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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我真的不觉得这顿饭有什么必要”黄昏的高速公路上,几乎是哀求地,褚友梅软言软语撒起娇来。这简直是太过分了,要不是已经被朱主任挟持上高速公路,她或许真的会学学电视、电影里的英勇人物,跳个车试试看。
不过碍于自己是学复健的,这种可能会伤筋断骨、甚至是祸延一生的傻事,她褚友梅才做不出来。
毕竟,只要曾亲眼看过太多割腕没死成,却为了接个手部神经而必须复健上半年到一年,还未必能拿汤匙的痴情女子;或者是当初英勇地跳山跳水,甚或是飙车受伤的脊髓损伤患者,那种复健过程中艰辛万分的惨状相信你在跳楼或做任何不智的危险动作之前,绝对是会三思而后行,万分认真地考虑要是此番没死成,必须得受多少活罪与折磨哩!
“怎么会没必要?”朱主任快速的超过一辆游览车后,飞快地睨视褚友梅一眼。“在你跟郎世云联手拆了我的复健部之前,我挣扎挣扎不可以吗?”
有鉴于最近郎大医师与褚治疗师之间天天轮番上演着飞沙走石、腥风血雨、连鬼神都会退避三舍的口角之争,朱主任认真的在究竟是要为这一出闹剧摆摊收门票呢?抑或是维持复健部的无聊和平之间,着实是摆荡苦恼了一阵子
褚友梅有些尴尬,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在见到那个郎姓大烂人之时,总是如此无法控制自己的火气。褚友梅曾认真思索过,也许自己是颇不公平地把对蒋家伟那些林林总总无处发泄的忿怒,一古脑地全扔到离自己最近的负心男子身上了。不过,谁叫郎世云要是个该死的负心人呢?活、该!
唉!在应付过无数难缠小孩的朱主任面前,耍赖是绝对没有效果的,因为她会把一切的请求当作是耳边风。
下了交流道之后,朱主任的家已经是近在眉睫。
“吃个饭嘛!怕他干什么。”
朱主任换上了家居衣物,轻松自如的说:“反正郎世云还有一台刀要开,陈主任诊不看到八点是不会回来的,我们先做饭吧。”
还要做饭?褚友梅不禁哀嚎,这就是现代职业妇女的悲哀,一样是上了一天的班,家中的老太爷与小孩还是得全靠自己张罗吃食,简直嗷嗷待哺
不过,朱主任会做饭吗?看着朱主任白嫩嫩、细致不下少女的手,褚友梅大大的怀疑了起来。只见朱主任快乐的拿起一大叠外卖功能表,兴奋地问着她的意见。
嘎?褚友梅纳闷的问:“朱主任!我们不是要做饭吗?”
只见朱主任以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眼神望向褚友梅,她眨动晶亮渴盼的双眼:
“友梅敢吃我做的饭吗?”叫完了菜后,朱主任往沙发上重重一躺,十分无辜地对褚友梅说:
“我也不是不想做菜啊,只是,每次陈主任吃了我做的饭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都会住院好久。所以,每任院长都会亲自来求我,叫我不要再煮了。”
唉,原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看着暗自唏嘘不已的褚友梅,朱主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我没有将小薇的事清楚的告诉你的确是我的不对,只是友梅你不要太过相信医院里那些关于世云的谣言,你也知道我们这圈子太小,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畏啊!饼去的事世云不能说完全没有不是,但是流言也真是太过离谱了。答应我,就算是为了小薇这可怜的孩子,试着跟世云和平相处好吗?”
和平相处?褚友梅说来也不是会闹意气的小女孩了,可是,和平这两个字是必须建立在双方的认同之上吧?就算褚友梅有心停战,郎世云也未必有这个默契。
只见和平的气氛只维持到陈主任与郎世云步入室内的那一刹那,朱主任便知道今天一定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了。
?
