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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本上说，叙述是最具有力量的手段。或者我们因此而得出一个结论，故事是最具有杀伤性，震撼性，感染性，渗透性的事物。它比任何真诚的抒情，深刻的说理，天马行空的议论还要打动人。故事无言，却如同无形之水，永恒之风，能够将石头般的心肠，逐渐的改变形状，变化内在的成分。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一个故事或许就是一个鲜活无比的生命，它们诞生于真正可以呼吸的生命，却自从脱离母体的一刻，拥有了不同的特质，不同寻常的含义。它们其实早就开始独立的呼吸，独立的思考，独立的在人群中穿行而过，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少年时候，尚未接触男女之事的时候，总是对于这个神秘的事件怀有着巨大的热情。也许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希望，就是未曾得到这个嘲讽的真理或者谎言，总是让人奈何不得。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语文老师讲到一首中国最古老的诗歌。只是短短的几句：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翻译成现代文就是：砍断竹子，做成弓箭，射出弹丸，追猎动物。其实那时候对于什么文化呀，诗歌呀，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实际上，也没有人去关心这些。对于全中国被压迫的千千万万个中学生来说，这也是一点也不稀奇的事情。写在教科书上的诗歌或者美文，我们早就把它们当成了谎话。然而单单对于这首短诗，事隔多年我们还记忆犹新的原因，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晚上男生的宿舍里。我们这些青春期的男孩子，那个时候，对于女孩子的身体，充满了巨大的热情。各种黄粱美梦，就在冬天或者夏日的夜晚，一一在方寸的斗室里激情演绎。我也时常的怀疑，究竟人产生过的而没有被记录下来的想法或者做法，有多少，是全部的十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九？这是一件好事，值得庆幸，因为这样，人类流传下来的被过滤后的文本，才不至于让人清醒的察觉，原来人是如此一种怪物。这也是一件坏事，理应惋惜，因为如此我们便丢失了许多精确真实的认识我们自己的机会。
干脆就说出来吧。当时我们这些热血澎湃的男孩子，在狂野而愉悦充满戏谑的幻想一些可爱的场景。比如说，假如在这个校园里，我们把所有的女生都扒光衣服，关上所有的出口，然后我们可以追逐她们，那将是一个多么好玩的游戏。先不说这个设想是多么的龌龊，多么的肮脏，多么的下流，多么的违背伦理道德宝贵的人性，先说当时我们中间的一个同学，是多么的富有诗意，多么的善于把已经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来。他当时说了一句话：那岂不是成了真正的逐肉了？我们所有的人随即大笑，这笑声是如此的欢快而愉悦，一方面顿时把人性从阴暗和丑陋之中立马挽救了出来，一方面又让我们狂野的想法得到了更优雅的联想和疏解方式。这个笑声所带给我的愉悦，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已长大成人。
对于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我，我之所以愿意光明正大的披露曾经有过的一些似乎龌龊的念头，因为我的心中已经渐渐察觉，这些念头并非真的犹如人们所轻而易举否定和不屑的那般龌龊。这些看似疯狂的念头之下，包含着不可忽视的有关一切人，一切人性的秘密。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新鲜或者并不新鲜的故事。
先从虚假的故事说起。有一本小说叫做蝇王，故事讲的是一群少年无意之间倒了一个孤岛上，忽然间与先前的社会脱离了关系，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独立的小社会。然后就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这些在正常的社会下看来还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居然做出了一些令大人们也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人的残酷与丑恶一旦在少年的身上暴露，其具有的震撼力是可以预料的。那么我就想，如果真的能够做一个人类试验，就在公元1992年，就在我所在的那个高中，就让我们几个少年的一个荒诞的想法得以实现，那么将会发生怎样的效果或者结局。你可以想象到那个由一群少年完全把持的与外界彻底脱离关系的小型社会，会演变成怎么一个样子吗？或许就如同原始社会的故事将会重新被演绎一遍：我们将从母系氏社会进化，进入部落纷争，进入统一权力，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一切仍将会今天已经得到的这个社会，如此完整而和谐，如此自然而安定。或许是另外一个结果，那就是最终进入没有前途没有出路的死胡同，这个社会无奈的消亡，就如同这个地球上曾经生存过却已经消失的那些人群一样。但是无论怎样的结果，你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参与我们这个实验的最初人群，是90年代的一群现代人，现代少年。