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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京城,秦王府。
“禀主子,”徐非悄然落地,单膝下跪垂首禀报:“赐婚圣旨已下,正出了宫门,往各府而去。”
徐非面前之人,正是赵文煊,他在大开的海棠纹槛窗前已站立良久,闻言立即转身,问道:“如何?”
有关他的赐婚,他很快便能收到正式消息,只可惜赵文煊却不想多等,昨天便让徐非仔细探听。
赵文煊未出京就藩前,在皇宫居住了十数年,里面暗线不少,这赐婚之事也不是隐秘,稍稍费心便知,因此圣旨未出宫门,徐非便已接报。
这次选秀的消息,皆经过除非传递,他对某些事情能有猜想,闻听主子问话后心领神会,他也直接禀报:“回禀主子,顾四姑娘被赐为秦王侧妃。”
果然,赵文煊闻言,唇角不禁露出微笑,他也没再询问其他,道了一声“赏”后,便挥退徐非,连其他正妃之类也并未提及。
徐非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书房内再无旁人,赵文煊欣喜之情再难抑制,他唇畔笑意加深,喜意染上眉梢,让那一贯目光锐利的眸子,亦一并柔和了下来。
片刻后,赵文煊再次转身,看向槛窗外的那株西府海棠,一年春天过去,繁花落尽,枝叶郁葱。
而他的锦儿,将再度回到他身旁。
……
顾云嬿接了圣旨后,不过隔了一月,就带了规定数量的笼箱以及下仆,一袭粉色新衣裙,被小轿抬进了东宫,正式上任为太子良媛。
便是许氏暗下要替女儿委屈,也是全没办法。顾云嬿这位置虽是东宫高位女眷,但上头还有太子妃、太子良娣两级,且最重要的一点,东宫位属皇宫一部分,禁宫是不可能随意打打闹闹的,她只得悄声无息地被抬了进去。
而顾云锦则不同,她被圣旨赐婚为亲王侧妃。
本朝亲王侧妃的位置不低,仅仅稍逊于正妃,是要上皇家玉牒的,便是侧妃们生了孩子,待遇也仅比嫡子差一筹。
举例说,正妃无子,侧妃之子便可名正言顺请封世子;但若是其他庶妃、侍妾之子,那朝廷便可以借此刁难,延误不封。
其实顾云锦不过武安侯府二房庶出,她其实是介于侧妃与庶妃之间的,选秀抬高了她的身价,大家闺秀们经过殿选后赐婚,身份更上一层。
因此,顾云锦除了不能穿大红,不需要拜天地,她能有一个仅次于正妃的婚礼,能有嫁妆陪房。
钦天监选了吉日,婚礼定在两月多月之后,宫中遣了教习嬷嬷来,在这段日子里,给顾云锦重点教导婚礼流程,以及强化各项宫廷礼仪。
这回学习任务虽繁重,但嬷嬷的态度比储秀宫时的那几个好得多了,言语客气,态度恭敬。
毕竟,她如今名分已定。
除此之外,礼部还命人来量了尺寸,给顾云锦制作吉服、常服等各式衣物。
诸事繁琐,但皇帝赐婚无人敢怠慢,一晃眼两个余月过去,一应物事俱已准备停当,只待明日吉时来临。
女儿出嫁前一个晚上,本来应该由母亲陪伴入睡,借此诉说离情以及教导人事,但许氏对这活计全无兴趣,匆匆转了一圈,表示她来过了后,就回去了。
顾云锦正觉合意,与嫡母同眠简直无法想象,许氏不愿搭理,她恰恰能与林姨娘多说话。
是夜。
林姨娘目中有泪,忍不住抬手轻抚女儿的面庞,道:“我锦儿明日就要出门子了。”
王府庭院深深,且秦王不久将要离京返回藩地,日后她欲与女儿再见一面,殊为不易。
今日情况特殊,顾云锦早挥退了所有下仆,仅内屋角落的高脚小方几上,留下一点烛火。母女二人共卧一榻,微黄的烛光透进如意纹绢纱帘帐,她清楚看见林姨娘目中水光。
顾云锦心中酸楚,只觉心中热涨难言,她顿了半响,方哑声道:“姨娘,我定会好好过的。”
她忍不住俯首,将脸埋在林姨娘肩膀,让柔软的绸布吸掉了滚烫的泪珠,方再说:“日后秦王爷归京,我央了他带我同行,便会回来探望姨娘的。”
顾云锦抬头,附在林姨娘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娘。”
林姨娘为人谨慎,若女儿平日这般叫唤,她必会嘱咐上一番,只不过,此刻她的手摩挲着顾云锦的脑袋,哽咽应道:“好,好孩子。”
母女二人垂泪片刻,林姨娘便强自敛了心神,给女儿抹了脸,细细叮嘱道:“锦儿,你要听王爷的,王妃的话面上要听,但心下不得轻易相信。”