餐桌上的气氛简直是怪异到了极点。
对桌而坐的两人似乎都是立定志向,快快地吃完这餐鸿门宴。眼看自己费心安排的心血就要在风卷云残之间付诸东流,这怎么可以!餐桌下朱主任连忙勾了勾自己老公的脚。
“友梅,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好吗?”僵硬、不自然的餐桌上,陈主任只有力挽狂澜,他温和的笑着问:“听说你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友在美国念书,什么时候要回来?还是你也要跟去美国念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朱主任在餐桌下狠狠踹了自己后知后觉的可怜老公一脚。
在儿童复健部里待了一段时日的郎世云,也早已知道褚友梅与负心男友分手的消息,他很没有风度地暗暗一笑,冷眼旁观她要怎么接招。
褚友梅表现得倒还算镇定自若。
“我跟他分手了。不过我的计划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改变。”
计划?真不愧是个铁面冷心的女人!郎世云冷冷地在心中叨念。
“不说这个,”初次出手便失败的陈主任夹了一口菜,再接再厉。“世云,你爸妈的状况怎样?伯父的病有好些了吗?”
郎世云尚未及回答,褚友梅则是万分惊诧的听见这个消息一向不灵通的自己,又疏漏掉的事情。不会吧?!小薇目前还是跟着爷爷奶奶住,褚友梅原以为老人家应该还有余力照顾小孙子,再怎么样也比郎世云那大烂人亲自虐待喔、不,是照顾要来的好些,可是事实竟不是如此吗?“家父二次中风后行动能力已是大不如前,生活起居全赖家母照顾。”
二次中风?这样他还要老人家帮忙照顾他的小孩,好让他安心在外面花心风流?褚友梅的汤匙重重地掉在餐盘之上,敲出极大的声响。她嘴边开始无意识地叨念:
“不孝子、不孝子、不孝子”
郎世云脸色发青地看着褚友梅虽是无声,但显然太过清楚的唇形。
他也没有办法呀!两年多前郎父初次中风时情况十分轻微,只住了几天院就完全康复,所以郎世云也才安心地将儿子托给父母照顾。谁知道在他出国期间,父亲竟会再度中风,而回国之后,他原也想接回儿子,但小薇却变得完全无法与他亲近
而这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哪里轮得到褚友梅这个神经病来唆?
郎世云狠命地用叉子戳着餐盘里的青豆,嘴里开始无声的磨牙:
“白痴女、白痴女、白痴女”
朱主任头痛的看着两人,徒劳无功地想转开越来越艰险的话题。
“对了,世云啊,听说新整修的xx乐园不错,你要不要带小薇去玩玩呀?”
而郎世云只是直觉的回答:“我最近有很多台密集的手术,加上研讨会”他话还没说完,眼角就扫到褚友梅的嘴型已是一变:
“烂父亲、烂父亲、烂父亲”
郎世云气得握紧手上的水杯,却碍于两位在场的主人而不好发作。
“其实那个乐园我有带小薇去过,在他母亲生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提起了以往一年来绝口不提的亡妻晓吟,郎世云震惊的发觉,也许他的伤口尚未痊愈,但是,终是有这么一天提及晓吟时,会不再让他感到无比地痛彻心扉。
也许是眼前有令郎世云更加气愤的事。因为褚友梅的唇形一转,已经转变成:
“坏丈夫、坏丈夫、坏丈夫”
“你!”这太过分了!郎世云猛力一拍餐桌,青面撩牙尚不足以形容他青筋暴露的程度。
“你在说什么?”
“我有说什么吗?”
褚友梅无辜地转向主人夫妇,继续不怕死的挑衅:“喔,郎大医师,该不会这就是你坚持小薇绝对不可以去心智科的理由——其实是你害怕被人发现你有‘幻听’这个标准的精神疾病征兆?”
