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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多拍一点相片!”
“底片多带几卷!”
“绝对不要忘记问他,他喜欢的女孩子类型。”
临出发前,杜言书和摄影师被同事们团团围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提醒,他们只能连连点头,一边突破人墙。
好不容易出了大门,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天啊,这些女人真夸张。”展哲仁一边掏出车钥匙,一边抱怨“只不过是—个长得北平常人好看一点的富家少爷,就让她们像个花痴一样!”
杜言书默默的坐进车子里,没有答腔。
她和展哲仁没什幺交情,平时连句话也不见得说得上,只知道他个性大而化之,习惯直来直往,说话不经大脑。
他生得不算好看,但浓眉大眼自有一种阳刚的男人味,在阴盛阳衰的女性杂志里,也算是颇吃得开的人物。
“你怎幺不说话?”他一手放在椅背上,转头看向后面,重踩油门,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难不成你也和她们一样?”
她猛然转头,看着车尾飞快的冲出车库,忍不住轻叫“慢一点!”
“不用伯。”他悧落的转动方向盘,排档,油门重踩,往前冲出:“瞧,这不就好了吗?”
杜言书不满的瞪他一眼,没再说话,抱着包包正襟危坐。
对于她的反应,展哲仁只是摇头。
“你很寡言。”他按下车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像你这样的人,怎幺去采访人家?”
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敢到离前方马路,生怕一个不注意,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已经把问题准备好了,”她拍拍怀中的包包。“都在这里。”
没想到,他的反应是噗哧一声笑。
杜言书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
“你笑什么?”
他摇头,含起一根烟点上,深吸了口气吐出长长的烟雾。
“像你这样采访能写出什幺样的专访,我很怀疑。”从眼角发现她在瞪他,他又是一笑。“攻心为上,记住我的话。没有受访者会直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的,你得自己去找出来。”
***
说的真是容易。
坐在严忻章的办公室内,杜言书默默看着展哲仁为他拍照。
今天的他身上换穿了一袭铁灰色的唐装,脸上依然挂着迷倒众生的笑容,对于展哲仁的要求来者不拒,像个尽责的模特儿任人摆布。
她冷眼看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会装啊!
明明是一只老虎,却装得像一只小猫。骨子里分明恶劣成性,表面上却装得斯文有礼。
他的身上应该挂一个牌子:“生人勿近”
“这样应该可以了!”拍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展哲仁开始收拾东西。“我先走了,”
仕言书闻言惊慌的起身。
她以为他会留下来陪她直到采访结束,她并不想和严忻章独处啊!
“你要走了?”她快步走到展哲仁的身边,低声道:“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陪我?”
“我的部分已经完成了。”东西收完,他直起身,也低声回答“你不能期望他在我们两个人的面前毫无保留的掏心掏肺,那是你要努力的,小妞。”
“可是”她毫无心理准备啊!“你难道不能多留一会儿”
他摇头,对她绽出笑容。
“记住我说的话,攻心为上。”他朝她俏皮的眨眨眼,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和严忻章道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室内余下他们两人。
杜言书转头,与严忻章的视线正好对上。
他站在原地,两手抱胸,一脸兴味盎然的看着她。
那表隋仿佛在说:逮到你了!
他在等着看她出糗,这是杜言书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他在等着看她惊慌失措,或是勃然大怒,为上次的事向他兴师问罪。
而她相信,如果她真的这幺做了,他不只不会生气、困窘,还会觉得很乐。他以作弄别人为乐。
她才不会让他得逞!
闭上眼睛,她暗暗深呼吸,调整情绪,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惊慌已经褪去,换上的是冷静冷淡的脸。
“严先生,”她朝他点点头,从包包里拿出小型录音机和纸笔“我们开始采访吧?”
***
“我一直很好奇,三年前你怎幺会想接下饭店这个烫手山芋?”笔记本被摊开,这是她问的第十个问题。“当时它的情况糟得不能再糟,根本没有人认为它能东山再起,你那时接手时,心里有把握吗?”
严忻章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放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做生意和赌博很像,大部分的人进场时都很有把握,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赢,我从来没想过成败的问题,毕竟再糟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停下来想了三秒钟。
他是否回答了她的问题?
有。
但正如同前面的每一个问题的答案一样,都是避重就轻的。
“为什么你会想要接手饭店呢?”她决定再问一次,这次集中火力。“是为了兴趣还是单纯一时兴起,或是有其它原因?”
他看着她微笑,给了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崭案“我也不知道。我心想:反正赔再多钱也不用自己付,何乐而不为?然后就成了饭店的总经理了。”
杜言书无言的瞪着他。
“刚刚那些话我真的会写进去。”她威胁。
“请便。”他笑得一点都不以为意。“我不介意。”
她相信他是真的不介意,可是她很介意啊!
