已经落下来了。

    孙辉祖高举着大旗,一挥,再挥。

    这是钟书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这面旗。

    刹那间,钟书同的慌乱消失了,日军飞机依然在头顶发出刺耳的呼啸,炸弹也不断地落在这座城市里,可钟书同的心里却热血沸腾,充满着战斗的信念,如果此时有日军的步兵进攻,只怕他会第一个跳出去同他们肉搏,因为他知道,那面旗会保护他。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心里感受,那面旗似乎在一瞬间把大量的勇气注入到他的心中。钟书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周围的百姓在向他说起这面旗时,人人都是满脸的惊怖。

    钟书同向天上望去,日军飞机飞得很低,他甚至能看见机身上的日本国旗图案。最前面的三架飞机,已经快飞到"三层楼"的上空。

    孙辉祖手里的旗舞得更急了,大旗迎风展开,猎猎作响。

    相信日本飞行员在这个高度,可以清楚地瞧见这个在楼顶上挥着大旗的魁梧巨汉。

    几乎是同时,三架日军轰炸机机身抖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开始向下,险些就要坠毁,千钧一发之间才一一拉起机身,这一落一起之间,已掠过"三层楼"的上空。

    而后面的日军飞机,也纷纷避了开去,这在钟书同眼中能给予信念和勇气的大旗,在那些飞行员的眼中,竟似乎是一头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我只听得目瞪口呆,尽管心里早已有所猜测,但听钟书同这当事人细细讲来,还是有令人震惊的效果。

    "三层楼"得以保全,竟然真的只是因为那面幽灵旗。

    而钟书同看到幽灵旗时的内心感受,几乎和杨铁那次靠近幽灵旗后的感觉如出一辙。其间显然有所关联。或许这旗对人心理上的影响,和距离有关,离得远了,就会产生恐惧,而离得近了则产生勇气。那些日军飞行员离幽灵旗的距离,当然还不够近了。

    只是那旗究竟为何会具有如此的力量?

    那日过后,旗子又被收起来。淞沪抗战已经打响,上海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钟书同基本就在"三层楼"里活动,很少外出。九月初的一个半夜里,钟书同被一阵声响惊醒,那些日子他都睡不好,常常被枪炮声吵醒,入睡都极浅,但那一次却不是枪炮声,而是急促的上楼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关房门的巨响。

    接下来三天,张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都不见,钟书同猜测那天晚上的声音就是张轻发出来的。到第四天张轻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一张脸惨白得吓人,原本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也黯淡了许多。

    而孙氏四兄弟因为一直行踪不定,所以又过了几天,钟书同才发现,已经好多天没见着这四个人了,在那之后,他也再也没见过孙家四人。

    烟灰缸里已经挤满了烟蒂,我的烟盒也空了。

    "好了,我所能记起来的,已经都告诉你了,当年我几乎没能给孙家四兄弟什么帮助,相信张轻和圆通也是他们请来有所图的,对他们所秘密进行的计划,这两个人要比我介入深得多,如果你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会对当年的事有更多的了解。"

    "呃,还有一件事"我犹豫了一下,提了个不情之请出来。

    "哈哈,随你吧,反正我是不会说什么的。"大学者笑着说。

    三深藏在地下的秘密

    回到报社,我就洋洋洒洒写了篇稿子出来,把"三层楼"的历史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当然实情被我改头换面,将孙氏四兄弟写成了一个旗帜收集者,总是扛着收到的旗在街上走,而大学者钟书同则亲眼见到,貌似外国人的孙家兄弟在日军来的时候,站到顶楼上,随便取了一面旗挥舞着,而日本飞机以为下面是外国人在挥外国国旗,就避开不炸,于是"三层楼"传奇性的保存至今。

    因为要避开许多不能提及的地方,所以这篇报道我写得颇放不开手脚,好在"三层楼"传奇保存这件事本身就有相当的可读性,所以这篇稿子还算能看看。不过一定没达到蓝头心中的期望值,他所说的奖励云云,就没听到他再提过。

    钟老已经答应不会拆穿我,而我也不太担心杨铁这样的知情老人会跳出来说我造假新闻。要是他们有这样的想法,第一个拦住他们的怕就是他们的子女,相信随便哪个正常人,都会对他们所说的不屑一顾,而相信我报道中所写的更接近真相。

    还会有幽灵旗这种东西?说出去谁信?