“你什么都不知道!”郎世云恼怒的听见被褚友梅一再挑起的心中隐痛。他的神色简直是难看到了极点。陈主任紧张的看着气势汹汹的两造,喔!原来世界上比他老婆脾气更不好的人多的是
“友梅”朱主任连忙想要阻止火势继续蔓延,但褚友梅显然不领这个情,她直直地盯视着郎世云,尝试着想要痛下针砭。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就是个不孝子、坏丈夫、烂父亲!你再逃避自己对小薇的责任的话,小薇怎么可能会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小薇?你有什么资格如此论断我与我的家人?”郎世云焦躁万分的想起,是不是就是因为有褚友梅这种道听途说、不负责任的人,才把他的人生搞到无可收拾、几乎已是注定悲剧收场的地步?
种种被冤屈、被误解、甚至是被说中的纠葛情绪,攫住了暴怒已极的郎世云,他一时也没多想,随手抓起了手边的罐装饮料掷向了褚友梅。约莫仍有半满的啤酒全洒在褚友梅的身上,而铝罐则结结实实地在她头上敲出了一个包。
众人无不惊愕地看向事态过于荒谬的发展。苦涩的啤酒泡沫顺着褚友梅的黑色长发滑落,可笑的白色残渣布满了她乌黑的发与同色系的裙衫。
“友梅,你没事吧?世云你真是”
两位主任几乎是同声惊呼,并起身探看褚友梅的伤势。
“我没事。”
褚友梅静静地站起身。她挥挥手,仿佛想拂去满身浓重的酒味。真傻,她究竟还想跟这个大烂人说什么呢?牛牵到北京还是牛,负心人注定永远负心。
“你现在可知道,”褚友梅最后冷冽而鄙视地看向郎世云。“你除了是一个不孝子、坏丈夫、烂父亲之外,你还是我有史以来,遇过最烂的病童家长!”
“你”看着一身狼狈的褚友梅,郎世云突然抓不住脑中所有纷乱的思绪。只见褚友梅忿忿地抓起背包。
“再、见!”宴会终结。
?
“他打你?他竟然敢打你!”
夏筱倩一边帮褚友梅贴上从同一层楼护理站乞讨而来的冰敷贴布,一边嚷嚷着、惟恐天下不乱地说。而褚友梅凝视着小小妆镜上原本是红肿的左额角,如今被贴上了形状可笑、画着樱桃小丸子的消肿贴布,不禁再一次大叹言多必失的道理。
“没有,正确的说法是,他用啤酒罐丢我其实我话也说得有些过分”
“他、丢、你!”
夏筱倩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郎世云做下了什么千夫所指的暴行。“小梅啊!我告诉你,你知道如何探测一个在你面前原本是文质彬彬、人模人样的男人,在相熟、甚至是结婚之后会不会变成衣冠禽兽吗?”
这是什么逻辑?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褚友梅白了夏筱倩一眼。
“不,甭提了!我跟那个大烂人永远都不会有相熟以上的机会。”
“这是常识,现代妇女必备的常识!”夏筱倩谆谆告诫,一旁的女性家长也纷纷好奇地围过来旁听。“预防胜于治疗!家暴防治守则第一条,要观察男人是否会动不动就砸坏东西、摔毁物品,是评断的第一指标,因为,这表示这个男人的冲动控制不好;再者,在个性上比较钻牛角尖、无法忘怀一些鸡毛蒜皮小事的男人,也会累积许多不必要的怒气”
“对对对,我先生就是这样,婚前他原来都对我很好的”
“原来是这样啊”干什么啊!这里变成家暴防治中心了吗?
褚友梅偷摸摸地扶着仍是隐隐发疼的额角,逃离了义愤填膺的众娘子军。
而午后的治疗室内,小薇已经是静坐在地板上等着她。
幸好小薇长得一点都不像郎世云,否则褚友梅很可能会忍不住拿起什么玩具以牙还牙、父债子还地k回去。望着大玻璃窗外一片阴霾的天候,褚友梅对自己的想法不禁咋舌,想来自己的冲动控制也好不到哪里去褚友梅暗叹。
“小薇,你好呀!”