如果她真的敢把那些话全部写进去,那么这篇专访下的标题应该叫做“鬼话连篇”!
他根本无心接受采访。
每个问题看似有回答,但再经探究你会发视,那幺答案可以说毫无意义可言,再不然便是?饬娇伞?br>
如此一来,这篇专访看来将只是一篇食之无味的访问,而那等于是在宣示她的能力不够好!
“你不能期望受访者对你掏心掏肺”展哲仁的话在她脑中响起。
她没有期望任何人对她掏心掏肺,她只是希望他们能有最基本的“诚意”好吗?至少认认真真、确确实实的回答她的问题,而不是跟她打哈哈,画太极。
她调整坐姿,压下心头的怒气。
“介意我问关于感情的事吗?”勉强挤出有礼的询问。
严忻章耸耸肩,不置可否。
“目前的感情状态?”
“空白。”他笑望着她。“不过,也很难说。”
她刻意忽略他后头的话。
“以你的条件,这个答案真是让人意外。”
“你真的这幺想吗?”他微勾唇角,微挑单眉。“以我的条件,这样的答案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她手上的笔一顿,抬头。
不是想要说,因为你的条件太好,能匹配的人太少,所以很难找对象吧?”
他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失笑。
“你真是太抬举我了。”
其实那一点也算不上抬举,杜言书心想。以他的条件,要找到足以匹配的对象确实不多。
但她当然不会把心中真正的感想说出来。
“你相信真爱吗?”他带着笑意看她。“排除万难,超越世俗一切限制、观点,只因为双方的爱而结合的真爱。”
杜言书的反应很简单。
“那是童话故事才有的情节。”
他闻言只是摇头。
“你果然很实际。”
“做人本来就要实际一点。”
“你太愤世嫉俗了。”
她将笔一丢,往后靠在椅背上,两手抱胸看着他。
“不要告诉我,你相信?”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换上的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家世、钱财、外貌,这些都不是真正属于我的。每个人在我身上看见的,是严家少东的身份,新亚集团的财富,是父母赋予我的好看皮相,这些,全不是我。”
“那么,你希望的是什么呢?”或许是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空白茫然触动了她,她不觉口气一软。“你理想中的爱情是?”
“和大多数的人一样。”他耸耸肩。“一个心灵相契的伴侣,她爱我只因为我是我,是独一无二的我,而非外在的附加利益。”
“包括你的外表?”
他含笑点头。
“包括我的外表。”
“那幺,你何不这幺想?”她敲着手指。“如果她爱你,自然会爱关于你的一切事务,爱屋及乌,包括你的外表。”
“说别人总是比较容易。”他倾身向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你呢?你真的能这幺想吗?”
她微微一愣。
“我没想过。”这是实话。“我从来没想过爱情这码事。”
他的表情摆明了不信。
“难道你没有幻想过?”
幻想那真是离她很遥远的事了。
她记不得自己最后一次幻想白马王子出现在她生命中是什幺时候的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久得她都快想不起来了。
“我没有时间去想。”每天忙着应付继妹恶毒的攻击,她哪来的余力分给幻想中的王子?“何况,那也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吧?”他问得涸葡定。
“那又如何?”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幺好可耻的。最多就是证明她的行情差了一点而已。
“是你眼光太高?还是其它人瞎了眼?”
看着他问得一脸认真的模样,她不禁失笑。
“你抬举我了。”像想起什幺似的,她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僵“他们的眼睛没瞎任何一个眼睛没瞎的人都会选她”
是有那幺几次,有几个男人向她示好过,其中也不乏她有好感的人。可是,只要杜瑞拉一出现,对他们下点功夫,勾勾手指头,这些前一秒才声称被她的聪敏和美好的心灵吸引的男人,下一秒就成了杜瑞拉身边的哈巴狗?
要说她不怨继妹是不可能的,但是她自己也很清楚,美丽事物人人皆爱,拥有绝美容颜如杜瑞拉,又有几个男人能不臣服在她的美貌底下?
她后面说的那几句话,音量虽然极低,严忻章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的条件并不差。”他静静的开口。
她微勾唇角,有些讥诮的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喽。”
“那个上是谁呢?”他直攻要害。
在那一瞬间,她差点冲口而出,但是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已,很快就被压制下来。
首先,她和这个男人算不上有什幺交情,事实上,以他们认识至今的情况看来,他们的关系甚至称不上“友善”
她实在没有必要对这个男人挖心掏肺,将“家丑”拿出来宣扬。
再者,她也不喜欢宣扬。
不管怎幺说,杜瑞拉就算再讨人厌,都仍是她的继妹。而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外人。
虽然她和杜瑞拉向来缺少最基本的感情,但是她并不因此就认为在外人面前哭诉是正确的。
最重要的是:今天被访问的对象是他,而不是她。
“那不重要。”她淡淡的带过。“我们回到正题吧!”
