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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那是他……那是玄卿啊!
那一瞬间,她怔怔地仰头,看着那缕静默流转着纯白光芒的元灵,心中蓦然间已完全平静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只是沉默着,与之遥遥相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谧。
那缕元灵在空中飘浮着,静静地摇曳光芒,照亮了她流着泪的脸,似乎就是他在与她对视,以她曾经在帝都月夜中看到过的那种眼神,温柔,宁静,安然,有某种说不出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却同时又带着完全相反的激烈,深深的痛苦与绝望。
在与那缕元灵静默的相望之中,恍惚间,一切前世今生的记忆都从心底无法控制地涌起,在心中翻滚如浪。
前世,一千三百年前少年时代遇见的那个黑衣少年,心中不敢对他吐露的深深爱恋,佛塔上只为他一个人而起的一舞,夕阳下千里的离别,他亲口许下的“定将归来”的承诺,他临别时给自己的温暖拥抱,他的唇印在她眉心的吻,邻国婼羌一夕间猝然发动的宫变,惨死敌手的父王,她凝聚了国仇家恨的那一剑,为她所杀的婼羌将军,倾覆于一夜之间的故国楼兰,一路不知疲惫的踉跄奔跑,在国破家亡时遇到的神秘黑衣人夜魔,十年杳无尽期的漫长等待,他在自己生命危在旦夕时流露的激烈心迹,十年后他给她的第二次拥吻,她在死去前给他的最后一舞,死去时他“决不后悔”的铮铮誓言,她在日光中悄无声息的寂灭,他亲眼目睹她死去的痛苦……
今生,一千三百年后不得不担当起的和亲使命,婼羌使臣亚纳德献上的古剑纯钩,在月空下所见的那双眼睛,与她拥有相似命运的宫女涧鹂,心怀不甘的拒婚,十六哥哥在小楼上送她出塞的古曲《明妃曲》,敦煌城主府中的一梦,坚定的背叛与逃离,大漠中荒废千年的楼兰故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力量无边的魔,一切被封印的往世记忆……
两世的记忆在脑中缓缓交融,仿佛两条河流在千里的独自跋涉后终于汇合一点,共同东流入海。
记忆汇合的时候,前世的一切已在她身体里觉醒。
从那一刻开始,她不再是大楚穆宗的第七个女儿,慕幽公主绮里琲阑,而是那个早在一千三百年前就已覆灭的西域国度楼兰的末代公主,以一舞惊绝天下的绝世少女,阿曼拉。
“玄卿!”回归为“阿曼拉”身份的刹那,一切禁锢都解除了,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什么都不顾地扑上去,握紧了那一缕纯白的元灵。
那一刻,还不等她的手指触碰到,那缕元灵已无风自动,自行从夜魔的指间飘落下来,落入她的手中。
她伸手接住,将他的元灵握在手里,贴近心脏。蓦然间,从她的手心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颤动,直抵心底。
那种震动,与她曾经从纯钩剑上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那是在这个久别了一千三百年后终于相逢的时刻,从深爱之人的灵魂深处传来的激动战栗。
他的元灵静静地停留在她的手心,靠近她的心口处,一次又一次与她的心跳起着微弱而清晰的呼应。手心有微微的暖意传来,那样的亲近,那样的熟悉,正如那遥远的千年前,他曾经给过她的温暖。
“玄卿……玄卿……”将手中的元灵竭力靠近心脏所在,她感受着那种真实而坚定的心跳感应,喃喃呓语着,一时间恍惚得觉得自己一定是身处梦中,“我是阿曼拉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玄卿,你还听得到么?听得到我说话么?”
自然,没有回答。
然而,她的话方才出口,手心里那种原本轻微的震动竟然就在那一瞬间加强,似是他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在清清楚楚地回答着她的问题,一下,一下,清晰有力。
“你以为实体泯灭了就是死亡么?实体算什么,只是空具外壳,一个人魂魄元灵的载体而已!若是元灵毁灭,实体犹存,只剩下一具躯壳,行尸走肉,那才是真正的死亡。相反,若只是泯灭了元灵,实体却还留存,那根本就不是死元灵承载着魂魄:精神、思想、记忆……如果留下了元灵,一个人就永远不会死。他的元灵将永存于这个天地间,轮回转世,重生为人,生生世世,流转不休。那样的流转,又怎么能够叫做死亡?”
在刚听到夜魔大人说出那段话的时候,她虽然已经知道了他话中的指意,但对于他所提到的所谓真实的“实体”与虚无的“元灵”,她其实并没有深入了解。
那之后,凭着在玄卿记忆中的经历与此刻的所见所受,她才真正明白了他之前话里的含义。
夜魔大人是对的,实体与元灵相比,实体根本无足轻重,元灵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如果失去了实体,保存了元灵,还可以去彼岸转生,在新的轮回里获得新的实体,得以重生;但如果元灵被毁灭了,即使实体尚存,那个人也丧失了生命中的一切:精神、思想、记忆……甚至已经失去了轮回重生的机会。
照这样看,玄卿的实体虽早已经泯灭了,在大漠中化为了烟尘灰烬,或许早已被风扬起,散落在天地间,但他的元灵还一直留着,所以,在那漫漫一千三百年的轮回过去,命运在遥远的分离后重新相遇的时候,舍弃了身后一切归来故国楼兰的她,才能有机会真真实实地将他触及,对他说话,感受到由他传给她的心跳感应,和他努力要给他的一缕温暖安慰。
“阿曼拉,你感觉到了么?”用心目看穿了她的心底,夜魔站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看着那个白衣少女紧握住了所爱之人的元灵,遥遥与他感应着心跳,“尽管已经隔了一千三百年的轮回,你还是觉醒了。”
“你不知道,他一直是怎样在等着这一刻。”他俯视着元灵的跳跃摇曳,声音里也有敬畏之情,“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一直一直地在等,守在这个天地间,等你归来。”
“一千三百年前,我就知道他是爱着你的,却不知道,他居然这么爱你,甚至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他放弃了自己的一生,也放弃了进入轮回重生的机会,只为了等你回来,再见你一面,哪怕一眼。”说到这里,魔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极轻极轻的叹息,渐渐低了下去,“只可惜,我帮他等到了你觉醒,之后,……什么都不能再帮他了。”