这些天来,小薇已经略略可以僵硬、被动地配合一些简单的游戏或玩具,眼光也稍微会跟着褚友梅的挪移而转动,但却仍然没有任何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
褚友梅想到朱主任曾经提及,小薇在母亲的意外之前是会说话的,加上最近听说他仍偶尔会在半夜发出尖锐的叫声,想来声带并未有任何受损之虞。
所以,一切还是心理的问题吗?
偏偏应该是最能帮助小薇、最该亲近小薇的父亲,却是那样的人!
“呵呵!超人力霸王又迟到了!”褚友梅笑着抱起小薇走向满柜子的玩具与游戏机:“没关系,我们先玩,你想要玩什么?”
还是没反应。
褚友梅正准备找一个适合小薇的玩具,却感到他瘦弱的手悄悄地环住了她的颈项。怎么了?她诧异的看见小薇僵直的头与抿紧的唇微微偏向了治疗室另一隅。
顺着小薇的眼光看去,褚友梅看见那是几个同一治疗时间的其他小朋友,包括有可爱的小女生“豆豆”、小男孩“光头”平平,与伟朋。他们三人正挤着小小的脑袋,趴在木制的小桌子上用彩色笔画图。
“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画画吗?”
几乎是惊喜不已的,褚友梅迅速的把仍是默不作声的小薇抱到了其他小朋友的身边。原本褚友梅以为是同侪团体的力量终于发挥了作用,但当她将纸笔铺好在小薇面前之时,褚友梅却又不能确定了。
小薇做出了自从他来治疗近一个月来,第一个主动而有意义的动作。他困难地伸起僵硬而过于细弱的手臂,缓慢的抓起了笔。
这不是小薇第一次拿笔?!
褚友梅惊诧地看着小薇虽然颇显吃力,但却是标准的惊人、又中规中矩的握笔姿势。她还来不及深想究竟是郎世云或是他的妻子曾经教过年纪显然还太小的小薇拿笔,抑或是这一年多来年迈的祖父母的教导之功,褚友梅就被小薇脸上深刻而痛苦的表情给震慑住了。
这不该是一个四岁半的小孩应该出现在脸上的表情!
有别于一旁同桌画画的小朋友脸上所浮现出的轻松,绘画时的小薇竟是苦皱着眉头,小小的脸拧成一团,却专注地令人感到骇然。
只见小薇使用最强烈的颜色,惊恐地尽一个四岁小孩最大的能力,先是在图画纸上大笔画出几个模模糊糊、或站或坐的人形,再是用一些杂乱的颜色与线条狂乱地集中在位于图画纸边角,最为细小的人形之上。最后,小薇居然再用全黑的色调将整个画面掩盖式的涂满。这不该是一个四岁小孩子应有的绘画方式褚友梅慌张的想着所有曾经学习过有关于绘画心理分析的理论与实例,急忙之间,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却看见小薇竟是抓起了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画,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将之撕碎。
“小薇?为什么要撕?”褚友梅惶急地紧抱住不断狂乱挣扎的小薇。
“你在生气什么吗?不要怕!阿姨保护你!不要怕”
小薇却是惊恐地拼命想撕碎、踩踏已是破烂不堪再度摧折的纸张。一直到褚友梅帮忙收拾起所有的纸片,并将之如数丢进垃圾桶里,小薇才稍稍平息了慌乱的情绪,但仍是紧偎在褚友梅身上,连菲佣都无法接手将他抱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薇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褚友梅茫然地紧抱着怀中的小男孩,呆愕的看向时钟,才发现治疗时间早已经逾时了。她不知道怀中的小孩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打击,但她只知道,那个很可能必须负最大责任的父亲竟是食言、缺席了。
?
褚友梅从来不晓得自己竟然有捡拾破烂的天分。
也许是小薇脸上那全然的惊恐、害怕的神色,促使褚友梅在下班之后,仍是独留在治疗室,拼命地从一大堆汉堡、可乐、饼干、糖果的废纸届中,捡拾起早已碎成片片、染满嘿心污渍的图画。嘤!居然还有换下的尿布!
