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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在别的村落过夜。”
在他策马出发前,她没得商量的否定他的提案。
光想到要跟他单独在外过夜,她就头皮发麻。这些时间相处下来,她隐约知道,他虽然有点霸道,却是个不会趁人之危的君子,但--跟他在外过夜,还是教她感到不安。
“你想今晚连夜赶回平安镇?”
“没错。”
“不要告诉我,没有小雪在的地方,你会没有安全感。”
他快笑出来了。小姐啊,你都二十岁了呢。
“那又怎样?我就是依赖小雪不行吗?”她有点赌气的。
“小雪如果知道你这样倚赖她,一定很高兴。”
“那就快掉头回去。”
“不行。”元震断然拒绝。
“为什么?”
“这种天气走不到一半路程,你就会冻昏在路上;就算没昏倒,也会抖得牙齿喀拉喀拉响,冷到受不了。”
“往回走,也许能追上巧妍他们的马车,和他们同行。”
“他们大概已经就近找客栈投宿了吧,现在去追应该追下上了。”
“我们可以先到邻近城镇雇辆马车”
“钱不够。因为怕追不上你们,我匆匆出门,根本没带钱,身上只有一些早上外出购物找回来的碎银,这些钱雇不到马车。”
;明车夫载我们到平安镇再付钱,一样行得通。”
“小姐,你忘了?天气这么冷,哪个车夫愿意出门赚钱?”
“给他双倍车资。”不管怎样,就是要赶回平安镇。
“雪地湿滑,危险性高,就算给三倍车资也不一定有人肯做生意。只是在外地住一夜,有这么可怕吗?”
“就像你说的,我没有小雪不行,这答案你满意吗?”沈雩闷闷的生着气。
“你该下是因为害怕和我单独外宿而紧张吧?”
他在取笑她了。沈雩恼羞成怒,翻脸不认人。“我一定要回平安镇!”
“好。”他说,很爽快的。
他手拉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乖巧的飞奔起来,他在风中对她笑说:“我们回平安镇--明天。”
“元震!”沈雩咬牙切齿,握拳的手,指甲都陷到手心肉里去了。
马儿都往南跑了,她能说不吗?
约莫一盏茶时间,他们来到一座朴实的小村庄。庄里以务农为生,少有外人来访,对骑马而来的陌生来客感到好奇又热情。
“小姐公子,一起过来这边坐嘛。”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伯拉开嗓门对他们招呼着。
他们到达的时候刚好是晚膳时间,大家庭里吃起饭来热热闹闹,桌子一摆好几桌;大锅菜大锅饭,还有小孩们堆起上窑,闷烧烤出一堆蕃薯、玉米和芋头等自家种植的农作物。元震一下子便和大家混熟,大叔大婶们塞了一大盘食物给他,他也不客气的全收下。
“来来来,一起坐这边吃,人多热闹些。”
大伙儿对元震热情招呼,他远看一下闷坐一旁的沈雩,笑着婉拒大叔大婶们的好意,小声对他们解释道:“我家娘子脸皮薄,生性害羞,不好意思和大家一起用餐。我和她吃完晚饭,再来和大叔大婶们喝茶聊天可好?”
叔婶们也往沈雩的方向瞄一下,满脸羡慕的笑意。
“公子,你家娘子长得真好看,一点都不像我们这些做粗活的。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我们邻近几座村庄加起来,大概都挑不出一个可以和她相比的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
“是,大叔说的是。”元震谨遵教诲。
“不过,她好像不太高兴哪。”
“不就是在和我闹脾气吗?她坚持今晚要连夜赶回去,我说天气太冷不适合赶路,她就生气了,我可得好好讨她开心才行。”
“那你快去吧,等会儿别忘了来和我们喝茶聊天。”
“会的。”
远远看着元震周旋在众人之间,八面玲珑的模样,沈雩难免怨怪老天不公。凭着他那张好看的笑脸,走到哪里都迷倒一班人,不但极讨人欢心,还大小通吃。除了她之外,应该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嘿,吃晚饭了。”
说人人到。笑脸映在眼前,他把一颗从窑里挖出来不久、仍冒着热气的蕃薯放在她手里。她没想到会那么烫,拉长衣袖垫着仍是烫,一下子从左手丢到右手,一下又从右手丢到左手,平均热气。
元震好笑地看着她可爱的动作,不忍她烫伤手,伸手接过蕃薯,熟练地拨撕外皮。
“我皮粗肉厚,不怕烫。”为免她笑他,他索性开口先调侃自己。
“我又没说什么。”接回撕去一半外皮的橘红色蕃薯,她吹气后咬下一口。“好甜,好好吃。”
她小巧脸上绽放满足笑容,长长的睫毛微瞇,很享受的样子。
“你喜欢吃这种东西?”未经调味的自然食物,他记住了。
“你瞧不起这种东西啊?”她看看盘里那些玉米蕃薯。“你不吃的话,都给我吃。”
