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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时,正午的阳光爬过窗柩,周身被一股熟悉的气体缠绕包围,秦淮眼珠子四处转了转,桌上有尚有余温的饭菜,从窗外看去,可以饱览大半个新亭,这里是……拓跋濬的房间,他把她送回了客栈!秦淮猛然起身,提剑冲出屋外,但是,整个客栈空空如也,掌柜的和伙计都在收拾桌椅。
怎么回事?秦淮深锁起眉,脸上的伤口微刺痛。掌柜的抬眼便见立在楼上的秦淮,好心的冲她挥了挥手,“公子,快回屋里躲躲吧,门窗记得要紧闭,今日起万不可再出这客栈一步了。”秦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转身回屋,合上房门,他们,终于还是开战了。时机来了。
缓缓合上窗,眼角瞥见满城的荒凉,冷兵器摩擦的声音和寻常百姓家紧闭的门窗就像是泼在白纸上的墨,淡淡晕染开,这如废城一般寂静的新亭,散发出的不是和平的宁静,而是血腥的死寂。她净收入眼,嘴角挂起一抹傲然的笑,其实从她打算这么做起,她就不曾想过退路,因为她知道,她面对的不止是乱世,仇敌,孽缘,还是浮生。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秦淮眼梢一勾,淡去眼中神色,将窗阀扣紧。有人推门而入,然后轻轻地合上,不一会儿,才传来那人有些犹豫的柔声:“秦淮?”秦淮并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那人,但她知道,背后那人,正是李欣。
“我有事要告于你。”她声音其实并不尖细,说话时也字正腔圆的,带着一口江南音,但是她每每同秦淮说话时,那个尖细柔娇的声线就像是唱戏的戏子般,拓跋濬和高允他们因为是北方人可能听不出,但是自小生在江南温柔乡里的秦淮却是一听便知。见秦淮负手于后没有说话,李欣便抿了抿朱唇,正言道:“想必秦侍卫你是个聪明人,前几日王与我们几人相谋和,只是为了得知你是否忠君,如今事已明了,秦侍卫即是一个忠君护主之人,那么这几日你难道还没有查出王身在何处么?”李欣的每一句话都有极强的目的性,而她的目的就是要让秦淮说出拓跋濬如今的所处之地。
秦淮转身狭促一笑,浅的连李欣也没看清,然后屈身向李欣赔礼:“属下无能,这几日连夜找寻,都未见王的身影,请贵人恕罪。”李欣眼里闪过不安和忧虑,两黛生愁,吞吐试问:“快要开战了,我怕王会遇不测……秦侍卫能否,当下再去寻寻?”她话里有哀求,让秦淮莫名感伤,罢了罢了,我正有去寻他之意,如今正顺了你的意,她张了张嘴,话在喉咙口却没有说出,而后神色一敛,“贵人,属下去去便回。”她依旧用冰冷的口吻回复着,推开窗,闪身出去。
楼外是死寂的荒凉,铁胄甲盔,长矛弓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马匹沉重的鼻息声一次又一次不安分的粗喘着,放眼望去城内布满了弓箭手和骑兵。她出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她心思再缜密,还是漏算了一个人,她偏偏只怀疑她,而不是不信任她,没想到却被她反咬一口,她早该觉得李欣不妥了,人心还真是隔肚皮。秦淮瞥了一眼那些骑兵,下一瞬就后悔了,刚转头窗就被关得死死的,她立在屋檐上,居高临下看着一排排弓箭整齐的指向她,秦淮咽了口气,身上的伤并未痊愈,要是想快速的闪开这箭雨,即使没受到箭伤,旧伤也会撕裂,逃并不是万全之策。李欣她将她送入虎口,到底是为了什么?
