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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方家与储家,那是洛阳城里的两大名家。方家是经商世家,金山银山堆得到处都是;储家则是书香世家,家里随便挑一个小厮都能出口成章。说来也巧,这两大名家正好比邻而居;两家后院相连,来往十分方便。但由于商人与仕人向来不合,这两家有时就会出那么几个彼此看不顺眼的子孙;因此,感情好谈不上,孽缘深倒是真的,到了这一代,储家生了两位少爷。储家大少储少原长得五大三粗,是个性情敦厚的人物,不喜仕途,一直在洛阳城开私塾授课,几年下来“少原书院”声名远播。储家二少储少漠容貌与兄长大相迳庭,秀气得有如女子,但性情深沉乖僻,行事任意妄为,五年前一句话不说就离家出走,也不知去了哪里,时至今日方才回家。“二弟!”储少原见到多年音讯全无的胞弟返家,兴奋得很。他素来是爱弟之人,却不想胞弟竟离家数年毫无消息,此刻见他回来,自然百般喜爱。储少漠瞧了兄长一眼,忍不住叹气。“大哥,你都没事好做吗?我都说了,不用为我费心准备什么。”瞅到大哥手上的上好丝缎,更是无力。“况且,我又不是女人”储少原憨笑,将几匹蓝缎搁到桌上。“大哥是想,你这些年在外想必受了不少委屈,奸不容易回家来,自然要好好补偿一些”“大哥,你不用觉得我受了委屈,其实我一直过得很好。”储少漠慎重声明“认真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爹娘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们兄弟俩,可这些年我却连个音讯都没给你”“二弟!”储少原感动地握住胞弟的手,语气激动。“既然这样,你以后就别出门了,你想做什么,大哥都不拦你,好不好?”“呃”这个可就不好说了,他躲个三、五月是没什么啦,可要是不回“御门”还不被老大扁死?“不行吗?”储少原眼神充满期待,差一点没流出两泡英雄泪。储少漠点头,含蓄地表示:“大哥放心,以后我一定常常回家。”“好,这就好!”储少原感动极了,欣慰地揽著他的肩头。“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大哥不管”“储大哥!”说到这里,忽然听门外传来叫唤,接著一个捕快快步跑来。“储大哥,你说少漠回来了,是真的吗?”储家兄弟回头,见青年捕快几步跨进门来。还没等储少原开口,青年捕快已指著储少漠大叫一声,冲上前来。“你真的是少漠?”储少漠看着眼前的青年,叹著气点头。“是我。薛皓,怎么五年没见,你还是这么急惊风?”眼前的青年正是他的童年玩伴薛皓。薛家就住在储家隔壁,薛皓与储少漠、方无非二人年纪相当,自小玩在一起,与他们感情都是极好。不同于方无非的无法无天,相异于储少漠的深沉难测,薛皓是个性情直爽的人;他的父亲是衙门的捕头,他长大后也进了衙门,算是子承父业,在洛阳城颇有公正廉义的名声。虽足五年未见,薛皓却不觉得生分,呵呵笑着搭上他的肩。“少漠,我没变,你不也没变吗?还是一样爱板著一张脸。”“我这怎么叫板著一张脸?”储少漠摇著手中的折扇。“我只是不像你一样,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一根肠子通到底,”“足啊,你一向狡猾,鬼主意多得很,我怎么能跟你比。”薛皓大笑着揶揄。说到这里,话题一转。“对了,你见过无非了没?她呀,已经是大姑娘了!”慢慢摇著折扇,储少漠秀气的脸上掠过一抹难解的深意,微微点头。“瞧过她一眼,确实长大了,”不再是五年前个子小小的小丫头,她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了。“啊,对了!”听他们提起,储少原突然想起一事,很疑惑地望着储少漠。“我说二弟,你什么时候跟无非订了亲?我怎么都不知道?”“订亲!”薛皓跳起来,吃惊地望着储少漠。“什么订亲?”储少原一头雾水。“我也不清楚,刚才方老太爷突然派人来把我叫过去,说是小时候曾让少漠和无非订了亲,如今少漠回来,也该让他们成亲了。奇怪,爹娘都没有跟我说过啊!”废话,当然没说过,因为是他跟方老太爷订下的!储少漠一本正经地道:“这件事爹娘跟我说过,不过当时是一时玩笑订下的,可能爹娘忘了告诉你。”“是吗?”两个人都很困惑,但看看储少漠一脸平静,也就相信了。消化了这个消息,储少原很高兴——家里没有妹妹,他向来也很喜欢方无非,让二弟娶她进门,他自然举双手赞成。他抚掌笑道:“好,既然这样,那就尽快让你们成亲,无非年纪也不小了。二弟,以后成了家,你想留在家里帮大哥,还是上京参加科举,大哥都支持你!”“那劳烦大哥操心了。”储少漠点点头,瞧着大哥喜孜孜地离开,眼中透出几道涵义不明的光芒。“少漠。”薛皓抓著头,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你真的要跟无非成亲?”