即便林姨娘说过多次,但顾云锦再次听了,仍旧乖巧点头。
秦王妃的人选早就定了,正是章芷莹。赐婚圣旨在殿选结束次日,一并抵达庆国公府,作为未来的秦王侧妃,顾云锦当然知道此事。
迎娶正妃的婚礼更加繁琐,因此章芷莹进门的日子要晚一个月。
林姨娘说罢,想了想,她又忍不住再次开口,“锦儿,王爷的话也不能全听,他待你好,你便多听些,如若不然,便要捡着听。”
她恨不能把所有会的,都一股脑倒给女儿,只可惜并无此法,林姨娘微微蹙眉,道:“你心中要有一杆秤。”
“我懂的,姨娘,我都懂。”顾云锦心下了然,她连声安慰焦灼的亲娘。
母女二人又说了片刻,顾云锦眼见林姨娘忧虑愈深,她便借个空子叉开话题,笑道:“姨娘,我出了门子,你在家寂寞,不若生个弟弟,让他陪着你。”
其实若能这样,顾云锦觉得极好,在古代,始终有儿子的女人才有依靠,且她离家千里,要多照看林姨娘也不能。
林姨娘才三十出头,新姨娘能怀,她也能的,也就是旧日在外许氏独大,要怀上很难罢。
如今回了家,有祖母看着,情况就要好上很多。
若能有一个小弟弟,林姨娘就能终身有靠了,晚年也不必寂寞。
顾云锦除了岔开话题外,心中也是有些期盼的。
林姨娘听了,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她与女儿讨论这些,一时大感羞窘,不禁嗔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她回神后,惊觉夜色渐深,也顾不上多说,忙道:“锦儿勿要多说,快些歇了吧,明日要早起呢。”
顾云锦脆声应了一声,便乖乖阖上双眸。
她的心其实也不宁静,胡思乱想一轮,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不过她这个早起,就却是有够早的。
不过寅时初,顾云锦便被唤醒,她茫然片刻,方回过神来,被扶起簇拥下床,套上绣鞋,入了隔间沐浴。
加了花瓣香露的香汤热气腾腾,顾云锦只觉得被搓洗得掉了一层皮后,终于好了,她换上一身新簇的里衣出了隔间。
再下来的事,便无需侯府的人插手了,宫中派下来的嬷嬷宫人接手一切。
顾云锦被搀扶到镜台前,老嬷嬷手法纯熟地给她开了脸,接着,有梳头宫人手执玉梳,轻柔地为她顺发挽发。
顾云锦端坐抬目,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黄铜镜面,她那经年不变的刘海终于被梳起了,如今被一同挽在发髻中。
嗯,今日过后,她已不再是少女,是不能再蓄刘海的了。希望她的日子也如此一般,无需再掩饰,便可舒心惬意地活着。
这也是顾云锦对秦王侧妃生活的最高期盼,其余不切实际的,她从未想过。
少女娇艳的面庞再无遮掩,就仿若明珠上的尘埃被拂去,璀璨生辉,皎皎如明月。
负责上妆的嬷嬷啧啧称奇,不过转念一想这侧妃的身份,亦了然。
面对凝脂般的雪肌,精致无瑕疵的五官,嬷嬷手上动作轻了很多,不过抹了一层薄薄的香膏,再浅浅均了细粉,略略描眉画唇,便告完工。
紧接下来便是换上婚服了,品红色的霞帔镂金绣凤,裙摆金织云纹,缀以明珠珊瑚,剪裁合体,做工精致。
秦王侧妃的婚服美则美矣,但却里三层外三层极为繁复,顾云锦有多人伺候,全程只需伸手抬头,也被折腾得够呛。
耗了约一个时辰,终于把婚服穿戴妥当,顾云锦只觉得身上重了不少,举步已不能再轻巧。
等那顶嵌宝垂珠的凤冠上头后,顾云锦更觉头顶沉甸甸的,脖子都给短了几分。
她微微垂目,扫了身上一眼,终于妥当了。
这一袭品红分外炫目,骤眼一看,酷似大红,但终究非大红,不过顾云锦并无排斥或不喜,她也算求仁得仁了。
短暂浮起的的些许遗憾,片刻后,便被顾云锦尽数抛在脑后。
天色早已大亮,顾云锦抓紧时间,吃了一些好克化的点心垫肚子,汤汤水水的就不用了,以免到时候有所不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鞭炮炸响,喧嚣之声甚至隐隐传进内宅,这是迎亲队伍来了。
侧妃进门的婚礼,皇子亲王们可上门亲迎,也可以等着王府中,由礼部官员带领仪仗迎回来便可。
碧桃早早窜出去探听了,这时一溜烟赶回来,难掩激动地禀告,说是秦王殿下亲自上门了。