“什么人?!”骑在红鬃马上的戎装男子喝了一声,秦淮抿嘴扫了一眼,那个是中年男子,眼里犀利而戾气重,让秦淮背脊不由一凉,又是一个难对付的主。“官爷!小的并不知道今日下禁令啊!”秦淮躬身跪拜,本是包裹着布带的脸因为愁苦的表情而有些扭曲,模样有些吓人。
只可惜那中年男子却是无动于衷,脸上沉闷着愠怒,抿着唇,手探向腰间,秦淮心中徒然凉意四起,她慌忙低下头,“官爷!请恕小的罪啊!小的也是救母心切,这客栈中可是住了一位医者,小的刚拿好药,就想出门……谁知客栈四处紧闭,只有这一处是开着的……所以小的就……”秦淮学着在宫中奴才们犯错的模样,行了伏礼,又是磕头,但是唯有一点不变,她表现的再卑贱,那芊芊细腰却挺直依旧如岩松,她知道什么是能屈能伸,什么是人格。
“且慢,柳将军,此人可疑,右将以为应审。”犹如琴瑟声,清脆不夹带任何杂音的声音在一排排箭阵后响起,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秦淮听见。秦淮匍匐在砖瓦上的身子一颤,脸抵在冰凉的檐柱上,不敢抬起头看,因为她害怕看到那个清俊脱俗的少年,害怕看到他淡然而亲切的眼神,害怕看到他的那些自己熟悉的素雅仪态,害怕他还记得她。
诸渊啊,你为何偏偏又出现了呢!
“恩,全都撤去。”那个被唤作柳大人的男子放了个手势,弓箭手们都松了弦,整齐的撤退到那男人的身后,他神色有些不满,高傲的姿态仍挂在他脸上。秦淮伏跪着,脸上的伤口灼热了起来,她不能逃,所以只好选择另一条路,甘心被捕。
秦淮被带出城,行了几十里的路,才看到安营扎寨的军队,黑色旗帜在风中摇曳着,她心里一阵长痛,眼里有酸涩。“你们都退下吧。”萧道成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让押送秦淮的一行小兵们纷纷行礼告退。秦淮看着这个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男子,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瞪着单只杏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冷淡而严厉的表情,半边脸被药布包裹着,所以她此时的表情纵然凶恶,在别人眼中也只是狰狞而滑稽的表情。下一瞬,萧道成冷淡的表情演变成了似笑非笑的嘴脸,他一副‘早知道你有问题了,现在被我逮个正着吧’的神色,让秦淮心中一阵恶寒。她想,你逮着我只是一个意外,无非就是想从我这里套出一些话来,我怎么会让你得逞。
“我说过,你与此事定有关。”他眼中闪着星点戾气,悠悠的吐出这些字。秦淮敛了脸色,无奈的轻叹了口气,温和的挑起眉对上他的眼道:“大人,你怎么就不信我呢?”她的直视不讳让萧道成有那么一瞬紧起了眉,“您以为我是贼人?”秦淮有些失望地扯了扯嘴,垂拢眼帘,她想,如果你还怀疑,那我只好奉陪到底了。到最后真相是什么,谁也想不到不是么。萧道成眯起眼,乌黑的眼眸散发出危险的气味,他不可置否。
“大人,有军报。”
秦淮抬眼一愣,背脊有些僵硬,拂袖中的手指蜷在一起,刻着手心,那双白虹贯日的明眸,如墨一般的眸子,她未来得及避开恍惚的神情,却先望到了那双淡然的眼眸中渐渐泛起层层愕然,她徒然一吓,故作镇定的移开眼神,而诸渊早已走到萧道成身边,与他侧身耳语了几句,两人均是皱着眉头,神色凛然。但是,唯独她看到了,诸渊眉梢上挂着一丝惊喜。他……难道发现了?她目送萧道成匆匆离去,那家伙竟然还不忘剜了她一眼再转身离开。
愤怒之余,凝视远方,苍茫大地,灰青穹苍,抬手是翻云,落脚是覆雨,弹指间,灰飞烟灭是人间,最恨帝王心。
秦淮低头,心中有些压抑,不知拓跋濬身在何方,她又误入敌营,轻合上眼,想哭又想笑。这辈子,有让她哭笑不得的人,那么也会有让她潸然泪下,一时泪雨如花的人。那人,便是诸渊。
她一直以为从那场命劫之后她不会在有泪了,她不忘仇恨,不忘愤怒,不忘算计,可她也没有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娉婷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