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黑暗之源 四

月离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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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真界的小孩取名跟凡界有些不一样,特别是像诸神山庄这样的大家族,孩子的名字由各位长辈取,并将名字存入记忆水晶中,有多少跟名字就有多少块记忆水晶,然后将这些记忆水晶放入一个只容一只手伸进去的小盒子中,直到孩子满月后,由孩子自己靠抓阄的方式,从盒子里抓取,抓到哪块记忆水晶,孩子以后就叫什么名字。修真者将这种取名方式称为“天定”。而至于名字本就是由人取的,又哪来天定之说,修真者是不会管这些的。

    作为诸神山庄的嫡孙自然也不例外,晚宴过后,便到了小家伙“天定”的时候。换了尿布后,他又腻进了自己叔父的怀里,谁也哄不过去。无奈,诸神昊天只得让他的二子把孩子抱去抓阄……不对,是天定。

    他强忍着胃部翻涌的抽痛,抱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娃娃走到了大厅的中间——所有的人都望着他,他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丑。他活着本就为诸神家族蒙了羞,他不能再让自己成为笑话。

    四周安静得诡异。或许小家伙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抬起头来疑惑地望向他,眼神似乎还有些不满,仿佛打扰到了他的工作——“吸奶”一样。

    他把孩子放到大厅中央垫了软垫的檀木桌上,使他面对着装了许多记忆水晶的盒子,然后执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入那改变盒子唯一的通口处。

    小家伙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他毕竟聪慧,胖乎乎的小手往里面一抓,抓出一块晶莹的记忆水晶来。

    没有记载任何东西的记忆水晶通体透明,华光璀璨,轻盈若无物,它的重量是由记载的东西的大小决定的。而一个名字并没有太大的重量,小家伙自然能轻易抓出来,只见那剔透的记忆水晶里,隐隐有“千陌“二字。

    从此,小家伙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千陌,诸神千陌。

    他亲身参与着这一切,却又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他没有名字,自然也不可能经历过“天定“这一在修真界被认为是神圣无比的仪式。

    可是今天,他却抱着他尚未开智的侄子,看着他在懵懂无知中有了自己的名字,心仿佛被狠狠地撕裂了一块,露出血淋淋的现实,嘲笑着他这个不被接受的存在。他再一次深刻地感觉到,他的生命,是不被需要的。

    既然如此,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

    明明他也是诸神家族的少爷,可随便一个奴仆都可以欺负他,每天干着超负荷的肮脏工作,吃着早就坏掉的食物,以至于连早就坏掉的食物,他也常常吃不到……而没有人关注过他,没有人觉得这些不是该他来承受的,就算他那所谓的哥哥偶尔投来的怜悯,也不是发自内心的……

    他的嘴角,蓦然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不是已经麻木了么,原来他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看得开呢。

    今天过后,他又要过回原来的日子,此处的繁华,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梦。

    直到小千陌睡着后,他才得以脱身——不知为何,千陌似乎真的很喜欢他,黏得他很紧,谁都无法将他从他怀里抱走,逼急了又哭又闹,诸神昊天虽然不喜自己的二子,但也无法,只得“开恩”让他在千陌身边多留一会儿。

    因此,他离开时,已是华灯初上。走在诸神山庄里并不觉得黑,因为在道路的两旁,每隔一丈开外都有镶有一颗夜明珠,直照得整个诸神山庄亮如白昼。他仍穿着诸神长勋让他换上的那件紫袍——诸神长勋把它送给他了,因为他觉得这件衣服更适合他。但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诸神长勋在显示他的仁慈而已。他手上还提着用油纸包好的食物,也是诸神长勋看他没有吃多少,悄悄包给他的。