顾云锦闻言,一颗因即将离家而难掩惶惑的心,终于安了安。
秦王并没有忽视她,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吧。
顾云锦微垂眼帘,不禁想起那个在宫道上所见的青年,他一身深蓝色蟒袍,长身而立,眉眼偏冷,但目光很是温和。
或许,她能过得不错吧。
不过略略胡思乱想片刻,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请侧妃娘娘出去。
顾云锦闻言抬眼,握住林姨娘的手臂与其对视片刻,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孩子,今儿可不许哭的。”林姨娘极力忍住泪水,忙嘱咐道:“来日王爷带你回京,你再来看姨娘。”
林姨娘是女眷更是妾室,只能止步此地,而顾云锦是秦王侧妃,进王府后也轻易不得回娘家的,此一别,母女再见不知何时。
红色鸳鸯戏水盖头轻轻落下,罩在顾云锦眼前,旁边有嬷嬷道:“侧妃娘娘,吉时已到了。”
顾云锦胸口酸涩难言,喉头哽咽,只得大力点头应了林姨娘。
林姨娘轻轻松开她的手,顾云锦泪盈羽睫,只得尽力低头,让溢出的泪珠呈直线落地,以免把面上妆容弄花。
宫人引着路,嬷嬷丫鬟搀扶着她,朝外头行去。
赵文煊下马后直奔武安侯府,他乃天潢贵胄,也无人敢拦门,随意一下便入了府,如今正等在前厅中。
他一身暗红吉服,面上也带了微笑,看着比平日亲切数分,但顾青麟等人也不敢随意说笑,只捡了些客套话说着。
赵文煊间中简短应和两句,让厅堂中的气氛保持和谐,不过他的双眸,不总是不经意瞥向厅门处。
终于,那一身喜服的娉婷身影出现了。
赵文煊立即偏头看去,呼吸微急了几分,他缓缓站起,立在原地,看顾云锦拜别了父母长辈,被喜嬷嬷搀扶至他的身前。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激动,从喜嬷嬷处接过红绸,执在手里。
顾云锦眼前红彤彤一片,只能垂目从盖头缝隙看见一双绣着暗红色云纹的黑底皂靴。
那人就站在她身旁,她的一生荣辱将系于对方身上,这个念头前所未有过的清晰,顾云锦心跳无故乱了几拍,虚握住红绸的纤手一紧。
自顾云锦身影出现后,赵文煊便一直关注这着她,这变化自是逃不过他的目光,见状便温声安抚道:“别慌。”
此处人多眼杂,他也不好说太多。
周围喧嚣非常,而这话极轻,但顾云锦却听到了,男声温和低沉,似乎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的关心。
她的下半辈子就交予这人之手,顾云锦觉得自己该先听他的,于是她顺从地微微点头。
赵文煊唇畔笑意加深,小心牵了红绸,把顾云锦引至大门外。
嫡兄背负顾云锦登轿,轿帘放下,她坐稳后,喜轿被抬起,轿身微微晃动。
顾云锦知道这是启程了,这喜轿伴随着震天响的喜乐吹打,将开启她人生的新篇章。
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怔忪片刻,方回过神来。
不论如何,她都要尽力过好的。
描金绘彩的八抬大轿十分平稳,顾云锦几乎不怎么能感受到摇晃,出了正街,便能听到街道两旁的笑闹声,啧啧惊叹声,以及喜钱洒在地上后,大人小孩的哄抢追逐声。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极快,附近安静了下来,喧嚣声被远远抛在身后,顾云锦知道,这是快到地方了。
亲王府附近守卫森严,是不得随意喧哗打闹的。
果然没多久,轿身微微一沉,接着定了下来。
喜轿落地了。
鞭炮喜乐齐声鸣响,顾云锦一手搭着碧桃的腕子,被喜嬷嬷搀扶下轿,那条大红绸子被再次塞在手里,她握住了。
顾云锦知道红绸的另一边,是握在秦王爷手里的,这男人很贴心,待她站定片刻,方引着她缓缓往里行去。
侧妃无需拜堂,顾云锦随着礼官与喜嬷嬷的指引朝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一处院子,跨进门槛,进了新房,被引到喜床边坐下。
赵文煊盯着身前一身的佳人片刻,方接过一杆缠着红绸的鎏金喜秤,他心中喜悦之情难以抑制,前世今生,寻寻觅觅,寄托了无限期许相思,他今日终于再将锦儿迎回身边。