一个是他们已经接受到了教育让他们已经知道了过往的历史，他们已经拥有了最初原始人所不具备的愚昧和空白的头脑。一个则是他们的血液也已经从文明的人开始，反复流淌反复过滤反复进化了许多年。那么就这两个原因，我们就可以追问了，几千年的光阴，人类的进化，究竟得到了什么，或者丢弃了什么，或者达到了怎样的一个境界。如果说这个实验中的人群依然采取和当初的原始人一样的行为方式的话，那么岂不是很可悲，那么岂不是意味着我们的进化除了知识的积累传承和物质的发达之外，在人性方面仍然一无所获？再粗鲁的说，那就是我们这些现代的人，已经进化的非常完善的人，居然还包含着在特殊的场景下，做出原始行为的可能性。假如你就在那个试验的现场，就在那个试验被宣布开始的一刻，你究竟会做些什么？你是否会立马意识到我们应该拯救自己，还是先去扒掉一个女生的裤子？我不知道我对人性的态度是乐观还是悲观，但是我隐约的觉察到，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行为的倾向，是非常大的。在这一点上，前人举过一个巧妙的例子：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在荒郊野林之中，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子的求爱方式可能是大大不同的。
可是更悲哀的是我们永远无法做这样一个残酷不合情理的实验，去有效的验证关于人性的真相。然而不得已而求其次，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还有过一些真实的试验。更确切的说，一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当我们翻开中国历史最早的一页，我们会发现那里有一个朝代叫做商。多么儒雅的一个字。可是这个朝代的最后一代君王，可不是那么的儒雅。历史书上说，商纣手搏豺狼。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说明当时的人还刚刚脱离了原始的生活模式不久，还在体力上保持着与现代人完全不同的结构。还是现代的人退化了，至少是体力方面退化了，逐渐的把进化的重点放在了头脑上。这且不论，闲话休讲，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要说的是他的酒池肉林的糜烂故事。一个君王，就是封建社会中所有人的头子，一个可怕的头子，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头子。现在我的故事的脉络也已经逐渐露出水面，也不用我再把其中的情节勾连在一起了。你甚至已经清楚，我要说的是什么？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古代的昏君的想法，和我们这些现代的少年，竟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情节的关键雷同之处就是和许多的裸体女人在一起，为所欲为，把自己的欲望彻底的抒发。那么我又要问一个问题了，如果真的把一个现代的人，越过时空的阻挡，拉到纣王的位置上，他又会如何作为？有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如果他拥有了为所欲为的可能性，那么他已经拥有的对于历史的深刻认识会阻挡他去为所欲为吗？进化是不是那么可靠，而人性是不是那么让人放心。我又隐约的觉察到了，完全的把希望寄托在对于人性的信任上，那将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其实继续往下看历史，我们就会发现，酒池肉林的故事并不新鲜。这个看似大胆的设想，被一代代的后来之人，君王将相所采用和模拟。我再不要讲这个了，这个时候你可以想到的故事就更多了。就在我们现在的地球上，日日的在上演着。中国的红楼云雨，英国的豪宅乱交，直至各大城市的伴侣交换，这种事情还有什么新鲜的。进化后的人啊，似乎还在做着一个同样的梦。
20世纪，这个地球上的故事更为悲壮与惨烈。
第二次世界大战，有两个民族值得我们重要考察。一是德国，一是日本。当我们面对太多的对于当年这两个民族的谴责和责备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假如当年你是一个日本人或者德国人，你会如何。我知道这样的话题很危险，可能一不留神我就会被飞来的砖头砸到，所以我先要说一句：我痛恨日本帝国主义当年的罪恶行径。可是我要紧接着试探性的问你，是不是你痛恨日本人胜过德国人，而这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日本直接伤害了我们，而德国有可能更加十倍百倍的伤害我们但是最终就是没有得逞。我理解，我完全的理解。我们现在也不是正是如此做的吗？我们没有象伊拉克人或者他的近邻国家那样仇恨美国人，我们用不到去用人体炸弹去换取美国人可贵而富有人权的生命，纵然唇亡齿寒，但是我们毕竟是在眼睛或者鼻子的位置上。于是我们千万不要担心，先管好台湾的事情，这也是合乎情势。
那么我们稍微的走远一点。假如你自己就是当年在中国土地上持枪的日本兵，你会如何行为。面对着中国的花姑娘，你会如何行为？千万要清醒，千万不能像某些中国人在厕所里所书写的那么野蛮：把所有的日本姑娘都强奸完，怀着那样的仇恨和野蛮来对待中国的姑娘。这一次你又发现，拯救人类命运的重担，又一次落在了不那么可靠的对于人性的希望上。其实这时候我们觉得很尴尬，我们甚至忘记了我们曾经一度引以为傲的大元朝，也曾经干过同样的勾当，同样的对待过别处的生灵。只是我们对此假装不知，只是我们还在另外的场合下，又因为这是外族统制中华的一段历史而阴暗不语。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捡一些有利于我们的颜面和虚荣的事实在大做文章，而有意无意的舍弃了对于我们自己形象不利的部分。就这一点，毛姆在一篇文章中讲的好啊：我们判断别人的依据总不是我们自己的真实形象，而是我们假想出来的自己的完美形象。
