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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阳之下
这部片子首先救赎了一则古老的箴言:太阳之下,并没有什么新鲜事。然而令人感到新鲜,并且诧异的是,仿佛这个影片并没有刻意的去掩盖,并且还要巧妙的告诉你一个事实:这就是一个翻版的老故事。安迪在狱中筹办图书馆,在那些来自于狱外赠书的整理过程中,有一本书在导演有意的安排下,滑过了我们的视线:基督山伯爵。这种设计非常巧妙而又意味深长。如果那个情节中,被无意放到镜头下的不是基督山伯爵,而是任何的一本别的书,比如复活,比如尤利西斯,那么整个故事的进展倾向,可能就要大大的拐一个弯。其实在片子看完之后,我们随即明了了导演的意图:这完全是一个预谋。甚至我们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影片几乎在刻意的告诉你,这就是一个现代版的基督山伯爵。而在所有的故事被讲述完结之后,我们才会体会到,安迪本人是多么的暗藏不露。我们甚至可以猜测,当年那个狱友无意把基督山伯爵放在他的面前,询问这是一本关于什么的书籍,而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越狱二字的时侯,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泛起了巨大的波澜。我们在此被给予了无数想象的空间。安迪有可能在此情节之前,就已经有了如此雷同的越狱想法,而同样的另外一种可能是,就在那个没读过这本书的囚犯问他情节,并且他很不在意的说出越狱一词的时候,一场真正惊心动魄的计划,才从他头脑中暴风雨一样的降临。这一点无人知道。从这种意义上讲,安迪最后的得以救赎,那个没文化的囚犯也有一份巨大的功劳。那么也就是说,正如我们后面将会看到的,救赎安迪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一人,而有更多的人牵涉进来,比如摩根弗里曼,比如狱中的很多人。但是引起我们注意的却是,这些参与救赎过他的人,并不全是好人,全是真善美的代表,这里面还有丑恶的一方。
基督山伯爵重在复仇,肖申克的救赎重在越狱,同一个故事,侧重点不同。前者从更通俗的意义上,讲述了一个惊险离奇的复仇之旅,而后者则似乎有更伟大的愿望:希望在同样的惊险离奇之中,发掘出最终的救赎之道。一个故事发生在几百年前的法国,一个故事发生在当今的美国,不仅仅故事一样,我们最后居然惊奇的发现,连人类面对的一切困境,喜悦,折磨人的和提升人的,这一切问题,都是一样。这不得不让你感叹于那句“太阳之下”的陈词滥调。的确如此,几千年来,始终没有变化的是人的境遇。
2、假如
假如片中的安迪,不是误判,而就是真正的谋杀犯,就是在片初杀了自己妻子的谋杀犯,那又如何?影片无论多么期望深刻挖掘人性的一切,但是在某些关节上,还是做出了妥协,妥协给了世俗。我觉得这是一个遗憾。就算最后的情节交待中,依旧把安迪的罪情不予澄清,不仅不会导致影片最后效果的震撼性,反而会更发人深省。导演其实只需要改变故事人物最初的行为事实就行了,之后我们完全可以继续我们的思路,就在救赎上做文章,而不去理睬犯罪的实质。可是仅仅如此一个改动,整个罪与罚的内容,就可以分文不少的,进入到影片的前台背景,安迪的救赎将会是一个更加错尊复杂的历程。
如果片中的安迪,就是真正杀了人入狱的,那才是真正的救赎。这时候等于把一个背景和过去充满暧昧的人,摆放在了观众的评判面前。似是故人来之中的主角,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这样一个真假难辨,是非难说,善恶不定的人物,才应该是我们关注的对象。因为这才是一个真实的人,现实的人,和我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指定了一个具体时刻具体地点具体背景,我们才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具体行为,究竟是好是坏。而人本身是没有好坏可言的,人就是行为的结果。那么一个杀人犯也可以在不同的环境下做一个高尚的人了,一个谦谦君子也可以在适当的条件下,成为一个无法猜测的暴徒了,这并不稀奇,但是在现实的眼光下,这一切的认识,并没有被完全的得到唤醒。