日后,二人将长伴彼此身侧。
赵文煊抬手,小心翼翼揭开那艳红似火的鸳鸯盖头。
那娇俏的面庞熟悉万分,只是更年轻了些,增添了几分稚气,她微微抬首,一双氤氲的美眸对上他的目光,便立即小脸微红低下头去。
他唇角不禁一挑。
顾云锦只觉眼前一亮,她下意识仰首看去,不料正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那眸子黑亮有神,专注地看着她,目光幽深似有暗涌流动。
男子的目光难掩灼热。
她心脏立即停跳了一拍,随即便急促擂动起来了,砰砰的心跳声似乎在耳边响起,热血立即涌上头顶,顾云锦不敢再看,慌忙垂目低下头。
顾云锦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笑声,低沉而醇厚。
这男人在笑她吗?她脸上热得更厉害,心中一再告诉自己要镇定,但亦无济于事。
作为一个前世今生都没谈过恋爱的人,顾云锦此刻才知道,旁观果然与实际操作是不同的。
秦王是皇子,除了他那一干兄弟外,就无人敢来闹洞房了。年幼皇子不得轻易出宫,而年长兄弟对此无甚兴趣,加上赵文煊有意无意阻拦,因此新房除了喜嬷嬷以及下仆宫人外,此刻屋内并无旁人喧闹。
顾云锦发现了这一点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对被别人围观毫无兴趣。
撒帐等杂事儿过去后,一系列传统喜礼便宣告结束了。
本来,赵文煊应该出门待客了,顾云锦虽是侧妃,但这是头回喜事,加上他刻意纵容,这酒宴的规格相当盛大,只比一月后的王妃进门稍逊一筹。
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去,却是随手挥退了屋里大部分下仆,包括顾云锦的陪房,只余下两个约摸十六七岁,样貌清秀的丫鬟。
赵文煊对上顾云锦疑惑的眼神,温声解释道:“这二人,是我拨到你身边的大丫鬟,你日后有甚事情,可吩咐她们去办。”
实则上,这两人一人名金桔,一人名青梅,本是赵文煊就藩后,特地培训出来的女探子,专用来放进各府中的。
这些女探子是近几年才开始培训的,虽能力远不及男性探子,但忠心耿耿之余,亦有其过人之处,放在后宅当大丫鬟,是游刃有余的。
赵文煊进京前,特地亲自挑选了两个合适的,准备给顾云锦用。
不过,现在顾云锦对他全然陌生,这些话便不好详叙,因此赵文煊就简短地说了一句。
男人的动作语言,很明显告诉顾云锦,说这两人是可以信任的,但她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困惑。
就算加上宫道上那一回,他们这不是才第二次见面吗?这隐隐带着关怀备至的意味,到底是从何而来。
只不过,她从前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女,如今是男人侧妃,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也不存在对方有所图谋之说。
因此顾云锦闻言后,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仍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后,顾云锦就细想这些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事完全吸引住。
金桔、青梅二人给顾云锦见过礼后,金桔到外屋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捧了一个大红填漆小茶盘。
小巧玲珑的茶盘上,放有一对蟠螭纹白瓷小酒杯,而让顾云锦万分惊诧的,却是小酒杯之间,竟用一条红绳系了起来。
很明显,这是合卺酒。
亲王侧妃婚礼不能穿大红,不需要交拜天地,自然也没有合卺酒的,合卺酒这玩意,是夫妻成婚专用的,侧妃就算能上皇家玉碟,说到底,也不是正房。
因此顾云锦乍见此物,惊异万分,忍不住失声道:“合卺酒?”
