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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同一化的方式向前推进与发展,全球化、一体化难道不是我们最常听见的词吗?人们在追求个性,追求差异,追求民族性的东西,却正是反映了大的趋势是与此相反的。
几千年的事情都可以不提,单就说几百年前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迥然相异。现代科技的发展使时空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借助于发达的交通工具、电视广播手段、通信途径,使这个世界变小了。无论你居住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你都更加紧密地与世界上的其他人联系在了一起。今天启程,搭乘飞机,明天你就可以到达地球的另一边;呆在中国的西藏,你只需打开电视,便可了解到中东最近的局势。旧的世界的一些秩序、特征正在消亡,新的正在建立与产生。而这其中,民族性一词所涵盖的事实正在愈来愈淡漠,甚至几乎消失。
原来人们常说东北人如何,广东人如何,直到现在人们还常常提到上海人怎样,北京人怎样。地域的差异,历史文化积淀的不同,形成了各自地区一群人生活的一种传统风俗,并且风格迥亦。而交通、广播、电视,以及通信正在改变着这一切。因为这一群人不能再如以前那样在相对隔离的情况下生活了。所以诸如东北人粗犷,广东人灵活,四川人泼辣,甘肃人愚笨之类的词语再也不如先前那样鲜活生动。我们越来越把自己认同为一个中国人,而不是某一个地区的人。
不过人们仍旧在说我是中国人,我是美国人,我是法国人。这不仅是一个地域差异造成了不同群体生活的例子,这其中更掺杂了一种别的原因,那就是人种差异。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相信这种以国家身份不同的自我认证也会越来越淡薄。我们相信,终究有一天,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会以地球人或者仅仅一个人的概念来表明自己的最主要的身份认同。
西藏是一个独特的地域环境。由于它的不发达,它的遥远,它也成为了这世界上仍旧保留着其一些独特鲜明文化特征、生活风俗习惯的生活群体之一。众多的游客从四面八方涌入这片雪域高原,除了一览其秀美奇异的风光美景之外,可能更多的是为了探寻一下这群最为与他们生活不同的另外一个群体吧。是的,这里的确是居住着这么一群稀罕的人,他们还过着与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所迥然不同的生活,甚至从事着一些在绝大多数人眼前看来不可理喻甚至神秘的活动。在拉萨的街头,在已经拥有现代化的一切装置并且充斥着绝大多数一般生活着的现代人的水泥路上,红尘万丈之中,你仍然可以发现朝圣者的身影,一次次跪倒在地上,身体平展之后,再站立,重复,直到到达他的目的地。有些人甚至不远千里,花上几年的时光去这样一个头一个头地磕到某一朝圣地。这些人活着就是为了去如此地行进。这还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另外生活在农牧区的更为广大的藏族人,仍在过着那种沉浸于宗教信仰之中的生活;他们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几近空白,生存或活着就是为了一个目的:去供佛,去积德,去求得一个圆满的来生。对于下辈子的过分期盼使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放弃了今生的另一部分。
但是就是如此,我仍然感觉到了藏民族仍然在逐渐被同化,被汉人同化,被这个世界同化。他们身上民族性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褪,直到有一天会丧失殆尽。
我们已经提到,这是一种趋势,但我们仍然有必要去探寻一下具体的作用方式。但凡你与一个受过基本教育的藏族人接触,你就会发现,他与汉族人没有什么差异,顶多他的皮肤黑一点,你白一点,他早上吃糌粑喝酥油茶而你喝稀饭;你们追求的东西,对世界的认识,对事物的看法,只要你们属于同一类人,却尽然相同,至少说差异非常小。我见到的一些高级藏族知识分子,也如同中国其它城市里生活着的千千万万的工薪族一样,渴望着买房子,买汽车,送小孩去上比较好的大学,闲暇时围在一起打麻将,喝茶聊天,上馆子消费,你很难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因为汉人也在影响重塑着藏族人的一切。包括思想观念和生活习性。大批的汉人生活在西藏,整个的文化主导都是中国文化为主,从电视节目到广播报纸以至于官方文字,也都是汉语汉字,故也不奇怪他们难以坚持自己的方式了。
强弱两个群体相接触的时候,一般都是强的,也就是先进的、发达的去同化弱的,也就是落后的、不发达的。而经济、文化又是不可割裂的两个概念。我们很难想象落后的经济能产生出多么发达的文化来。另外强弱又永远在不断地转化,不断地影响,不断地发展。强弱只要不接触,那么强永远强,弱永远弱都是可能存在的;但一旦接触,就不可能不发生变化。美国与中国接触,发生的冲击就是两方面的;但就经济来讲,我们是在向美国的方向走,往先进的方向走,这是不可抗拒的规律。正如西藏与中国其它发达地区的接触一样,西藏不发达决定了它是弱势一方,它不得不接受内地对它的改变、推动、重塑,它难以抵抗其民族性逐渐被同化,逐渐消亡的结果。而且我们一开始就说,这是一种世界趋势。世界是被变得越来越一体化,越来越均匀,而不是越来越有差异。
所以有时候不讲理由地坚持一种维护民族特色的观点是荒谬的、落后的想法。从某一意义上讲,保持民族性就非得有一个必然条件,那就是与其它地域群体的隔离,保持一种相对的封闭。可在一个无比开放的世界中,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哪怕一个相对发达的地域群体,也难以长久地保持其民族性。所以就这点讲,相对落后的弱势民族也不必由此产生出一些抵抗情绪。因为一旦接触,作用必然是相互的,冲击必然是双方面的。日本是一个岛国,地域相对独立封闭,而且经济又尤其发达,但日本民族独特的文化特征也必然会因为不断地与其它更为发达或相对落后的群体的接触变得越来越微弱,我们必将会有更多的共同特征而不是差异。
西藏与中国内地的相互接触与冲击当中,恰好处于弱与强的情形。在这里任何一个人强烈的感觉就是相互塑造的关系。藏族人给予汉族人的是文化的质疑,生活方式的质疑,对生命追问的质疑;汉族人借此反思、批判自己的价值体系。但更为有力地促使西藏经济发展的却是汉族人,甚至可以说内地的力量占据了建设西藏经济的主导力量,这一点使藏族人,土生土长于这片土地上的原居民处于一种尴尬。在这种尴尬之中,在这种对内地的依附之中,藏民族的民族特性慢慢消亡。
历史趋势之前,无有尴尬可言。但就在这段历史进行的当中,我们明显地感受到了弱势一方尴尬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