不过影片最终还是毫无悬念的洗清肖克莱的罪名,也有相当的原因。只有一个无罪的人,意识到自己的罪恶,并且极力的去救赎自己的心灵,连同他人所犯下的错也给勇敢的承担起来,才算是真正的智慧,真正的醒悟。
3、希望
希望是好是坏,看来还不是一个容易判断的问题。鲁迅在他的散文中,提到过裴多菲的诗歌:希望是什么,希望是娼妓,她想尽办法的诱惑你,待你失去了你的一切,你的青春,她就抛弃你。可是希望对于安迪来说,就是最终救赎他的东西。希望对于他来说,无比的珍贵,简直就是信仰的核心。希望是所有支持他活下去的东西。没有希望,安迪必死无疑。
有人曾做过一个比喻,说登天的梯子有三节,第一节就是希望。安迪毫无疑问的,就是把希望看成了他进入天堂,进入自由世界的第一节梯子。希望的实质就是对于未来美好事物的期盼,支持安迪活下去的就是未来。在方寸之地的监狱,他心中存放着一个巨大的太平洋,浩瀚的蓝天。正如他自己所说,世上终究有些东西,是体制也无可奈何,束缚不了的,那就是一个人的内心,对于美好事物的希望。
在监狱里冒着被关禁闭的后果,安迪为监狱中的难友,赢得几瓶啤酒,在大喇叭里播放费扎罗的婚礼,一个星期写一封信到最后一个星期写两封信,就是说明了这一点,他始终是有希望的。在与摩根弗里曼的对话中,他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永远不会放弃希望。而在影片的最后,他还在拯救摩根弗里曼的信件中,又一次提到了希望,并且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希望是好的。事实证明,他的希望不仅仅救赎了他自己,还点燃了摩根弗里曼的希望,让一个几乎失去活下去信心的人,最终选择了继续活下去。
安迪的胜利,其实是希望的胜利,信念的胜利。如果给这部片子换一个名字,我愿意叫它为希望的救赎。
4、趟过肮脏之河
如何趟过肮脏之河,进入碧海蓝天的心灵家园。安迪在救赎之路的最后,在监狱通往河流的粪便管道中,爬了整整600米,最终进入了河流。进入河流的那一个夜晚,电闪雷鸣,正下着暴风雨。这一切的安排,恰如其分,完美象征着一个人的重生。欲达天堂,必经地狱的言语,又一次炸响在我们的心中。纯净的事物,并非不知道肮脏,美丽的事物,并非不知道丑陋,而是从这一切中诞生。
安迪从粪便管道中一跃而出,跳进河流中的霎那,受到冲洗的不仅仅是他肮脏的身体,饱受压迫的灵魂,还有观众一颗包污纳垢的内心。那一刻得到清爽的不仅仅是电影中一切之前细微线索的整合,而且是整个电影的格调和风格,当然还有期盼了许久的,观众渴望正义得到伸张的公正之心。随即安迪脱掉了衣服,露出了裸露的身体。诞生时刻的人,是应该赤裸的,不仅要脱下囚犯的制服,还要脱下任何说明身份的西装革履。赤裸的身体,最早在伊甸园中的时候,就被上帝所爱。赤裸首先代表了灵魂的干净。
安迪在监狱中,什么丑陋的事情没有见过?说他真的历经了地狱,一点也不过分。可是他最后还要从最肮脏的通道之中逃离地狱,进入人间或是天堂,别有意味。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天堂与地狱果然是相通的,而那个出入的通道,就是在深埋在地下的粪便管道中。
5、抒情与叙事
谁说过一句话:我想抒情,而生活逼迫我叙事。这似乎在今天,已经成为一句很时髦的话。用剃牙的功夫就写出一首又一首分行句子的诗人们,反复的用这句话表现他们的深沉。好像他们的人生,遭受了最严重和最与众不同的不幸。其实这个世上,谁究竟比谁更不幸?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每个人遭受着不同形式的困难,程度不同方式各异但是对于自身的作用效果,却是惊人的相似。因此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脱苦难,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别人的苦难,更没有一个人可以消除别人的苦难,苦难是最私人化的。