但是我讲的仍然不是批评与自我批评，我讲的是如果历史把你推放在日本兵的位置上，你会怎么样？如果是一个德国纳粹，又会如何？你会不会一样的烧杀掳掠，惨无人道。日本的礼貌和德国人的修养是世人皆知的，谁敢说你的素质比当年的德国人还强？但是这些曾经热爱音乐，信仰上帝，具有丰厚的历史文化传统的君子，曾经一度以魔鬼的面目出现，曾经让整个的世界坠入地狱深渊，让整个的人类蒙受了最沉重的苦难。这一切将如何开脱？难道就仅仅一句：人在非常的境遇下将丧失人性，人在疯狂的年代里会陷入集体的疯狂。这是一个险恶的谎言。如果在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我们仅仅为了对于人性的虚荣，为了一个不确切的，暧昧的，对于认识尚不确切的人性的盲目乐观和相信，我相信更大的灾难，肯定还要再次的降临人间。为什么就不直接的说出来，在人性的是非功过，善恶丑美得出精准的认识之前，不如让我们先相信约束，法律，制度，让我们先不要把一切的希望和赌注投放在人性的善良之上。
如此说来我们就是在故事之中作反省了。反省什么，不是反省别人为什么要做错事，而是要反省我们自己会不会做错事。更加要反省的就是如何提前的制止做错事，把罪恶的苗子在生长发芽之前，就彻底的清除。当年欧洲的错误，就是相信了希特勒的人性，而欧洲的胜利是从欧洲人的觉醒开始，从他们认为再继续相信希特勒的谎言就会彻底的毁灭自己。当年美国的错误，也在于相信日本人的人性，他们认为日本人不会对他们下手，珍珠港事件也最终让他们意识到，对于坏人的妥协，对于人性的怀柔与绥靖就是掩耳盗铃，就是自欺欺人，那不仅止不住敌人的魔爪，而且只会煽动起敌人更大的野心。那么当年中国人的错误呢？无需再说，如果不是一次一次的侥幸心理，妥协与忍让，对于人性抱着罗曼蒂克式的幻想，哪里会有如此惨痛的代价。这时候如果我们说彻底的相信人性，而不对其抱有应有的提防之心，无疑等于是引火烧身，你说这一点过不过分。
好了。差不多了。让我们暂且的从20世纪的故事里抽身，回到我当年的校园故事。那时92年的中国，当时国内的局势稳定，经济平稳。当年我们宿舍里的一个设想，最终只是以一个幽默而富于诗意的联想结束，也是有其现实的合理性的。我们之所以把那一个设想，仅仅停留在头脑中而没有付诸于行动，那是因为如果我们真的那样做了，我们立马会被终生关进监狱而不得复出。这是多么好的一个结局。可是如果我们的父母太相信我们的自制力了，太相信我们所拥有的理性了，太相信人类的文明和进化所具有的力量了，一句话，太一厢情愿的相信人性了，于是把我们放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20年后再来看望我们，那么你设想一下我们会不会把当时的那个设想，勇敢的投入实现。20年，不要20年，恐怕10年都是一个对于人性的巨大考验。脱离了法律的约束，公众道德的衡量，社会背景的判断，最终审判的可有可无，你凭什么断定人不能在此时变得比野兽还要凶残和邪恶。那么就到此为止吧，再不要去假设如果92年的中国动荡不安，经济不稳，内忧外患，我们又会不会做出可怕的行径。甚至也不要再去假设，如果我们当时是在殖民地上的一群奴隶主和治安管理员的孩子，那又将如何。
其实我没有必要再一次提出我的故事的寓意。其实我只是随便的说说，不要把一切的希望托付给不可靠的人性。
现如今的中国，写故事的很多。这个事实说明了很多事实。比如说，经济的发达就是其中之一。只有解决的穿衣吃饭问题的人，才那么热衷的关心故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前一段时间和朋友聊天，因为我从西藏来，很自然的，话题就到了西藏问题和台湾问题上。朋友说，想必中国繁荣富强的某一天，台湾问题与西藏问题就不会再提了吧。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美国的一部分想要从美国分离出去。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历史渊源还很难说清。我在这个时候，在对于我们祖国命运无限美好的憧憬前面，又一次的有稍微的担心了。从本质上讲，朋友的话里面还是对于人性的美好，抱有了非常大的信心。你总是难以面对着一个非常友好而乐观又对于人类的命运抱有无限信心的人，而说出别的什么疑虑，如此一来你就太扫兴了。人家还可能对于你的态度非常的反感，你为什么就这么阴暗呢？总把人想象的那样坏呢？人性总不至于那么的丑陋吧
所以那一天，事实上，我没有扫我朋友的兴致。我说是啊，是啊，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没有说出一句话：如果没有合适的约束和制度，就算人们真的在物质上突破了一切障碍，该死的人性还是会让这一切有许多问题的。
我当然也没有给他说，其实我还是希望人类的一切都是在进化的，手脚头脑，以及与它们联系在一起的人性。
最开始的时候我说，叙述是有力的，故事是伟大的。想一下，真是如此，我的判断基本可以站的住脚。如今的诗人们不断的在讲，要加强诗歌中的叙事成分，也就是给诗歌一个故事的结构或者框架。只有那样，才能更深入的打动人，提醒人，加深美感，增加联想，引以为戒，或者前车之鉴如此云云。可是那个时候，我也忘记了一件事情，比叙述和故事更有力的却是日常生活中间产生出来的遗忘。一切的故事必须反复的重新叙述，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2005。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