哪怕这物事就在眼前,顾云锦话中依旧溢满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怀疑,大概自己自作多情了吧。
赵文煊微微一笑,垂目看着她,颔首道:“嗯,就是合卺酒。”
不能以正妃之礼迎娶顾云锦进门,且便日后情况有了变化,这些已再不可补足,赵文煊心中遗憾至极,只可惜京中人多眼杂,上头还有建德帝章皇后看着,他不能更改其他,但合卺酒却是可以有的。
赵文煊明知顾云锦此刻对他全然陌生,他也想循序渐进不要吓到她,但这婚礼此生却是只能有一次,他并不想错过。
他执起酒杯,略俯过身,将其中一只递过去。
顾云锦呼吸紧促,微微颤抖的手接过白瓷酒杯,侧过身,与赵文煊喝了交杯酒。
男人阳刚的气息环绕着她,顾云锦眼前是干净而英挺的下颌,她的心重重一跳。
赵文煊表露出来的隆重其事,顾云锦并不能视而不见,她不知道此事缘何而起,但却知道,以他的身份,根本无须虚与委蛇。
她一仰首,喝下杯中酒,一线火辣从喉间而下,直入肚腹,让她的血液都要沸腾几分。
热热的酒意翻涌间,顾云锦再次告诉自己,自己要好好过日子,而这男人是的天,她要过得好,绝对离不开他。
既然如此,就不要矫情或者追根到底了,他对自己好,她就受着,但若有朝一日不好了,她也不难过。
这般反复默念了几遍,顾云锦一颗心定了定,也不再纠结了,见赵文煊微笑伸过手来,就将小瓷杯还到他手上。
她顺道打量一眼,这男人龙章凤姿,气质斐然,长相虽偏冷峻,但也足够英俊。
他已是整个皇朝最顶尖那拨男人之一了,抛开某些不合时宜的观念,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是过不去。
再有格格不入的抱怨,那就矫情了。
她答应了自己,也答应了林姨娘,定要好好过日子不是。
二人喝过合卺酒后,金桔接过酒杯,出门处理去了,而时候已不早,赵文煊不能再耽搁了,哪怕他极不舍,也只得站起,温声对顾云锦嘱咐几句,便匆匆出门去了。
丫鬟婆子重新被放进来,碧桃见主子今日劳累许久,早心疼了,此刻忙上前低声询问道:“姑娘,可要先喝口热茶。”
说话间,她便摸了摸香几上的小瓷壶,只觉触手微温,忙倒了一盅,捧到顾云锦跟前。
顾云锦扶着茶盅,就着碧桃的手喝了两口,方觉得轻松了些,腹中那热热的酒意,也给压下去不少。
“先梳洗罢。”顾云锦略动了动腰,只觉一阵酸麻之意传来,正是坐久了也受罪。
不过身上这一套累赘,却是更为吃了,还是先卸下来吧。
碧桃忙应了一声,道:“姑娘,奴婢先让人打些热水来。”
王府派来的宫人十分规矩伶俐,主子没有需要,她们便安静立在一边,顾云锦话音一落,立即有两人出列,要出门张罗热水。
碧桃答话后欲跟上,她是大丫鬟,这活儿本不用她干,但一行人初来乍到,她不看着也不放心。
不过,碧桃刚走几步,便被红杏拉住了,她笑道:“碧桃妹妹,让我去吧。”
红杏是顾云锦回京后,才被拨过来的,要论情分,她深知自己比不得碧桃,而且如今主子进了王府,她昔日上官氏指派过来的身份已不吃香,更是要好好表现之时。
碧桃点点头,由得红杏去了,她回头替蹲下顾云锦揉捏着腰后部位。
顾云锦微微闭目,舒坦得差点呻吟出声。
刚才一幕,她看得分明。碧桃虽不怎么聪明,但胜在忠心耿耿又有多年情谊,主子用下仆,一个忠字最重要,其他的到能退一步。至于红杏聪明伶俐是够了,只可惜跟她的时间短了些。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离了武安侯府,若红杏能认她为唯一的主子,那倒不是不能用。
顾云锦初到,不知将来情况如何,贴身伺候的人必须保证是心腹。
还有方才赵文煊交给她的金桔、青梅二仆,都需要仔细考察。
不过这些事一日是办不好的,也不能着急,只能徐徐图之。
顾云锦沉思片刻,新房门再次响动,红杏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分别提着大肚铜壶、簇新的铜盘,并拿有胰子毛巾帕子等物进了里屋。
红杏兑了温水,碧桃取了一条长巾子,伺候主子在身前围了,又取下了凤冠,以及手上一串明晃晃的金镯子。顾云锦微微垂首,二人伺候她净了手面,再薄薄抹了一层香膏子。
顾云锦站起,展开双臂,卸下沉重的婚服后,就进了隔间浴房沐浴梳洗。
香汤热水洗去不少疲惫,她只觉头脑清明不少,再换了一身簇新的水红色镂金百蝶穿花纹常服,顾云锦浑身轻快,被搀扶着出了浴房。
刚一出去,顾云锦便嗅到了饭菜的香气,青梅福身回禀,说是王爷早吩咐小厨房备了席面,问她是否现在取用一些。
顾云锦闻言心中微诧,但想起赵文煊那莫名重视的态度,虽觉情理之外,倒也在意料之中。