储少漠摇摇折扇,微笑地看着童年好友。“怎么,你不高兴?”“当然不是。”薛皓还是难以置信“可是你跟无非一向爱吵架不是吗?突然说你们要成亲,我很难相信”“我了解。”拍拍薛皓的肩,他笑容和善地道:“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以后我会让著她的。既然是爹娘订下来的婚事,我也不能随息退婚是不?”鬼才相信!缩在墙角,方无非咬牙咒骂。她才不信这个家伙真的想娶她,他肯定是记恨著当年离开之前被她一脚踹下河的事,想藉机整她。哼,想都别想!她是谁啊,怎么能由著姓储的小子奸计得逞?嗯,一定要给他个下马威才成。才这么想着,就听那头传来储少漠特有的慢条斯理兼阴沉邪恶的声音——“看够了吗?”慢吞吞摇著折扇出现在储家围墙旁,储少漠视线往下瞄,瞅著方无非隐身之处。“方大小姐,五年没见,你这爱偷听的毛病还是没改啊?幸好你还没成亲,也没爬墙,不然可是会被抓去浸猪笼的。”被识破的方无非恨恨地从墙后采出头,死瞪著储少漠比五年前阳刚俊美的脸庞,没好气地叫道:“什么浸猪笼!姓储的,你少给我玩文字游戏,不就仗著自己念过几本书吗?哼,迟早有一天本姑娘要拿银子砸死你!”看吧看吧,三句不离本行,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方大小姐,放心好了,我皮粗肉厚,你的银子还砸不死我。现在我不跟你计较,不过再过两个月,你就要记得以夫为尊了。”“你以为你想娶我,我就得嫁?”方无非扬著眉,桀骛不驯地瞪著他。“我告诉你,储少漠,别以为有我爷爷撑腰我就得乖乖听话,现在方家当家的人是我!”“是吗?”储少漠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不服气的模样“原来方家的当家主子喜欢躲在墙脚偷听别人说话,真是有趣!”“你”这番嘲讽的话听在耳中,令方无非大怒,张牙舞爪地爬上墙想要给他一拳,却一时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地就要跌下来。“哇!”咦,没摔著?方无非很疑惑地揉揉眼睛,睁开眼,却见储少漠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近在眼前。她大怒,手比脑子还快,啪的一声一掌拍上他的脸。储少漠脸上神情不变,双眼在倏匆之间掠过一道寒芒。他笑眯眯地以折扇撑著下颔,另一只手还揽在她的腰间。“怎么,我让你免于摔倒,居然给我个巴掌作报答?”清楚地感觉到他揽在腰间的力量,又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方无非一时心头火起,又是啪的一声甩上他的脸。表情仍然没有出现不悦之色,储少漠抚过脸上火辣辣的地方,点了点头。“不错,这力道对付**很管用。”方无非眼见他脸颊红了一片,觉得有些心虚,却又听到他这番没心没肺的话,立刻把刚才的愧疚抛到九霄云外去,外加不甘心地再踹一脚。“去死吧你!”果然是一头大**!这脚踹得重了,储少漠踉跄了一下。刷的一声展开折扇,储少漠看向她的眼神有些犀利。“无非,现在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两个月后,我希望你能收敛一点。”“收敛?”方无非哼道,有些惋惜地瞅著他脸上有些红又下太红的巴掌印,后悔刚才怎么没用力一点。“储少漠,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五年没回来,你一回来就提什么婚约。喂,虽然以前我常常整你,不过你也用不著赔上一辈子整我吧?”看着她不服气的眼眸,储少漠把折扇一收,很干脆地问:“那你想怎么样?”“怎么样?”方无非以看白痴的眼光看他“很简单,那些年幼无知的事咱们一笔勾销,我以后不跟你作对,你也别再跟我玩阴的,咱们各走各的,怎么样?”“嗯”储少漠眯起眼作思考状。“很公平了,我不跟你计较小时候你故意把我丢在大街上害我回不了家的事,也不跟你计较你嫁祸给我,害我被老爹禁足的事。总而言之,那些恩恩怨怨的事全当没发生过,以后咱们见了面点个头算招呼,你扫你家的雪,我铲我家的霜,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此恩怨皆休!”储少漠笑眯眯地瞧着方无非抬著下巴,双眸熠熠生辉的样子,她说一句,他便点一下头,说到最后,抱胸望着她,摆出很是赞赏的模样。“不错不错,五年没见,你肚子里多了点墨水。”方无非变了变脸,忍著不发火“你觉得怎么样?”“很好啊。”储少漠摇摇折扇,才慢吞吞地加了一句:“可是我不想答应,”“你”脸上一时又红又白,方无非不住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一定不能发火忍耐无效!一记飞腿踹上储少漠的小腿骨,不料却被他一下闪过,方无非立刻握起拳头,完全不顾风度地轰上他的脸。“喂!”