“我不会和你抢,你放心好了。”
他宠溺地看她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的开心模样。
没有大鱼大肉,只有清淡菜肴,一点都不精致的食物,吃起来却比山珍海味还过瘾。
元震是因为美人当前,沈雩却是因为从体内挖掘出另一个自己似的畅快。
原来率性说话、没有任何勉强矫饰,会是这么开怀舒畅的事情。
以前从不知道,现在尝试过了,她还能老是对他撑着一张没表情的冷脸吗?怕是难了呀。
恍然之间,她忽然明白,她已回不到无情无绪的从前了。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一步步往前,没有谁可以一直停留在原地。
忽然之间,她明白了。
吃完饭后,农家小孩因有客人来,在父母允许下,施放起几枚色彩缤纷的烟花来。随着烟硝燃放的声响,每个人都仰起头,着迷地欣赏那只有瞬间光彩的美丽烟花。
在这美丽的时刻,她的心头暖暖的,好像她在梦里睡了许久,突然清醒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五彩烟火在帮她庆贺一般。
一个人,能对万事万物有所感觉,真的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务农为生,生存不易。但此时此景,我相信没有人比他们更幸福。”
她欣羡地凝望着他们一家人和乐融融相处的景象。老祖父母、爹娘和多位叔婶,外加一大群年龄不一的小萝卜头,在半新旧的房舍里穿梭;也许房子住起来有点挤,也许偶尔会有摩擦纠纷,但却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谁也拆散不了的一家人。
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热闹生活。
“你想过这样的生活?”
当她还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他的问话将她拉回现实。
“你不羡慕吗?好热闹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不需羡慕别人的。与其羡慕他人,不如靠自己去争取营造,有一天终会拥有让别人欣羡的生活。”
“你在说你的经验谈吗?”只是闲聊,她无意打探他的隐私。
“没错。”他坦然承认。远望追逐玩耍的小娃儿们天真的笑容,他对自己的过往不加掩饰。
“我是私生子,出身卑微,十五岁被带回元府;在女主人和异母姊姊们眼中,我只是个外面女人生的杂种,没有地位,不被当成人看待,只能用心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学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学会商场上尔虞我诈的手段。
“如果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元家祖产早晚被我败光;但我利用母钱滚出更多子钱,终于取得元府经济主权,算不算是一种成就?”
“力争上游出人头地,当然算是一种成就。”不过她赶紧补充:“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不是在赞美你,你别想太多。”
“这样讲就太别扭了啦!”元震不留情的取笑。
“我别扭,你大可别和我说话。”
“好好好!算我怕你了。”
“哼。”偏过头不理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看着她线条完美的侧脸,发现她的目光没离开过那热闹的一家子,他轻轻问道:“你想你爹吗?”
沈雩纤细的身子在乍听他的问话时,明显晃动一下。她安静了好一会儿,而后幽幽开口:
“我想他。”语中潜藏多少思念在其中。
“他赶你出家门,让你流浪在外,你还想他?”
“京城里流传许多责怪我父亲无情的流言,但那并非事实。”沈雩低垂长睫,掩去眸里的落寞。
“我爹宠我,待我极好。他是个沉默温和的读书人,对于退婚一事,知道错不在我,因此并未责怪将事闹得满城风雨的女儿,反而对于养成我冷漠性情一事感到歉然。流言结束掉我不曾开始的婚姻,却是另一段人生旅程的起点。他承受世人对他无情的指控,世人却不知这是他成全女儿自由飞翔的方式。”
她脸上勾勒出浅浅酸涩的笑容。“我想他是疼爱我疼过了头,不然天下间哪还有个父亲愿意一肩挑起所有骂名,只为让女儿飞向她向往的天空。”
“让一个素来娇惯着、养在深闺的富家女独自在外流浪,远在南方的他放得下心?”这到底是狠心还是放心?