    不过是剩菜剩饭。他心想。

    或许是平时蓬头垢面的他和他现在有很大的差别,那些欺负过他的奴仆们都没有认出他,还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把他当成了来参加宴会的贵公子。他眸光微闪,绝美的脸上现出一抹残酷的表情,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快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来到了一间与他这身名贵的衣服格格不入的柴房前。虽说是柴房,可诸神山庄的柴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就是了。而他,诸神山庄的二少爷,住的就是这个地方。

    他在门外站了良久,终是推门而入。

    修真界四季气候宜人,因此即使是被人遗忘的柴房,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经过他的整理,也还算洁净。既然是柴房,里面自然没有什么家具,他睡觉用的床——或许不应该称之为床,只是他用较软的茅草铺成的,没有被子,到冬天时,他只得用柴禾压在自己身上,以负重来获取少得可怜的温暖。

    他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关上门,他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手捂住胃部,面色苍白似雪。他颤抖着打开了油纸,也不看是什么东西,就用手抓着往嘴里塞,也不怕弄脏了这身华贵的衣袍。

    如果刚才大厅那些猜测他身份的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绝对会大吃一惊,并且会怀疑,这真是那个气度不凡的俊俏公子吗?

    他毫无形象地扒拉着混合在一起看不出颜色的饭菜——事实上在这个没有灯光的柴房里,没有灵力的他只能看到室内物体的大概轮廓。他全身抖得像糠粟一般,突起的肩胛骨像寒雨中的蝶翼,那般脆弱,可那挺直的脊梁却突出了一股高傲孤绝的倔强。

    突然,他身形一顿,瘫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腹部,撕心裂肺般吐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微平静了一点。胃似乎抽痛得更加厉害了。但只从他嘴角那抹笑意看来,却仿佛不是这样。

    这些食物,他其实是吃过的。

    虽然诸神山庄里除了他外其他人都不需要进食,可是这些修真者毕竟还只是凡人,对食物的欲望还是有的,因此几乎三餐都要吃,而且吃得很讲究。但每次吃得太多的话,又会给身体造成负担。诸神山庄这样的大家族,是不会吃已经不新鲜的食物的,没吃完的只能倒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虽是诸神山庄的二少爷,可不能修真的他是早就被遗忘的存在,谁又会好心给他送饭菜来?为了生存,他只能吃这些剩下的饭菜,也就是今天那个奴仆泼了他一身的潲水。

    他全身抽搐得更加厉害了。是的,那些东西他都吃过了。晚宴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混合在一起,却是那样的令人作呕。新鲜的食物,他只吃了一口。也只配吃一口而已。

    他看着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表情却越发欢喜起来。真是浪费啊。他颇为惋惜地想道。看来胃已经损害得太厉害,根本无法消化食物了呢——大概在那些饥饿的日子里,他的胃为了能让他存活下去,已经把自己消化掉了吧?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或许再也撑不下去了……

    思及此,他蓦然大笑起来。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强撑了三十多年,他终于撑不下去了,他终于垮下了……如果他死了,他那个所谓的父亲一定会松一口气了吧?他死了,所有的人都会忘记他的存在——他只是家族的耻辱,谁会一直记得他这个曾经的耻辱呢?正好他没有名字,被遗忘,是理所当然的。

    他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笑够之后,他又歇斯底里地咳起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喉咙里喷涌而出,就像他的生命正在缓缓流失,可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甚至能清楚地计算出自己的死亡时间——他真是冷静得可怕。他自嘲地想。他紧紧地抱着自己,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这么冷呢?现在明明是夏季,可他却觉得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寒冷的冬天都要冷。

    视线已经不太清楚,在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小小的自己,瑟缩在墙角,偷偷地观望着那个被称作自己父亲的人渐渐离去的背影,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还有他的哥哥。白衣似雪,纤尘不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他跟自己不一样。他永远是属于光明的,而他,只能在最黑暗的底层打滚,永远也接触不了阳光。

    终于,他缓缓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这深沉的黑暗之中。

    在他闭眼的瞬间,他做了一个决定——如果这次他还能活着的话……

    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他一定要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加倍地讨还回来!