无论古今,成婚都是一件极折腾人的事情,尤其古代,新娘子几乎一天都不进水米,初来乍到脸皮薄,要是遇上不体贴的婆家,还得饿着肚子洞房呢。
顾云锦早上就吃了少许点心罢了,如今正饿得慌,闻言欣然点头同意,抬脚就缓步往外屋行去。
她不再多想,反正自己也不可能想明白,顾云锦身上没什么能让人家谋划,既来之则安之,他对自己好,那她就坦然受着吧。
日子过下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到了稍间坐下,一大桌热气腾腾的点心菜肴,大部分都很清淡,正合适饿了一天的人吃,且奇异的是,这大小十几二十盘子,都是顾云锦爱吃的。
顾云锦眨了眨眼,提箸便用,不过她本身食量小,饿久了更不敢放开膀子大吃,稍稍吃了一些,便搁下了筷子,漱口盥手后回了里屋。
吃饱喝足后,便是等待了,顾云锦今儿起得太早,如今饱暖后乏气上涌,倒开始犯困,不过她也不敢睡了过去,只得以肩膀略倚着床柱,头一点一点的。
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暗,廊下燃起了大红灯笼。
这时,外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直到了新房外,方各自散去,半响,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顾云锦骤然闻声,精神立即一振,她抬眸往内屋门口望去,正好看见大红色吉祥纹软缎帘子被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跨步进了屋。
一股浓烈的酒气铺面而来,但赵文煊步伐稳而坚定,看着神智清明。
屋里香甜的气息沁入他的心间,这是昨日没有的,赵文轩微微一笑,道:“我先去梳洗一番。”
男人那双黑眸盯着她,哪怕目光分外温和,但仍旧让顾云锦心跳加快,她点了点头,干巴巴说了一字:“好。”
她每每心下惴惴,只要不是强自掩饰,那双浮着一层氤氲水雾的美眸,总会瞪得格外溜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赵文煊如今爱人在侧,他又忆起前世美好时光,心下欢喜,不禁轻笑一声,方举步往隔间行去。
这身轻笑有喜悦,更包含着无法言说的宠溺,顾云锦闻声不禁脸上一热。
又来了,又来了,顾云锦忍不住捂脸,她自觉也是个庸俗女子,要是没有三妻四妾的背景,这么一个超级高富帅那般对她,恐怕她会忍不住迅速坠入爱河。
就算不能如何,好好谈一场恋爱也不错吧。
只是很遗憾,眼下却不能这般无所顾忌。
隔间里头响起了水声,没多久,赵文煊便回来了,他一身雪白的素绫中衣,脚步不紧不慢,往床榻行来,转身就坐在顾云锦身边。
这男人身形高大,气势逼人,压迫感极强,顾云锦忍不住微微往旁边挪了挪。
赵文煊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反正他没有其他表示,反倒面色自如地随手挥退了屋中下仆。
他一身威仪赫赫,又是王府的天,便是顾云锦一干陪房也不敢有异议,碧桃偷偷瞥了主子一眼,也随着众人低头往外退去。
诸仆鱼贯退出新房,外头微微“吱呀”一声响,新房大门被轻轻掩上。
这个声音就像一个开关,让顾云锦的心急促狂跳起来,砰砰声重响仿似就在耳侧。
屋里没了旁人,身畔男性气息似乎愈发浓烈起来,顾云锦觉得自己胸腔被这气息填满,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而赵文煊挥退下仆同时,便侧身垂首,专注地凝视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在急速酝酿翻滚着,似乎顷刻间就要倾斜而出。
顾云锦心下无端一悸,她潜意思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突然想避开,情急下便脱口而出,“我……”
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已难掩不安,赵文煊见状立即回神,他有些懊恼,今日之前,他告诫过自己多次,万不得操之过急,只可惜他还是难掩激动。
不过也是,她是锦儿,终究是旁的人事所不可比拟。
他微微敛目,再次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潮,方抬目关切问道:“怎么了?锦儿。”
他微笑,“我唤你锦儿可好?”