但是苦难也是最直指人心的。苦难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恐怕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苦难以别的事物不可能达到的深度和质量,直接而尖锐的唤醒了人身上最深入的部分,让他和世界以一种最深切而可靠的方式建立了亲密接触。历经苦难的人,其实用百年的生命,体会了千年的时空,以至于永恒。苦难之中的人,是真正活着的人。
当然苦难在第一意义上,是伤害人的东西。它剥夺了一个人可以愉快的以一个自然人的状态,意识蒙昧逍遥百年的机会。遭受到苦难猛烈攻击却不能有力反抗的人,苦难在成为他们的财富之前,早就成为他们的灾难。在苦难中,他们渺小的生命,霎那间,灰飞烟灭。
面对着某些直至心灵的东西,面对着在苦难之中勇敢反击义无反顾的那些,杰出的人,比如象安迪,究竟叫我如何再平静的叙事,而不抒情。这时候如果我还要炫耀自己的智慧,压抑自己的情绪,故作老练并不激动的,从一个故事开始,再从另外一个故事结束,其中再扯出更多的典故来,最后才轻描淡写的说出,安迪这个人是值得人尊敬和学习的。尽管可能这会产生出一篇照样精彩的文字来,看似老道,胸有城府,那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为了一个文人约定俗成的习惯,我就放弃了一次让内心的火焰,激情迸发的美好时机。
我不会那样做。这一次,就为了安迪一个人,我愿意单刀直入,直接进入抒情。一刀子下去,我就想看见鲜红的献血,从单薄的肌肤下,夺命涌出。
6、救赎
救赎一词(redemption),有从罪恶中洗脱和拯救的意思。可是一个人,究竟要怎样把自己从罪恶中救赎出来。这时候我们很容易的想到复活,其实那也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我们之所以在最后看到一个人的复活,最大的原因,在我看来,还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他愿意真正的睁大眼睛,正视自己所面对的罪恶,或者有罪无罪尚难说清楚的现实。他最终选择了勇敢,哪怕丧失掉已经获得的一切(其实那些获得在更大的意义上,多么的微不足道),去获得平静之心。这才是最主要的。他从此站在了更宏大的层面上看待自己和这个世界,他超脱了恐惧。
安迪说这样的话,要么忙碌而生,要么忙碌而死。首先他选择了活着,哪怕粉身碎骨的活着,然后他选择了前者。于是他创造了自己的奇迹,也给了所有的人以及上帝,一个巨大的奇迹:人完全可以这样活着。
正如在前面说到的,安迪最后的成功救赎,不完全是自己的功劳。就连狱中最凶恶的罪犯,最邪恶的狱警,以及那个冒充上帝的监狱长,也参与了他的救赎。那么救赎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好色的狱中同伴的苦苦摧残,安迪就不会知道正直和从善;如果不是狱警的贪婪和残暴,他就不知道公正和仁慈;要不是监狱长上帝般的无情,他就不知道上帝真正仁慈的含义。现实的操作意义上说,没有摩根弗里曼的帮助和他良好的为人之道,他可能早就死在了监狱中,哪里还谈得上救赎。我们在这里,似乎得出了一个我们不愿意面对的结论,任何人,不可能自己救赎自己,人人都在互相救赎。象后来安迪,果然救赎了摩根弗里曼一样。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依旧逃脱不开,为什么要救赎,救赎什么。如果救赎的是罪恶,罪恶从何而来。似乎同样对称的答案,才可以让我们安心:罪恶不仅仅来自于自己,还来自于群体,每一个人的罪恶都不是一个个体行为。安迪最后在洗清自己的梦想破灭之后,终于感悟到此:就算不是我杀人,罪恶也有我的一份。一个人不仅要为自己救赎,还要为一切有罪的人救赎,救赎了别人的同时,也就救赎了自己。
