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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撵了回兔,回来说了大半天,那神采,那情致使我不禁慨叹撵胜于兔了。
我父亲的性格与众不同,谈不上有什么爱好,总是沉默,上了年纪的人整天生活得恬淡无趣。当初本家的墩子哥约他撵兔时,我还暗笑他“花甲清徒难入世”不料,父亲欣然前往。
且不说父亲那时如此冲动,单说我替父亲送行时险些随波逐流。那场面确是盛况空前。大卡车停在村口,上面插了褪了色的边角扯了絮的红旗,呼啦拉地撩拨得人对撵兔产生无限的神往。车厢里已挤了不少人,还热情地伸手拽那正在上车的老人;一条条乖巧活泼的狗们跳腾着,时而车上,时而车下,仿佛在向老人们买弄它们筋骨的柔活,又象小孩儿坐上了姑娘出嫁时亲迎的彩车那么得意,将军出征前的战马少了它不行如此的神气。车下围了不少人,只要你愿意去,就有人扶你上车。挤,挤,挤,——车厢永远装不满。
还没等我靠近,父亲早已被人扶上车。管事的头头,人称“司令”——“狗司令”挺负责,给老人都安排了舒适的座位;又热情,递过来一根钩连棍,叮嘱我“快上车”好险!那一刻,我差点成了“司令”麾下之一卒。
“坐好,坐好!点点人数。”
“一,二,三,四,——快些坐好,别喊了!五,六,七,八,32人,狗20条。”
“走,开车——”
车子终于开动。
“喂——,等等,别急,等等!”后面有人追来。车子向前走了百十米,再停下来,三五个牵狗的人久侯于城外,也上车去了
车子终于看不见影了,这下村口先前围观送行的人群中就有人等来了他们晦气的时日。“唉,唉!我刚咋不去呢!”就这样会叹一天的气。无聊,难奈,里入外转,难奈,无聊,眼巴巴地等那撵兔的人回来天方夜谭般地大侃他们撵兔的乐趣。
“你大回来没有”一整天村里人见我都是这样问,最无聊的要算村东头的阿三哥,他一晌午往我家跑了十几回,进门便是一句“八叔还没回?”
“天黑了,快回来了”最后一次他就索性坐下来干脆等。
小孙孙们缠着奶奶等爷爷回家吃兔肉,可是,阿三哥的一句“说不定见不到一根兔子毛”急得孩儿们直要哭。这话不无根据,别看阿三哥是撵兔的精家,撵兔几十场却难得见他满载而回,但总是乐此不疲。即使偶尔捡到了兔子,也被他的慷慨慷慨了,和其他撵兔同行一样地爽快,大方。无论谁,只要你去,就有收获,或是得“鱼”的满足,或是“乐筌忘鱼”的喜悦。
“见不到一根兔子毛不要紧,说不定还会带回一只肥兔子”这是阿三哥以君子之腹度君子之腹的经验,见孩子哭了,他赶紧这样安慰。接下来就偷偷地岔开了话题,大侃他往日撵兔的故事:狗撵人堵,呐喊助威。有一场撵兔,听别人喊“过来了,过来了”他就跟着喊,好一阵却没见上兔子的影子。有一回,为堵一只兔,别人跑他也跑,跑在最前头,却见对面的人向他跑来,急急掉头但见跟他跑的人早已回头跑了。为撵兔,他跑丢过鞋子,穿草丛划破过裤裆,攀土坎扭伤过脚腕儿。尤显他的勇气的是那次为堵一只兔,他奋不顾身地向前一扑,兔子没逮着,反而跌入旁边的水沟,弄了个落汤鸡。就这样从来不叫苦,二回还是去。
听阿三哥的撵兔经,我也信“早遇狐子晚见兔,午后看到出溜溜(蛇)”小时候只知道这些东西早晚午后常出没,还没意识到与他们相逢的一乐,大概乐在玩吧。特别是见到兔子要撵,放羊割草的孩子陶醉于撵兔的快活,往往忘记了羊儿啃坏了田里的庄稼。可是,庄稼人撵兔也保重他们的血本。撵兔有季节,不误种田,农忙种地,农闲撵兔,美其名曰的撵兔“专业队”可谓业而不专,一般都在秋收,秋耕,秋种忙完后的冬日,这样不误农时,不损禾苗,强身健体,怡情旷神,好处多多。“亏了撵兔,省了赌钱”女人们暗自庆幸,她们总爱听男人侃撵兔,却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象阿三哥样在人前夸耀——暴露自己撵兔的身份,因为她们眼里“看细狗,撵兔子,提笼务鸟”是不光彩的行当,尤其是阿三嫂子类有点知识的女人。阿三哥每每侃撵兔要避开阿三嫂,唯独在我那里他不怕,因为有我来挡将,所以那天他谈得很多。
的确,象阿三哥说的那样,撵兔有学问,地点选在地势较平坦的旷野,因为兔子在这里不便藏身。寻兔时大家要列成倒“人”字形阵势,搜索前进,不可并行齐进,这样便于围堵;一般要从地势高处向低的一头搜索,因为兔子不善跑下坡。草丛中,密林里,不便撵,要围,堵,打。另外,反应要敏捷,判断要准确,行动要迅速,动作要果断。撵兔是一种游戏,交际的渠道,不同地方的人遇在一块,不论你我,不分彼此,感情的沟通,信息的交流;兔子时而东,时而西,一进一退,需要大家团结一致的配合,少了个人应有的悟性。撵兔是一门艺术,早先的劳动“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狟兮”意义深远。撵兔是生活中的消遣,古代帝王中以及许多贤士名人因爱好狩猎再添人生的潇洒。撵兔是一种群体生命能量的宣示“单于猎火照狼山”古代北方民族征战之前,举行大规模的打猎活动,借以演习军事,凝聚军力。
阿三哥正侃到兴头上,父亲回来了,搭在肩上的钩连棍一端挑了两个肥肥的兔,风尘仆仆却见意兴盎然。孩子们被兔子吸引去了,而父亲坐下来一二三,三二一地侃起了这回撵兔的有趣,那情致,那神采,不亚于阿三哥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父亲爱上了撵兔。风行于东府大地上的撵兔乐正吸引着众多的象我父亲这样的人,给千万个家庭带来了欢乐。起源于原始狩猎的华夏文明,如今又因撵兔之风再翻盛世之貌的一页新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