“我不是一个人的你忘了?小雪从小苞着皇室请来的师父练武,专精以柔制刚的内家功夫;别瞧她瘦瘦小小,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可就连高大的北方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完全看不出来。”元震根本不信。想他和小雪初次见面,小雪还被他吓得软脚呢。
“下回你和她较量较量吧,她虽不一定能赢得了你,却肯定不会输给你。”沈雩对小雪很有信心。
“好啊。”如果小雪能和他打成平手,他这几年要算是白混了。
“先提醒你,小雪的功夫可不像阿焰那样;阿焰不是练武的料子,小雪却是,所以你别太放心了。”
“就因为信任小雪,所以你爹放心的让你和她离开家门?”
“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有其风险存在。如果因为害怕而困守家中,一晃眼,一辈子就过了。”
“你和你爹都是这么想?”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还是你认为,女子就该一生在家相夫教子,不该踏出大门一步?”
审视的美眸斜睇着他。昏暗夜色中,她幽黑的眸子流露出玉石般柔润的光采。
“我是那种人吗?”元震苦笑道。
她别开视线,再次凝望嬉闹的孩子们。
“当状元郎提出退婚要求,只因一项不实的指控,我爹二话不说就答应,唯一的条件是他不许对外诬蔑我的名声。我爹曾说,轻易相信谣言的男子配不上我,退了婚反而好。同时他也明了,被退婚的女儿难再许鸳盟,不愿将我困在家里一辈子,他要我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别日日仰望头顶的一小片天空。”
“现在你出来了,走了一趟西北,用去半年时间,感想是宁可回到高墙绣楼里当个千金女,或继续自由自在的浪迹天涯?”若是他的话,当然是继续流浪喽。风景还没看尽,路途还未走完,怎舍得回去窝在小小的楼院里?
“你猜呢?”不说明,交浅不必言深。会和他说起父亲,只是因为想念;至于更内心的想法,就不必深谈了。
“你真会泼人冷水耶。”元震自嘲一笑,隐隐感觉到和她心的距离有些快拉近了,她却在关键时刻停下来。
“很冷是吧?别奢望一块千年寒冰会有多温暖。”
咦!是他听错了吗?他怎么好像从她清冷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丝的畅快轻悠?她该不是正在和他“轻松愉快”的聊天吧?
忍不住开怀朗笑,率性豪气的笑声引来一个亮晶晶的白眼。
“很好笑吗?真是无聊透顶。”
看着她不明所以的冷淡神情,他笑得更大声了。
是她想太多了。
沈雩走在大街上,对摊商陈列出来的琳琅满目商品视若无睹,反因想起数日前外宿--事,内心忽有所感。
回到平安镇好几天了,难得盼到一个晴日,和小雪、巧妍一同上街逛逛;两名少女被各种新鲜玩意儿吸引,在摊位前流连,沈雩也乐得耳根子清静片刻。
她一个人悠闲慢行,心绪逐渐迷离,不禁回想起前几日借居民宿的事情。
元震对民宿主人谎称他们是夫妻,她获悉后很生气,以为他别有居心。后来经主人说明,才知道主人一开始已对元震说明过他家没有空房间,必须男女分开,和他家的男童女童一起睡大炕通铺。当时她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事颇觉愧疚,但看他没放在心上,也就当作没这回事般不提。
她不该太看轻他的人格。有时想想,或许,他的内心和他清新俊朗的外表一样,是个正直爽朗的君子,只是一开始她的防心就太重,没选择地将他划分到心怀不轨的那一类人去。也许,她真该好好检视一下自己的心态才是。
想到因她狭隘的心思,差点误会他的乌龙事件,她脸上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起来。他那个人哪,好像她怎么对待他他都不会生气,除出上次巧妍想偷偷带她回京那件事,曾惹得他失控生气外,他一直都是带着笑意的。
想起他的笑脸,沈雩已不像从前那样硬要将他甩出脑海,反而觉得偶尔想着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的确变了,不只如巧妍所言,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境确实有了极大的转变。
在遇见元震之后
无意间发现周遭几名摊商纷纷收拾摊位,她这才发觉天候异变、冬阳隐蔽,瞬间乌云罩天,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
从第一滴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雨势就没有停的倾盆而下。路上行人见突降大雨,匆忙地四处躲避,摊商们急忙收摊找地方躲雨,方才热热闹闹的街市,一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只有滂沱大雨在尽情宣泄般。
小雪和巧妍都在别的地方逛,这时候应该在哪家店铺的檐下躲雨。沈雩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抬眼望向天空,雨水下留情地打在她光洁的小脸上,迅速染湿她的衣衫;她像不知疼似的,依旧瞇眼望天。
原来雨水打在身上是这么的痛,痛得她身体都麻了。
可是,不曾有过的体验,却让她心情十分愉悦,嘴角扬起,甚至合掌承接雨水。
透明雨滴很快满出手掌,她放掉,又重新承接,像在玩一个永不厌倦的游戏。
以前她不知道喜怒哀乐是何种感受,就连得知被退婚时,她也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是这样吗?”
