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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提尔德：一种植物，岩石，或酒的名字，始于土地且久存于土地的事物之名。——（聂鲁达）
1、植物
一株绿色的植物，从头到尾，几乎从未离开摄像机的关注。这株植物，与其说是里昂的最爱，最好的朋友，还不如说是里昂生存状态的真实写真。需要的不过是阳光和水分，一株植物就可以与世无争的存活，里昂何尝不是？每一天清晨，里昂总会不忘打开窗户，将心爱的植物放置在阳光可以照射到的地方。里昂知道阳光对于植物的重要性，里昂何尝不知道阳光对于人的重要性？何尝不在心中也期待着象那株植物一样，被阳光自由的照耀？
里昂其实就和那株植物一样，充满了脉脉温情。杀人，只不过是他谋生的手段。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掌握的生存技巧。或许这个人之前，曾经有过许多可能性，成为一个教师，一个水管工，一个医生，一个律师，甚至一个牧师的可能性。可是这些可能性，在他19岁的时候，却因为第一次杀人，被彻底的剥夺了。而那一次杀人，并非出于职业需要，却是迫于生活的压迫。正是生活的力量指引里昂最终走上了杀手这条路。正如植物，是上帝的旨意，赐予其形，赋予其魂魄，使之成为一株植物。
可是这株植物始终生长在一个花盆里。经过烈火煅烧的泥土，坚硬的泥土，不再包含营养和水分的泥土，终究将这株植物与大地的联系隔断开来。而在里昂遇见玛提尔德之前，将这株植物重新种植到更广大的土地上去的想法，也从未在里昂的脑海里产生。是不是里昂和自己心爱的植物一样，已经对于他们各自的大地，土地和社会，彻底失去了希望。既然无法融进整体，不如退于一隅，洁身自好，独自吟唱。
遇见玛提尔德，里昂发生了变化。生命的激情又一次被点燃，对于生命的渴求也忽然变得强烈起来。唤醒了的人，决意要更为自觉的生活。玛提尔德最后将里昂的植物埋置在一块草地中，是否意味着死去的里昂，在死去的时刻，已经和那株植物一样，真正的回归到了泥土。尽管里昂最后融入这个社会的方式，却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和这个社会最激烈的对抗。可是这毕竟是里昂做杀手以来，第一次不是作为一个杀手，不是出于杀手职业的需要，而是出于对生命对生活的爱，正面和这个社会发生接触。
那株植物迈入土壤的一刻，里昂的灵魂得到了安宁。朝闻道夕死。而也在那一刻，玛提尔德似乎也有了一种获得新生的希望。她明白的告诉了我们，她依旧希望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她开始学着向这个体制化的社会妥协，并且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2、牛奶
牛奶是里昂的生命之水。牛奶向我们揭示出了里昂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多么热爱生命本身的人。牛奶还郑重的向我们表明，里昂从来都处在一种清醒的状态下。即便是在杀人的时候。这更加如当头棒喝一样，告诉我们里昂已经把杀人这种事情，完全当成了一种象修剪花草一样普通的工作。其实玛提尔德之后给旅馆主人介绍里昂职业的时候，也将其形容为一个园丁。这个片断或许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方面透露出了导演对于社会的不满，一方面也正是暗示里昂以及玛提尔德对于杀手这个职业的真实认识。
从这个角度讲，里昂和自己的植物还有着一样共同的属性，这个属性就是非道德。植物是非道德的，牛奶是非道德的，里昂也是非道德的。所以一切道德层面的判断，都和他们无关。里昂从来没有关心过杀人的道德考虑。这于是使他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过着一种极其正常而平静的生活。这种生活，甚至或许还会引起许多人的艳羡和钦佩。严谨而规律，节制而自爱。不吸烟，不喝酒，每天两盒牛奶。工作结束之后，似乎只是平静如水的日子。
玛提尔德最初似乎是讨厌牛奶的人。这也合情合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正在需要牛奶滋养的时候，却往往不知道牛奶的可贵。而只有真正成长成熟的人，只有身体上已经经历过伤害的人，才会真正理解到牛奶的宝贵。于是里昂强迫玛提尔德喝牛奶。这一细节，似乎已经透露出了里昂对于玛提尔德的某种关爱：牛奶是好的。无论对于怎样的人，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还是非道德，牛奶总是好的。因为牛奶本身就是最好的非道德的代表。
我屡次想着，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的玛提尔德，既然没有像卧虎藏龙里的玉蛟龙一样去自杀，那么之后的每一个早晨，每一个黄昏，她一定是在手中端着一杯牛奶，轻轻啜饮，将自己的目光投在草地中央的那株植物上。
3、从不躺着睡觉的人
抛却了里昂工作时候的场面，他的生活状态看起来似乎平静而又充实。只是除却一点：夜晚，他总是坐在椅子上，带着墨镜睡觉。并且纠缠在不断侵袭而来的而恶梦当中。是什么，让他不能安稳的躺在床上睡觉？难道只有在夜晚，那种根植在人性深处的道德意识才会被唤醒？只有在黑暗中，一个人才会记起自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非道德的人？而那些在光明处的道德表现，却往往是最虚假的表象，不堪一击？