褚友梅捏着鼻子,发挥好久不曾玩过拼图的功能,缓慢地在另一张白纸上仔细拼凑出小薇图画的原貌。
“这是什么?”朱主任凑身过来一同观看。褚友梅还愿意继续带小薇做治疗,真是令她与陈主任都松了一大口气。
“小薇的画。”
褚友梅皱眉思索着被黑色掩盖掉、小薇曾画出的部分。
“小薇肯画画?我怎么没听过?”朱主任颇为此进展感到兴奋。“听说他自从被送到祖父母家后,就变成你一开始看到他的样子了。”
是吗?褚友梅紧盯着黑暗中隐藏的人影。四岁小孩的绘画能力受限于先天的发展,原本就极为有限,再加之小薇很显然已是久未碰笔了一般小孩最先开始描绘的人物通常便是自己的家人,而这些人影就是小薇的家人吗?
等等!那小薇自己呢?以幼儿极端自我中心的心态来看,小薇不可能没有将自己画上纸面。几乎是有些怵目惊心地,褚友梅不得不去注意到那个好像是蜷缩在纸张边缘、比例上最为幼小的人形。
那个几乎是被由画面中央散射而出的浓重色调,与线条层层攻击、压垮的小小人形,就是小薇自己吗?
“咦?这是轮椅吗?”朱主任好奇的指向画面中间偏左、一个她原本以为是坐在椅子上的较大人形。轮椅?褚友梅睁大了眼,弄不懂小薇为什么要画轮椅。
“原来小薇在画他的祖父嘛!小孩子真可爱!”
祖父?郎世云二度中风的父亲?
看着布满整片画面的黑沉阴霾,褚友梅只觉得头痛欲裂了起来。
?
在经过陈主任与朱主任的连番炮轰之下,郎世云总算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儿童复健部去尽他所谓的“父亲的责任”
对于上一次他失常的举止,郎世云并不觉得对褚友梅有什么抱歉,或需要赔罪之处。毕竟,是这个无礼的女人先不要命的当面挑衅他,褚友梅在他心中所砸出的伤口,绝对不是她头上那块形状可笑的冷敷贴布所能掩盖的。
不过郎世云发现自己好像在无意中成了所有女性家长与治疗师的公敌了。
哼!那又如何?郎世云冷哼地看着近一周以来,似乎老是在带着小薇东画画、西画画的褚友梅。
这难道就是褚友梅所谓的治疗吗?他要不要干脆去找个画图老师来教小薇,还省得自己浪费时间兼受气呢?
郎世云不安地稍稍挪动久坐在地板上被压的酸痛的双脚。褚友梅一定不能了解,他是如何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记忆中,有无数个他不得不晚归的深夜,幽暗的客厅里,也是一个这样的长发女子微侧着脸,扶着儿子小小的手,仿佛总是在叨念着什么
当时晓吟到底在说什么呢?郎世云痛悔的想,若不是自己始终是太累、太忙无数个恶梦的夜里,郎世云都痛楚的梦到晓吟死前站在高空上,那若有似无的喃喃低语,可是他无论如河都听不清楚、听不真切
若是他曾真的好好地停下自己匆忙的脚步,去听过晓吟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此的悲剧呢?
可是,郎世云真的以为一切都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或许褚友梅一点都没有骂错。想起父母为了自己与小薇变得苍老忧烦的面孔,郎世云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许从来就是个不孝子、坏丈夫、烂父亲!
“喂!”