储少漠惨叫一声,捂著下巴,瞪著眼前得意洋洋的小女子。方无非吹了吹拳头,昂著头得意极了。“活该!”看吧,还是她技高一筹!“很好!”储少漠的声音阴阴地吹进方无非耳中。“方无非,你听好了,这一脚,你准备用一辈子来还吧!”方无非一下跳了起来,脸色变了变。难道一时忍耐不住,反将他推到与她作对的另一面去了?蠢,她真是蠢!过了五年,还以为自己成长了,不料见著了他,还是当年那个在他面前没半分忍耐力的黄毛丫头。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心中没了气,反倒懊恼起来,垂著头沉默不语。储少漠疑惑地挑起眉,伸出折扇啪的敲了她的头一下。这一下敲得不轻不重,没打痛她,却惊著了她。方无非猛地抬头,看着他笑得分外可恨的脸,一时又气又恼,恨恨地转身,准备回去。“认输了?”储少漠慢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无非顿住脚步,然而也只有一下,立刻甩过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不是谈判的好时机,她当然还是省点力气比较奸。她走得干脆,没见著那个从小到大一直跟她作对的冤家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竟是温情似水。半夜,储少漠的房内亮著灯。“堂主。”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内室传来“门主已经撂下话,如果您不在端午之前回去,小心他下追杀令。”储少漠满不在乎的说:“要下就下好了,反正我无聊得很。”“堂主”果然没多少人受得了他这脾气“您是不要紧,咱们‘五柳堂’那么多人可就惨了,万一惹恼了门主,让曲堂主来对付我们,那就不是好玩的了。’“这你放心好了。”储少漠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这御门是他的,头儿不会蠢到让你们丧失战斗力,就算要整你们,也会让曲夜收敛点,留你们给他卖命。”“堂主”那名下属都快要哭了,谁都知道曲堂主最得意的本事就是让被整的人情愿自己一死百了,堂主居然还说这种话!呜当人家下属果然歹命。储少漠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叫什么,你家堂主要成亲,你哭什么丧?”眼泪一收,那名下属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堂、堂主,您不是开玩笑吧?”御门里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堂主居然要成亲!“废话!”懒洋洋挑起桌上的书本,拿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著。“顺便回去转告门主,想下追杀令,等我成了亲再说。”“嗄?”“嗄什么嗄?”储少漠把书一合,看也不看地丢出去,正好丢到那名属下的身上。“快点回去覆命,就说你家堂主我要成亲,那些什么贺礼的就免了,给我一些清静的日子就好。”说罢,也懒得再理变成一头呆鹅的属下,起身挥挥手,准备睡觉去了。这头某人心情舒畅地等著成亲,那头有人忍著一肚子火听废话。身为方家独子,方老爷显然是最不像方家人的一个。方老爷生平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吟诗作对,偏偏诗品只能称之二流,所谓文不成商不就,没法子继承家业,又考不上科举,所幸命好生在金山银山堆得到处是的方家,不用愁生计,由着他整天风花雪月,抱著两个夫人吟风弄月。“非非啊!”方老爷和蔼地对方无非说:“过两个月你就要成亲了,这些东西你要好好看看。”方无非对著桌上一堆的“烈女传”无言。“非非啊。”方夫人向方无非抱过去,软绵绵的身子让方无非快窒息了。“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娘真舍不得啊!”又扑过来一个。“非非啊,你虽然不是二娘生的,但是二娘看着你长大,你嫁了,二娘也舍不得。”“你少来。”方夫人看着方无非的大半身躯在二夫人那里,很不甘心地抢过来抱住。“我的女儿,你少来抢!”二夫人也不甘示弱地拉住方无非往自己的方向拖“你才不该霸占非非!虽说非非是你生的,可我也是她半个娘,凭什么不准我抱她。”“她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为什么不能抱她?”“老爷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又为什么不能抱她?”才几句话,方家的这一对宝贝夫人又吵起来了。方无非由著她们抢来抢去,一双眼只是直直地瞪著老爹,瞧着老爹把书摊到她面前,跟她讲一堆贞节烈女“够了!”忍到极限,一声暴喝出自方无非口中,她跳起来把两个娘亲甩到一边,顺便扯过老爹手中的书,三两下扯成碎片。