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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并不算奢华,两个人,五六个菜,但都是硬菜,酒也很烈,单是味道就让周元直皱眉头。
宋山敖并没有故作威严,而是直接坐了下去,指了指椅子。
周元也坐了下来,给他倒了一杯酒,才疑惑道:“老国公,您老人家这次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宋山敖抬起头来,目光很是凌厉,但很快又平静了起来。
他缓缓道:“一定要有事,才能叫你来喝一杯?”
周元笑道:“那倒不是,但老国公显然不是这么有闲心的人。”
宋山敖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其实很有闲心,我几乎不管事了,每天锻炼锻炼身体,就没什么其他事可做。”
“你这两年取得了非凡的功绩,二十岁就封了国公,外面都说你是我的接班人。”
“都这种情况了,我不请你吃顿饭,岂不是显得心胸狭隘。”
周元愣了愣,随即苦笑道:“外界那些闲言碎语,老国公应该不会在意吧,您威望在那里,谁能取代。”
宋山敖笑了笑,端起了酒杯,道:“咱们先喝三个吧。”
他也不等周元回答,便直接开喝。
这酒不可谓不辣,喝完之后,周元都感觉肚子着火了一般。
宋山敖眯眼道:“这么烈的酒,往往只有边关才有,戍边太苦,战士们需要这样的酒来解愁。”
“这些年我在神京,却依旧只喝这样的酒,为了时刻提醒我,我是个军人。”
说到这里,他看向周元,道:“所以,现在你可以收回你那些场面话了吧,两个军人,搞得这么客气做什么。”
周元吞了吞口水,咬牙道:“太烈了,或许真的只有边关的汉子才需要。”
宋山敖道:“宋武去三边了,你应该知道,他会被编入温铁黎的队伍,但他依旧是你的兵,这一点我希望你不要耿耿于怀,都是为国效力。”
周元点头道:“我没那么小气,他只要不丢我的脸就行。”
宋山敖笑了笑,咧嘴道:“周元呐,这一次找你来,可不是为了这个事。”
“我是想给你说几句正经的话。”
周元道:“老国公直说吧。”
宋山敖道:“你可知道我这些年不问政事的原因?”
周元想了想,才道:“外界传言,是已经封无可封,不敢再立功了,所以退居二线。”
“放他娘的狗臭屁!”
宋山敖冷冷一笑,不屑道:“外界那些无聊的人就喜欢造神,你打了胜仗,他们把你吹成上天,说你是韩、白在世,说你是卫、霍投胎…”
“但你要是吃了败仗,他们就恨不得把你踩在地里,恨不得你下地狱。”
“人性就是这样,慕强且无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其实…道理很简单,我八十多了,我老了,根本打不动了,别看我天天练武,其实连我那孙子都能把我揍得满地找牙。”
“最后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连地图都背不下来了,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记不太清了,脑子乱了,思想不清醒了。”
“人都是会老的,我知道我不行了,大不了仗了,所以才退下来。”
周元皱起了眉头,听到这些话,难免还是有些感慨。
宋山敖道:“人们喜欢吹嘘我的功绩,却没有想过那些功绩都是曾经的事了,人没法战胜岁月,老了就是老了,不行了就是不行了。”
“给你说这些话,是希望你…戒骄戒躁,也奋起直追,希望你能在我死之前,真正挑起大晋兵马大元帅的大梁来。”
“人贵自知,我知我自己,你也该知道你要做什么。”
他端起了酒杯,缓缓笑道:“认清自己,接受自己,奋然前进。”
“我累了,该把这一切交给你了,就在…你下次回京之时。”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周元沉默,无言以对,却只能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
似乎一切都朝着最合适的方向发展,每一件事都劝着周元尽早离开。
他本来还有点顾虑,可…随着李玉婠的归来,似乎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她就坐在国公府的会客厅,穿着很普通的衣裙,随意披着头发,松松垮垮的靠着椅子,表情淡然中带着迷惘。
蒹葭和凝月在陪着她说话,但显然她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
看到周元回来,她才站起身来,道:“逛一逛?”
“后花园。”
周元带着她缓步朝后面走去,阳光明媚,却似乎照不亮她的脸。
气氛有些沉闷,周元忍不住看向她,轻声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心情似乎很不好。”
李玉婠并未回头,只是继续朝前走着。
片刻之后,她才缓缓道:“很高兴这一次你没有直接问彩霓,而是先问了我。”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萧索:“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我只是去了沈州,见到了完颜黛婵,给她治好了伤。”
“她很憔悴,一副心死的模样,彩霓很好,她一直照顾着完颜。”
“我治好了她,就回来了,仅此而已。”
周元点了点头,道:“但你显然兴致不高。”
李玉婠道:“嗯,因为我觉得累。”
她又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自嘲道:“真是怪,此前跟你在中原翻山越岭,跟你在冰天雪地中押送物资,要多苦有多苦,也没觉得累。”
“去一趟沈州,什么都没发生,却觉得累了。”
周元道:“看来有一些事,让你疲倦和沮丧。”
李玉婠摆手道:“沮丧谈不上吧,但就是觉得疲倦。”
她这才看向周元,眼睛发着光,轻声道:“周元你知道吗?我和完颜的感情其实很好,她从无生教建立初期就跟着我,我们一起做事,一起奋斗,讨论武学,讨论人生,我们几乎情同姐妹。”
“她与你的矛盾我管不着,但我看到她那副样子,我只觉得悲哀。”
“她做错了什么吗?她孝顺父母、敬爱兄弟、关心老幼、呵护子民。”
“她为她的民族而努力奋斗,甚至多次身陷险地,几乎付出了一切。”
“她唯一做过的错事,可能就是爱错了人。”
“但就是这一件事,几乎要毁了她。”
周元沉默。
他理解李玉婠的话,也理解完颜黛婵,但这就是立场,没有人可以改变。
李玉婠叹了口气,道:“庄玄朴那一掌,即使没有用全力,也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很重了,整日咳血,浑身剧痛,提不起精神,也睡不着觉。”
“如果没有我,这样的日子她起码还要熬上半年。”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你对她的伤害,她心死了,一度有自杀倾向,若不是彩霓一直照顾着她,或许她已经死了。”
周元认同这样的事实,但所谓的伤害,他不背这个锅。
客观来说,各为其主,谁又算什么伤了谁?
李玉婠道:“我帮她治伤,也安慰了她,但收效甚微…”
说到这里,她才苦笑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周元,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事…”
“我只是为完颜而悲哀,也为我而悲哀。”
“她做好了自己的一切事,但她现在落得如此下场。”
“我也做好了我该做的事,但我现在无家可归。”
“或许是兔死狐悲吧,或许是同病相怜吧,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我只觉得…我们女子面对这样的国仇家恨,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活得开心一点啊?”
“周元,你告诉我,完颜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我们真的结束不了这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