不要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丧钟就是在为你而鸣。在这部片中,从安迪的身上,我们似乎也看到了同样的警示:不要以为你只是在救赎自己,你也在救赎一切人。任何一个进行自我救赎的人,都是在救赎所有的人。
7、之后的故事
最终见到了太平洋海水的安迪,呼吸着自由之风,他是否彻底摆脱了救赎,这依然是一个未知的问题。我们甚至可以蛮有把握的说:或许他的救赎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这部影片的结束,才是另外一个同样伟大故事的开端。
在已经结束的事情中,安迪究竟救赎了什么?本来就无罪的他,无非救赎了自己一颗本来就纯净的灵魂,救赎了人们对于世界的信心,对于未来的希望,对于正义的呼唤,同时也救赎了观众们一颗备受不平待遇的同情心。可是之后呢,他要救赎什么?如果他不愿意去做基督,就只能救赎自己曾经失去,却好像应该得到的美好时光吧。
扮演安迪的演员到影片的结束,仍旧看起来拥有一付年轻的面容和强健的体魄,恐怕也有这个原因。让观众知道,他毕竟还有机会享受一下人生的美妙,人道而理所应当。但这只是美好的愿望,这只是满足观众的心愿,很多时候,这不是事实,更不是人生的真相。
8、一把小锤子可以做什么
一把小锤子可以做什么?安迪给了我们一个完美的答案。那就是可以穿墙凿壁,水滴石穿,铁促磨成针。安迪的救赎之中,一把小锤子的出现,让我们知道工具的伟大,而使用工具的人更伟大。一把小锤子,完全可以用来做其他的用途,比如击穿自己的脑袋,刺入我们的心脏,让我们彻底的放弃一切。可是安迪展现给我们的,却是另外一层境界。一把小锤子可以直接切入圣经的内心,上帝语言的内心。在片子的末尾,监狱长翻开安迪的圣经,才发现其中被镂空成一个小锤子的形状,我们几乎和监狱长同时恍然大悟: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安迪用一把小锤子,不仅创造了一个神话,而且还重新揭示了最纯朴的生活之道:忙碌着去生,忙碌着去希望,忙碌着去行动,而不是忙碌着去无所事事。当时光流转,岁月逝去,行动必将产生出巨大的后果。再假设一次,如果安迪最后老死狱中,当人们在整理他房间的时候,才发现墙上的地道,那又是怎样的一个震撼。如果那个地道已经只差一厘米,就可以接通自由世界,那又是怎样的冲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们听见了几千年前,中国的圣人,微微叹息。
9、审判之日就要来临
西方的艺术,必然要在基督教的回归中,得到形而上的完美象征。正如我们东方的故事,要以道德和天人合一,赐予其一个终极的审美目标。这部片子中,圣经不断的出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各种各样的场合。
进监狱的第一天,监狱长的训话,就是以圣经中的语句开始。被高压水龙头冲洗过的囚犯们,赤裸着身体,手捧圣经进入他们的房间。安迪与监狱长的第一次私人对话,也是以圣经中的内容为核心。后来安迪第一次走进监狱长的办公室,看见监狱长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出自圣经:审判之日,就要来临。就连监狱长的保险箱,那个存放肮脏钱财的地方,支票和收据也是和一本圣经放在一起的。不知道监狱长究竟是如何理解圣经的,他为什么还要把圣经放在钱财的上面。是不是连他也有最底线的信仰,害怕一旦失去了圣经的压力,钱财也会随风散去。
审判之日,果然来临。在电影的最后,不出任何人意料的,正义又一次胜利了。邪恶被给与了最残酷的惩罚。我们对于这样的结局,无话可说。如果不这样,我们还能如何收场,难道叫邪恶永恒而让公理永远沉入无底的深渊。上帝最终胜利了,圣经最终胜利了。安迪复活了。我们又一次重新拾起了将信将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