赵文煊的自称非本王,而是单纯一个“我”,这着实让顾云锦愣了愣,她随即回过神来,说:“好。”
男人询问的目光依旧,但顾云锦却一时想不出话来说,她刚才不过想打断那诡异的对视,实则根本无甚可说。
正当顾云锦搜肠刮肚时,她美眸一转,瞥见屋里束腰小圆桌上的茶壶,眼睛一亮,便立即道:“我渴了,我想喝茶。”
终于想到事儿了,她松了一口气。
话说,秦王一切的神态举止,似乎与她曾相识,但顾云锦肯定,两人没见过面。
她在今日前,确实幻想过,若是秦王日后待她不错,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她的终极目标也就是好好过日子罢了。
只不过,顾云锦没想过这一切会来的这般迅猛,以及毫无缘由,实在让她一时惴惴。
赵文煊闻言,直接站起身,几步行至圆桌前,拎起茶壶,到了一盅温热的茶水,拿在手里,递到顾云锦跟前。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那茶盅就在她唇畔不远,但她绝对不敢就着他的手喝,忙抬手接过,胡乱把茶水灌下去,再随手将茶盅搁在床前小几上。
赵文煊从善如流,直接松开手,回身坐回床沿。
他微微蹙眉,很显然,他方才即便极力压抑,但情绪依旧外露了些,让她困惑的同时,也有些惊吓了。
但若要赵文煊如同陌生人一般对待顾云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如今让顾云锦惶惑,却非赵文煊所愿。
他略略沉思片刻,便有了主意,待她放下茶盅,赵文煊便长臂一伸,搂住顾云锦。
臂弯中的娇躯立即僵了僵,片刻后,才勉强松了些,赵文煊恍若不觉,只轻声笑道:“锦儿,你是否觉得,我待你过于熟稔。”
她表现的很明显吗?
好吧,或许挺明显的,但还不是因为大爷你的表现更明显吗?
顾云锦心内吐槽,但嘴里却没有吭声,只努力忽视腰间那条灼热的胳膊,只抬头看着他。
这男人这么说,接下来必定要解释原因的吧。
果然,赵文煊目光温和,看着她接着说:“我们从前见过的,你可曾记得?”
她知道,选秀宫中留宿时,两人不是在宫道上见过吗?
话说秦王眼神这么好?她全程低着头,都能看清她的脸不说,且难道还一见钟情了?
赵文煊今日的表现,全然有别于一般的新婚男女,顾云锦看得清楚,因此她只得自恋地认为,哪怕没有一见钟情,最起码也心生好感吧。
她模样确实不错,但魅力真有这么大吗?这男人哪怕不重女色,也好歹是个皇子王爷,应该很见多识广的吧。
顾云锦依然没说话,但一双美眸却充分诠释了她的疑惑。
赵文煊心情舒畅,轻笑道:“锦儿,你忘了吗?在宫道之前,我们还见过一次。”
他见顾云锦美眸陡然睁大,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唇畔笑意加深。
赵文煊手臂收紧,搂着怀中人往后一倒,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侧身附在她耳边说:“此事事关机密,我们细细说了便可,绝不得落于他人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