郎世云惊奇地看着已经是一周余未曾出声叫过他,甚或是正眼看过他的褚友梅。绑着马尾、未施脂粉、身穿着沾染上不少颜料的白袍的她,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前,娇小的身躯竟辐射出一股令郎世云颇感防备的坚持。
“我必须跟你谈谈小薇的事。”
郎世云环胸静待褚友梅发言,却见她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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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友梅原来也不想跟郎世云到医院附设的西餐厅,要不是郎世云坚持自己已经将近二十四小时没有吃饭,再来的二十四小时也不会有任何的时间,他要是再饿下去,昏倒在才开了一半刀的手术台上就大大不妙了
为了无辜病患的生命着想,褚友梅只好答应他的要求。
但、是!较之上次在两位主任家中的中式食具,这里又是刀、又是叉的,简直是太危险了!褚友梅防备地四下张望,好像在决定什么逃生路线一般。看着她莫名的举动,郎世云暗自高兴自己毕竟还有能惊吓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女子的能力。
“我不会再拿东西丢你的——只要你不再无理的激怒我。”
脱下了宽大白袍的褚友梅,一身鹅黄色的短袖、牛仔裤装束,素静的脸使她看起来更小了。这样的小女人究竟是哪里来的铁一般的意志呢?“嘎?”仿佛还在寻找着适当的说词,褚友梅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不激怒郎世云?那怎么可能她还是找个遮蔽物比较安全。褚友梅深吸了一口气,从文件夹中取出了一整叠虽已折好,但多是破破烂烂的图画。
这是什么?郎世云低头翻弄著有些还隐然发出异味的画作。褚友梅难道想彻底破坏他可怜的食欲吗?
“你可能想知道,这都是小薇这些时日来画出的作品。”
褚友梅想说什么?郎世云狐疑地瞪着那些画。没错,这些画是画得太糟,难道褚友梅真要他帮小薇请个美术老师吗?
褚友梅的下一句话却乍然气坏了郎世云。
“我请过儿童心智科的专人分析”
“我以为我已经很清楚的说过,我不要我儿子与儿童心智科扯上任何的关系,难道你该死的从来都听不懂人话吗?”
“我没有透露小薇的姓名”
“那没有差别!”郎世云握紧了手上的画作,刹那间他真想抓起任何东西往褚友梅的身上砸去。“要是小薇因此受到了任何的伤害,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是发了疯才会把他交给你照顾!今天起,你不用再管小薇的事了”
“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这神经病的胡言乱语!”两人逐渐提高的音调已是引起餐厅里其他人的注目。幸好是下午三、四点青黄不接的时间,餐厅里的人并不是太多。
“你给我闭嘴!”褚友梅气极的一拍桌子,若不是为了无辜、可能亟待拯救的小薇,她又不是吃饱没事干来践这浑水?
她叫他闭嘴?她以为她是谁?郎世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人胆敢对他说这句话是何年何月了。他气极反笑。
“小薇的画有明显受虐的倾向。”
什么?郎世云震惊的望着褚友梅,她知不知道自己正在无理指责着多么严重的罪名?他蓦然紧抓住褚友梅细弱的手腕,恶狠狠地说:
“不要跟我扯那些无聊的精神分析!为了某种理由,我懂得绝对比你多!”
“那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褚友梅没有试图抽回自己几乎被握碎的手腕,她只是悍然地指向图画上用铅笔小心圈出、附注有说明的地方。“这很可能是在画你、还有你的父母亲。”“你没有权利指控我的父母!”
想起是那样的年迈,却为了自己一家子乱七八糟的事仍是难以安享晚年的父母,郎世云青筋暴露,几乎想一刀杀了褚友梅。
“我没有在指控任何人!”面对郎世云可怕的目光,褚友梅声调却越显冷静。“就算小薇的画并不是指这样的意思,你也不能再逃避了。”她这是什么意思?郎世云咬牙切齿地瞪大双眼。
“我希望,你请你的父母一同到医院来一趟。”
“你是嫌我在这医院的流言还不够多、还不够难听吗?我还必须为了你们这种无聊人士制造多少茶余饭后的话题,你们才肯放过我呢?”
郎世云气愤而颓然地放开了紧握住褚友梅的手,他无力地耙梳着略显-乱的发。“还是你们竟连我年迈的父母也不肯放过?”
褚友梅无言的注视着郎世云。眼前男人身上所背负的深重无奈,突然渗进了她的心里。但她所能帮的忙也只能到这里,剩下来的,必须是他自己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