“你们是怎么做父母的?我说过我要成亲了吗?爷爷才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们什么都不问,不问我愿不愿意,也不问这个婚约从哪里来,就开开心心准备把我嫁出去,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无言,沉默。三个大人低著头乖乖听训。看到这副情景,方无非再也骂不下去,到最后甚至心虚了起来。怎么别人家是父母教训儿女,他们家却是女儿教训父母?可是,谁让他们三个只长年纪不长脑袋,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天真的三个人居然能活到这么一大把岁数!“非非。”方夫人怯生生地举起一只手,在取得方无非首肯后说:“我们觉得储二少很好,你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所以才这么开心嘛!”“非非。”二夫人怯生生地举起另一只手,在得到方无非同意后说:“让你一个女孩儿家经营商行一定很累,所以我们想你嫁了人后就有人帮你了。”“非非。”方老爷在女儿的瞪视下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们一直都没有好好照顾你,现在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人来照顾你”面对这种情况要是还发火,那方无非真是铁石心肠了。对著这三个宝贝父母,她只有叹口气休兵的份。“好好好。”方无非举起手投降。“我不说你们了好不好?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成天虐待你们。”话音一落,三个宝贝父母立刻开心地欢呼,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方无非头很痛,非常痛,只有拉过稍微成熟一点的老爹。“爹,我问你,到底有没有婚约这一回事?”方老爷思考半晌,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应该有。”“什么叫应该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婚约这种事还有应该有的?方老爷看了看女儿的脸色,很小心地退后一步。“非非,你要知道,你爹记性不太好,当初又跟储家伯伯很要好,说不定哪天喝多了把你许配给人家,也是有可能。”“说不定?”方无非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额角青筋跳动,那会不会有一天他-多了,说不定就把自己女儿卖了?“好吧、好吧。”方老爷摊手“你爷爷既然说有,那就是有。”看来这笔烂帐是讲不清了,方无非揉揉疼痛的额头,只能认输了。“好,就当是有,不过——”她一个转折,又把方老爷吓出一身冷汗来。“什么?”方无非瞅著桌上一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书,努努嘴。“把这些东西拿走,先不说我不想嫁,就算真要嫁人,这些东西我也不想看。”她是商人哪,又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看什么烈女传-“非非。”方老爷不解地问:“你到底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嫁给储家二小子?”“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储家二小子,行不行?”“可是我瞧那年轻人不错啊,今天到我们家来的时候,不但谈吐有礼,对我们又客客气气的。”方无非一下警觉起来“爹,他什么时候到我们家来过了?”“就在你气呼呼躲在房里生闷气的时候啊!”不妙,事情大大不妙!方无非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对劲。难道那个家伙是当真要娶她?这不太可能吧?他们可是从小就互相不对盘的冤家耶,真要关在一间房里,那还不把屋子给拆了?“爹。”方无非把方老爷拉近自己,吩咐道:“先说好,我没答应之前,不准你们自作主张准备婚礼。”“这个”“爷爷那边由我来说。”没理由不答应,方老爷不太情愿地点头。“好吧。”不过他其实很想看女儿嫁出去的。方无非没心思理这三个宝贝父母,赶紧把已化干戈为玉帛、开始热烈讨论她的婚礼布置的两个娘亲推出门,顺便再把老爹推出去,关门了事。“烟波、红笺,咱们准备睡觉。”睡完觉起来,她要把储家那个疯子解决掉。好,就这样决定了!想罢,先不去管这个头痛的问题,会周公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