    “宝宝,不哭哦……”夙琰雪头疼地抱着那个诸神山庄的禁忌走后不久就醒过来的儿子,不停地安抚哄劝着,可他的儿子明显不领情,张大着嘴哭得快要背过气去——千陌平时很少哭,一向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很省心,可没想到这一哭起来,简直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诸神山庄的房盖几乎都要被掀了起来。夙琰雪从小娇生惯养,哪伺候过这样的小祖宗,虽然她表面还保持着慈母般的微笑,可心里早把那个人骂了个通透——她自然不会怪自己的儿子不懂事的,一定是那个人对他施了什么迷咒!而至于那个人根本就等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这个时候夙琰雪是不会想到的。

    想归想,最后夙琰雪实在无法,只得催自己丈夫去把那个人找来,孩子还小,哭出什么毛病来客就不得了了,她还指望这个孩子给她带来更多的荣耀呢!

    诸神长勋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在想什么,檀木虽然同床多年,也不过是相敬如宾而已,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修真修的时间越长,原本属于人的欲望就越淡,也就越发无情,但孩子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只好按她妻子所说的,去找他的弟弟。

    诸神长勋是不知道他弟弟住在哪里的,不过他是修真者,又是他们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当然不会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只见他闭上眼,微微凝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霍然睁开眼,朝着他所感应到的那个地方走去。

    然而,他越往前走,眉头就皱得越紧——诸神山庄很讲究,就连最粗鄙的下人都安排了单间,可是,他发现自己将要到达的地方,居然是柴房!

    诸神昊天虽然不喜欢他,到底也给他置了一间偏房的,可他现在居然在柴房……他居然住在柴房!诸神长勋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往上窜。他是聪明人,很快就想通了关节,必是那些势利的狗奴才们,见族长不待见他,就欺负到他头上,连他的房子也被夺了去!又想到晚宴前看到的场景,诸神长勋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给这些欺主的奴才一些教训!

    再怎么说,他的弟弟,也是诸神山庄的二少爷。

    当然,他的弟弟在柴房还可能是在完成管事的派给他的工作,这是从未经历过人情冷暖的诸神长勋怎么也想不到的。

    诸神长勋还没有走到柴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无意识的低浅呻吟——若不是他是修真者,六识聪颖,恐怕也听不到那声音。诸神长勋心下一沉,忙快步上前,猛地推开了柴房的门。

    柴房里很黑,是夜明珠照不到的地方,但今夜的月光特别亮,照在诸神长勋身上,投下一片逆光的影。他紧阖着的扇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逆着光,他只看到柴房门口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但他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投进了他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讽刺与残虐。

    诸神长勋匆匆上前,扶起他,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他只是看着他,突然再次毫无预兆地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明明是欢快的,可听在他自己耳里,却分明是那般苍凉荒芜。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疑惑地想。他的哥哥出现了,他死不成了,他应该高兴不是吗,可他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的不甘……为什么呢?

    他蓦地喷出一口血来,润湿了诸神长勋白色的长衫。那烫人的颜色透过衣服渗进皮肤里,竟是那般绝望与怨毒。

    此刻诸神长勋也不管他为何要笑了,凝气于掌拍在他背上,灌入他的体内。“你会没事的。”他安慰似地说。

    “大哥……”他气若游丝地叫道,听在诸神长勋耳里却宛如惊雷,气息一窒——他从未像这样叫过他。

    “怎……怎么?”顿了顿,诸神长勋问道,看向他的视线越来越柔和——无论如何,这个人都是他的亲生弟弟。他突然发现,他心里也是在盼着“大哥”这个称呼的。

    “对……对不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昏迷过去,“对不起……我弄脏了……”说到这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竟是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诸神长勋闻言,心下大恸——这个时候,他还惦记着自己弄脏了他的衣服么?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弟弟在后面小声地加了一句,我恨你。

    给读者的话:

    叔父的番外就到这了,囧,我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