    蓝头交给的任务算是应付过去了,但对"三层楼"的调查却才刚开始。不单单是对钟老的承诺,更因为我的好奇心一旦被勾引上来,不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是没那么容易罢休的。

    所以,我决定在报道出来的当天下午,再去一次中央"三层楼",拜访一下那个半疯不疯的钱六。尽管钟书同说我不可能问出什么,但只要有得到线索的可能,我都不会轻轻放过。

    本来想上午就去的,但晚上接到母亲的电话,她信佛,最近我爸和她身体都不太好,希望我能到龙华寺为他们俩上炷香。

    在大雄宝殿外点了香,进到殿内的如来像前拜过。虽然我不是信徒,但既然代母亲来上香,许愿时当然也恭恭敬敬诚心诚意。

    出寺的时候,在前院里见到一个人,稍稍愣了一下。他已经笑着招呼我。

    "那多。"

    我本来无意叨扰这位年轻的龙华寺住持,没想到正好碰见了。

    "来了就到我那儿喝杯清茶吧。"笑着说。

    他把我引到方丈室边的会客静室,这间亮堂的屋子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和认识其实也是工作原因。我虽然一直说自己是个没有条线的记者,但其实还是有一根条线的,那就是宗教局。但这条线有了和没有一个样,由于报纸对于宗教方面较为谨慎,所以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几条来自于宗教局的新闻,就算有也是经宣传部审了又审的统发稿,照抄上去就是了。但我接这条线之初,还是老老实实把条线上各处都一一拜访过,除了和宗教局的领导们照个面外,就是上海的各大寺庙教堂的当家人。就是那时认识的,我们相当谈得来,所以之后又有过一些交往,有时经过龙华寺,也会来坐坐。一般的大教堂大寺庙,本来四十岁以下是很难能做到当家人这个位置的,但近年来有年轻化的趋势,不过像这样三十五岁就成为大寺的住持,还是不多见。

    "知道你忙,所以本来没想找你。"我说的是实话,这么个大寺的住持,要操心的事情千头万绪,别说喝茶的了,我看就算是静下心研究佛法都不会有太多时间。

    笑了:"就是因为没时间,所以看见你,就有理由可以停下来喝杯茶了。不过,说我忙,我看是你正好有事忙,所以才没心思找我喝茶吧。"

    我笑了,他说的也是。

    品茶间,我就把"三层楼"这件事,简单地告诉了。可以我和聊这些异事的人不多,是其中一个,他的环境和他的位置,让他的眼界和想法和常人大不相同。

    "这倒真是一宗悬案,等你调查有了结果,千万别忘了再到我这里来喝茶。"听得意犹未尽。

    我应承着,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虽然也未必知道,但既已经碰到了,就姑且问一声。

    "对了,你知不知道圆通这个人?"

    "圆通?"

    "随便问一下而已,是一个住在三层楼里的老房客,现在已经还俗了,圆通是他六十多年前没还俗时的法号。"

    露出思索的神情:"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哦?"我一听有戏,忙竖起了耳朵。

    "大概在七十年前,玉佛寺有一个僧人就叫圆通。"

    "那么早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你天才到这种程度?"我笑着问了一句。在佛学界素有天才之名,年纪轻轻,佛理通达,悟性极高,不然他也不会在现在的位置上。

    "呵呵,和圆通比起来,我可算不上什么了。圆通十二岁时,就已经熟读寺内所藏佛典,十四岁时就被当时的方丈许为玉佛寺佛法第一人,到了十七岁时,他在五台山的佛会上大放异彩,那次佛会归来之后,所有与会的高僧,都对圆通极为赞赏,被称为当时最有佛性的僧人。而且,他更有一项非常寻常的能力。"

    "哦?"没想到苏逸才当年竟是如此的有名,想来也是,孙氏四兄弟请的这三个人,肯定都是各方面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不知道张轻是什么来头。还有,他们请来圆通这位年轻的高僧,却是什么目的?

    我思索间,已经说了下去,而我的问题也随之解开。

    "这就是他最有的佛性的体现了,传说圆通在打坐禅定到最深入,可以和诸佛交流沟通,除了佛理得以精进之外,还能预知一些事情。"

    预知?原来是这样,孙氏四兄弟当然不会因为要和圆通讨论佛法把他请入"三层楼",显然是有事要依赖圆通的预知能力。只是这位最有佛性的高僧却最终还俗,真不知道当年他预知到了些什么。

    从这里知晓了苏逸才的真实身份,下午再次前往中央"三层楼",我改变了原先的主意,直接先上三楼,敲开了苏逸才的门。

    苏逸才开门见是我,愣了一下,但老人还是很有礼貌地把我引到屋中。

    "苏老,我已经拜访过钟书同钟老,钟老已经把他当年和孙家四兄弟的交往都和我说了,钟老自己也说,很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而我也非常好奇,所以再次打扰您。"

    "哦"苏逸才沉吟不语。

    "圆通大师,您当年在五台山佛会上的风采,佛学界的前辈们至今还赞叹不已呢。"我点出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再说下去。