风风雨雨似近下了她身,就连心里,也没有一丝丝感想。直到元震出现,每天顶着一张笑脸在她面前招摇,时而惹得她心烦,时而引她舒心而笑,她才多少了解,真实的人生,究竟是何种面貌。
“唐大哥,跑快一点啊,淋了雨会生病,看大夫抓药要花钱的,我不想破财,跑快一点”后方传来着急、惶恐的年轻嗓音。
“省下叨念的时间,你可以跑得更快一点。”严肃的声音冷淡回道。
“好嘛好嘛,不说了,快跑快跑!”
沈雩沉浸在一个人的乐趣里,浑然未觉后方疾步踏雨而来的奔跑足音,直到有人用力撞了她后肩一下,她没有防范,被撞得跌跪在地。
撞倒她的人紧急停步,回头蹲下身子对她不安问道:“姑娘,你没事吧?”是那名声音冷淡的男子。
一把油纸伞替她挡去大雨,沈雩抬头看望,幽深的眸子迷蒙,尚未回神,怔忡看着那张映在眼前陌生男子关怀的脸庞。
“你没事吧?”那人又问了一次,眼中带着担忧。
沈雩想了好久,才发现他是在问她话。眨眨眼抖落几滴长睫上的雨水,回神过来。“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刚才急着找地方避雨,冲撞的力道不小,她都被撞倒在地了,真没受伤?
“没事,你走吧。”想等对方走了再站起来,对方却不走,担心地看着她。
“你还想继续淋雨?”看她浑身湿透,男子立即猜到她必是在雨中站了好一会儿,才会全身湿成这样。
“反正都湿了。”她淡然回应。不再等他走,她单手撑地想站起来,膝上传来的剧痛让她柳眉一皱,起身的动作显得痛苦且不自然。
男子顾不得避嫌,抓着她单臂,扶她站好。“对不住,害你双膝受伤。”
“下不紧,你们避雨去吧。”她走出他伞下,缓慢前行。她的腿受了伤,想走快也不行了。
“先躲雨,等雨稍停,我带你去找大夫。”
男子的伞又移到她头顶,似乎不在意自己半边身子都在伞外。
“我说过,不用了。”
“害你受伤的人是我,你的脚一跛一跛的,我能安心离开吗?”
男子曾想扶她一把,但碍于男女之别,始终不敢逾矩。
“那么,就到那家客栈避避雨吧。”沈雩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客栈。双膝疼痛,终结了她淋雨的乐趣。
“小心点,慢慢走。”怕她跌倒,轻声嘱咐。
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年龄稍轻的青年,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口中的“唐大哥”的一举一动,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那个那么体贴温和的人,真的是他印象中严肃刻板的唐大哥?
直到进了客栈,他那张嘴仍未合上,也顾不得雨水打湿他的裤脚。
沈雩怕巧妍找不到她,说要坐在临窗的雅座上。男子向店家借来干净布巾,递给她擦拭身上雨水。
潮湿的衣物紧贴身体,窈窕曲线毕露,坐在对面的男子察觉店内其他顾客贪婪的视线,心生恼怒,从包袱里翻出一件素色外衣,推到她面前。“披着吧,怕着凉了。”
沈雩不是没发觉他人窥视的目光,于是顺从地披上陌生男子的外衣。
“为什么淋雨?你遇到什么伤心事吗?”他从来都不是会主动关心他人之人,但眼前身上还滴着雨珠、脸色苍白透明得近乎虚幻的女子,却让他的心莫名一动,不由得开口询问。
“没有。”沈雩回道。见他仍一脸关切,她只好再说一次:“没遇到伤心事,我很好。”
“那为何要淋雨?你不知道会受风寒的吗?”