躺下意味着心理的安宁。正如我在卧虎藏龙里面提及到的，只有没有危险感的老虎，才可以以‘卧’的姿态出现。躺下，还意味着与大地紧密接触，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了大地。中国人讲身正心安梦安稳，说的正是躺下这种状态。而从此意义上说，夜晚的里昂是痛苦的。或许白天里他在执行任务时说服自己心安杀人的那些理由，在夜晚就开始经不起良心的几度推敲。或许那些死在他刀下的冤魂，会在夜晚的时候来拜访他的梦，告诉他，我也想和你一样，哪怕像一株植物那样活着。
而和玛提尔德在床上的一夜，里昂居然躺着床上睡着了。第二天他自己都为此感到莫大的惊奇。或许是昨夜躺在床上睡觉的感觉如此美妙，醒来之后，他还有意的在床上又体验了一下那种美妙的感觉。或许他在想，是否从此以后，可以天天如此？
使里昂能够在床上睡着的原因，就是爱。一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力量，可以给人安慰，给人慰籍，给人抚平流血的伤口。给人平衡，给人温暖，给人更好的活下去的理由。
其实两个人搂在一起，更安稳的睡觉，这就是爱。这跟做ài无关。
4、卡通
玛提尔德说自己是个已经成熟的人，只不过在等待岁数的增长罢了。而里昂承认自己年岁已成，却一直在等待着成熟。那么里昂就是一个大孩子，而玛提尔德却是一个小大人。这也给了我们无数的想象。
玛提尔德开始的时候，就在看卡通，这说明她的确还是一个孩子。无论她究竟想要如何证明自己已经成熟，可是骨子里，她无法违背作为一个孩子的天性。之后和里昂在一起，当里昂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依旧在看卡通，可是当里昂进门的时候，她却忽然把节目调到了新闻频道。这是她最可爱的一面，也是片子讲述类似于洛丽塔式的爱的时候，所采用到的最含蓄，最含情脉脉的一幕。这表明，玛提尔德的确以一种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的方式，爱上了里昂。而且是男女之爱。
玛提尔德最初向里昂表白自己爱情的时候，提到了自己的胃。她说从自己胃里的信号，她知道自己已经爱上里昂了。这是一个极其震撼人心的场面。因为它是如此的真实。最真实的爱的信号，只能从胃里发出，而不是从身体的其他部位。一个看卡通片的孩子，重新提醒我们这一或许被我们忘却了很久的事实。
但是之后的日子，玛提尔德是不是还会再去看卡通，我想这正是片子最后留给我们最意味深长的悬念。暂且不说卡通里面是否正在越来越多的充满暴力，充满色情，充满成人世界中的法则。让我们先假设卡通本身就是一种反映孩子心灵最美好的影像，那么我是希望玛提尔德继续看卡通的。可是就片子的走向来看，这个我们所希望的可能性，估计不会很大了。
5、香烟
玛提尔德出场的时候就在抽香烟。里昂看见了，不闻不问，并且保证不给玛提尔德的爸爸提起此事。这时候玛提尔德还没有进入里昂的生活。可是之后，当里昂看见玛提尔德在酒吧门口跟一个坏小子攀谈，并且抽烟的时候，他却严厉的制止了。明确的告诉玛提尔德，抽烟有害健康。这时候的里昂，尽管自己心中还在否认，还在矛盾，但是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却已经洞若观火，他已经爱上这个小女孩了。
之后玛提尔德再次抽烟，也总是避开里昂，这是反方向的暗示，暗示玛提尔德对于里昂的爱。而玛提尔德自己提到香烟的时候，拿它来跟做ài比喻。说是不是做ài跟香烟一样，会上瘾。这是一个喜剧的比喻，更是一个沉重而悲痛的比喻。为什么明明知道会受伤，还要去追求，还要去尝试，还要去继续下去直到上瘾？对于这个细节的追问，恐怕最终会将我们的话题导致到一个更为深远的话题，不如就此打住。
小女孩抽烟，杀手不抽烟。这个画面本身，就足以再次掀起我们内心当中思维的波澜。
6、柏拉图式的爱情
里昂在即将和玛提尔德诀别的时刻，手捧着玛提尔德的脸，终于向玛提尔德做出了爱的表白。直到那一刻，他才完全意识到了，自己对于这个小女孩的感情，居然就是爱。这不是洛丽塔之中的那种关于深不可测的人心的挖掘而描述的扭曲的爱，这是一种堂堂正正，至真至纯，至美至善的爱。这有点像柏拉图式的爱。完全超越了肉体，完全发自于内心，完全足以让每一个人感动。
爱情终究需要歌颂，需要赞美，需要我们不弃不舍得去追求，去坚持，去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实怀疑爱情，并非只是这个时代的症结，而是一切世代的通病。可是最值得放入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就是记住爱情最应该成为一种理想，一种信念长存在我们心中。平凡的日子或许可以消磨我们对于爱情的最初激情，淡化我们对于理想的原始动力，可是理想之所以成为理想，正是因为理想的作用就是要抵抗平凡的生活，不至于让我们在生活中呼吸着死亡。既然要相信什么，不如相信爱，相信爱情。
7、那些伟大的音乐
剧中的大反派，看来对于古典音乐情有独钟。但是实质上，从贝多芬的狂风暴雨当中，他只看到了恶，去没有看到善。这时候不免又要说到我的最爱，黄仁宇。任何人，任何作品，善恶总是纠缠在一起，不可分割。彻底的将其中任何一方去消灭，均是徒劳无功。世界当中必然有不可穷尽之事理，不可完全解释之人心。就如贝多芬的音符当中，或许除却了对于生命的赞叹，对于命运的抗争，还有一些他个人的野心以及对于生活的不满，甚至对于生活的诅咒。可是这不是贝多芬的作品所应该给予我们的教训。贝多芬的作品，我想，更多的还是告诉我们，一个人可以怎样凭借自己的行为，完成自己的一生。那么又是一个选择。既然要相信什么，为什么不去相信爱，不去相信爱情。不去相信那些藏匿在人心深处的真善美。
2007。5。1（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