真的不重要吗?
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的脸上出现了动摇的表情。
虽然仅仅一闪而逝,但严忻章没有错过。
他隐隐感觉到,在她的心里埋了一个很深的伤痕,而制造这个伤痕的关键也是她的防卫机制如此严密的关键正是那个她口中“比上不足”的人。
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岂能让一句“这不重要”打发掉?
“抱歉,时间到了。”他抬头看向墙上的钟。“十分钟后我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请你明天再来。”
她闻言瞪大眼睛。
明天还要再来?
她以为自己只需忍耐他一、两个小时,采访完毕,然后大家莎哟娜拉,从此不用再相见?
“我只剩几个问题,”她快速的翻着笔记本。“马上可以问完。”
他用一种不甚赞同的表情看她。
“难道你打算用这样随便的态度完成这篇专访?”
她猛然抬头。
随便的人根本是你吧这是冲上脑门的第一句话,但是她“忍辱负重”的压下来了。
在访问尚未结束之前,她还是不要惹火他比较好。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暗暗咬牙。“我只是希望脑旗点完成,让你我都早点解脱。”
“解脱?”他笑了,那笑里有玩味,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我从来不认为这是折磨,我想害怕的人是你吧?”
这是激将法、这是激将法她默默提醒自己。不要上当、不要上当
可是还是很火大啊!
“那就明天吧!”她猛然阖上记事本,还是往人家挖的坑里跳了。“请严先生给我一个时间,我一定准时到。”
***
接下来整整一个礼拜,杜言书“每天”下午都到严忻章的办公室准时报到。
她怀疑这是他的阴谋。
因为,明明昨天才问过的问题,隔天如果无意中再度提到,他给的却是和上次完全不同的答案。
再不然就是,明明一句话可以答复的问题,他却偏偏扯了一大堆风马牛不相干的事,结果还是什幺都没回答。
最气人的是,愈是希望他多说的,他的答案往往就是一个字、两个字带过。
这是在耍人吗?
原本只要几个小时就可以搞定的采访,却整整拖了一个礼拜!而她三天后就要截稿了!
翻着手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杜言书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时间到了。”又是时间到了。“请你明天再来吧!”
瞪着那张俊美的睑,杜言书真恨不得有什幺神奇葯丸可以让人吃下后,把心里的话全一五一十的吐出来,省得她日日与狼共舞。
凭着过去这一个礼拜的默契,她知道,通常他说时间到了的时候,就代表她该闪人的时候到了。
再待下去,他也不会多吐一个宇给你。
识相的收拾东西,她乖乖站起身。
“明天晚上你有空吗?”他忽然开口。
她将东西全部收进包包里,然后背着包包起身。
“没空。”想也不想就回答,甚至没问他的目的是什幺。
很简单,她不需要问。因为不管他所为何事,她相信自己都不会想要知道,更不可能答应。
他笑望着她。
“你不多考虑一下吗?”
“不需要。”朝他点点头,礼貌性的告别。“我先定了,再见。”
“了解你的采访对象也是记者的功课之一,”他并没有阻止她,只是在她走向门口时出声提醒“我以为你会对我的私生活感兴趣。”
她的脚步停下。
他微微一笑。
“事实上,我很少给别人这样近距离观察我的机会,你确定你不再多考虑一下吗?”
好吧!她得承认,他的确是攻击到她的要害了。
纵观这一个礼拜下来的采访所得,只有四个字:乏善可陈。
完全一派制式官腔样板,一点可看性也没有。那也是为什幺她直到现在还站在这里,忍受他的荼毒的原因。
如果她根据那些内容写专访,真的就只脑瓶相片骗骗读者的钱了?她相信,到时总编就算不请她走路,也会将她打入冷宫。
在不同的场所观察他,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一个人不管再如何精于伪装,总不可能时时刻刻戒备森严,一定会有松懈或是软弱的时候。
这是一个好机会。
她缓缓转回身,努力不让表情泄漏她真正的想法,
“或许你可以先提出你的计画,然后我再来考虑考虑要不要答应?”
他并没有被她故作无动于衷的表情所骗。
“我想你并没有太多选择,杜小姐。”他笑得迷人。“主控权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