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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念头,在你的脑海中停留一瞬,随即便消失的无踪无影,你似乎再也无法将他们捕捉。所以古人说的“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也是需要非常苛刻的条件。不仅要思考的人,正处在思维的白炽状态。而且要恰当的条件,让这种状态,尽量平稳的保持下来。以保证绵长而精确的思绪,犹如小溪潺潺,泉水汩汩,从肉体之身中缠绵悱恻的流淌出来。进而达到与天地相接,与陌路的神仙鬼怪所沟通的境界。
可是话虽如此,普通人的思绪,又能够绵长到哪里去?我们每天从床上爬起来,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捉摸刷牙的事情呢,可一转眼的功夫,就不知把牙膏放在何处了。牙膏可能还没有找到,或许就已经拿了一张报纸,在卫生间里观察这个世界昨日的事了。然后就要吃饭,就要拿着吃饭的本事去忙碌生计了。一整天的飞快运转下来,早就疲惫不堪,吃个晚饭,又该歇息了。这时候,如果幸运,或许你对于电视里的节目不甚感兴趣,而老婆今日的大腿也没有往日那般的动人心魄,你便有了一个小小的时间段,可以稍微的有一段完全属于你的时间,任你的思绪纷飞了。这么一捉摸,旋即就明白了,原来一个人的思维,不连续的时候是居多数的,或者专注于某一事物上的精力,也是间歇而微不足道的。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们的思绪真的是本真意义上的纷飞:从一片落叶,到一顿饭,到一个人,到一只猫,辗转腾挪,飘忽不定。对于一个具体的事件,我们总是很难有非常深入的思考,于是也很难有非常精确的认识。
一个英国人曾经说:如果我把自己头脑中掠过的每一个想法,或者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个行为,都写出来,恐怕所有人都要以为我是怪物了。从此一意义上说,每天漂浮过每一个人的脑海的想法,何其之多,又何其混乱。人本来就是理性与情感的混合之物,于是每一个想法之间,也是很难理清它们之间的关系。而写字的人是最幸运的,因为只是凭借了一张白纸和一只笔,他们就拥有了整理自己各种离奇古怪的想法的可能性。而且更多的时候,让一个写字的人最感到幸福而激动的就是:在他的身体之中,仿佛就有一个具有魔力的源泉,只要你动手,各种各样你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的想法,就忽然从很深的地方浮现出来。或者就是你看似混乱的一系列的想法,自然而然的在手下,得到了优美的秩序。
这时候我们必然会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手在思维之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我就经常的在想,如果把莎士比亚或者肖伯纳那只写字的手给束缚起来,不知道他们的生活会变成一种什么样子。中国古代有个叫贾岛的人,喜欢写一些冷僻的诗句。据说这个人经常就随身带着纸笔和一个布袋,骑着一头驴子四处游走。每每有什么优美的句子击中他头脑的时候,他就会停下来,用纸笔做个记录,然后扔进步袋子里去。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做大量的考证,但是似乎有一种直觉在告诉我,对于此种感受,没有一个写字的人不曾体会过。从这个意义上讲,那些曾经闪现在我们头脑中的美丽想法,多么象滑过天际的流星,或者忽然照亮漆黑天空的雷电,霎那之间,就要消失。这时候写字的人所作的工作,有点类似于曝光时间非常短的相机,就是要把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给记录下来。
可是每当笔真的落于纸面的时候,我们就发现我们的想法已经死亡,或者改变。或者顶多就是,原先想法中一个极其细枝末节的微小部分,尚在苟延残喘,尚未离开世间。于是写字的人,趁着这微小的一点思想还一息尚存的时刻,赶快行动起来,尽量还原出来一个当时的真实。可是这真实,也已经远远的大打折扣了。更甚者,还可能面目全非:令我们动笔写作的那一点零星想法可能是一只猴子,可最终诞生在我们笔下的却是一只微波炉。这又能怪谁呢?从最早的一个想法,到逐渐的淡弱,到未消失殆尽之前的快速纪录,以至于后来得到的面目全非,大相径庭,在这一过程中间,谁是有罪的呢?难道就是这来去如闪电的想法本身,或者高深一点,是事件不可被精确纪录的量子理论?谁可以说的清楚。但是或许这种独特而矛盾的过程,就是思维的快乐,语言的快乐,双手的快乐。