    "啊,没想到今天还有人记得我。"苏逸才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大概没想到才几天的工夫,我就已经知道了那么多。

    "您的突然还俗,不知令多少高僧大德扼腕叹息啊。"我并没有问孙氏兄弟或幽灵旗的事情,却选择了这个话题,如果没猜错的话,圆通的还俗绝对和孙氏兄弟有关,或许这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

    苏逸才眼睑微合,叹息道:"六十七年前,我的心已经沾染了尘埃,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自己当年的过错,希望能将自己的心灵,重新洗涤干净。"

    突破口一经打开,苏逸才便不再保留,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

    一九三七年初,孙氏兄弟到玉佛寺去,专门见了圆通,他们希望圆通能够住到"三层楼"修行一年。相对的,他们愿意出资为寺里的佛像塑金身,并翻修寺庙。

    这是一件大功德,加上圆通相信无论在哪里修持都是一样,所以和方丈商量之后,就同意了。

    住到"三层楼"里之后,孙氏兄弟希望圆通每天都能在屋子里禅定一次,如有什么预感,要告诉孙氏兄弟。对于圆通来说,每天的打坐禅定是必修的功课,所以这样的要求当然没有问题。于是,孙氏兄弟每天总会有一个人到圆通的屋子里去一次,问问当天入定后,有没有什么预感。

    圆通对于食宿都没什么要求,日复一日,他在屋内打坐修行,和在玉佛寺里相比,他觉得只是换了一个场所,对佛法修行来说,其实并没有区别。

    可是,虽然抱着这样的念头住进"三层楼",但圆通却发现,他入定之后的预感越来越少,仿佛这里有什么东西,使他没有办法像在玉佛寺内一样,能轻易进行最深层次的禅定,又或者,有什么力量,在影响着他和冥冥中未知事物的沟通。

    时日久了,他感觉到,那阻碍的力量,来自于他身处的这一片土地。有几次,在入定后他隐隐感觉到,在地下有着令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当他把这样的感觉告诉孙氏兄弟后,孙氏兄弟却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追问他具体预感的内容,但他只感觉到一片模糊。

    发觉到来自地下的莫明压力之后,圆通在禅定时越来越难以静下心来,他觉得自己的境界正一点点减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心魔渐生,时常问自己,要不要返回龙华寺去。然而碍于诺言,他终究没有开这个口。

    一九三七年九月初的一天,圆通从入定中醒来的时候,全身大汗淋漓,仿佛虚脱一般,如同经历了一场梦魇。几小时后孙耀祖拜访他的时候,依然没有恢复。

    "你们会到那里去。"圆通说出了自己的预感,已经很久没有相对清楚一些的预感了,即使这样,预感仍是晦涩的。

    "是的。"孙耀祖点头:"然后呢?"

    "会发生些事情。"

    "怎么样?"这位孙家的长兄,彼时脸上的神色有些兴奋,有些期待,有些紧张。

    冷汗重新从圆通的额上沁出来,他闭上了眼睛:"不太好,我的感觉,很不好。"

    孙耀祖沉默了半晌,就起身告辞。

    第二天,孙氏兄弟并没有如常来拜访圆通,他们再也没有来过。自那以后,圆通无法再进入禅定,每次一打坐,总是心魔丛生,更不用说与冥冥中进行沟通,得到什么预示了。

    无法进入禅定对圆通的打击是巨大的,反思过往,发现自从被孙氏兄弟以大功德所诱,就已经起了得失心,而发现心魔却不自省,直至落到此等田地,已不配再身在佛门,所以黯然还俗,多年来以俗家之身吃斋诵佛,施善于人,并时时手抄佛经,希望能洗净心灵。

    我听得暗自叹息,以我的角度看来,能够预感未来发生的事,未必就和佛性有关,以我所见所闻,完全不信佛却有这种能力的人也有,更何况大多数人会有"现在这个场景自己曾经梦见过"的经历,这样的预知虽然无法用现今科学解释,但也不一定就要和宗教扯上必然联系。可圆通显然是个很执着的人,只有执着的人才会取得真正惊人的成就,可往往也会因为太执着而走偏。

    临告辞出门时,我终于忍不住,斟酌着对苏逸才说:"大师,依我看,您是不是过于执念了,在今天的佛学界,像您这样的佛法修持,可是少之又少,而且当年之事,有太多的不明之处,未必就是您自身的问题啊。"

    苏逸才似有所感,向我微微点头。

    看来,虽然比起钟书同,孙氏兄弟要更倚重圆通大师一些,但这位当年一心修佛不问窗外事的出家人给我的帮助反没有钟书同多。苏逸才告诉我的经历只是为孙氏兄弟的计划蒙上了又一层神秘光环而已。

    毫无疑问,他们所图非小,否则不会在圆通已经发出警告,还不放弃。不过想想也是,他们为了这个计划已经耗费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楼也造起来了居民也搬迁了,怎可能因为圆通的一句话就全盘推倒呢,至多是多些准备多些警觉。

    以圆通的感觉,似乎脚下的这片土地有古怪?