关切的语气中略带责备,像看不惯她的行为。
“你记得你人生中第一次淋雨是什么时候吗?”沈雩嘴角隐现笑意。“今天是我第一次淋雨,以前从未有过。”
撞到她的男子神情冷肃,他身旁的青年则像受到惊吓似,附在男子耳边轻道:“唐大哥,我看她脑袋好像有点问题”
男子闻言侧首薄斥:“别胡乱瞎猜。”
沈雩听到了青年的耳语,并不生气,只当没听入耳。
想必对座二人真把她当成精神有异的女子了。她不觉受辱,只觉好笑。
别人当她疯癫,她脑中却浮现另一张俊朗的笑颜;那个人,可从不认为她异于常人。
也只有那个人会有那么多的耐心,只为盼她一笑了。
“唐大哥,我瞧这雨转小,应该就快停了。”
青年找话题打破尴尬气氛,看起来像是不想和她这个“精神有异”的人相处太久。
观察一个人的表情,猜想他的情绪想法,其实很有趣。以前从没认真看过别人的面孔神情,现在仔细看,才发觉真的很好玩。
“雨势明明还很大,你怎么说雨转小了?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她看看滂沱大雨,故意这么说。
她看青年好似坐不住,随时会吓得跳起来一样,便想捉弄他。
“是有转小,只是你没察觉而已”青年眼里闪过一丝害怕,没自信的反驳。谁都听得出来那只是想打圆场的场面话好不好,这奇怪的女子偏要说破,害他好丢脸!
他像个苦行僧般和唐大哥从京城一路走来,除了寻找元震的踪影外,
也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他离家已久的师傅,谁知会先遇见这个奇怪的女子。
“姑娘,你是平安镇人?”年长的男子忽问。虽然眼前女子一身朴素,但掩盖不了出身名门的气质。
“我是外地人。”
“是京里人?”愈看她,愈觉得像极他认识的某个女子,即使只在幼时见过一面,但那精致的容颜和冷淡的气质,却是一模一样。
“两位是从京里来的?”避开问题,她反问。
“是从京里来没错,不过本籍是永溪县。”
永溪县?她心思一凛。那是她不曾去过,却一生难忘的地方。退了她婚约的未婚夫婿,就是永溪县人。
男子在她脸上细细搜索,试图找出一些她就是他所认识的那名女子的蛛丝马迹。
“我这次出京,为的是找出一个想要的答案。”他颇具深意的凝视她。“我想找寻真相。”
“真相?”沈雩不解。“到北方小镇找寻真相?这里有你认识的人?”隐约之间似有所感,此人就是--那个人。
“事实上,我怀疑--和真相有密切关系的人,此刻就坐在我面前。”
沈雩面容僵冷,许多奇异的想法一个个冒出来,乱七八糟的缠在一块儿,理都理不清。
那造成她今日处境的始作俑者,不知该怪他将她送进另一个自由的环境而感谢,或因害得她父女离散而责怪的毁婚者,如今--就在她面前?
搁在膝上的手收紧,未干的水珠在发梢凝聚成滴状,然后受重脱离、掉落。“你是?”
“唐--劭劲。”
熟悉的清越男音从她背后大门处传来。
已经在她心上的那个人,和她面前的男子,是旧识?
沈雩浑身一冷。元震和唐劭劲?真相和找寻?其中,究竟有什么诡异的牵连?
元震放下纸伞踏进店门,注意力都在唐劭劲身上,只瞄了背对着他的女子一眼。他出来找沈雩,没想到会碰见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元大哥。”唐劭劲起身招呼,对元震的出现不感讶异。已经找到了沈雩,元震就不会离得太远。
“元大哥。”青年攀交情地跟着站起来,脸上一扫方才的苦闷,显得非常兴奋,充满崇拜的光辉。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元震走近几步,脚步慎重,略带迟疑不安。他瞇了瞇眼,迅速盘算眼前情势。唐劭劲不讶异他的出现,难道--他已经先遇到沈雩?!
才这么想着,脚步已移至桌边,他低头一瞧,对上沈雩精巧的玉容。
他内心一惊,速速压下惊愕,力持镇定。“怎么淋得一身湿?”像是对他们这对“前未婚夫妻”的身分毫无所悉,他轻问。
“你和这位--唐公子是旧识?”
他沉吟片刻,谨慎开口:“是有些交情。”
“你不高兴他出现在这里?”沈雩试探地问,水眸没离开过元震刷白的脸庞。
“怎么会呢?”他淡扫唐劭劲一眼。“该出现的人都出现了,遇到老朋友,我当然高兴。”
“没错。事情总要交代得清清楚楚,真相才会水落石出。”
唐劭劲意有所指,无畏的眼神和元震交会。沈雩再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两人是所谓的“老朋友”而唐劭劲所说的真相,又是哪件事情的真相?
元震知道该来的躲不掉,担心沈雩淋过雨的身子会受寒生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说道:
“有什么事,回去之后再说吧。你体质虚弱容易受寒,先回去更换干净衣物。”
他见突降大雨,想她未带雨具出门,便急急出来寻她,不意却遇到他最不愿在此刻见到的人。
的确是躲不过了。与她的未来是好是坏,全赌在这一局上。
他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