科学的进步,我不知道最终会把想法这种东西,精确认识到何种地步。是不是会象前人所说,就把想法近似成一些微小的电子流。如此一来,唯物主义的胜利倒是指日可待了,可是去除了神秘之后的世界和人,究竟会变得怎样的乏味。另外还有那些在我们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从此不再来的那些想法,不知究竟跑到哪里去了。难道真的如同白天照耀在我们身体之上的阳光,一旦到了夜晚,它们就一一湮灭在各色的物质之上,从此变化成另外的物质或者能量形式,或者是热,或者是运动,但绝对不是虚无。
于是我也屡次的猜测,是否那些曾经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的想法,是否真的一去不复返,从此了无音信了呢?难道它们连一点点这样的可能性都没有,那就是某一天,它们还会再一次的光临我们的大脑,就像一个离别许久的老朋友,可以重新相聚,把酒言欢。
如果我们真的怀念逝去的一些想法,我敢肯定,那一定是一些曾经让我们汹涌澎湃的想法。霎那间,就让身体中的血液飞快的流动起来,霎那间,便照亮了我们黑暗的身体与潮湿的灵魂。对于这些想法,我们可能是一辈子都在怀念了。如果捕捉不及,让它们从我们的脑袋里溜走了,我们一定会懊恼不已,追悔莫及。就算我们已经牢牢抓住了这个想法的某个枝节,某个爪牙,随即把这个想法记录下来,呈现出来,我们还是在唏嘘不已。因为你始终在感到,当时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想法,是最完善最美丽的。可能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在你纪录的过程当中,在你一字一句的记述你的想法的过程中,又有更多新鲜的想法,不断的加入进来,使得你最后的纪录结果更加充实。可是你总不会如此想,你所怀念的是那一种最初的想法,那让你忽然有了燃烧的冲动的刺激。
同时我们也在极力的排斥另外一些想法。当它们在我们的脑海之中滑过的时候,绝对不是流星,而是乌鸦。这些想法丑陋的让我们感到恐惧与颤栗。它们的特质也似乎与前一类我们所怀念,所努力记忆的美丽想法,迥然相反。它们好像是天然的种植在我们的身体之中,无论你怎样的驱赶它们,打击它们,它们总是在最不受欢迎的时刻,顽强而又不识大局的冒出来。别人自然是不知道,但对于你的伤害,却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怪不得那个英国人要说,不可能把所有的想法都记录下来了:因为你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一个怪物,尽管人人如此。也只有最大胆最先锋的人士,才可以逆道而施。当然他们也有自己堂而皇之的理由:如果人人都愿意暴露出自己的阴暗与丑陋,那么谁还会自卑与失落?从此可以知道,无论怎样,你并不孤独。当我最初看到北回归线的时候,我忽然豁然开朗,觉得并非一切的丑陋想法都是肮脏的,其实它们与美丽的想法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而且更为的贴近人的本性,人的天然,只不过我们同时需要一些美丽的想法来与它们共处一室罢了。世上本没有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毫无肮脏想法的人,就这一点,足以被明确的表达出来,免得一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作为糟蹋年轻后生的武器。
关于逝去的想法,我还能说些什么?此时我甚至逐渐遗忘了,最初我想要记录的东西,那最初让我怦然心动,促使我坐在这里写字的美丽想法。我想我真的无计可施,也无可抱怨,因为我能够做的,也唯有追随那些正在逝去的想法。同时充满耐心的等待,更美丽更新鲜的想法,再一次把我击中,让我如进天堂之后又怅然若失。
2005。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