    这样想的时候,我已经顺着楼梯走到了一楼。

    我站在楼梯口打量了一番,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一楼黯淡的光线,但还是有许多地方看不到,四处走了走,最终把目标确定在一处最黑暗的地方,那里曾经被我以为是公共厨房的入口。

    走到跟前,果然是个向下的狭小楼梯。下面是黑洞洞一片,现在是白天,可是下面显然没有任何让阳光透进来的窗户。我向四周看了看,按了几个开关,都没反应,只得小心翼翼摸黑往下走。

    慢慢地一阶阶楼梯挪下去,在尽头是一扇门。

    我敲了敲门,没反应,却发现这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里面应该就是地下室了,可还是一片黑。

    我往里走,没走几步,脚就踢到了不知什么东西,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地下室里显得十分巨大,然后我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沙沙的声音。

    "你是谁?"

    我被吓了一跳,顾不得看到底踢到了什么,转过身去,那里大概是张床,说话的人躺在床上。

    "啊,钱老先生吗,对不起我是晨星报的记者那多,冒昧打扰您想请教一些关于这幢大楼的事情。"

    对面却没了声音。

    我等了一会儿,问了一句:"钱老先生?"

    "钱、钱六?"

    对面响起了一声低笑声。

    我只觉得一阵毛骨耸然,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你是谁?"笑过之后,钱六忽然又问。

    看来得下猛药。我心一横,说:"圆通让我来问你,孙耀祖他们在那里好吗?圆通要去看看他们。"

    "孙孙"那个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还有孙怀祖,孙耀祖,孙念祖,他们在那里都好吧。"我继续说。如果这钱六的脑子真的不清楚,那么这些名字应该会让他记起些什么。

    "大爷,二爷"

    我已经肯定,对面这位躺在床上的老人的确神智不清楚。

    我微微向前挪了挪,大声问:"他们去了哪里,那面旗去了哪里?"

    "嘿嘿嘿,去了去了,嘿嘿。"

    我摇了摇头,这里的气氛着实诡异,我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看来是没法子从老人那里得到什么了。

    我挪回房门口的时候,听见床上"咯吱"一声响。回头,钱六似乎坐起来了。

    "你去吧,就在那里,去吧。"黑暗中,他的手挥舞着,整个人影也模模糊糊地扭动。

    "去哪里?"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钱六忽地干哭起来,声音扭曲。

    "你去啊,去那里,去啊。"他的手臂挥动了一番,然后又躺倒在床上,没了声息。

    我走出中央"三层楼"的时候,身上才稍微暖了一些。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这是钱六在叹息孙氏四兄弟,还是因为我的问题,而给的提示呢?

    可就算是提示,也太晦涩了吧。而且就算是钱六有心提示,看他那副样子,这提示到底和最后的答案有没有关系,谁也拿不准。

    回到报社,我给上海图书馆赵维打了个电话,说我明天要去查些资料,上次查的太简单,这次想要多找一些,尤其是建造者的一些情况。

    在我想来,孙氏兄弟在上海滩造了四幢楼,又圈了一块地,动作不算小,一定会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第一次去查资料的时候,没想到围绕着"三层楼"会有埋藏得这么深的秘辛,哪怕是看到照片,惊讶之余,心底里却还是没有把它提升到能和我此前一些经历相提并论的程度。直到后来采访的逐步深入,才意识到我正在挖掘一个多么大的谜团。

    如果能查到关于孙氏兄弟的记录,就可以给我对整件事情的分析提供更我的线索和思路。

    第二天到上海图书馆的时候,赵维把我领到他的办公室。

    "你上我们内部网查吧,要是那上面查不到,我再想办法。"

    "那么优待?"我笑着,看着赵维打开网络,输入密码,接入上海图书馆的内部网。

    上海图书馆的内部网是很早就开始进行的一项工程,把馆内以百万计的藏书输入电脑,并开发一套搜索程序以便使用者检索。这项工程的工作量实在太过浩大,虽然许多当代小说文本都能找到电子档,但更多的需要一点点地扫描校对。所以尽管工程开始了好几年,至今不过完成了小半而已。如果有朝一日能全部完成,也不会完全对外开放查阅,更不用说现在没全部完成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